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宝书知道这个仇是结下了,他坚信闫宝福会把这个仇记一辈子。
“哥,你也别太难过,咱爸他……”闫宝书这头话还没说完,外屋地的门突然被从外打开,闫玉芬着急忙慌的冲了进来,“宝福、宝书,咱……咱爷快不行了。”
“啥玩应?”闫宝福猛地站了起来。
真是祸不单行啊,这头闫永贵才刚去世,那头老爷子就要咽气了。闫宝书顾不上说话,连忙和闫宝福冲到偏煞子去查看闫老爷子的情况。闫老爷子是真不行了,八十五岁的大寿眼瞅着就要到了,他却熬不过去了。
闫宝书和闫宝福进门时,闫老爷子正躺在炕上捯气儿,嘴里微弱的叫着一个人的名字,“永贵啊……你搁哪儿呢?”
第五十四章
闫宝书和闫宝福冲到偏煞子那屋的时候,闫老爷子已经处于糊涂的状态,并且体貌特征上要与闫宝书第一次见到他相差甚远,闫老爷子瘦了,皮包骨头似的躺在火炕上张口闭口叫喊着闫永贵的名字,干柴一般的双手偶尔会在半空中挥动一下,似乎想要抓住某一样东西,或许他在这个时刻变的清明了,在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时竟然睁开了眼睛,紧接着闫宝书在他的眼中看到失落一闪而过,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闫宝书知道,他这是在希望闫永贵能够出现在他的面前,像从前那样跪倒在火炕前焦急的叫他一声爸。兴许闫老爷子自己也知道,闫永贵不在了,没办法在他闭眼之前叫他一声爸了,这大概就是父子骨肉之间特有的一种心灵感应,所以他才选择在闫永贵先一步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同样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爷,我是宝福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闫宝福带着哭腔跪倒在火炕前,在关心老爷子身体状况的同时,他把掉落在地上的烟笸箩捡了起来,里面的烟叶子所剩无几,而那杆跟随了老爷子好几年的大烟袋锅也已经断成了两截。
闫宝芬站在一旁,她猜到了闫宝福会询问烟袋杆子的事情便解释道:“是咱爷不小心弄断的。”
闫宝书心中感慨万千,目光凝视着那杆烟袋锅,有种说不出的感受,这让他憋的非常难受。老闫家一直以来都是以这爷俩撑着这个家,然而就在一夜之间顷刻崩塌,这对于老闫家的每一个人来说就如同天塌下来了一样,以他们的感想来说,这个家就算是塌了,一个没有主心骨的家,不就是破了天吗。
人终归有一死,只是闫永贵的死的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就连闫宝书这个外来者都有些面对不了这个事实。死了的人活不过来,而活着的人还是要下去的,闫老爷子奄奄一息,按照闫宝书的想法就是送医院抢救,可惜他还没来及开口,身在大屋的几家人都冲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火炕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闫宝书站在门口看着这些人,除了闫老爷子的儿子姑娘以外,剩下的人哭的都不怎么走心,倒是像极了在表演一场吊丧老人的戏码。其实这类人的想法很容易看透,他们虽然是闫老爷子的儿媳妇和女婿,但终归不姓闫,一个就要老死的人如果再送医院抢救,需要人照顾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心疼钱,闫老爷子的几个孩子的家庭都不富裕,所以依照他们的想法就是,就让闫老爷子自己咽下这口气吧。
正如闫宝书看到的,几家人只顾着嚎啕大哭,竟然真的没有人说出要送闫老爷子去医院抢救的话。闫宝书虽然和这位老人没有任何感情,但他毕竟继承了原主的身体,这声爷他叫的理所当然,更何况他无法忽视一个老人在自己的面前奄奄一息的样子而不去施救,虽然知道他活不长了,但……闫宝书在这样的情绪下多少还有点私心,既然闫永贵的这个家都毁了,那他也决不让这些人好过,哪怕是吓唬吓唬他们也是好的。
闫宝书打定了注意,在众人嚎啕大哭中突然提高了嗓门,“都别哭了。”闫宝书这一嗓子吼出来是带着十足的怒火的,并且效果十分惊人,众人不在哭泣反而转过头惊讶的看着闫宝书。
“二叔。”闫宝书叫了闫永兴,“既然我爸都已经不在了,那您就是这个家里最有发言权的,我爷现在还没有咽气呢,您看是不是应该赶紧送医院,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应该试一试啊。”
闫宝书话音一落,屋里人足足安静了有五秒钟,就连金桂琴和闫宝福也都没想到闫宝书会说出这样的话,不过这些人中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闫宝福,连声说道:“二叔,我爷还有口气呢,咱们干净送医院吧。”
金桂琴的想法其实和其他人是一致的,一个眼瞅着要老死的人送了医院又能活几天?而现如今的闫永贵也已经不在了,这个家往后要怎么过下去还是个问题,生活的重担全都落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虽然她也不愿意眼看着闫老爷子咽气,可摆在眼前的问题不得不让她下了狠心和其他人统一了战线。
闫永兴以及闫永旺,连带着闫永才和闫凤华在内,这几个闫老爷子的孩子在心里还是很想把老父亲送到医院的,只是碍于媳妇儿和丈夫在跟前,一个个警告的目光让他们无法开口,直到闫宝书这番话捅破了窗户纸,闫永兴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抬起黑乎乎的双手抹了一把脸,随后站起来的他不在哭泣,而是拿出了当家做主人的样子,“老三老四,你们去外面找块木板过来,咱们抬着咱爸去医院。”
闫永兴一声令下,继而就听见了屋里的几个女人嚎啕大哭了起来,闫宝书很无奈又很气愤的瞥了一眼参与其中的金桂琴,再看闫凤华的男人,则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蹲在角落里,半截烟吧唧的贼老响,像是只有这个样子才能排遣他心中的不满似的。
闫永旺和闫永才在外面找了一块木板过来,紧接着闫永兴非常生气的踢了一脚旁边的媳妇儿说:“你个老娘们就知道哭,还不赶紧上炕把被货架子上的被拿下来给咱爸铺上。”
闫永兴的的媳妇儿被踢的一愣,她看的出来闫永兴是真的生气了,她不敢耽搁,连忙跳上炕从被货架子上取了两条棉褥子和一条棉被,可就在闫永兴和他的弟妹往木板上铺被的时候,闫永兴的媳妇儿突然叫了出来,“永兴啊,咱爸……咱爸好像咽气了。”
闫永兴听到媳妇儿这么说连忙扔下了手里的活,跑到火炕前用手指试探了闫老爷子的鼻息,紧接着众人看见他浑身一抖,连声就哭了起来,“爸啊,你咋就这么走了啊,儿子还打算送你去医院呢,你为啥不等俺们呢,爸啊,你睁开眼睛看看俺们啊……“闫老爷子咽气了,他就是在这样一个胡乱的场景下离世的,没人去关心他最后的心愿是什么,更没有人能听到他最后的一句话说的又什么,他的离世有人会哀伤,但也有人会侥幸的松上一口气。闫宝书泪目了,他仰起头眨了眨眼后转身出了偏煞子。屋外的天空正晴朗,由于昨夜下过一场大雪,空气中混合着冰雪的清新气息,同时也夹杂着一股股冰冷的哀伤,让人透不过气。
屋里有大人们主事,孩子们大都伸不上手,闫永贵和闫老爷子前后脚的离世,这个安葬过程还是要大家伙一同商量的,如今正处于敏感大动荡时期,四旧什么的是没办法搞的,所以大家伙一致认为下葬的事情应该一切从简,更何况闫永贵生前犯过错,低调才是最好的保障。
闫宝书一早就分析过这个过程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必然中的必然,他没有任何的意见和疑义,至于安葬的地点是闫永兴炸朋友帮忙看的,一处半山腰,足够让闫老爷子和闫永贵这对父子安身的了。
在安排下葬事宜的时候,闫宝福突然来到了闫宝书身旁,小声问道:“宝龙这小子也不知道去哪了,我问过玉香和玉芳了,她们说找了一上午也没找到这小子。”
闫宝书看了他一眼,“哥,你想让我去找宝龙吗?”
闫宝书硬挤出一丝苦笑,“恩,家里的事情不用你伸手,几个小的我也不愿意让他们在这个时候添乱,也只有你了,能明白哥的心思。”
闫宝书从板凳上了站了起来,“哥你放心吧,我去找宝龙。”
闫宝书松了口气,“那行,你早去早回,哦对了,找到宝龙以后别骂他。”
“我骂他干啥。”闫宝书知道现在是什么关头,心思也不可能往一个玩心重的孩子身上。闫宝书在闫宝福的注视中出了家门,他先是去了一趟邻居家找了平时和闫宝龙一起玩的几个孩子询问了一圈,其中有个孩子给了闫宝龙最可靠的消息,他说闫宝龙和学校一个叫小栋的孩子去了江边儿。
闫宝书听得一愣愣的,心想这闫宝龙还真是哪都敢去啊,这江边在哪里,那完全就是通沅市与松花江的交界处,眼下的旅游行业并不兴盛,江边儿地段也只有在夏天会有人去哪里玩一玩,而现在冰天雪地的哪有人会去江边瞎溜达。
闫宝书在得到消息之后就急匆匆的赶往了江边,徒步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隐隐约约看到了那条已经冰封了的松花江。这里没有人去清扫积雪,能够走路的地方都让人步履艰难,而雪路上出现的脚印还是可以看见的,有大有小,闫宝书猜测,这一排排的小脚印中就有闫宝龙的!
第55章
寒冬腊月,松花江早已封江,江面上一片雪白,一眼望去根本不知道尽头将延伸到何处。闫宝书踏着厚厚的积雪在江面上寻找着闫宝龙的身影,他本以为这个时节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可没想到的是,不仅有成群结队的孩子前来玩耍,更有不少大人在江面上刨了窟窿在钓江鱼。这里就与哈勒滨相邻近,因此能够猜到这时最受到欢迎的江鱼有哪些,大马哈鱼算是其中一种,同时也是最受欢迎的一种。
闫宝书在寻找闫宝龙之时经过了几处冰窟窿,他小心翼翼的绕过去的同时看到了几个大人围在冰窟窿跟前用简易的渔具在等待鱼儿们的自投罗网。闫宝书一边走一边瞧,就在他一连经过三处冰窟窿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了孩子们的叫喊声。
孩子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高度的重叠在了一起,让人听不清楚他们在叫喊着什么,闫宝书加快脚步往那边走去的同时,几个同样听到声音的大人们也都纷纷赶了过去,随后闫宝书便听到有一个大人叫了起来,“赶紧想办法救人啊。”
另外一个大人表现的心急如焚,“冰窟窿太窄了,咱们几个根本跳不进去啊,再说这水这么冷,下去了要是找不到出口就完蛋了。”
闫宝书这时已经接近了那个冰窟窿,正探头往冰窟窿里看的空档,旁边的一个孩子突然冲了过来,拉着闫宝书的衣摆就说:“三哥,是宝龙掉冰窟窿里了,你赶紧想办法救他啊。”
闫宝书惊恐道:“啥玩应?是宝龙掉里面了?”闫宝书脑子转的飞快,从他走到这冰窟窿跟前差不多也有一分钟了,这一分钟里闫宝龙很可能因为受不住冰冷的江水而沉了下去,可不管怎么样,闫宝龙都是他的弟弟,也是一条人命,闫宝书务必要试一试去救他。
闫宝书顾不上多想,急忙脱了外套后把腰带摘了下来,随后对身旁的大人说道:“叔叔,我下去之后腰带你们帮我牵着,谢谢了。”闫宝书深知自己跳下去的危险有多大,如果找不到出口,不出二分钟闫宝书就会没命,可现在是紧急关头,闫宝书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在脱了棉袄之后拿着腰带的另一头扑通一声一头扎进了冰窟窿里。
冰冷的松花江水寒彻骨,闫宝书闭气的同时睁大了眼睛,也幸好这个时候的江水不浑浊,一米以内还是足够清澈的。闫宝书的游泳技术尚好,这是“从前”的他在游泳馆锻炼出来的,不过现在的情况可有些特殊,他虽然脱掉了棉袄,但棉裤和外裤的重力很快就让他游不动了,他的四肢开始变的僵硬,每游一段距离就会感觉到身上压着千斤重的铁块一般,极限就要来临,闫宝书在心中呐喊着,“闫宝龙,如果你还没咽气就挣扎一下,让哥哥看到你,让我看到你啊……”
闫宝书尽可能的把嘴里的半口气憋住,又往前游了一小段距离后,他忽然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在水中动了几下,闫宝书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黑影上,他连忙合起双手搓了搓,继而朝那个黑影游了过去。
是闫宝龙,真的是他,闫宝书发现此时的闫宝龙已经不动了,他的双手张开,正慢慢的往下沉。紧要关头,闫宝书似乎找到了动力,他咬紧牙关游了过去,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终于抓住了闫宝龙的小手。
人是找到了,可闫宝书知道,他没有力气游回去了,他夹着闫宝龙试着往上游,可是……闫宝龙因为金桂琴的溺爱,给他穿的棉衣棉裤都是家里最厚实的,这也导致了闫宝龙成了一颗重磅铁块,闫宝书越是试着往上游,两个人就会越往下沉。
闫宝书跳下来松花江时闭着的那一口气也都用没了,他鼓着腮帮子试着做了最后的挣扎,然而……闫宝书终于在几秒钟后把嘴里的气吐了出去,紧接着冰冷的江水从鼻腔口腔猛的灌了进来,再后来,闫宝书的视线开始变的模糊,慢慢的他没了知觉。
闫宝书好像做了个梦,一个很长很混乱的梦,梦中他回到了他曾经生活过得地方,看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看到了他们在病床前哀伤痛哭的样子。突然,梦境转换到了1970年的东北,他依旧是身上盖了一块白布,他看到了金桂琴,看到了闫宝福和闫玉芬,同时也看到了陆向北和顾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