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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葬礼(1 / 2)

闹铃在枕边震动时才凌晨四点半,晨鸡未鸣,乡野之间朦胧着白雾,那条皮毛黑亮的流浪狗正蜷缩在乡人的屋檐下熟睡。

今天是何老太爷的骨灰正式下葬的日子,所有晚辈都早早起了床,按照乡里风俗来到堂屋的神台前,对着何老太爷的遗像虔诚哭丧。

何意知心里觉得实在没什么可哭的,毕竟何老太爷活到了九十岁高龄,一生都平安顺遂,未患大病,实属有福气的人。如今他老人家只是正常生老病死,到了一定的年龄而必经死亡阶段,走得很安详,叶落归根。

然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纷纷跪在遗像前,惊天地泣鬼神般扯着尖锐嗓子哀嚎痛哭,暗地里要较劲谁哭得更大声似的,一度让何意知有种老太爷走得冤枉不甘的错觉。

遗像旁边放着沉重的骨灰盒。

何意知望着骨灰盒出神,并没有像其他晚辈一样落泪,只是平静地默默回忆儿时那些画面,想起老太爷那时还没有这么年迈,还有力在过年时带着她到乡里走亲访友,逢人就夸重孙女乖巧懂事又会读书,以后必定成大器。

人生相逢一场就是缘分,有缘的人,下辈子还会在某个场合里偶遇。

周围的气氛过于哀凄,何意知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轻叹一声,悄悄湿润了眼眶。

钟威和她是一辈人,所以跪在同一排。原本这辈人里还应该有娇姨的女儿展展,但展展在隆城的医院里当大夫,这几天给病人做紧急手术,没办法赶回来参加葬礼,因此重孙辈的跪席里只有两人。

钟威也没有哭丧,表情甚至比何意知还有平静淡然,或者说漠然。他只是按照礼数跪在那儿,而已。

话又说回来,钟威原本就与何家毫无血缘关系,他父亲钟景并不是姑奶奶何庆瑞的亲生儿子。何老太爷一生都不太重视女儿何庆瑞、瞧不起女儿家没用的继子钟景,所以也连同着不喜欢重外孙,视钟威为外人。

何意知以前听娇姨说过,钟威对老家这边的亲戚很冷漠,和谁都不熟,对谁都没有感情,连他那不中用的父亲也不例外。钟威最多只会对他奶奶,也就是何意知的姑奶奶何庆瑞讲点感情,但也鲜少流露于言表。

他自幼父母离异,母亲改嫁、父亲鬼混,成为留守儿童和奶奶在官仓镇这落后的地方生活了十几年……

何意知想着,人的很多性格都是由后天环境所决定的,大致如此。

众人在遗像前哭丧了半个多小时,好些“高分贝选手”都已经声嘶力竭,无力再为迂腐习俗贡献一己之薄力。最后只剩下来一两个力充沛且嗓子好的女人还在断断续续地大哭着,大有呼天抢地之势。

爷爷何庆山率先站起来,神色庄严肃穆地说:“都起来吧,准备送老太爷上路。”

跪了太久,何意知的小腿已经发麻了,站起来时差点一个趔趄扑到前面娇姨的身上,好在旁边的人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何意知站稳当了,侧过身低声对钟威说“谢谢”。她此刻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圆圆的眸子湿润水灵,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兔,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我见犹怜之感。

钟威在这短短一霎那之间恍神,然后同样低声地说了句“不用谢”———他不是个讲礼貌的人,平时八百年难得说一次“谢”字。但现在面对着何意知这种客气礼貌、动不动就说谢谢的人,钟威也学会了以“不用谢”礼貌相还。

何庆山朝孙女何意知招了招手,轻轻说:“知知,过来。你是何家的嫡重孙女,等会就由你来抱着遗像,护送老太爷下葬。”

何意知走过去,朝遗像满怀虔诚敬畏地鞠了三躬,然后双手端起何老太爷的遗像。

何庆山叮嘱道:“知知,记住了啊,等会咱们一路走到何家墓地,途中绝对绝对不能回头,这是规矩。”

“好。”何意知承诺。

“威威,来,”何庆山又朝钟威交代:“你等会并排走在你姐姐旁边,带领着她去何家墓地,她不认识路。记得,你一路上也不可以回头。”

钟威点头。

“现在,大家把菊花拿上,每人一束白的一束黄的,莫要拿错了。”何庆山交代余下的众人:“等会走在送葬队伍里两人一并排,走整齐些,走路的时候不可以交头接耳。”

没过两分钟,送葬的浩浩荡荡队伍已经在何家老屋门口排列整齐。何意知抱着遗像和钟威走在队伍的最前排;父亲何广林抱着沉甸甸的骨灰盒与娇姨并列走在第二排。

哀乐奏响,锣鼓齐鸣,整个寂静的乡村荒凉世界都陷入了悲戚。小径两旁肆意生长的野草在摇晃,枯枝在簌簌瑟抖,一切生灵都为着亡灵而默哀。

何意知本来心里没有太多悲伤的感觉,然而这哀乐把气氛渲染得太过于压抑,听着听着,她不禁潸然泪下,后来渐渐失控,甚至发出了哽咽啜泣声。

有点难堪——刚才按礼数该哭丧的时候没能和其他人一样大哭出来,现在走在队伍最前面抱着遗像,本该庄重肃穆的,却哭得难以自已。

小路左右两侧开始放鞭炮,不间歇地鞭炮声响在狭窄天地间回荡着,似乎一声声都在决心击人心魄,誓要刺穿人的耳膜。

大红鞭炮的细小灰色碎屑在一片烟雾弥漫里纷飞着,是灵动的恶魔,扰乱人世乡村世界此刻的安宁。

何意知正在难为情地垂着头悄悄啜泣,钟威的胳膊突然从后绕过来,用大手严实地挡在她的脸侧——她的脸还没他巴掌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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