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又是一愣,神情顿时变得微妙。
筑基期寿元总共也只有百年,文轩如今已经过了接近一半,照理确实不年轻了。可是要问老不老,这这这,完全就不搭界啊。正常而言,筑基修士至少要到六十岁,身体才会开始衰败。
文轩居然也会纠结这种问题,实在在他的意料之外。
“一点也没有,”简易严肃认真、无比实诚地答道,“看起来根本就不比我大多少。”
话音刚落,刚好一阵风从窗外吹来,吹散文轩一头青丝,顿时露出他鬓角里几根华发。
文轩仍是笑着。但这笑容配着那几根华发,简易看在眼里,心中猛地就是一阵揪疼,顿时觉得之前那回答仿佛都成了一种讽刺。
“面上还看不出来就好。”文轩指尖在鬓角一抹,将那些头发连白带黑的拨到耳后,口中却还带着一点乐观,“至少还能有十年时间。要是十年后再无进境,那才真的是要命了。”
任谁都听得出来,他这乐观底下其实压着的全都是担忧。
“何需十年?”简易忙道,“以师兄的资质,区区从筑基回到凝元而已,别说十年,就是五年、三年,都嫌长了!”
“你小子倒是敢说。”文轩不禁哭笑不得,“你忘了我之前从筑基爬到凝元花了多久吗?”
“那全是因为功法所碍。”简易将一张脸板得严严实实,别提有多认真,“要不是一直没寻得合适的功法,师兄你哪里会被耽搁到这个时候?”
这是事实,文轩点了点头。
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寻得的功法,眼下难道就很容易寻得了吗?最开始文轩决定那么孤注一掷,是对楚涟抱着一线希望,希望楚涟能够帮他一把的,但楚涟并没有回应他的乞求,一下子就使得他的前路变得迷茫起来。
这些话,文轩虽然并没有说出口,但他的目光实在很容易让人看懂。
面对文轩的担忧,简易却是眯着眼笑了。每当遇到自己有把握的地方,他便能摇身一变,褪去了那些稚嫩的惊慌与无措,浑身都散发出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场,沉稳而有说服力,“师兄,昨晚你还晕迷的时候,楚真人要你醒来之后去找他。你先去与他谈过再说吧,该是有惊喜才对。”
文轩对此将信将疑。但既然师父大人有约,他只能赶紧将自己鼓捣好了,一身整洁地前去拜会。
跪在地上行礼之时,他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的。
尤其楚涟在上座稳稳坐着,一条腿搁在另一条腿上翘起,要多居高临下就有多居高临下,看着文轩的目光中甚至还带着一丝鄙夷。
他就用这种鄙夷的目光,将文轩上下都打量了一番,确认他真的已经从那种乱七八糟的状态中稳定下来,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知道吗,我一直都讨厌你。”
是的,面对好不容易从晕迷中醒来的徒弟,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文轩想笑却笑不出来,嘴里泛苦地道,“徒儿一直知道。”
楚涟又一声狞笑,“有无数次,我甚至想亲手杀了你。”
文轩一惊,手上也不由得一颤。他确实知道楚涟对他的感情一直不正面,却没想到居然已经负面到了这种程度。
“可是……”楚涟拖长了音,又加了一个转折。
文轩抬起头来,静心等着他这转折。
然而楚涟看着他这张脸,抬手重重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抬手又重重拍了一下那扶手,竟然怎样也无法将一句“可是你毕竟是我徒弟”说出口来。
于是这个转折就断在了那里,楚涟硬生生转了话题道,“你想要找到能让你继续走下去的功法?”
这句话真是问进了文轩的心坎里,他顿时双手一紧,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呼吸都急促两分。文轩猛地将脑袋磕在地面上,做着无论失败多少次也不能放弃的尝试,“求师父成全。”
楚涟这次却没有断然拒绝,而是沉默了下来。
楚涟一直沉默了很久。
久到文轩忍不住又抬起了头来,只见楚涟不知何时将一块玉简拿在了手中,正爱惜至极地摩挲着。楚涟看着这玉简的神情充满眷念,就像是在看着自己故去的情人。
终于,楚涟缓缓开了口道,“昨日你晕迷时,这水云宗内,有许多弟子来为你求过情。就在这岱云峰山脚下,跪了约有半数。”
文轩稍一怔楞,心中顿时有暖意流过。
“你这小子,”楚涟抬眼望他,“在这里呆了这么些年,人望倒是不错。”
“不过以心换心而已。”文轩嘴角含笑,倒是答得十分真诚。
“你是不是以为你是个好人,是个大好人?”楚涟却轻轻冷哼两声,“你以为,你身上的这些人性,都是谁带给你的?”
这话文轩听不懂,不由得目楼茫然。
楚涟最后再将那玉简在手心中紧紧一握,而后抬手一抛,将那玉简抛到了文轩眼前。
文轩捡起,正准备一阅,却又听到了楚涟一句话。
“你可想清楚了。”楚涟靠在椅背上,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门,“一旦你看了这玉简,从今往后,你就不再是我的徒弟。”
文轩的动作顿时一顿,愕然地看着他,“师父要将我逐出师门吗?”
“名义上的东西都无所谓,我说的是实际上的。总之,如果你看了这玉简,我以后就再也不会管你了。”楚涟深陷在椅中,眼角眉梢间透出一丝疲惫,“我也再也管不了你了。”
文轩将愕然的视线落到那玉简上。那只是一块普通的玉简,模样十分常见,只是因为常年被人拿在指尖爱惜摩挲,显得十分光润。但楚涟既然说出这话,文轩就能知道,玉简里的内容一定是极不寻常的。
“……里面有些什么?”文轩问。
楚涟扯了扯嘴角,不告诉他。
于是文轩将那玉简翻来覆去看了半晌,许久也没有做出选择。楚涟不由得觉得好笑:他们师徒两个一直是那样的相处模式,照理文轩应该早就巴不得不要他这个师父了,结果这种时候居然还要犹豫这么久。
“师父,”在犹豫了这么许久之后,文轩忽然道,“我曾经,是怨过你的。”
“这不是正常的吗。”楚涟懒懒道。
文轩一个苦笑,“若说我在这世上有哪个唯一怨过的人,那就是你了。”
哦?这倒是有点令人意外了。楚涟抬眼望他,多了几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