穆静芙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会问此事。当初的日子就像一场美梦。你是白家的独女,我是左谏议大夫穆长青的嫡女,常杰还是吏部尚书的公子,如今的官家在那时还是个年少开朗爱笑的睿王,还有沈轩……咱们终日一起玩闹,不知愁,不知人心险恶。一切只在转眼间就面目全非了,成了如今的样子。你是知道的,我与常杰自幼就有婚约,一直以来两情相悦,谁知一夜之间常家全家下狱,不出月余便冤死狱中。常杰死后三日,北境不宁,你被派遣出京,自然是不知道之后的事。常杰死了,我便动了轻生的念头,三日水米未进,昏死过去,醒来就见母亲在床边哭泣,说我有了身孕,父亲静立门旁一语不发。为了我和常杰的孩子,我得活着。”
白赫云十分震惊:“那辰儿???”
“辰儿是官家的孩子。”穆静芙说的十分平静。
“家父是朝廷的四品官,怎能容得嫡长女未出阁就怀有身孕,母亲要我打掉腹中的孩子,我拼死不从,父亲没办法,便想着让我赶快出嫁,我又岂肯嫁与他人?”
“常杰到底为何会被下狱冤死?”白赫云问道。
“常家父子死后,我听父亲说,当时平王和惠王为了争储,明争暗斗,常杰的父亲是吏部尚书,支持惠王。平王狠辣拉拢不成,寻个罪名栽赃常家,痛下杀手。不久,惠王在春猎时被射杀,凶手是一同参与春猎的小将官,说是误杀。官家悲痛斩了那将官。”
白赫云:“!!!”
穆静芙继续说着:“那时我怀胎三月,正想着要自己逃走,到一个没人能找到的地方生下孩子,独自抚养他长大。睿王知道常家遭逢祸事,担心我莽撞,常来看望,父亲总是找借口不让我见任何人,生怕丑事传扬出去。睿王几次见不到我,就觉得事情不对,半夜爬墙到后院看我。得知我怀有身孕,十分焦急。他说他去想办法,说完又翻墙走了。”
“睿王与你我自□□|好,感情甚笃,定然担心。”白赫云感叹道。
穆静芙道:“第二日他便带了媒人上门说要娶我当侧妃。”
白赫云惊讶道:“什么!?”
“我父亲大喜,即刻应了这门亲事。当夜睿王又半夜爬墙进来看我,说他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他好歹是个王爷,要是娶正妃必定要带进皇家查验清楚,怕我的身子扛不住查验。若是侧妃,过了门我就可以称身体不适,足不出户,只让紫华和许嬷嬷在府内服侍,便可护着我将常杰的孩子生下来,月份若是对不上就说早产即可。做个名义上的夫妻。”穆静芙语气平静娓娓说道。
白赫云由衷地感叹了一句:“睿王是皇室血脉,能做此决定,当真不是一般的宅心仁厚啊!”心道:“从各种意义上讲……”
“嫁入睿王府不久,京城里就发生了一桩醉酒案,中秋夜,酒楼、戏园和欢场都是红火热闹。一个将官在酒楼喝了酒便转道与同伴去了满春院,汴京的知名欢场,莺燕觥筹间又喝了不少花酒,神志不清地与旁人争风,引了全楼人来围观,还失手打伤了人,被打得头破血流的正是吏部侍郎的儿子薛岩,当初这个薛岩和惠王亲近,这出手伤人的将官趁着酒劲大喊:‘呦!我认得你,你不就是惠王的走狗吗?敢和老子抢女人,你那主子还不是被我主子杀了,怎的你想去陪惠王当个死鬼?来来来,我送你,不用谢!’此话一出,整个满春院霎时死寂。这个醉酒将官就这么被拎进了天牢,连夜审讯后,定案结论是平王设计杀了惠王,官家勃然大怒,平王就此成了庶人。不久后,平王病逝。官家年迈,立了睿王为皇储,不久也去世了,睿王就成了如今的官家。”
白赫云心道:“天道好轮回啊,睿王如此厚道的人竟然就这么躺赢了?”
“睿王登基,把我藏于静惜宫,封为静贵妃。让我不要出去,他刚刚意外登基,根基不稳,怕我有危险,被居心不良的人抓住把柄,终是为了让我能安心养胎。他政务繁忙,又担心我入宫后心神不安,便挤出时间常来静惜宫看我,我问他这孩子出生后是皇子,乱了皇家血脉可怎么得了,抄家灭门的大罪。他说无妨,要抄就连他一起抄了。”说到此处穆静芙微微浅笑,神情宁然。
白赫云今天受的刺激太多了……..一时语塞,只得瞪大眼睛看着穆静芙,继续听着。
“那时后宫只有我一个妃子,朝臣们都想着各种办法把自己女儿送到宫中,官家为了更快地稳定局势,便娶了一些权臣和望族家的女儿为妃为嫔,可他却迟迟不立皇后,朝臣怎样劝他都不为所动。那时我怀胎六个月,就在此时,我娘进宫看我,还带来了我最爱吃的点心,当夜我就腹痛难忍,官家叫了所有的太医来诊治,最终没能保住孩子。我小产了,是个男孩。官家彻查起居饮食,太医发现我母亲带来的点心里有让孕妇小产的药。后来官家秘密提审了我爹娘。原来是因为他们以为官家是在不知道我怀孕的情况下娶我进门的,又怕东窗事发万一哪天来个滴血验亲连累九族,我娘说我爹终日为此惶惶不安,无法入眠,为了穆家上下几十口,便出此下策了。”
白赫云今天的灵魂像是被雷劈了又劈,心中除了无限的惊讶,又多了沉重地心痛:“怎么会这样呢…….”这世上有无血缘,亲或不亲,当真难说。
穆静芙略显哀伤:“官家问我如何处置,我说我再无家人,以后不必问我如何处置。这桩密事就这么变成了无事,官家将父亲贬出京城,去兴国县当了个县令。不久后,母亲病逝,父亲续弦,再与我毫无瓜葛。你与明璇去北疆与辽开战时,西边的吐蕃频繁侵扰大宋西方边境,当时胡太尉去抵御吐蕃犯境,带兵前往,临行前对官家说可否娶他女儿为后,听闻这胡太尉的女儿刁蛮任性,无才无德,官家极不愿意。胡太尉多次提起,最后逼问官家是否因本朝重文轻武而瞧不起武将的女儿。如此这般,后宫中就有了这么个皇后。”
白赫云道:“难为官家了。”
“你,我,官家,常杰,都是自幼相识,性情相投,感情深厚,官家常常来看我,并没听说官家很宠爱哪位妃子,对皇后更是不愿理睬,来我这里倒是频繁得很,你我从小习文练武,也学习兵法,他经常在静惜宫与我聊到朝堂上的一些事,偶尔喝茶下棋闲聊过往,官家在外是天子,在静惜宫就还是以前的睿王。我明白,他是担心我先失去了常杰,还被至亲所害失去了孩子,怕我想不开又要轻生,时常来陪我,我很感激他。”穆静芙语气平静,仿佛描述的是旁人的事情。
白赫云见她如此波澜不惊,想必是昔日的旧伤已然结了疤,虽是伤怀,却也不像当初事发时那般沉痛。此时白赫云也觉得,年少之时睿王这个朋友交得值了,难得的好人。
穆静芙继续说道:“有次官家晚上吃了些酒,来静惜宫与我聊当日朝堂上烦闷之事,我叫紫华去做些醒酒汤,紫华去了,官家就忽然说起,他想把后宫的人都赶走,皇后也赶走,只留下我一个就好。我觉得这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妥。官家又说起儿时的事,说他从年幼时就倾心于我,因为我和常杰有婚约,并且他也与常杰十分投契,便隐藏了这份感情,常杰死后,他得知我处境艰难便上门求亲,一是保护我和孩子,二是全了与常杰的情谊,三是将我留在身边也好。后来朝局动荡,官家登基,边境不安,后宫纷扰,想立我为后,又怕并未向我表明心意,担心我无意于他不愿为后,所以迟迟没有立后,最后却立了旁人,心里极为难过。”
白赫云忽然想起年少之时,每次遇到睿王,若是静芙不在身边,睿王就一定会问起静芙为何没与自己在一起。当时还笑他,说自己和静芙又不是连体的。……原来如此。不知该说是当年的睿王藏得好,还是自己太迟钝。
“那夜官家抱住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让人心疼。紫华端来醒酒汤,给官家喝下,可能醒酒汤无用吧,紫华出去后,官家又死死抱住我……静惜宫中当值的侍女太监也有不少,我不能出声,就这样便有了辰儿,第二日清晨,他醒来对我说了一句对不起,便起身去上朝了。”
白赫云问道:“你如何想的?佛说,过去心不可得。放下过往,给彼此有一个新的机会,日子还要好好地生活下去才是。”
穆静芙道:“没过多久,我身体不适,太医诊出我已怀有身孕,官家很高兴,日日来陪我,我着实欠他太多,他又待我极好,如今有了他的骨肉,我想就这样有一个新开始也好……”
白赫云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点点。虽然还是有些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