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也不是毫无准备,只是人手不足,怕是留不住那姓楚的了。”
那和尚笑道:“擒贼先擒王。只要能擒住了那极乐宫的宫主,便是十个堂主也抵得过了。”
“哼,”那道士在一旁凉凉道,“你倒是有本事抓得十个堂主来?”
“贫僧虽无这个本事,若虚兄难道就有么?”
两人竟在此时斗起嘴来,慕容慎哭笑不得,只好在一旁打圆场。
他们闹得厉害,许风却是听而不闻。马车晃个不停,他一颗心便也跟着起起落落,心中不住地想:那人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
他想起那人认真挑着穿哪一件衣裳时的神情,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猜不透,只牢牢握紧手中的剑。
慕容慎原本选了一处位置极佳的山谷伏击极乐宫的人,如今虽只截住了那宫主一人,地方倒是没变。他们离得本就不远,马车疾行一阵后,便听慕容府的管家道:“到了!”
许风心中一凛,想着若是有人打斗,必然听得见刀剑相击之声,此时什么声响也没有,莫非已经……?
他忙不迭掀了帘子往外头看,初夏草木郁郁,这山谷清幽静谧,确是伏击的绝佳之地。此时地上已横七竖八的躺了好些个人,另有十来个人将一人团团围住了,瞧他们的穿着打扮,俱是慕容府中的护卫。慕容飞也在其中,他脸上了平日的骄矜之色,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气,有汗珠从他鬓发间淌下来,他也顾不得擦一擦。
许风的目光由众人脸上掠过,最后落在了当中那一身白衣的人身上。那袭白衣纤尘不染,上头用银线绣了缠枝花纹,在日光下若隐若现,煞是好看。这是许风亲手选的料子,也是他今早亲眼看着周衍穿上的,但此刻他的视线沿着衣襟一寸寸移上去,瞧见的却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俊眉修目,颜如美玉,是一遍遍出现在他噩梦中的那张脸。
虽然早已知晓了真相,但乍然看见自己恨之入骨的人,许风仍觉得心头剧震,几乎抓不牢手中的剑。
这时马车已停了下来,慕容慎等人相继下了车,许风也跟了下去,听见慕容慎道:“飞儿怕不是那人的对手。”
那和尚道:“若虚兄可要出手?”
那道士傲得很,双眼一翻,说:“我是听闻极乐宫的人会来劫人,才答应出手相助的,如今只那宫主一人……哼,我可做不出以众欺寡的事。”
那和尚讪讪而笑,给他这一番言语挤兑,倒也不好动手了。
反而是慕容慎道:“那宫主孤身前来,料想还备着什么后招,有两位在旁掠阵,当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句话又将两人绕了进去,接着扬声对慕容飞道:“飞儿,你先退下,让我来会会这极乐宫的宫主。”
“爹,这魔头的轻功好得很,小心让他跑了。”
慕容飞提防着那宫主突然发难,丝毫也不敢松懈,只领着人慢慢后退。那宫主却是气定神闲,一手负于身后,一手提着剑,转过眼来望向许风这边。
碧云寺的住持,青峰观的观主,再加上慕容家的家主,这三人皆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但此时竟一个也不在那人眼内。他连眼风也不扫一下,只专注地望着许风这个无名小卒。他虽是神色淡漠,但因相貌生得好,未语未笑,也自有一番风流情态。
许风只觉一股气血直冲上来,登时也顾不得身在何处,出声嚷道:“慕容公子,我来助你!”
说罢提了剑冲杀上去。
慕容飞好生惊讶,刚想将他斥退,那宫主却先动手了。先前双方对峙时,慕容飞百般试探,那人都是不动如山,此刻动起手来,却是剑光如电,只听“嗤”的一声,慕容飞胳膊上已被划出了长长一道口子。
“少主!”
眼见自家少主受伤,那些慕容府的侍卫立刻一拥而上,与那宫主缠斗起来。场面变得如此混乱,慕容慎自重身份,自然不好再上前围攻了,只能跟那两个和尚道士一起站在一旁“掠阵”。
许风挤在人堆里,被人推来搡去,根本近不得那人的身。反观那宫主却是游刃有余,除了慕容飞能勉强招架几招之外,其他人都不是他一合之敌。
“乌合之众。”那宫主哼笑一声,道,“慕容先生若再不拦我,在下就只能先走一步了。在下家中……还有人在等我。”
他这番话虽是对慕容慎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许风。
许风心中惘惘,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指望自己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仍旧回到那屋子里与他兄友弟恭?何况慕容慎早在那件衣服上动了手脚,他今日是绝对走不脱的。
果然慕容慎静立一旁,并不急着拦他,而那人经过一番厮杀后,出剑的动作已渐渐慢了下来。饶是如此,他脸上也丝毫不见慌乱之色,且常使出些莫名其妙的多余招式,明明可以用剑,他却偏要使掌,明明不用避开的,他却偏要使出轻功来。
许风一开始还看不明白,后来猛地醒悟过来,知道他这般耗心思,不过是怕血渍弄污了身上那件衣裳。
到了这般地步,这魔头竟还如此惺惺作态!
许风气怒交集,手中长剑舞得泼风一般,直往那人身上招呼。那人与他目光一对,便又轻轻错开了,并不与他交手。
许风硬提着一口气,死死追了上去。那人无可奈何,便想突围而出,但慕容飞好不容易困住了他,岂肯让他走脱?忙冲过来堵住了他的去路。
那宫主眸光一沉,终于下了狠手,一掌劈向他的左肩。慕容飞的胳膊刚受了伤,不敢与他硬拼,只好往旁边躲了一躲。谁知那人原就是要取他的右手,紧接着就是一剑斩出。
这一剑若是斩实,慕容飞的整条右臂都要废了,许风情急之下,纵身扑过去撞开慕容飞,自己替了他的位置。
那宫主见许风笼在他剑光之下,脸上骤然变色,硬生生改了剑势,手中长剑在地上划出长长一道剑痕,他自己也被内息震得后退了一步。
他凝剑不发,许风却是毫不留情,剑花一挽,剑招连绵不绝的使了出来。
那宫主只好举剑来挡。
许风自练了左手剑,只有一招剑法练得最是纯熟,就是周衍从前教他的那一招杀人剑。这时仇敌当前,他几乎是想也不想,自然而然地使了出来。
那宫主先是一愕,随即弯了弯嘴角,道了一声:“好!”
他剑法远比许风妙,但两人同时出剑,许风的剑竟堪堪避过他剑尖的锋芒,贴着剑身直冲上去,一下刺中了他的胸口。
轻而易举地像是早已练习过无数遍。
许风从前学这招剑法时,心中就觉得奇怪,他的对头又不是块木头,岂会站在那里任他斩杀?直到真正出剑的那一刻,他才知道那宫主的剑法中原有一处破绽,而周衍教他的,正是破解之法。
他早将自己的死穴送到了他手上。
许风的剑已刺入那人胸口,只要再往前递进一寸,就可取他性命了。但他手上青筋凸起,无论如何也使不出劲来了,只心中茫茫然地想,眼前这人究竟是他的周大哥,还是那作恶多端的大魔头?
这样燠热的天气,仿佛连空气也凝固住了,只蝉鸣声愈响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