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孟惊诧地道:“大人初到九合不久,不必如此焦急,且县门虽有设限,但县外山贼若执意进入,仍是防不胜防,即便身处县内,亦非万无一失。大人身份尊贵,切不可置自己于险境之中!”
赵辞疾也不太认同,劝道:“大人体恤百姓是好事,但并不急于一时,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傅云书虽未曾经历官场沉浮,但长在相府,从小耳濡目染,也晓得本朝的规矩,提出的事一旦被划入“从长计议”,便从此遥遥无期。往后一仰,靠上椅背,傅云书的左手手指在扶手上打了两个来回,淡淡地开口:“八月收夏赋,如今还剩三月之期。”
许县丞同赵县尉立即噤声。
傅云书问:“知府大人定下的数目,我县还差多少?”
两人低头沉默作鹌鹑状。
傅云书淡淡一笑,“两位大人居然都不知道吗?”
许孟犹豫着道:“还……还差一半。”
“若真只差一半,我也不会如此焦急。”傅云书睁着对冷眼睒向许孟,道:“夏赋上交在即,我县却还差三分之二!”左手食指又无意识地在扶手上开始反复摩挲,“本县有时会想,那群鹰寨,盘踞江北多年屹立不倒,必定家底丰厚,若能一举将其剿灭,我县今年税收无虞……”
许孟赵辞疾二人立即出声劝阻,“大人还请三思!”
在他们发表长篇大论前,傅云书一摆手,示意他们住嘴,然后道:“我县兵力如何,我心中有数,头脑发热以卵击石之事,我不会做。剿匪富民,剿匪暂且搁置一旁,至于这富民……”他抬起眼眸,落在下方低着头的二人身上,“两位大人现在怎么看?”
许孟静默许久,拱手道:“大人爱民如子,下官拜服。”
傅云书看向赵辞疾。
说起这个赵县尉,掌管九合县治安盗捕牢狱等事,行事认真严谨,对傅云书说不上十分热情奉承,但对县令之命一直言听计从,很少有异议,没曾想如今许孟妥协了,他反倒说:“即便大人立即出发,三月之期转瞬即至,未必能寻得什么致富良策,夏赋依然难以凑齐。”
“本次夏赋若凑不齐,本县自会上书知府大人请罪,相信知府大人体恤民情,应当能宽宥这一次。可若下次赋税还是不够呢?”傅云书一瞬不瞬地盯着赵辞疾,道:“待在县衙四方天地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不能改变什么,我身为九合父母官,总得有亲自出去看看的一天。”
在傅云书的注视下,赵辞疾终于也妥协了,道:“承蒙大人教诲,下官明白了。”
傅云书道:“明白便好,你们下去吧,我与寇先生即刻便要启程,这几日内,县衙中的要事便交由你们了。”提到那个人的名字,傅云书忍不住微微侧目,朝身后屏风处望去,寇落苼正站在那里。
许孟和赵辞疾退下时路过屏风,寇落苼便客气地笑,冲他们略施一礼。许、赵二人虽回礼,目光却不善,如耿直忠贞的臣子同魅惑君王的妖姬狭路相逢,眼神如刀,恨不能每看一眼就剜去他身上一块好肉。
寇妖姬恍若不觉,撇开那两人,径直朝傅云书走去,在他面前站定,笑道:“我竟不知,县主还有这样伶牙俐齿的时候,可教在下开了眼界。”
看着他嘴角的笑,傅云书不知怎的想起了那日他被土匪挟持,无奈大喊救命引来寇落苼的场景,忽觉不好意思,转过脸道:“最是牙尖嘴利,也只在口舌之争才显本事,如此次出行,若有不测,还是要劳烦寇兄。”
除了那日隔着公堂遥遥一望以外,这还是寇落苼第一次见到傅云书穿着官服的模样。他原以为傅云书年轻稚嫩,官服正经威严,会有些压不住,但如今看来,淡青色的官府衬着清秀温和的眉眼,反倒流露出春风般的和煦。
兴许是凝视的时间略长了些,傅云书忍不住问:“寇兄在看什么?”
寇落苼诚恳地回答:“傅兄很适合这一身官服。”
他所言仅为字面上的意思,落入傅云书耳朵里,也许变成了另一种涵义,傅云书用力点了点头,张了张嘴,道:“定不辜负寇兄所言。”
第7章 庙堂之高(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