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一个孔家人来说,孔圣的经历都是再熟悉不过了,就像是他们的睡前故事一样,其耳熟能详的程度,不亚于童话故事之于普通人。
“……他想用自己的思想,去改变世界,于是他开始周游列国,拜访一位又一位的君王,但是没有人听他的那套乱七八糟的思想,他们嘲讽他的愚蠢和不切实际,侮辱他的人格和理想。”
“他教导了很多学生,可后来一直到他的学生们都各自在自己的领域成功了,都没有人愿意接受他的思想,他把自己的一生都搭在了他的理想主义上——后来他死了。”
孔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强压下心乱如麻的心情:“……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人却没有理会他的打断,似乎觉得这个话题很有意思,他开始变得兴致勃勃.起来:“有时候,人们会敬仰他,他们‘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他的理想终于被世人接受了,却又被一代又一代的统治者篡改得面目全非,作为作奴役人民精神的工具——”
“有时候,他又会成为世人眼中的毒瘤,人们说他麻痹了世人的思想,让他们被过去的思想所束缚,是阻挡他们迎来新时代的绊脚石——”
“是不是很有意思?”他笑眯眯的总结:“人们总说,天道好轮回,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这个世界向我们证明的,却总是恰恰相反。”
伴随着一声啪嗒的声响,孔雍手一松,那本《淮南子》便直接摔到了孔云的身前。被小心保管的书本就那样随意的被丢到地板上,仿佛是丢弃什么废物垃圾一样。
“说真的,你不觉得,孔家所坚持的所谓的‘孔圣之道’,本身就有很大的问题吗?”他向着孔云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才停下来,用讨论一般的语气道:
“《论语》中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不患人之不知,患不知人也’,所以哪怕我们被诋毁,被侮辱,也不应该放在心上,我们应该忧虑的,是自己是否了解别人,而不是别人是否了解自己,君子怎么可以因为别人的不了解而心生怨恨呢?”
“儒家讲究‘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所以如果碰上什么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们就应该敢于牺牲;《孟子》中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所以普通人的自私和软弱,都是应该被理解,被宽恕的——”
“世俗之人可以没有道德和天性,可以充满贪欲,可以永不休止的追求自身的利益,推行智巧和诈伪,来求得在世上得到好名声,这些都是可以被宽恕和理解的,谁让他们原本就是世俗之人呢?”
他俯下身,凑到孔云的耳畔,声音温柔如恶魔的低语:
“所以,就因为我们姓孔,就因为我们追求的,是所谓的‘孔圣之道’,所以我们就必须坚守‘仁、义、礼、智、信、忠、孝、悌、节、恕、勇、让’,所以有的人可以明哲保身,一家平安周全的活下去,而我们就应该海纳百川,无欲无求,德化万物……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乖乖去死吗?”
话音刚落,没等孔云有所反应,对方那张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忽然就冰冷了下来下:“可是我不愿意。”
“我不需要被任何人宽恕,也没有兴趣再去理解和宽恕任何人——”
他站起身,目光直视着眼前神色阴晴不定的少年,神色却又突然变得温和起来:“我说过了,我们是同一类人……”
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唇角的笑意冷漠而讽刺,几乎与那日孔云在厄里斯魔镜中看见的那个神情,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心存怀疑,你的灵力会一直停留在这个境界,整整三年原地踏步吗?颜二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不像你这么弱。”他嗤笑道:“别自欺欺人了,你的道心意象已经足够证明你的想法了。你如果真的对自己的‘道’坚信不疑,那么你的道心树又为什么会枯掉一半?”
孔云没有说话。
不需要刻意去凝聚或感受,只要他想,他如今随时都能够清晰的看见体内那棵道心树的样子——
一半春暖花开,一半寒冬已至。一半还在艰难的抽枝生长,另一半却早已枯萎死去。
明明是截然相反的两种意象,此刻却诡异的出现在同一棵“树”上,蓬勃的生命力与阴沉沉死气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微妙却危险的相对平衡。
而现在,属于死气的那一部分却突然开始蠢蠢欲动起来,仿佛随时准备打破这种平衡,将翠绿欲滴的另一半吞噬掉。
对自己体内发生的异变视若无睹,孔云抬起头,深深的凝视着那张变得狰狞可怖的脸,他动了动唇角,面无表情:“……你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