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肉送入豹口,豹子张开大嘴,撕咬肉块,咀嚼筋肉。梦魇的最后一点阴影,似乎随着死肉被嚼成碎屑。
赵瞻摸了摸豹子的头,从豹奴手中拿过巾帕,擦拭血肉痕迹,回书房看书。
他行程皆有安排,什么时候做什么,没来得及做的事怎么补,如有意外行程该怎么调整,心中都有成算。
赵瞻在终南山习武,也在终南山读书,师父放养,反使他自我约束。
有段年月,身边不是没有人。那时爷娘留下的忠仆与死士还未作古,不时在他耳边悲叹,谨记报仇雪恨。
他们的仇恨灌溉他的仇恨,赵瞻每夜游走于噩梦。
义兴萧氏,前朝数一数二的豪族,可惜改朝换代时跟错了人,以至于大晋建立至今,他们都龟缩于江南祖地。十来年前,他父继承家主之位,鼓励家族英才北进长安,族老反对,宗族分为南守和北进两派,最终演变为一场暗杀。
爷娘亡于山林,兄长被逼自尽,侄儿不见踪影。
这些都是听来的。赵瞻那时小,记下的都是混乱的画面与声音。鲜血,大火,刀兵,惨叫,以及代替他死去的孩子的愤懑怨毒的眼。
把往事压回心底,赵瞻静下心读书。
看完书,日上中天,赵瞻给的出门在外的苏启写信。
和黄元孚一样,苏启和赵瞻交好。
去岁重阳围猎后,赵瞻留在长安城内的日子日益增多。
苏启和赵瞻见了几次,想介绍赵瞻与黄六认识,但阴差阳错,没介绍成。后来苏启去鲁地漫游去了,这件事便搁置下来。
正好赵寄柔想他与黄六交好,赵瞻顺水推舟,趁着上巳,两件事一起办。
他和赵寄柔想法差不多,广交朋友,不做多余的事。
结果很顺利,黄六热情相邀,听闻他就是苏二念叨的赵瞻,放下琵琶直呼不“打”不相识。
将这“意外”写下,润色一番,赵瞻封好信,又写了一封这些日子来的学习所得,准备送给师父。
赵寄柔回来后,赵瞻很久才回一趟终南山。
赵寄柔身上仿佛有毒,靠近她就会沾到,叫他时常想见。
赵瞻看了大半日的书,下午到黄六的帖子,邀他清明后去城郊踏青。
赵瞻想起他答应了带赵寄柔去城外玩耍。
他书架上还有关于番话的书。赵寄柔喜欢这个,赵瞻抽时间学,但没那么多时间,只学了突厥语。
从他放下杀念开始,她蚕食着他除了报仇以外的心思,渐渐在他心里扎根。赵瞻耐心等待,静心呵护,唯恐惊扰,近日来,嫉妒与焦虑却啮咬他心神。
为何要长大,为何不能像从前一样。
他握住她的手,也无法令她停下脚步。
赵瞻所求,是把赵寄柔留在身边。不一定要时时相见,仅共居一府他便心安。作为交换,伴在她身边与她最亲近的应只有他一个。从中阻碍的人事,都须被剔除。
婚姻无疑是最为便捷的行之有效的法子。
恰好他又和世伯有过协定。
虽然十四以来,他对她有一些难言的幻想,但他的初衷未曾变质。赵瞻自认所求十分单纯。心悦与否,并不重要。与其说喜欢赵寄柔,他更喜欢赵寄柔在他身旁时的感觉。
因而,她是什么性情,他就可以欢喜什么性情。
赵瞻并不挑剔。
赵瞻院中建了铸室——茂密竹林后,藏着铸庐。
正事之余,他挥着铁锤,在铸庐叮叮当当地锻打。火光映红赵瞻的脸,他面无表情地将小剑淬水,看着白浓蒸汽散去,通红的刀刃变黑。
刃长与赵寄柔的仕女匕相近。
这是赵寄柔的及笄礼。
等黄元孚那周转过来,就能给小剑弄个宝石剑鞘与白玉柄。
这般过了两日,赵寄柔那边对玉生失踪竟全无反应。
怎么回事。
长空积云厚如山峦,赵瞻漫无目的地信步,剑眉下目若寒星。春树绿阴、池面波影,恍然都是他心底阴云之投射。
府中一角,他偶遇赵寄柔。
她身旁无人跟随。
似是遇到了生气的事,她提起裙摆,毫无贵女风范地踢了脚竹子。细竹受力,摇一下弹回来。赵寄柔受惊,兔子般一退,而后愤怒地盯着竹子,鼓着脸生闷气。
赵瞻看笑了,天光云影刹那成梦。
尖刻情绪沉没,他唤了声:“长姐?”
寄柔看过来。
赵瞻好整以暇地疑惑,仿佛并未停驻,而是才发现她。
同时,整理好的意绪通过他的面目呈现于她眼前。在寄柔未意识到的瞬间,赵瞻变回那个光明、高傲、稚拙主导性情的王孙公子,似是个无忧无愁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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