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柔称王称霸的岁月结束,从前捧着她的人,纷纷到了庶弟和王妃跟前。整个府的人都窃窃议论,县主小小年纪,心如蛇蝎,所以才被郡王禁足院中,哪也不许去。
寄柔愈想愈沮丧,人情冷暖,让她如置身冰窖似的悲凉。
宽大的深衣不伦不类地盖在小娘子身上,寄柔抽噎着打开螺子黛,学着年长的贵女描眉。仿佛画成了,就会迎来天崩地裂的变化,如她们一般飞扬神采。她画得又歪又斜,好好的眉毛成了两团歪扭的没骨头的爬虫。寄柔忙抬手擦,额头青黑一片。
泪一串串留下来,寄柔伏桌,无声大哭。
难过,难过,所有人都离她而去。难过,难过,他们走就走罢,寄柔心气高傲,记事起便随心所欲,绝不要放下身段挽留讨好。
一切烦闷皆在这宅院里发酵。
一切中伤轻视皆因她年纪小。
愿岁月快些走,让她把痛苦遗忘掉。
待她年岁渐长,心智日坚,从前的苦痛变得不值一提,虽有新的烦恼来到,但成长不失为一剂良药。寄柔憧憬、盼望,心中构筑着种种不切实际的梦幻。
在她尚未触及之地,她看见婚姻沾满俗世烟火,而情事带来超脱烦恼之欢愉。
她欲拨开绡帐,享那朦胧美妙。
倘若与赵瞻?
他委实非好人选。代价太大,她不想嫁他。
寄柔打了个滚。
平心而论,赵瞻没有害过她,若她放下戒心——他的样貌对她的胃口,性格亦天真可爱,虽然藏着秘密,偶尔说话不好听,但她多少有点欢喜他,是以可以忍受。
为何他偏要娶赵家女。
若是不谈嫁娶,及时行乐该有多好。
待她想离开长安,顺其自然断掉。
寄柔翻身,双臂在身前交叉,揽住自己的腰。
妄念归于夜色,白昼里,寄柔看见赵瞻便绕路。
这登徒子轻薄她,别想她再理他。
没过几日,寄柔听闻玉生的死讯。
说是人在义庄,前日从城外河里拷上来。受河石阻拦,尸体困在城郊,未被春潮带到下游。但因泡水而肿胀,烂得面目全非,难以分辨相貌,凭衣着饰物才认得出来。
说话的是奶兄姚兴,他是寄柔出府荣养的老傅姆的长子,头脑灵活,为人可靠。寄柔对自己人向来好,姚姆是她乳媪,寄柔给姚姆一家除了奴籍,还替他们长安置宅。姚姆感恩戴德,把两个儿子送来给寄柔卖命,寄柔退了一个,让他去姚姆跟前尽孝,留下姚兴。
姚兴刀疤脸,络腮胡,长相凶恶,声音粗犷:“某请了仵作,玉郎君无河石刮磨之外的外伤,也未中毒,或是上巳那日失足落了水。”
惊闻死讯,不禁怅惘。寄柔灵光一闪,问他:“或?”
姚兴答:“回县主,小人查到,玉郎君那日出门乃临时起意。伺候他的下人们说,他本不想出门,可临了到一封信,这才离开王府。”
“信可在?”
奶兄摇头:“有人瞧见,他看完便烧了。”
寄柔抿唇。
“劳奶兄查清楚。”
她的人不能不明不白死去。
“县主放心。”
此话告一段落,奶兄又说:“方才我过来时,看见郡王在外——”
寄柔有如炸毛的猫:“不必管他。”
一转眼是寒食节,寒食禁火,圣人赐下蜡烛。
寄柔蛾眉淡扫,衣饰庄重,前往前厅接旨,一言一行透着贵重的教养。博陵王府的县主规矩出众,众人皆知。纵是宫中挑剔的尚宫见了,都要称赞。
她看见数日不见的赵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