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毒事件公布以后,执政厅一方面开始按照喀尤尔公司的要求全星球大规模地搜索艾米瑞达两人,另一方面也试图了解被偷走的病毒到底是什么。研究所高层虽然不愿意透漏,但他们还是想办法从内部的员工口中了解到很多零碎的信息。只是以前,在不了解情况的时候,只能喀尤尔说什么他们相信什么,并没有太多的选择,这些情报也能从侧面佐证博士等人的说法;但现在,如果他们选择相信艾米瑞达,那似乎就有一条更可信的线,隐隐约约把所有的碎片串联起来了。
在座的诸人都很信任和彼此看人的眼光,既然决定了要相信看上去就十分单纯的艾米瑞达,种族中某种一根筋的天赋就让他们不再把更多的力用在怀疑艾米瑞达的话是否可信上,而是努力去想如果这种情况才是事实,那么让他们感觉到异常的因素是什么。
所以他们没有跟着达库卡一起愤怒,没有第一时间想着去谴责喀尤尔公司,而是不约而同地,忽然好像就抓住了什么,调动自己的思维,竭力抓住那一闪而过的灵光。
达库卡咆哮一阵以后得不到回应,众人的脸色既不像是不赞同,又不像是畏惧退缩,而像是都在思考着什么,让他显得在一个人唱独角戏,他气哼哼地拍了下桌子,满肚子火的坐下来,喝了口水,想起这些日子为了一个谎言而全部累成狗的下属,又火冒三丈地说:“该死的喀尤尔,还说什么十天之内不解决,病毒就可能在比丘星上散播……”
“哗”地一下,所有人都一起看向达库卡,眼中忽然冒出了亮光。
……
艾米瑞达提心吊胆,几乎是堵上自己的命跟容远来到格奥号上,虽然没有真的经历什么大战,但力也几乎枯竭,又哭了一场,压抑的情绪得到释放,因此虽然担心,但到休息室里还是很快睡着了。
容远给她盖上被子,把灯调暗。执政厅虽然给他们安排了两间卧室,但在这个可能处处都是危机的地方容远也不可能放心地留下女孩一人,他也没有去睡觉,而是默默坐在床边,又在心里盘算了一遍这整件事,一点一点勾勒着事件的全貌。
在二号和帕寇的帮助下,容远对比丘星的了解不比任何一个土生土长的比丘星人差,而一直跟在博士身边的艾米瑞达又给他提供了很多研究所的情报。抛开因为陌生和神秘而不由自主产生的那种却步感,舍弃由于自身被席卷在暴风雨中心的身不由己的压迫感,以第三者的角度冷静地旁观,有些之前没有发现或者没有时间去思考的事情,渐渐就浮出了水面。
被摧毁的星网基站……全星球搜索……十天期限……仿佛全由执政厅主导、自己置身事外的喀尤尔公司研究所……帕寇血淋淋的头颅和参差不齐的断口……从喀尤尔总部忽然降落的飞船……飞船上被高度保密护送下来的箱子……研究所依然如常的工作……非常时期,研究所内部一些突兀的人事调动,和其微妙的人际关系……
十天……容远自己最清楚他们手中到底有没有病毒,他开始以为这只是喀尤尔公司逼迫比丘星政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他们的借口,但为什么要规定一个这么短暂的期限?为了迫使政府不得不以最高的效率去完成他们的要求?海洋那么大,他们凭什么认定比丘星一定能在期限内抓到他们呢?万一没有抓到,时间也过了,博士怎么自圆其说?难道——匪徒忽然良心发现,决定延期释放病毒?
或者说,他们并不是真的在意比丘星政府到底能不能把容远两人抓到……如果是这样,只要时间一到,那么病毒会如期释放吗?又是谁主导的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喀尤尔公司自己在贼喊捉贼。
截断星网,让比丘星失去对外联络的渠道;封锁海陆空的交通,让任何人都无法逃离这地方;地毯式的搜索,引发整个星球的恐慌,并且让人们放弃工作和学习,全部都待在家里,降低交换情报和制造混乱的可能性;星球内部的网络依然连通着,这一点很大程度上稳定了社会的情绪,也不用担心网上会有人爆出真相,毕竟谁都知道网上错假信息满天飞,就算真的有人触摸到了真实,只要再放出几百个更夸张的“真相贴”,就能把真正的情报淹没在数据的汪洋大海中;执政厅最信任的部队全员出动,日夜无休的搜索,耗尽了兵强将的体力和耐力;极其短暂的截止日期,制造了火烧眉毛的紧迫感,让人们无法停下来思考,只能拼命按照他们的想法去做,唯恐一个疏忽就导致了整个星球的灭亡。
……
“所以我们,一直都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没有想过这些都是为什么。”会议桌上,一个老人沉着脸说道。
“不错。”另一个人赞同的点点头:“如果真的有人要释放这样的病毒,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什么人能怨恨到如此地步,不惜拉上一个星球的人陪葬?如果是单纯的反社会性人格,别忘了他自己也在这个星球上,病毒释放,大家谁也活不了。除非他有疫苗,但是……”
“但喀尤尔一开始就说,他们没有针对治疗的疫苗。”达库卡现在已经不再大发雷霆了,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他反而变得比任何人都冷静,“而且他们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人离开,研究所内部的恐慌情绪也非常低,甚至日常的研究工作也没有为此停止。”
“我得到内部消息,喀尤尔公司最近也没有因为病毒事件加强某方面的研究,目前进行的几个主要的项目都是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的。除了一艘据说由其公司总部派来的飞船以外,没有任何针对病毒的加急研究项目开展。”
“有几个跟高层有亲密关系的人似乎在拾重要物品,但没有露出要离开的口风。”
“博士把重要的实验数据都存了备份,还有,他豢养的那群野兽最近被关在了营养舱里,据说是要为进行下一步的研究而做准备。”
“营养舱的话,能防止病毒感染吗?”
“或许能,营养舱是全封闭结构。但病毒是在空气中传播,也就意味着一旦离开营养舱,就有可能感染。”
“我有个疑问,假如真的有病毒,假如真的喀尤尔公司主导了这一切,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无冤无仇,为什么非要置比丘星于死地?甚至那两个孩子,除了艾米瑞达是从博士身边逃离以外,我看不出他们之间还有怨恨。”
“秘藏盒。”
“那个帕寇留下的证据。”
“里面的内容恐怕比我们想得还要严重。”
“把那两人交给喀尤尔公司,让他们自己去审问,找到那个秘藏盒,有没有可能让他们罢手?”
“蠢!我们不可能去暗示喀尤尔公司说我们已经猜到了他们的打算,这样是在逼他们提前动手;也无法证明我们对秘藏盒里的内容完全不知情。”
“最重要的是,就像是帕寇留下了容远和艾米瑞达两个后手一样,谁又能保证,他们三个没有把这件事透露给其他人?他们是在搜索线后主动露面的,在那之前我们的人完全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直到现在,我们也完全查不出他们之前躲藏在什么地方,还接触了什么人。要说他们把盒子里的东西转移,那也是非常有可能的。”
“所以,不管他们有没有同伙,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万一还有其他同伴存在,这些人一定都在比丘星上。”
“如果我是喀尤尔公司,想要彻底地杀人灭口,似乎也只有一种选择。”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继续补充着——这就是比丘星人,即便是政府高官,他们也没有谁韬光养晦,没有敝帚自珍,而是努力把自己能想到的全盘托出,以便启发和整合其他人的想法,一个人的头脑有所不足,便借助所有人的智慧。
所以这一群人,才能引领着比丘星在星际时代也能稳定、和平、健康地持续发展下去,没有在内部争斗中耗尽国力,更没有因为天生智力的缺陷而在对外交往的过程中沦为殖民星球。要知道,星际联盟的核心星球基本上都是智慧种为主,而比丘星的普遍智力甚至比一般的智慧生物都要低一些,却能不卑不亢地与许多强大星球来往,并且成功加盟佩宁朗帝国主导的交易圈成为附属星,本身也有相当的存在感,这在联盟中也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存在。
……
容远虽然没有亲自参与那场会议,比丘星的防范意识也比地球人好多了,二号也无法渗透进去偷听,但容远闭上眼睛,好像能在脑海中回放出他们的每一句话。
因为整件事,他已经在心里反反复复想过很长时间,每一种可能性,他都仔细地权衡过了。他知道只要他们还没有笨到彻底,那么最终会得出怎样的结论来。
然而即便如此,容远还是难以想象,什么人能做出这样残忍的决定来。即便是曾经的他,即便没有《功德簿》的约束,他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利益,把一颗星球和上面的无数生灵都当做玩具一样摆弄,说杀就全都杀了。但看喀尤尔的所作所为,又只有这一种解释。
单纯为了灭口,一开始就应该释放病毒,之所以还有十天的期限,一方面是因为博士还抱着找回秘藏盒的期望,毕竟即便星球被摧毁了,那盒子却依然会完好无损,这始终是一个隐患;另一方面,恐怕他还想要把艾米瑞达抓回去,不管是为了惩罚她逃离的举动,还是为了继续利用她的智慧。但要说真有多么在乎这个女孩,那就是说笑了。
然而容远其实连博士的影像资料都没有多少,他对自己的结论并不是十分确信,他也不知道比丘星的这些人会不会在恐慌之下作出什么疯狂的决定,所以他不敢放任自己像艾米瑞达一样去睡着,也始终保持着警惕随时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知道如果询问艾米瑞达,这个女孩对博士的了解远胜过任何人,她能给自己最确切的答案。但是,他却不想这么做,他想把那些事情都隔绝在女孩的世界以外。
容远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一个人,几乎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去怜惜。以前他隐瞒,大多数是为了保护他自己;但现在他隐瞒,却可能给自己带来危险……他有些不确信地想,难道他除了想要保护这个女孩的生命,还想要保护她的心灵吗?
容远低头看看熟睡的艾米瑞达,她蜷缩着,手指还不自觉地勾着容远的衣角。暗淡的灯光投在她脸上,印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还带着婴儿肥的脸上,一分惊惧,两分安心,剩下七分,便是满满的依赖。
第197章 困兽
容远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好吧,中二的时候他真的这么想过。但得到《功德簿》后经历了这许多,屡屡发现自己的错误和笨拙,帕寇及艾米瑞达又先后给他上了一课,如今容远的目光再没有只停留在九霄外遥不可及之处,而是低下头,开始认真地看待周围的所有人。
他所接触的比丘星人,包括当初那个因为一时贪心而送命的德布,都不算很聪明。但他们的笨拙,有时候又是最好的伪装色,帕寇为什么会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就是因为他觉得帕寇很笨,心存轻视,所以相处中少了几分警惕和防备,因而露出了破绽。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他其实没有把多少心思用在了解对方上,若非如此,也不会始终没有发现帕寇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当执政厅的比丘星人在他们出现以后很快就讨论出结果并有新的发现时,容远也并没有感到惊讶。他只是诧异于这个政府的效率之高,在他的影响中政府部门一向都是非常拖沓的,而且他也很好奇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毕竟,聪明的人有时候也会干出非常愚蠢的事。
“你并不惊讶。”
代表执政厅来跟他会面的是一个叫亚林的年轻章鱼,态度冷冰冰的,但非常讲究礼节,一举一动哪怕是一只乌漆墨黑的章鱼做来也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使得面前的人能很轻易地就包容了他冰冷的语气和眼神,认为他性格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