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他的保证,墨止的眼里便绽开了欢喜的笑意。又忽然微抿了唇低下头,犹豫片刻才忽然从袖子里探出了手,将一朵小白花递给了他。
“这是——给我的么?”
穆羡鱼好奇地应了一句,抬手接过那一朵不知是从哪里变出来的小白花——事实上,要说这是朵花,都实在显得太寒酸了些。毕竟那整朵花也不过才指甲盖大,柔弱得仿佛一碰就会不小心弄伤,只是这花细看却显得极致,花瓣白皙得近乎透亮,几乎能看得清每一道细致的纹路。
墨止的脸上带了淡淡的血色,郑重地点了点头,微抿了唇仰头望着他。穆羡鱼平日里几乎不碰这些花草一类的物事,这还是头一回到人家送的花,虽说显然与寻常意义上的花相去甚远,却也实在抵不过那样期待的目光,浅笑着点了点头,解开荷包将那一朵小白花放了进去:“多谢,我会好好藏的。”
见他当真了下来,墨止的眼里忽然闪过些惊喜的亮芒,唇畔也带了柔和欣悦的弧度。穆羡鱼含笑揽过了他的肩,轻轻拍了拍:“走吧——我们回家,给你挑盆去。”
——
墨止被他领着穿过了好几条街,进了一扇角门,才发现眼前竟是一整片红墙碧瓦的府邸。他见过的宅子不多,只觉得眼前的屋子都极气派,好奇地四处张望了一圈,眼里却不见多少惊喜,反倒带了些失落茫然。
穆羡鱼注意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忽然住了步子,关切地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怎么了,觉得我这里不好?”
“很好——只是屋子都太高了,阳光都被屋檐给挡住了。”
墨止轻声应了一句,抬手接住一缕从檐隙间落下的日影。他的肤色本就白皙,这下更被日光映得近乎透明,眉眼间掩不住的失落叫穆羡鱼心中微动,忽然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往后花园快步走过去:“只是这里阳光少罢了,不妨事的,你跟我来。”
还不待墨止反应过来,便被他领着穿过了两道拱门,在一处花园中站定。这一片府邸都才刚刚修缮好,眼下又正值深秋,这园子也是一片荒芜,除了被工匠随手堆砌的乱石碎瓦,就只有几块假山石孤零零地东一块西一块立着,看着实在萧条得很。
虽然萧条,却因并无飞檐遮挡,有大片的阳光慷慨地洒落下来,将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墨止眼中的光芒忽然亮了起来,快步跑到了那一片乱石间,兴奋地在四处绕了几圈,又跑回了穆羡鱼的身旁,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子:“我可以……把盆放在这里吗?作为回报,我会帮你把这里拾好的!”
“你要把盆放在这里?”
穆羡鱼讶异地应了一句,思索了片刻才靠着自己千锤百炼的推理能力隐约猜出了他的意图:“所以——你之前抱着盆,就是想找个地方来放的吗?”
墨止脸色不由微红,抿了唇认真点了点头,指尖紧紧捻着自己的衣袖,显然对他要给出的答复紧张不已。望着他凝重得仿佛要定下什么终身大事般的神色,穆羡鱼的眼里便不由带了些笑意,抬手落在他头上,耐心地轻轻揉了揉:“好,你想放在哪里都可以——只是这里太杂乱了,又时常有人来回走动,我怕又会把你的新盆打碎……”
“不会的,只要能放下,就不会被打碎了!”
墨止连忙摇了摇头,兴奋地应了一句。穆羡鱼虽然没太能明白他的意思,却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领着他往屋中走去:“那就好,我也叫他们快些拾,把这里给你倒出来。你先来看看盆,挑挑看有没有你喜欢的。”.
第3章 睡着了.
“所以——那孩子为了救您不小心把盆给打碎了,于是就跟您要了个盆,还寄放在咱们家就走了?”
迎上既明愕然的目光,穆羡鱼无辜地点了点头,手中仍饶有兴致地把玩着那一朵稍不小心就容易弄丢的小白花:“我留过他用饭,他说急着回去取什么——根,我没大听得懂,就先让他回去了。”
“殿下,太医不是说过您不能碰花花草草的这些东西了,您怎么还拿着?”
顾不上质疑这两个人说不上谁更清奇的思路,既明一见着那朵小白花,目光就是一紧,连忙上去就要接过来。穆羡鱼却轻巧地一转腕,便将那朵花藏在了身后:“我不能碰花草,是因为受不住那些东西的香气。就这么一小朵花,你觉得我也会有反应么?”
“倒也是不至于有什么反应……”
既明摸了摸脑袋,自己寻思了片刻,居然也就这么接受了自家殿下的说法:“那我替您找个玉盒来——这么拿在手里,要不了半天就要弄坏了。”
“好,记着要墨玉的。”穆羡鱼满意地应了一句,折扇在那一朵小花上轻轻点了点,浅笑着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还真是个挺有趣的孩子……”
“简直是太有趣了,若是换我救了您,少说也得要上几十两银子做报酬才行。”
既明从书架上翻出了个墨玉的小盒,给他放在了桌案上,又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不是我说……殿下,您不觉得那孩子太古怪了些么?一个盆有什么好要的,更何况还是放在了咱们家装垃圾的后院?”
“那后院是装垃圾的?我还以为是花园——那得赶紧拾出来才行,这样太对不住人家了。”
穆羡鱼的重点显然要和既明差上不少,闻言便起了身要去外面叫人,却被既明一把扯住了按回去:“行了行了殿下——这种事用不着您亲自去吩咐,我去就是了。只是您就真不觉得这事实在蹊跷得很么?那铜兽就在屋顶上,怎么早不掉晚不掉,好端端的就等到了我们在那儿的时候掉下来……”
“也不能就这么论,你若是不非要叫住我,那时候我大概就已经走过去了。”
穆羡鱼一本正经地应了一句,见着自家小厮眼见着隐隐有要跳脚的迹象,忙笑着替他打了打扇子,自然地转了话锋道:“好了,你也不要这样着急——我们在宫中遇到的那些的事,难道不比这些还蹊跷得多?如今还都只是试探,若是事事都急着弄清楚来龙去脉,迟早要把幕后的那人给逼得痛下杀手的。”
“殿下……”
既明低声唤了一句,咬着牙低下头,脑袋上就不轻不重地挨了一折扇:“好了,我的命大着呢,他们就算容不下我,也不至于这就对我赶尽杀绝。等过两年和父皇求个外放的差事,躲得远远的也就是了——此事是意外也好,是人祸也罢,他们给了赔偿就下,不必再一味究其因果。那孩子本就是路过的,与那些人无关,你也不要去查人家的底细。”
“是。”
既明仍替自家殿下觉着委屈,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却又被他引得想起了那个古怪的少年来:“可是殿下,他就真只和您要了个盆么?我总觉着这种事实在太过古怪——会不会是什么魇阵巫蛊之类的诡事,得要咱们家个什么东西来做阵眼之类的……”
“既明,你倒不如去和那位十九先生去学说书了,一定能攥得盆盈钵满。”
穆羡鱼不由失笑摇头,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又用扇子敲了两下他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脑袋:“人家行巫蛊之事都是用的生辰八字、贴身物事,你见过哪家魇阵用个盆做阵眼的?诅咒什么,咒咱们家所有的盆都漏水吗?”
“……您说的倒也有道理。”
既明头痛地揉了揉额角,终于败在了自家殿下的理论下,认命地点了点头:“那我这就派人去把后院拾出来——他说用盆做什么了吗,挑了哪个?您大致说个样子,我回去也好入个册。”
“咱家的东西居然还要入册……”
穆羡鱼摇摇头轻叹了一句,又忙赶在对方跳脚之前含笑摆了摆手,轻咳一声认真道:“要的是个紫砂花盆,上头刻着的也是鹤鹿同春的花样,倒和我这玉佩是一个路子的。我本想叫他挑个致些的,他却说喜欢紫砂,就拿了那一个,希望没有叫他太吃亏。”
“那个一共才三钱银子,估计很难能让他不吃亏……”
既明无奈地摇了摇头,快步出去吩咐人拾后院去了。穆羡鱼怔了片刻才哑然失笑,拿过桌上致的墨玉小盒,把手中那一朵小白花轻轻放了进去,小心地碰了碰那柔弱的花瓣,眼里便带了些和暖的光芒。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给他送花呢。
——
在月上中天的时候,一道白影忽然无声无息地从房檐上落下,稳稳地立在了那一片刚被拾出来的后花园里。
既明的动作很快,白日里的杂物都已被差不多清干净了,只剩下几块假山石光秃秃地立着,倒是比之前的杂乱无章显得越发萧条了些。墨止却全然不在意这一片荒芜冷清,抱着怀里的物事跑到花盆边上,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又仔仔细细地填好了土,才心满意足地弯了眉眼,把花盆放在了一处假山石下面。
好容易做完了这些,他拍了拍手才要起身,神色却忽然微凝,目光便落在了假山石后的一片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