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的人多是冲着月钱和米粮而来的,应征入伍的时间又是初冬,等于入伍之后立即便能得到年赏。这么合适的差事,自然抢手。
“军队再管你一份粮食,我看这个冬天是够了,没准儿还有富足。”稍微知道了点儿内情的兵卒道。
说完了年赏的闲话,新兵卒子们又开始议论起了陈博涉其人。
“听说陈将军要来跟新兵讲话。”有人道。
“就是那个荡平南方三军的陈博涉,陈将军?听说可怕得很啊。”有人担心,毕竟关于陈博涉的传言可是玄乎得很,说是杀神,恶鬼,人面兽心,什么都有。
“不过记得当初蒋太守开门迎进城来的不是他。”那人回忆着,觉得自己似乎是没见过陈将军。
其实琛州城中的百姓,这些新兵卒子们,几乎都没见过陈博涉本人。
当年围困了琛州城之后,陈博涉便西进去攻打锦城,所以当琛州城守城的蒋太守弹尽粮绝,不得不打开城门的时候,迎进城来的是另外一名将军。
“他是官儿更大的,比蒋太守迎进来的那个将军官儿还大。”旁边有个人道:“宣国的大将,总将军。”
这个总将军的官儿是有多大呢?从宣国行伍的编制来说,一个营为五百人,由营头管理。营头上面是都头,管十个营,五千人。都头上面是军头,管三万到五万人。军头上面是十将,管五万到十万人。
十将之上,便是这位南征的总帅,陈博涉陈大将军。
现在云霁的身份与地位,与这位陈大将军之间相差了五个等级。以他这个小兵的身份,恐怕新兵训话这一面之后,便再也见不到陈大将军了。
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渐渐小了,大概是陈博涉要来了。
——
陈博涉的骐骥马从城中疾驰而来,晒谷场上黑压压的人群自发地分出了一条道儿来,让他通行。
那些兵卒的目光夹杂着惊诧、敬畏、畏惧、甚至还有些……
云霁看到人群中有个青年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同,是愤怒,是仇恨,那阴鸷的眼神仿佛是盯着猎物的毒蛇一般。
青年盯着陈博涉,自他出现在人群之中,至他离开,从未离开。但当陈博涉下了马,与副将正在说话的时候,那个青年迅速地穿过人群,往前方挤过去。
不,不对……云霁也跟着往前方移动过去。
新兵虽然还没有正式编队,但集合过来的时候是列队来的,所以每个人也就站定了自己的位置,没有人会不怕麻烦地往前挤过去。
他特意这么做了……配合着他的眼神……
绝对不可能只是想挤到前面看陈博涉一眼而已!
陈博涉跟副将叮嘱完毕,转身准备登上临时搭建的台子。
在背对着新兵队伍的一瞬间,那个青年突然从人群中冲出来。
糟了!云霁正好挤到他的身后,见他往前一冲,急忙纵身一扑。
那个青年没想到后背压上了个人来,加上他本来就倾斜了身子,准备往前冲,被这么一扑便扑了个正着,整个人都面朝下摔到了地上。
他恼羞成怒,用力将他背上的云霁掀翻下来。云霁被狠狠地摔到了地上,但顾不上疼,急忙抱住住了青年的腿,然后看到了青年手里的刀。
“你放手!”青年愤怒地转身,一只脚被别着转身来,反手起刀朝他的脸扎了过去。
云霁没松手,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以为那把刀会扎进来。
但只听到一声惨叫。
他睁开眼的时候,只见青年手中的刀“哐啷”落地,随即发出痛苦的声音,朝后倒了过去。胸口一片鲜血,正中一支箭。
又是陈博涉一箭救了他,但他也算救了陈博涉一命吧。虽然那个青年也不一定能刺杀到陈博涉。
陈博涉的身手那么好,警惕性那么强,他的身边又是大将环绕,个个武艺高强。那个青年大概还没冲到陈博涉的身边,便会被拦下。
即使能冲到陈博涉身边,大概一招也就被陈博涉晃过了。再一招就没有机会,被制服了。哪里轮得到自己呢?这样仓皇地跑出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反而引人注目,更加可疑。
但当时,他看着那个青年执刀冲出去的时候,什么都来不及想,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行动。
——
站在远处的军头和营头跑过来,拖走了倒在地上已经咽了气的青年。云霁站起来想退到人群中去,却同样被扣押了下来。
大概是被当成刺杀陈博涉的同党了。因为胆怯而临时后悔,想制止,所以抱住了同伴的腿。
于是他被反剪双手压到了陈博涉的面前。
“将军,这人怎么处置。”
陈博涉指了指台子旁边,“先押过去,等我讲完话。”
这是云霁第一次以这个角度来仰视他。
以前总是站在他身后或者身侧,可以看见他的脸。
现在虽然也站得很近,但一个站在高台之上,一个却被押在高台之下。一个是三十万军统帅,一个是新兵卒子,还是个有些嫌疑的新兵卒子。
讲完话之后,全军鼓掌,掌声雷动。
云霁却一句话都没有听进去,只想着一会儿要如何应对陈博涉的问话。但实际上,作为三十万军统帅的陈博涉,根本没有时间去审问他,也没有功夫去追究他到底是刺客还是不是。
“有证据的话,斩立决。没有证据,就把人给放了,行个赏。”陈博涉匆匆说完之后,看了他一眼,便转身上马了。那眼神只是寻常地一扫,没有任何波澜,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平平常常的,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云霁第一次觉得二人的距离是如此之远,二人的身份是如此悬殊。
那个寻常的眼神,令他生出了一种错觉。觉得曾经的那些亲密,都只是他的回忆,都只是上辈子发生的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