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仞又灌自己一碗:“大义、荣辱、仇恨,重要吗?当然重要,多少人不惜为之一死。但在你爹娘心里,都抵不过对你的爱。他们活着的时候,想把最好的一切给你,他们死后,又怎么忍心让你孤独痛苦地活在世上?”
“所以啊,用功练刀,按时吃饭,多交朋友,你能做的事情很多。一天做不到没关系,十年,二十年,一辈子,总会有个结果。”
徐冉慢慢哭完,哽咽问道:“真的吗?”
程千仞:“骗你干嘛?”
程家鸡汤,包治百病。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抹干眼泪,气势一振:“你没下注押我赢吧?”
程千仞:“没有没有。钱在,宅子也在。”
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徐冉被林渡之送回家,他周身气息平和,可使人心意安宁。
程千仞确定他们走远,问顾雪绛:“从前我杀人杀魔杀水鬼,都是为了活命。他与徐冉无冤无仇,何必下死手?”
“你不能拿正常人的逻辑与道理,去理解一个疯子。”
程千仞想了想,好吧,穿越之前的法治社会,神病杀人还不犯法呢。
这个世界里,有人辛苦地活着,有人想疯就疯。
顾雪绛打量他:“你想做什么?不要冲动。”世道变了,居然轮到他劝程三别冲动。
“她自己输的要自己赢回来,我不喜欢谁代表我,也不会去代表谁。”程千仞站起身:“我只是受够了。”
徐冉的伤,顾雪绛到的鸿门宴请柬,走在路上围观众人的各色目光。最近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烦闷,像胸口烧起一把火,不断消耗着赖以呼吸的空气。
程千仞恍然发觉,原来从莫名其妙变成修行者的那晚,送走逐流的那天,这把火就烧了起来。
厌倦穷途末路搏生机的东境,到南央为了过安乐日子,他开始习惯被人安排,被所谓的命运安排。
但现在他不愿意习惯了。
“我要看看这欺软怕硬的东西,能拿我怎么样。”
顾雪绛只见他立在冰雪似的月光下,风满袖袍,竟显得高华而冷漠。
***
决赛已经开始半月,文试武试交替进行,每天都有新消息传出。
场外观战的武修们分析参赛者打法,为胜者欢呼,也从败者身上汲取教训。他们有些是今年入学的新生,没有报名资格,有的初赛或复赛败北,计划明年再战。一场大规模比赛的意义,就在于台上台下,所有年轻人都在飞速成长。
州府、军部、宗门、世家的大人物们冷静地评估参赛者战力、未来潜力。南央城民众则喜欢讨论五光十色的法器,张口便说的天花乱坠,好像亲眼见过。
文试还需看运气。除了对手,抽到的题目是否擅长,揣摩出题者心意是否准确,都成了决胜关键。
“若扩建安国大运河,你认为支流应向西,还是向东开凿?”
“我朝是否应继续扩大疆域,发起第二次东征?”
胡先生出题一向大胆,辩难题目范围百无禁忌,毕竟在南央城的地界上,谁也不能让他闭嘴。
顾雪绛往返于演武场与赌场间,以他的眼力和经验,还真压中几个赔率极高的冷门,以小搏大,赢回一百余两。
平时以挣钱为乐的程千仞却没有动作,只是沉默地练剑、修行。
林渡之最怕的‘辩难’还是来了。地点在勤学殿,南北两院各出五位德高望重的先生打分数,由先生选派二百余位优秀学子殿中观赛。
殿上设有扩音阵法,能将说话声清晰地传出去,响彻整个勤学殿广场,接受众人监督。
当朝辩难之道,起于北,盛于南,学者们探讨宇宙、时事、人生、道学、佛学等等,胡副院长年轻时乃此道高手。
每个人辩难风格不同,有人擅长剥丝抽茧讲条理,有人擅长煽动听众情绪。
顾雪绛的风格是如今主流——礼数周全,气势逼人,口吐华章妙语如莲,眼角眉梢却透着轻蔑。
有时场内没说完,场外两派群情激奋,先骂起来。
书生骂人,骂不出什么花样,翻来覆去无非几句‘忘八端’。若有青山院武修来搅浑水,喊一嗓子‘汝母婢也’,两边就像受了莫大侮辱,涨红脸皮要动手。
勤学殿外的督查队员,比演武场边的压力更大。他们往往还没听懂个殿内讲什么,广场众人突然就炸锅了。
这一日原下索与邱北对阵,殿外黑压压站满学生,大多刚看完上午的武试,没吃饭便跑来占位置。
原下索以棋成名,赢过不止一位大人物,而邱北是年轻一辈最出色的铸造师。除此之外,传言他们二人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晓地理。
北澜最负盛名的两位才子巅峰对决,南渊人等这场热闹很久了。
“我们来见证历史,少吃一顿饭算什么。”人们如是说道。
一个时辰之后,人群散去一半。
可能心里还骂了历史。
邱北讲话,字正腔圆,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说,听得春波台最有耐性的老先生都坐立难安。
除了说话,他还要喝茶、吃糕点,心态特别稳。
趁他饮茶的间隙,裁决忍不住问道:“你的陈述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