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知府抹抹泪乖乖躺下了,嚎啕大哭变成呜呜咽咽的低哭,一边伸出手一边唠唠叨叨:“若是没有神医,这应城怕是要十室九空,若让上头知道了,我十颗脑袋也不够砍啊!神医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今后我孝敬您就像孝敬父母一样!”
墨远嘴角一抽:“这是我的本分,大人不必如此。”
马知府哭得鼻子通红,接过管家递上的帕子擦了擦脸,吐出长长一声叹息。
他这番话可是说得情真意切,虽然朝廷起了乱象,一时半会儿顾不了这边,他想活命也可以趁此机会舍弃官身逃之夭夭,可朝廷之外还有个窃钩大盗呢,那可是神出鬼没、不按常理出牌的主,指不定就在暗处虎视眈眈呢。
听说窃钩大盗杀的都是贪官,他起初还不相信,可这次人家就盯上他了,还让他开仓放粮,这是什么?这是侠盗啊!可他已经开仓放粮了,半点手脚都没敢做,窃钩大盗却迟迟不肯将带钩还回来,可见他做得还不够,这要命的时候若是再来一场瘟疫将应城横扫而空,他这知府的位子能不能保住先不说,怕就怕窃钩大盗见不得百姓伤亡迁怒与他,那可真的就是死路一条了!
幸好!幸好流云医谷派了云二公子来,又带人又带药的,总算将这场瘟疫控制住了,他猜测窃钩大盗可能要等到瘟疫彻底结束才会将带钩还给自己,但怕就怕自己这身子骨扛不到那时候就要一命呜呼。
听说流云医谷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能将人从鬼门关前拉回来,他目光热切地看着墨远:“怎么样?我这病……”
墨远没回答他的话,脚一动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弯腰将脚边的东西拾起,翻看打量道:“这是……”
马知府目光落在那东西上,下巴一掉,眼一撑,“砰”一声从榻上蹦起来,出手如电,飞快地抢过他手里的东西,面色狂喜道:“我的我的我的!”
他爱不释手地摸了一会儿失而复得的带钩,又小心翼翼做贼似的抬眼往房顶上四处瞟,同时将带钩宝贝地揣进怀里紧紧按住。
墨远忍着笑,惊诧道:“大人的病好了?”
马知府终于回神,似乎刚才一跃而起耗去了所有力气,立刻又“砰”一声脱力倒回榻上,重新哼哼唧唧起来。
墨远:“……”
马知府倒也不算装病,只不过这病缘自心结,这会儿心结解了,人瞧着就迅速神起来,墨远始终保持着惊讶的态度,诊完脉说:“大人并无大碍,缘何一直不见好?”
似乎对前几位大夫的医术产生了怀疑。
马知府紧紧按着胸口魂飞天外,一脸劫后余生的庆幸,对他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墨远只好对一旁的管家道:“没有大碍,过几天就能好了,我开个方子给大人调理调理。”
管家对自家老爷时哭时笑的疯癫样子有些蒙,迟缓地点点头,接过墨远的方子才回过神,忙对他施礼道谢,又付了诊金说了一箩筐好话,这才恭恭敬敬将他送出门去。
墨远回到城外,直接去找了医馆掌柜,道:“现在所有病人都从甲位棚子里搬出去了,性命已经无碍,这场瘟疫算是控制住了,剩下一些琐事就交给你和其他几位大夫了。”
出来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连慕枫那里如何了,怕是要恼自己。
掌柜自然连声答应,还好心问了问马知府的情况,知道没什么事就放了心,最后道:“二公子是打算回医谷吗?”
墨远笑了笑:“是。”
掌柜常年待在郦城,并不清楚他已经离开医谷三年之久,墨远也不可能就此多说,便随意唬弄过去,哪曾想掌柜见他点头竟乐滋滋地搓搓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道:“那二公子能否替我带封家书给木头?”
木头是他的儿子,在医谷学医打杂已有五年,他本想找连家堡的镖师送信,可那只能等人家顺路了才能送,指不定哪日才能把信送到儿子手中呢,这会儿难得二公子在,二公子又一向是好说话的,他就求过来了。
墨远:“……”
*
裴元走到连慕枫身边道:“老大,云大公子并未在应城现身,倒是云二公子去了,如今那边瘟疫已经得到控制,云二公子声名鹊起,百姓们都恨不得给他立功德碑呢。”
连慕枫有些意外,皱眉点点头,吩咐道:“你去应城见见云二公子,将他大师兄的话带过去。”说完顿了顿,觉得不合适,又将裴元拦住,“算了,还是我亲自去吧,毕竟是流云公子的入室弟子,怠慢了不好。”
裴元问道:“老大打算带几个人去?莫遥公子还要继续找吗?”
连慕枫面色凝重:“继续找,找到人为止。宣王与南疆部族有什么秘议我们并不清楚,没有他,我们就没必要继续南下了。”
裴元是他的第一副手,办事极稳妥,很快就将事情安排下去,之后挑了几个人并一份礼,让那几人跟随连慕枫离开归义堂,过江赶往应城。
到了应城,连慕枫没耽搁,很快就找到流云医馆的掌柜,想不到掌柜却回了他一句:“二公子已经离开了。”
连慕枫愣了一下:“走了有多久?可是回医谷了?”
掌柜笑道:“不巧,走了有大半日了,倒是没回医谷,往南去了。”
连慕枫只好离开,走在路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对劲,勒停马问身边的人道:“你们有没有觉得那掌柜态度很奇怪?”
身边的人想了想,点头道:“是有点奇怪,似乎在忌惮老大?”
连慕枫:“……”
另一人道:“我觉得他在撒谎,老大转身要走时,他瞧着像松口气的样子。”
连慕枫扭头:“你怎么不早说?”
那人狗腿地笑了笑:“那时我以为他纯粹是震慑于老大您的赫赫威名。”
连慕枫:“……”
那一头,掌柜拉住刚进门的墨远,顿足道:“二公子您刚才去哪儿了?我早就说过这次在应城不要暴露身份,连家堡的人就在郦城,一江之隔,听到您的名号会找过来的,您看看,现在果然找过来了,还是连少堡主亲自来的!您没在路上撞见他们真是万幸!”
墨远笑了笑,看起来一点都不着急。
他刚才出去一趟,是为了将掌柜的信交给麻七手底下的人,托那人扮作信差将信送去医谷。这辈子他拜入师父门下,就安排麻七去做别的事了,麻七为了方便与他联系,替他养了一批人,又挑选出忠心能干的安排到各地,既可以用来传信,又可以充作耳目。
掌柜自然不知道这些事,只当他是不放心病人临走前又去看了看。
“我说您午前就走了,往南去的,也不知道他们信不信。”掌柜边说边将他往屋子里推,“您先在里面躲躲,我出去打探消息,看他们是回了郦城还是往南走了。等外头安全了,你再回去!”
墨远笑着按住他的手臂,安抚道:“不必那么紧张,连家堡与医谷的交情摆在那儿呢,再说我与少堡主只是有些误会,不会有事的,我自有办法应对。”
掌柜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似乎不理解他之前出城时还避之不及,这会儿怎么就这么从容了,不过墨远的笑容实在太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掌柜终究还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迟疑片刻,听从他的建议该干嘛干嘛去了。
暮色时分,掌柜接待了一个病人,那人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进来就挨着门框瘫坐到地上,气若游丝道:“云二公子……在不在?求云二公子……救命……我快死了……见不到云二公子,我……我死不瞑目……”说完就“哇”一口往地上吐了一大滩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