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长笙低头。
“在此之前,我虽不知塔下封印着何物,却能感觉到它的力量越来越强,为此也忧心万分。”罗恩面色凝重,望向蒋筝,道:“数千年来,那位祭司靠着不死鸟的力量存活于世,虽用漫长的生命修成了现如今这般强大的力量,但改变不了的是她并非不死的事实。如今她将不死之力转交给了你,还能活着就已是奇迹。”
“您是说……”
罗恩不再说话,只是轻叹了一声。
盲淡淡开口,道:“祭司很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了。没了心间血,她本该静静死去,没有任何痛苦,只因心中放不下黑龙这件未竟之事,她以数千年的修行强行维持自己神识不灭……这么做的代价,是每一个日出时分,都必须承受一次令人生不如死的痛苦。”
“……”
“她说没必要告诉你们,因为她活着的最后意义,就是等到龙骨集齐那日,倾尽所有,拖着黑龙一起下地狱。”盲不禁闭上眼,没人知道她是感觉累了,还是想偷藏眼底的泪水。
“生命树下封印着黑龙之首,如果那位祭司撑不住了,后果不堪设想。”罗恩道。
必须赶紧去找下一个封印了……艾格特,那个与艾诺塔世代交好的矮人国度,龙骨封印,又会藏在那儿的何处?
“收拾东西,我们尽快……”长笙话音未落,罗恩便道:“殿下,我有一位旧友身处艾格特,不妨多等一日,与陛下商讨后,我与他通个信,有他相助,我就能将你们送去艾格特,也好多省些时日。”
长笙不由一愣,思考片刻后连连摇头:“罗恩大人,这件事,请在我离去后再告诉父王,拜托您了!”
父王一向宠她与冥络,如果得知了一切,必会不愿她去涉险,要另谴他人。可这件事牵扯着她难以启齿的身世,关乎着心底的仇怨,千叶流砂与海底冥络的信任,这些都是她必须亲自面对,不能逃避的。
罗恩沉吟了许久,俯身行礼,道:“明日,我送殿下离开。”
长笙未置可否,离开入云塔时,只觉蒋筝眼中似有难言的忧虑。
“时间过得真快。”长笙久久才感慨出这一句。
是啊,在瓦格隆的那段艰苦日子,让人彻底模糊了时间概念,原来不知不觉,已是秋天……
***
塔兰的夜谈不上寂静,但秋日月光难免有些清冷。
塔斐勒爱上了坐在屋顶看月亮的感觉,这对一个大男人来说有些矫情搞笑,但其实,这样的习惯本就源自于一个姑娘。
风铃说过,她喜欢吃甜的东西,德姨做的糕点很好吃,比沃多的好吃,她想学,他就陪着她一起,到德姨的厨房里“帮忙”捣乱了一下午,熊得像两个孩子。
风铃很爱笑,起初相识,总是笑得很羞涩,红扑扑的一张小脸似粉雕玉琢,让人想去怜惜。后来,熟络了几分,便成了快活自在的精灵,大大方方,无拘无束,笑起来的时候,让人想把整个世界都捧献给她。
风铃喜欢站在很高的地方,因为高处,看到的风景会更多。她说在沃多能爬配很高很高大树,到了塔兰,规矩太多,只能爬他家的房顶,一点也不舒服。当时他没说话,只坐在了风铃的身旁,几秒沉默后,风铃指着天上的月亮,说:“不过它是一样的,不管在沃多还是塔兰,都是一样的……出来的这些日子,想家的时候,我就看看它,那种熟悉的感觉,和在沃多是一样的。”
十几天前,塔斐勒将风铃送至城门。小半年的相处,也终于迎来了不得不送别的那一天。
当晚的夜风很轻,月色很淡,临别二人的心也很乱。
“我相信一见钟情。”塔斐勒难得轻声说话,仿佛是怕自己唐突了佳人。
风铃不禁攥紧了薄如纱的袖边,抬眼故作淡然地回望着他,反问:“一见钟情?”
他点了点头,道:“第一次看见一个人,便认定了她是此生唯一,就好像我对你。”
那语气无比认真,刀削般俊朗的轮廓,军人般坚毅的神情,哪怕毫无新意,甚至有几分刻板的表白,也都无一不让她为之动容。
一见钟情,她也信的。
也许这就是缘分吧,从她将匕首架在塔斐勒颈间那一次愚蠢错误开始,她就把自己的心都错进去了。
从未有谁像他这个傻大个一样,每一句听似轻描淡写的话语,都让她止不住地心神向往,每一个看似细碎乏味的动作,都让她止不住地视线追随。
可,那又如何呢?她擅自在这里逗留太久了,是该回去了。
“风铃,你明白我的意思。”塔斐勒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握住了风铃了双手,道:“我知道你们精灵寿命很长,也许等我老了死了,你还是现在这副模样,可我还是忍不住喜欢你。”
“殿下……”风铃皱了皱眉,而后不动声色将双手抽回,两人站在夜风中相对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道:“我来自沃多,是三大家族之一的灵女,我有属于自己的责任,就和殿下身为军人,需要守护艾诺塔一样,我……我也需要守护沃多,守护我的族人。”
她看见塔斐勒眼中的笑意与期待渐渐变成了一丝难言的苦涩,最后化作淡淡一笑,似在强逼着自己释然,不禁愧疚万分,却又不知如何安抚。
她又要怎么去安抚别人呢?自己不也一样,明明不舍,却硬要舍了。
总有一天,塔斐勒会娶妻生子,为艾诺塔皇族绵延子嗣,而她,依旧是风家的灵女,把也曾初开的情窦永远深埋心底。
算了吧,注定没有未来的感情,只求曾经拥有,永不忘记就足够了。
沉默笼罩着将别的二人,最后还是塔斐勒先开了口。
“嗯,刚才的话,我只是不想在心里憋一辈子。”他说着,从身上取出了一封信,道:“这封信,还得麻烦你帮我带给祭司,亲手交给她。”
风铃垂眼接过信封,道:“我会的。”
“那,一路小心。”
“嗯。”风铃点了点头,骑上白鹿,咬咬牙,踏上了注定离别的归程。
塔斐勒望着那头也不回的纤瘦背影,不由得一阵落寞涌上心头。
忽然,风铃似做下了某种决定,回身朝着塔斐勒大声喊道:“沃多不像你们塔兰这般喧嚣,很是修身养性,殿下他日可愿抽空来看看?”
塔斐勒惊诧之余,按下心中狂喜,应道:“我一定去!”
“一言为定,我等你!”风铃欣然一笑,箭上弓弦,射得一弯箭影破空而来,堪堪落入塔斐勒脚边泥土之中。
他俯身拾起,箭上挂着一串腕铃,而风中只遗得那最后一声离去前的约定。
她说:“到时拿着它来寻我,便不会有人拦你!”
塔斐勒再抬眼,风铃便已没入这离别的长夜。
“我一定去。”塔斐勒说罢,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沉默许久,低声自嘲道:“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真想去沃多看看。
塔斐勒攥着手中的腕铃,感慨着不知不觉间,她已离开了一段时日。
想她的时候,他便到房顶看看月亮。看多了,就发现其实塔兰与边境的月亮也是一样的,只是那种感觉,和她在身旁时,却不再一样。
“二哥。”
塔斐勒被这一声轻唤惊醒,之间长笙竟不知在何时坐到了自己身旁。
“你……”
长笙看了一眼他手中之物,笑了笑,道:“想什么那么入神,我要不叫你,你得多久才能发现我?”
一年不见,妹妹个子变高了,人变瘦了,眼神中透露着些许疲惫,但又刻满坚毅,与去年最后一次见面时完全不一样了。
塔斐勒不动声色将其藏起,道:“你怎么回来了?”
“天亮我就要走了,长话短说吧。”长笙道:“二哥,你觉得罗恩·白纳徳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们艾诺塔的护国法师,睿智伟大崇高又神圣无私的存在。”塔斐勒背起了小时在课堂上老师说过的话。
长笙摇了摇头,道:“说真心话。”
塔斐勒神色认真了几分,望向长笙,道:“你是我妹妹吗?”
长笙愣了好一会儿,苦笑道:“也许是吧。”
塔斐勒读不懂这份苦笑背后的深意,却能感觉出这就是长笙,是当初那个忧心忡忡,跑来拜托他帮忙将冥络送去西南的妹妹。
这孩子,苦笑的样子和当年一样,没有变过。
长笙见塔斐勒不说话,捏了捏衣角,道:“我如信中所说,去了趟瓦格隆,那是一个好地方,那里的巨人不像书里记载得那么可怕,他们很淳朴,也很善良……瓦格隆的守护者已经不在了,我想……帮帮他们。”
帮帮他们,也救救自己。
塔斐勒不禁沉思,从长笙短短的话语中,他大概可以猜到长笙经历了某些不好的事,却不知如何安慰。
他看了看远方,压低声音,道:“很多事我看不清,你问我,我也不知道。不管怎样,你只要记着,如今的塔兰没有信任可言,从今往后不要轻信任何人。”
长笙不由低下了头。
离开入云塔时,蒋筝让她别太信任罗恩,她不明白,盲却也赞成蒋筝的话。她怕是蒋筝多虑了,可原来塔斐勒也那么觉得。本来一肚子话想和这位知道大半事情真相的二哥说,可听他说完这句话,长笙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二哥,我……”
塔斐勒打断了长笙想说的话,道:“你园子里那些花花草草我一直有命人打理着,可长得总是比不上你和冥络还在的时候。我听精灵说,花草树木都是有灵性的,悉心照料它的人走了,它们也会伤心难过,特别是冥络书房里那株,听说是前年你与冥络一起养的,如今还真有几分失了主人丢了魂的样子……你一路保重,早些回来照看它。”
“……”
“别怕,去做你该做的事,塔兰有我。”
长笙点了点头,跳下屋顶,转身跑走。
塔斐勒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知道,当弗兰格带着那人回来时,那些儿女情长的思绪,就是时候停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没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