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面排排坐的老少爷们可就讲究多了。
一来小孩儿到天黑喜欢跟当娘的身边;二来有人瞎扯有一套。这不,他一站到前面就在黑板上写上一个大大的“马”。
“知道这是啥不?”
哥们一问,马振中一答。
“马!”
“对!咱们的小同学不错,马都认识,不简单啊。”
这哼哈二将惹得大家哄然大笑。
关有寿抬了抬双手,“咱们今天第一堂课呢,就先认识大家的姓名。一千五百个字,咱们就从这开始。”
在座的老少爷们绝大部分都已年过三十岁,记忆力肯定不如小孩儿,加上一个个的都忙,他还真没指望短期内各个学会一千五百个字。
但咋说呢?
当一天和尚敲一天钟。
与对面女同志只有一位王巧娟负责讲课不同,队里有文化能胜任的男人可不少,不说初中毕业的老四。
就和他年龄接近的赵传元,马振中、还有队长支书家的儿子,他们各个可是真正上过私塾的文化人。
之所以第一天就推荐他上来,关有寿心里有数。归根结底,在马赵两家之间,他是润滑油。
有那么一些,他代表了几家外来户的意思。
但是不管今晚以后换成谁谁来讲课,关有寿还是希望他敲一天钟,这些人都能记住木鱼声。
不再是仅仅为了应付队里任务,而是真正能写出自己姓名,甚至能写出一家大小彼此姓名。
世人都说识字不如会识人。
可你说说,你连自个大名儿都不认识,随便干些啥事都去按个手印,回头被人卖了可咋整?
长夜漫漫,大风开始卷着雪花呼啸而来,带着哨响,刮得人人缩着脖子,也刮得篝火晚会结束。
渐渐的,屋外闲杂人员也三五成群的结伴离开。
关大爷站起身跺了跺冻僵的双脚,再次瞟了眼讲台上既熟悉又陌生的儿子,转身跟着梁大爷走出院子。
曾几时,那么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他前面,背着双手,一脸认真地对他说,爹,我要上学……
当初自己为何一口拒绝?
或许就是因为儿子的理所当然吧。
假如孩子说爹,我想上学,或许又是一回事。
小人却主意正。
按理自己当老子的不是该高兴?可却真是无法从心里喜欢。孩子越能干,不就显得他就有多蠢?
假如他三岁就能懂看人眼色,何至于家破人亡;假如他五岁就能为自己安排后路,何至于沦落成奴才。
明知不该怪在这个儿子身上,可为何次次迁怒?对了,都是那些人冒出一句句的赞美之言,再对比长相肖似他的老大,他越发的怕了。
怕这个儿子随了老刘家的根,怕这个儿子强过老大太多,更怕这个儿子偶尔瞟过自己时的眼神。
那是啥眼神?
没有老大见到自己时的亲昵,也没有老二见到自己时的敬畏,这儿子更像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就那么不经心的。
轻轻一瞟。
哪怕儿子很多时候态度很是恭敬。
可他知道,这个儿子从骨子里瞧不起他。
那么小小的一个人就如此,他这当老子的压制孩子有错嘛?
其实当初那刻,只要这个儿子微微低下头,再恳求几句自己让他上学,自己真会心软答应。
“回来啦?”
关大爷搓了搓冻得有些发僵的双手,“真他娘的冷,往年这个时候,老三早就开始张罗……”
关大娘脚步一顿。
“你也别光顾着跟他斗气。我刚过去转一圈,这死小子不是养了条狗?咋就没一点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