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心里一动,扬手唤护院过来:“被踩伤的那人怎么样了,可严重?魏家三少爷几时走的?”
护院“啧啧”叹道:“那人真是命大,不但五脏六腑没事,腿也好好的,就是摔伤了皮肉,少不得吃点苦头。秦二爷赏了银子,母子俩谢天谢地地走了……魏三爷跟那些人一道往西边去了。”
杨妡点点头扶着红莲的手上了马车。
杨姵听到她跟护院的对话,笑着打趣,“我以为你又得给人施舍银子。”
杨妡斜她一眼,“我是想给,可也得找得着人……不过也论不到我给,三表哥不是在嘛,还有那几个闯祸的,哪个手头没银子?”
两人低声说笑几句,因见张氏正襟危坐面色不虞,互相对视一眼,知趣地闭口不言。
时过正午,双榆胡同已开始热闹起来,隔着车帘能听到沿街传来或娇媚或甜腻的嬉笑声,又有扬琴伴着洞箫奏出缠绵婉转的曲子,好几次杨妡差点按捺不住想聊开帘子看,又生生忍住了。
回到二房院,张氏打发走下人,立刻沉下脸:“以后再不许去那种地方,以前的事儿也不许再提,都什么不干不净不三不四的东西?过去的把它忘了,你就是堂堂正正的文定伯府姑娘,生在杨府长在杨府的杨五姑娘!”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杨妡立刻醒悟到自己的错处。
这几个月,她始终纠缠于前世,纠缠于杏花楼薛梦梧,岂不知,过去的宁馨已经死了,与宁馨相关的恩怨情仇也已经了断。
眼下她是杨妡,要过得是杨妡的日子,跟杏花楼与薛梦梧完全不相干的日子。
未来会怎样,她不知,张氏也不知,要靠她自己用心一步步地走下去。
想到此处,杨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顺地应道:“女儿明白!”
张氏见她这般乖巧,先前准备劝服她的一席话尽都咽了回去,温声道:“我知你聪明,就不多啰嗦了,以后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先仔细想清楚再去行……快起来吧,仔细地上凉。”
杨妡起身,亲自服侍张氏换过衣裳,散了发髻,才回晴空阁。
对着镜子梳头时,杨妡想起魏珞送的大雁,便将先前那只也寻出来,摆在一处。
冷不防发现,这两只看着似乎是一对儿的。
先前那只明显高大健壮,脖子也长一些,像是公雁,今天得的那只则更娇小,该是母雁。两只靠在一起,公雁扑扇着翅膀不是想飞,竟是欢喜雀跃,而母雁弯了脖子则是娇羞。
都是崖柏的木料,而杨姵那只兔子是核桃木刻的。核桃木远不如崖柏珍贵,且没有那种独有的清香。
平白无故地,魏珞送她一对大雁做什么?
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杨妡无心深究,不管怎样,她实在不想嫁到魏家去,单想想魏剑啸那个无耻之徒就够恶心了,还有个明显不喜自己的毛氏,还有魏璟……现下他分明还是个温文尔雅的清俊少年,听张氏说连房内人都不曾有过,又怎地变成那般暴虐?
杨妡百思不得其解,摇摇头将两只大雁尽都收在盒子里。
接下来几日,杨妡不再胡思乱想,每天只循规蹈矩地往松鹤院请安、跟着吴庆家的学针线,再就与杨姵一处练字,做做膏脂,夜饭仍是到二房院去吃,却连着好几日不见杨远桥。
天启帝登基刚两年,百废待兴人才稀缺,故而连开两届恩科。春天会试高中的进士经过半年多的培训磨炼已有几人显出肱骨之相。
每年的冬月与腊月是考政论绩选派官员之时,而九月开始杨远桥就要忙着调查各处需升贬或者调任的官员,又得举荐合适人选,故而十天倒有六七日留宿衙门不得归家。
杨妡与张氏乐得清闲,趁机商定了送给魏氏的生辰贺礼以及送给杨娥的及笄礼。
给魏氏的是额帕,杨妡选中墨绿色素锦料子,里面衬上细棉布,外面用银线绣一圈宝相花,再请银铺的匠人镶上几块猫眼石。
给杨娥的则是一对嵌绿松石的赤金小簪,花样也是杨妡画出来的。
这几天,杨妡就按照吴庆家的指点,专心地练习绣宝相花。等她终于把额帕绣好,已是八天之后,恰好杨远桥休沐便主动提出将额帕送到银楼。
杨妡见杨远桥与张氏均都穿了出门衣裳,情知两人要一道去,便识趣地没有要求跟着,而是到了杨姵所在的晴照阁。
杨姵也在准备寿礼,她是要送六十六本《金刚经》,这会儿正聚精会神地抄写。
给长辈送礼讲究个“诚”字,杨妡不便代她抄经,就在旁边研墨。
及至抄完一页,杨姵放下笔,揉着手腕道:“累得我手疼,脑仁也疼……刚才那页差点就写成了,谁知打个喷嚏手一抖,前面的工夫都白费了。”将手伸到杨妡面前,“今天用的是桂花香脂,有股甜香,但不如素馨花的香。”
她肤色发黄,手型却极好,十指尖尖,关节处一排小肉涡,这样的手预示着人有福气。
杨妡笑着捏一把,“瞧你这双小猪蹄子。”
两人笑闹一阵,便往花园里玩儿,刚进九月,草木枝叶就开始衰败,这时节树叶大都黄了,风一吹,呼啦啦往下落,远远望去竟有几分凄凉之意。
杨姵嘟囔道:“先蔡星竹还说请我们去她家赏菊,到现在也没下帖子来。她家养了上百盆菊花,开起来不知有多好看,真是说话不算话。”
杨妡笑道:“你想去就去呗,干嘛非得等人家请你?”
“哎呀你这脑子什么时候才能好?”杨姵白她一眼,“要是孟家也就罢了,蔡家都败落得不行偏偏还死撑一副空架子,仓促上门她家拿不出东西招待,回头咱们一走,她指定得挨骂。”
唉,天下之大,还真是无奇不有。
杨妡长叹口气,“那就算了,等什么时候她家预备好了再说。”
两人正说着话,忽见红芙提着裙子匆匆自花园另一头过来,许是走得急,气息也有几分不匀,呼哧呼哧地道:“绕了一圈可寻到姑娘了,老爷回府这会儿正在晴空阁等姑娘。”
“咦?”杨妡奇道,“老爷说可有什么事儿,太太也一道没有?”杨远桥极少往晴空阁去,杨妡所能记起的就只有她梦魇那次。
红芙摇头,“就是老爷一人。”
杨姵道:“不管什么事情,回去看看就是了。”拉起杨妡的手大步往回走。
杨妡气喘吁吁地回到晴空阁,刚进门就看到青菱青藕在廊下站着。
青菱低声道:“老爷看着面色不太好,也不让人伺候。”急走两步打起帘子。
杨妡进门,果见杨远桥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捧一盅茶,神情凝肃,不知道在想什么。
杨妡吸口气,故意扬起声音,欢喜地上前,“爹爹回来了,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杨远桥展臂将她揽至身前,低头细细打量着她的眉眼,半晌不曾出声。
杨妡的心猛地慌了。
杨远桥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何这般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