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我与子蛊在桌旁正襟对坐,它直勾勾地盯着我不放,我撑着下巴打哈欠。
不敢睡,只有我醒着,我的命令才对它有效果,如果我睡过去,它一定又不知道跑哪里寻死去了。
但是近一月睡不好觉,我实在有些吃不消,没撑过一会看东西就开始重影。就在我第一十八次打盹磕到脑袋的当口,状似疯癫的神医忽然踹门而入,手里攥着一把草,眉飞色舞:“有办法了!有办法快些治他了!”边说边把草往时逸之嘴里塞,被我一把按住。
我皱着张脸,呵呵笑道:“敢问神医,这又是什么东西?”
神医锲而不舍地要喂时逸之吃草:“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玩意很有用,快让它张嘴!”我想了想,吩咐子蛊自己把药草吃了。神医抱着胳膊等子蛊吃草,眯起的小眼睛里透着戏谑:“哟呵,这真挺听话的啊。”
我只得再干笑两声。子蛊坐在那里乖巧地嚼着药草,没吃到三口,忽然眯眼打了个晃,给我吓得立马便冲过去把它按桌子上了,神医眼前又一亮。“有戏!你多和它说说话,大概能早点把人叫醒。”顿了顿,撸起袖子迈出门:“我嘛,我就不杵在这儿打扰你俩咬耳朵了……”
我顺手就往门口砸了个砚台。
再低头,见子蛊正顺从地伏在桌子上,呼吸清浅,闷不吭声。我摇头叹气,放轻力气把它扶起来,哄孩子一般和它絮叨起我与时逸之以往的那些事情。横竖干等也是犯困,不如听神医的话,权当给自己找点消遣。
我说:“你记得我送你那根银簪子吗?其实,那会儿我是钻狗洞遛进你们家看小娘子的,结果碰巧就拐进你房里,你小时候生的可好看了,像个女娃娃。”女娃娃仨字一出,时逸之眼里的雾散去一层,我大喜,上前攥住他的手,继续道。
“还有十几岁那时候,你以帮我作弊为条件,让我上树掏鸟蛋给你吃,我却非得冒着被我爹打板子的危险不屈服。你气极了,居然肯撸袖子亲自上阵,最后踩到枯枝,一头从树上栽下来。”时逸之皱起眉,压着嗓子呼噜了一声,猫儿似的,我再接再厉道:“从那往后,我就知道你比常人更容易受伤,也更怕疼。还有六年前……”
“六年前,因为我不答应教你功夫,你居然放狗咬我……”越说越精神,我喝一口热茶润嗓,索性就把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全吐出来了,也不晓得说了多久,时逸之听着听着,忽然转头看向我。
时逸之转头的功夫,正赶上我提起婉月楼新收的两个西域舞姬。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们胸大腰细,一水的翠蓝衫裙,走一步摇三摇,脚踝一串银铃叮当作响,比之中原女子少了三分端庄温雅,却多十二分的野性趣味,别有一番风情。
我说的兴起,时逸之一把抓在我腿间一个不大好描述的地方,面无表情地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哑:“舞……姬?”我整个楞住,半是惊喜半是惊吓的去看时逸之的脸,很不幸,依旧很麻木。
我只好颤巍巍的去掰他的手。“你……你现在到底是谁呀?”时逸之茫茫然抬头,似乎也弄不明白为什么要伸手抓我的命根子,迟疑着松手,却在下一刻募的攥紧。我嗷了一声。
我望着时逸之那张一本正经,甚至有些呆滞的木头脸,脸憋通红,动都不敢动。
僵持老半天,我忽然灵机一动,举手发誓道:“我没盯着她俩看,绝对没有。”时逸之果然松手,被我匆匆忙忙地反握住,指腹刮到他手心处的那块疤,住了一住,忽然就什么都不想说了。
不论早晚,万幸时逸之会清醒,若是……若是如谢璟那般疯一辈子……我实在不该再有什么奢求了。
再灌一杯茶水静心,方才被时逸之抓的心痒痒,几乎快要把持不住。正出神间,时逸之的脸在我眼前放大几个号,往左歪头,仍然是那种很茫然的神色:“主人……?”我哽了一下,嘴里茶水全喷在时逸之身上了。
时逸之脸上挂着水珠,又喊:“主人……?”他爷爷的,现在又是个什么情况?
我摁着天大的火说:“你坐回去。”
时逸之不退,反而更往前凑一凑,往右歪头,手背贴上我的脸:“烫。”举手投足间都是时逸之的习惯,神态语气却是子蛊的,十足诡异。
门缝里钻进股怪风吹熄了蜡,我咬咬牙,把心一横:“当真不回去坐?”时逸之探头亲上我的眉梢,碰一碰就走,孩子似的。
刹那,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崩了。
打从时逸之开始治病,我就被神医赶去偏房当和尚。再后来子蛊苏醒,虽说我为了方便照看他搬回来了,但成天瞧着他那副活死人模样,我实在没心思多想什么。至于今晚这般……
我眯一眯眼,伸手搂住时逸之的腰,凑到他耳旁轻声道:“这会儿,你究竟是谁?”
时逸之往后缩一下脖子,眼里的那点幽光忽明忽灭,许久之后,终于全融进月色里,却又紧接着漾起一丝涟漪:“你竟看不出来我是谁?”天!神医果然很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