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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那天, 张氏让桂嬷嬷与素罗去接齐楚,她跟钱氏在屋里说话。
从进了腊月门钱氏就没闲着, 年前是忙年, 然后给各府送年节礼,年后则是迎来送往, 到各处串亲戚。
好容易过了十五, 年味稍稍淡了些,钱氏这才有工夫发发牢骚,不可避免地就提到杨娥的亲事,“真是愁死个人, 已经十六岁了,八字都没一撇。我真不是说,从三月到腊月整整大半年,足足跑了二十多家, 愣是一个都没相中。静海侯家世不错吧, 老夫人嫌弃那家闺女多,小姑子多, 怕二丫头受气;工部乔尚书家里姑娘少,老夫人嫌人家是新贵,没有底蕴;定国公倒是开国时候就得了爵位的, 老夫人觉得那家少爷面相不好,看着短寿……挑来选去还真有家不错的,就是国子监黄祭酒的嫡次孙,黄祭酒为人再风雅不过, 两个孙子也都是人中龙凤,学得一身好才学,连老爷都说是门好亲事。可老夫人说啥?老夫人说婉丫头嫁了个正四品的官,二丫头不能被婉丫头比下去。黄祭酒才是从四品,他孙子不曾弱冠,到哪里谋得一官半职?”
张氏只听着并不言语,待钱氏说罢,笑着替她倒一盅茶,“嫂子费心了。”
钱氏端起茶盅抿了两口,不满地说:“替你劳碌大半年才换得一盅茶,你得好生请我吃顿酒才行。”
“好说,”张氏吃吃地笑,“回头把阿楚接来,让她跟妡儿整治一桌,妡儿如今也能做几道菜了。”
钱氏双手捧了茶盅,无意识地摩挲片刻,叹道:“也不知阿姵到底是好是坏?先前我觉得瑞王就是个闲散王爷,阿姵少不得一份荣华富贵,可如今想想,他选得那两个侧妃,心里就松快不起来。”
李昌铭娶杨姵为正妃,淮南侯府李兰慧跟礼部王尚书家的王家宜为侧妃。杨远山在国子监任职,门生遍天下,淮南侯则是武将世家,祖上因军功得爵,至今在辽东尚有余威,而王尚书乃内阁群辅之一,手握实权。
仔细想来,若说李昌铭心里没点想法,还真令人难以信服。
可一旦有想法,受连累的首当其冲便是杨姵。
“阿姵生得一副福相,肯定安稳无忧。”张氏不便对杨姵的亲事置喙,只能空洞地安慰两句。
钱氏本非爱钻牛角尖之人,闻言笑道:“承你吉言……等二月里天暖和些,咱们到广济寺去转转,求个护身符。”
张氏想起在广济寺点的长明灯,也该续上香油钱了,遂连声答应,“等寺里桃花开了就去,顺便赏赏桃花松散两日。”
两人正说着话儿,珍珠过来找钱氏说魏氏有事儿,钱氏只得匆匆离开。
钱氏前脚刚走,后脚桂嬷嬷就带了齐楚进来。
张氏嘱咐齐楚道:“大夫人往老夫人那边去了,许是有事商量,要是丫鬟拦着,你就在院门口磕个头,说几句好听的,千万别短了礼数。”
齐楚连声应好,就往晴空阁去请杨妡陪着。
可巧杨姵也在,三人便一道前往。
丫鬟果然在松鹤院门口拦着,说魏氏现下歇着了不方便见人,让齐楚过阵子再来。
齐楚笑道:“姑母吩咐过,进府头一件事就是给老夫人拜年,我先磕个头吧,待会再来请安。”说罢,就跪在冷硬的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下。不过磕的时候是用手垫着头的,除了裙子沾了土之外,并瞧不出异状来。
待三人离开,丫鬟如实回禀了魏氏。
魏氏闻言,淡淡对钱氏道:“倒是会来事儿,也不知是不是跟老二家的一样,满肚子坏水儿。”
给魏氏磕头,说明齐楚的孝心与诚心。
而用手垫着头,则是不给人指摘魏氏的机会,大正月的,脑门顶着几道青红,别人得知真相,便是明里不说,暗地里也会觉得魏氏刻薄。
齐楚这般做法,正好讨了魏氏欢心。
杨妡三人离开松鹤院,又溜溜达达到了夕照山脚。
流云轩周遭的梅树只几株腊梅开得早,其余绿萼梅、宫粉梅都连花骨朵还没坐。
可便只有寥寥数枝腊梅,那馥郁的花香也足以让人流连忘返。
杨姵绕着梅树转了两圈,仰头叹息,“可惜花开得太少,否则摘下几十朵做成膏脂,肯定早晨抹了到夜里香味也不散。”
杨妡笑道:“真贪心,一张口就是几十朵,昨儿我听大嫂说今日要来赏梅,都让你摘了,当心大哥揍你……而且这香味也太浓了,真抹到脸上,别人还以为咱家开脂粉铺子呢。”
齐楚捂着嘴笑。
杨姵撵着去掐杨妡胳膊,“你这张嘴,专会拿我逗乐子。”她力气小,加之冬日衣着厚实,杨妡根本不觉得疼,只觉得痒,“咯咯咯”笑个不停。
齐楚叹一声,“你们家里姊妹多真好,我家只我一个,平常连个玩耍的人都没有……要我哥是个女孩就好了。”
杨姵“哈哈”笑,“你是这样想法,兴许你哥还巴望着你是个弟弟呢。”
杨峼自杨娥所在的流云轩出来,只听梅林那边传来清脆悦耳的嬉笑声,循声望去,就见梅树下三个翘着脚尖折梅花的身影。
杨姵与杨妡都穿着大红羽缎的斗篷,在冬日里格外醒目,唯独齐楚仍是穿着先前那件灰鼠皮褂子,底下是湖水绿的夹棉裙子,看上去很不起眼,却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像是田间雏菊,兀自静静地开放,美丽又具有极强的生命力。
杨峼迟疑片刻,迎着三人走去。
“三哥哥,”杨姵先发现了他,扬声招呼,杨妡紧跟着欢快地问:“三哥来找二姐姐吗?”
齐楚却立刻红了脸,屈膝行个礼,低低问候,“三表哥安。”
她生得白,那红便愈加明显,如同春日枝头早绽的桃花,粉嫩娇艳。
杨峼从没见过这么容易害羞的女子,不由放缓了声音,温和地道:“表妹不必多礼,你们是要折梅花插瓶?”
杨姵指了枝头花苞最多的那枝嚷道:“正好三哥来,帮我折那两枝。”
杨峼伸手替她够下,俯身问齐楚,“表妹看中了哪一枝?”
果不其然,齐楚脸颊又晕上层粉霞,垂了头,轻轻柔柔地说:“看阿妡喜欢哪一枝吧?”
杨妡左瞧右看,选不出来,笑道:“三哥帮我挑两枝,要比阿姵的花骨朵还多。”
“花骨朵多并不一定好看,还得枝干疏朗错落有致才好。”杨峼失笑,仰头四下瞧了瞧,折下三五枝递到杨妡手中,“既是折了梅,顺道往长辈那里送一枝,也是你们的孝心。”
杨妡歪头调皮地问:“那三哥就不用送了吧?”
“没你这么过河拆桥的,”杨峼佯恼,因瞧齐楚有些不胜寒意的样子,又道:“玩够了就早些回去,酽酽地喝完姜汤,夜里不是要赏灯?”
听见赏灯杨姵就泄了气,自定亲后,魏氏与钱氏拘她拘得紧,极少让她出门。去年赏灯几乎玩到半夜才回来,今年肯定是不成了。
杨妡也不确定能不能去,便问杨峼:“三哥去吗?”
杨峼笑着摇摇头,“过不了多久就是春闱,我留在府里看会书,就不跟你们凑热闹了。”
杨妡心头暗了暗,杨峼既不去,杨峻要陪卢氏,就剩下杨峭照顾不来这许多姐妹。而张氏断不容她再跟魏府的少爷们一同观灯。
想必夜里是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