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妡是他的执念,是他的魔障。
他记得深切,在前世,秋雨萧瑟,她一身素衣站在廊檐下,茕茕孑立,干净得不染半点尘埃,就像冬日供在青花瓷盘里的水仙,纤细娇弱。
而今生,她容颜不改,仍是往日的精致动人,可性情却变了。
她会娇,弯了眉眼,清澈的眸子里隐一丝娇藏一丝媚,声音娇娇柔柔,“手疼得厉害,你帮我揉揉。”
她会气,仰着头昂起下巴,身量不高气势却不弱,圆睁着的杏仁眼里全是怒火,“我爱看什么就看什么,你操得那份儿闲心?”
她会恼,粉嫩似桃花的指尖隔着衣衫一下一下掐在他臂上,“你是猪啊,你到底懂不懂,你笨死了。”
她也会害羞,低着头,白净的脸颊染着粉色,声音细小如蚊吶,“我真心想嫁给你,只要你待我好,我便不后悔。”
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包在他的掌心,细腻柔滑。
每每思及那天情形,魏珞的心便似烙铁烙过般,滚烫而熨帖。
前世的杨妡是他永远无法触及的痛,只能远远地看着,而现在的她,鲜明又生动,教他怜教他爱,恨不能捧在手心里宠着,养在心尖尖上疼着。
想到原本羞羞怯怯的小女孩很可能像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他会心疼难受,可转念一想,若是先前的杨妡回来,现在这个水灵灵活泼泼的她又不知会到哪里去,一颗心便好似生生被切掉一半,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思量来思量去,魏珞纠结了好几天都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告诉杨远桥。
而中元节已经到了。
当杨妡俏生生地自角门出来,魏珞感觉自己心跳猛地停了半拍。
他曾经听人说过,被鬼怪附身要做道场喝符水,还要架起来用火烤,直到将鬼怪驱除为止。而鬼怪离开,肉身也差不多去了半条命。
眼前这个女孩,生得如春花般娇媚动人,笑起来有一对浅浅梨涡,会软了声音,甜甜地唤他“表哥”。
他真要那般待她吗?
不!魏珞情愿自己喝符水被火炙,也不愿她受到一丝半点的伤害。
见马车已离开,魏珞回过神,翻身上马,追了过去。
吴庆将车驾得急,车帘摇晃,稍侧头就能看到外头的情形。
杨娇靠在车壁,眼观鼻鼻观心,明显一副不愿开口说话的样子。杨妡自然懒得上赶着搭理她,往窗边靠了靠。
杨远桥在头前带路,魏珞错后半个马身跟着,透过车帘就能看到他的身影。
因是中元节,许多人要往护国寺听经赶庙会,吴庆怕路上堵塞,特地绕远走了条僻静的小路。
看外面没什么人,杨妡索性将车帘掀开一条缝,肆无忌惮地往外瞧。
街边无风景,她看得是魏珞。
因为一路骑马,他脸庞脖颈沁出一层薄汗,被阳光映着,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杨妡心一动,唤道:“表哥。”
魏珞已察觉她在看自己,本是强忍着不回头瞧,此时听她唤,便缓了马速,佯恼道:“往里面坐一坐,不许把头探出来……什么事儿?”
杨妡笑笑,把手中帕子递过去,“表哥擦把汗。”
叠的方方正正一张素绢帕子,角上绣了丛鹅黄色的忍冬花。
魏珞侧头,看到她乌漆漆的双眸,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眸光清澈,却天生带着三分媚,直直地缠住了他的眼。
魏珞吸口气,接过帕子,顺势将车帘拢上,“就快到了,别探头探脑的。”
就听车里低低一声笑。
魏珞心头热热一荡,没用帕子擦汗,而是小心地收在怀里。
再行不多时,便到了广济寺。
因香客大都往护国寺去,广济寺反而比往常清静。
趁着杨远桥跟知客僧商谈重塑观世音金身之事,杨妡去了后殿点着长明灯的香火堂。
一排三盏灯,最东边写着杨氏女的字样,是为原主小姑娘供奉的。
中间一盏写着杏娘。
而最西边那盏写着薛氏两字。
当初为避张氏眼目,杨妡没敢写薛梦梧的真名,只用了姓氏。
杨妡默默看了片刻,俯身,将最西边那盏灯吹灭了,拿出张氏给的银票对对管香火的沙弥道:“中间这盏再点五年,东边那盏一直点着吧,这是香油钱,如果不够了找人往文定伯府送个信儿。”
沙弥扫一眼杨妡,接过银票,双手合十,低念一声,“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