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东宫主殿名曰“未央”,取自长乐未央之意,只望历任东宫之主长久安乐,永不停息。
可惜令人感到讽刺的是,住在这宫殿的历任太子少有长久安乐的,大多提心吊胆郁郁寡欢。身为太子,从来都是皇室漩涡最中心的那个靶子,上有皇帝敏感多疑,下有叔兄虎视眈眈。所谓亲情,大约就是纸上附着的一丝灰尘,一吹即散。
银长恭将银壶内殷红的酒水倒入杯中,葡萄酒甘醇微苦,入口绵泽,他想到银幼真先前饮酒过度,醉卧榻上的模样,嘴角不由扬起,转念之间,又想起天亮之后,便是她成亲嫁人的日子,银长恭的笑容戛然而止。
就像一张人脸,原本有血有肉生动无比,一瞬之间被定格成黏土面具,生生透着一股诡异。一旁的赵志浑身打了一个哆嗦,银长恭的眼珠突然诡异地转到了朝着他的方向,赵志努力地放松自己的面部神经,不想被太子看出自己一丝一毫的紧张。“赵志。”太子缓缓地开口。
赵志心下骇了一跳,忙躬身上前,声音保持镇定:“奴才在。”
银长恭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开口:“你是不是很怕我?”
赵志心里“咯噔”一下,忙伏跪在地上,惶恐道:“太子恕罪,奴才不敢欺瞒殿下,奴才是觉得娉婷郡主即将成婚,怕……怕殿下心情郁结。”
银长恭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如平常的温润如玉,他斜睨了一眼赵志,笑道:“你倒实诚。起来吧。”
赵志谢恩起身,他伺候这位太子多年,深知他平生厌恶旁人与他玩心眼,与其在他面前欲盖弥彰,不如坦白从宽。但从今日太子的举止来看,赵志敏锐的嗅到了一丝愉悦的味道。娉婷郡主明日即将嫁给他人,太子居然在此愉悦地饮酒?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赵志是不肯信的。
果不其然,宫人前来禀报,说焰平郡王到了。
赵志的眉心突突地跳将起来,太子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宣。”
舒恒面色如常地走入未央宫正殿,银长恭高居上位,二人遥遥对视。赵志见舒恒不说话也不行礼,忙大声斥责:“大胆舒郡王,见到太子殿下竟不行礼?!”
舒恒一身黑衣,头发披散,面无表情,若被言官看见,定要奏到御前,告其形容肆意不修边幅不知君臣之礼,然而舒恒知道,银长恭不会介意的,他介意不来。他们本就是生死仇敌。
“赵志,退下。”银长恭开口,赵志忙应声退了开去。
空荡的殿内只余他们二人,银长恭笑盈盈开口:“你竟敢过来。”
舒恒嗤笑一声,自发地走到殿内一旁的椅子旁,盘腿坐了下去,施施然道:“太子殿下当初百般派人追杀我,结果竟不遂殿下心愿,舒恒便想,与其让殿下如此辛苦,不如舒某乖乖上门,也省的殿下再辛劳一番。”
银长恭双眸一闪,笑得越发欢快。“虽然你和本殿下从未见过面,但不得不说,其实你的性格挺讨人喜欢的,不羁放纵,和这宫门里的芸芸众生相比,你活的肆意洒脱,也难怪真儿倾心于你。”
舒恒挑了一下长眉:“殿下叫我过来,难道是为了恭贺我们的?”
我们?银长恭放在身侧的手指神经质的颤了几下,脸上笑意变浅。
“当然不可能,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银长恭站起身来,面如冠玉,声音温润,他真诚地盯着舒恒,娓娓说道:“据悉,你乃是戎狄国的二皇子,是舒戈尔的亲儿子。”
舒恒一言不发,目如寒星,冷冷地盯着银长恭面色如常地说出他的惊天身世。
银长恭笑道:“你不必如此看我,这天下我欲知晓的事情,我就会千方百计地打听到,我想要的女孩儿,我也会千方百计的去得到。”
舒恒一下子反应过来,银长恭之所以在他入临安城之后毫无动静,正是花时间去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他是隐匿于洞穴之中的毒蛇,在幽暗中窥伺对手,只待抓住时机撕咬对方一口。
舒恒不说话,当和一个人对谈的时候,沉默是引导他人吐露的最佳方式。他装作紧张地看了一眼银长恭,银长恭果然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继续侃侃而谈起来:“放心,我不会向大煜世人公布你的身份,你是平京王的义子,惹恼他就是惹恼长公主,我不想真儿为了她母亲和我有什么龃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