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其父,连自家也不知道,还说奸淫之报必无此事。直到盖棺之后,方信古语不诬,到那时节这了悟的话又
对人说不出了。无论奸人的妻女,才以妻女偿人淫债。只奸淫之念一动,此时妻女之心不知不觉也就有许多
忘了。譬如自家的妻女生得丑陋,夜间与他交媾不十分起兴,心上想着日间所见的标致女子,把妻子权当了
他,自取其乐。焉知此时妻子心上不嫌丈夫丑陋,想着日间所见的标致男子,把丈夫权当了他,自取其乐?
此等事人人有之,虽无损于冰霜之操,颇有伤于匪石之心。亦男子好淫之报也。举心动念尚且如此,何况身
入其室,体压其层而鬼神不见,造物不嗔,使妻子为全节之妇乎!贫僧此言却不是套话。居士以为然否?”
未央生道:“极讲的入理,只是还要请问师父,妻女者淫了人的妻女还有妻女相报,倘若无妻女者淫了人的
妻女,把甚麽去还债?这大公的法度也就行不去了。还有一说,一人之妻女有限,天下之女色无穷。譬如自
家只有一两个妻妾,一两个儿女,却淫了天下无限的妇人,即使妻女坏事,也就本少利多了。天公将何以处之?”
和尚听了,知他大块顽石推移不动的人,就对他道:“居士谈锋甚利,贫僧就不敢当。只是这种道理口说
无凭,直待做出来方见明白。居士请自待娶了佳人之后,从肉蒲团上参悟出来,方得实际。贫僧观居士有超
凡入圣之具,登岸造极之资,实不忍舍万一到豁然大悟之后,还要来见贫僧,商量归路。贫僧从明日起终朝
拭目以待。”说罢,取出笺纸提起笔来,写五言四句的一首偈道:
请抛皮布袋,
去坐肉蒲团。
须及生时悔,
休嗟已盖棺。
和尚写完递与未央生道:“粗笨头陀,不识忌讳,偈语虽然太激,实出一片婆心。屈居士留之,以为后日
之验。”说完立起身来,竟像要送他的意思。未央生知道见绝,又念他是个高僧,不敢悖悖而去,只得低头
陪罪道:“弟子赋性愚顽,不受教悔,望师父海涵。他日重来,尚祈收纳。”说罢依旧拜了四拜,和尚也一
般回礼送他出门,分别而去。那和尚的出处言之已尽,后面只说未央生迷恋女色事,不复容叙孤峰,要知孤
峰结果到末回始见。
评曰:
未央生是一本戏文的正生,孤峰乃末脚也。他人执笔,定将未央生说起,引孤峰作过客。此独叙孤峰,极其
详悉,使观者疑孤峰后来或有淫行,谁料却又不然。直到打座参禅才露出正意来,使人捉摸不定。此从来小
说之变体,乃作者辟尽窠臼处。即使他人用此法必至题旨错乱,头绪纷然,使观者不辨谁宾谁主。此独眉眼
分明,使人看到入题处俱自了然。末后数语又提清线路,不复难为观者,真老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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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叁回道学翁错配风流婿 端庄女情移薄情郎
却说未央生别了孤峰,一路叽叽哝哝的埋怨道,好没来头。我二十多岁的人,一朵鲜花才开,就要教人削
发修行,去寻苦吃。世上那有这样不情的人。我今日见他不过是因他是由名士出家,胸中必有别样见解,要
领略他禅机,好助我的文思。谁想竟受他许多怠慢,又做一首乌龟偈赠我,教我怎当得起?我一个昂藏的丈
夫,若做了官还要治天下,管万民,难道自家妻子就管不下?我今遇着好妇人,偏不肯当面错过。略做几桩
风流罪犯,把自家闺门严谨,看有个男子来讨得债去。况且有妇人嫁我这样标致丈夫,就有别个男子来引诱
他只怕也看不上眼。那失节之事料定是没有的。他方才那一首偈,论理就该扯碎了丢还他。只是后来相见要
塞他毒口没有凭据,我且留在身边,看他后来见了悔过不悔过。思量已定就将偈语折好藏在衣带中。
回到家里,分咐几个伴当各路去传谕媒婆,要寻世间第一位佳人。他原是个阀阅之家,又兼才貌双全,哪
一个男子不愿得他为婿,哪一个妇人不愿得他为夫?自从传谕之后,日日有几个媒婆寻他说亲。小户人家任
凭他上门去相,若是大户人家要顾体面,或约在寺院中,或定在荒郊外,俩下相逢,以有心装作无意,相得
分明。惹了多少妇人回去害相思,他却个个都看不上眼。有个媒婆对他道:“这等看来别的女子都不是你的
对头,只有铁扉道人的小姐名叫‘玉香’,才配得你上。只是他父亲古怪,定不肯使人相,你又定要相,这
事又是做不来的了。”未央生道:“他为何叫做‘铁扉道人’?你为何见得他小姐标致?既然标致,为何不
肯使人相?”媒婆道:“这老者是有名的宿儒,做人孤介。家中有田有地无求于人,生平没有一个朋友,独
自一个在家读书,随你甚麽人去敲门,他只是不开。有一个贵客慕他的名去访他,敲了半日门,莫说不开,
连答应也不答应。那贵客没奈何,题诗一首写在门上而去。中间有两句道:
但知高士篷为户,
谁料先生铁为扉。
他后来见了诗句道:‘铁扉两字道得不差,’他就把做别号叫做‘铁扉道人’。生平没有儿子止得一女,生
得如花似玉,无人可比。又且读了一肚子书,都是父亲所教,凡诗词歌赋皆做得出。他家的闺门严谨,又不
走去烧香,又不出来看会,长了一十六岁不曾出头露面,至于叁姑六婆飞不进门。因昨日那老者立在门前,
见我走过叫住问道:‘你莫非是做媒的麽?’我答道:‘正是。’他就请我到家中指着女儿对我道:‘这是
我的小姐,要招个像样的女婿当儿子养老。你可留心替我访择。’我就把相公说上,他道:‘我也闻得他的
才名,但不知德行何如?’我又道:‘相公少年老成,毫无破绽。只是一件,他要亲眼相一相才肯下聘。’
他听得这句话就放下脸道:‘胡说!只有扬州人家养的瘦马肯与人相,那有正经女儿许男子见面之理。’我
见他说了这话不好再讲,竟自出来。故此知道这头亲事定做不成。”
未央生闻言心中暗想道:“我如今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明日娶了妻,心性哪一个拘管?就是自己行监坐守
难道没有出门的时节?这老儿的古板如此,我若赘在他家,不消我去提防,他自家的女儿自然会照管,我就
出门一世也不妨事。只是不得相一相究竟不放心,媒人的口那里信得。就对他道:“照你说来亲事是极好的
,毕竟求你设个法子使我窥见些影响,只要大段不差也就罢了。”媒婆道:“这个断断不能。你若不信,只
好去求签问数,卜之于神。该做就做,不该做就罢。”未央生道:“也说的是。我有个朋友,请仙判事及其
灵验,待我请他来判断过了,然后回你的话。”媒人答应而去。
次日未央生斋戒沐浴,把请仙的朋友延至家中。焚香稽首,低声祝道:“弟子不为别事,只因铁扉道人之
女名唤玉香。闻得他姿容绝世,要娶为妻,但属耳间未曾目击,所以请问于大仙。果姿容绝世,弟子就与他
连姻稍不然即行谢绝。伏望大仙明白指示,勿为模糊之言,使弟子参详不出。”祝完又拜四拜,起来扶住仙
栾,听其挥写。果然写出一首诗道:
红粉丛中第一人,
不须疑鬼复疑神。
只愁艳冶将淫诲,
邪正关头好问津。
右其一
未央生见了这一首,心上思道:“这等看来姿色是好的,只是后一句明白说他冶容诲淫,难道这女人已被人
破了瓜去不成?诗后既有‘其一’二字,毕竟还有一首,且看后作何如。”只见仙栾停了一会,又写出四句道:
妇女贞淫挽不差,
但须男子善齐家。
闭门不使青蝇入,
何处飞来玉上瑕。
右其二 回道人题
未央生见了“回道人”叁字知是吕纯阳的别号,心上大喜道:“此公于酒色二字极是在行,他说好毕竟是好
的了。后面这一首是□我心中之疑不通,要我堤防的意思。我想这古板丈人替我拘管,料然无事。后两句明
明说他铁扉之中无人钻得进的意思,不必再疑惑了。就望空拜谢了纯阳,叫人唤媒婆来。分咐说:“仙诗判
得甚好,如今不消去相瞒,竟去说亲罢了。”
媒人甚喜,走到铁扉道人家,把未央生求亲的意思述了一遍。道人道:“他起先要亲眼相亲,就是重色不
重德的人了,轻薄可知。我要招个有品行的女婿,不要这等务外之人。”那媒婆要趁媒钱,只得把巧话回复
道:“他要相的意思不是为色,只怕举止轻佻,没有福相,后来不得夫人。故今访得府上的闺训甚严,小姐
的阃德又备,故此心安意肯,特地央我来求亲。”道人道见他说的近理,就许了亲约,定吉日过门完姻。
未央生虽听了媒人之话,信了仙诗之言,只因不曾相得,到底狐疑。直到成亲之夜,拜堂已毕,同入绣房
,定睛细看,方才欢喜。怎见得新人的好处?有新词一首为证:
人窈窕,浑身满面都堆俏。
都堆俏,愁容可掬,颦眉难效。
还愁不是新人料,腰肢九细如何抱?
如何抱,柔如无骨将又惊靠。
调《忆秦娥》
怎见得新郎与新人成亲的乐处?也有新词一首为证:
星眸合处差即盼,枕上桃花歌两瓣。
多方欲闭口脂香,却被舌功唇已绽。
娇啼歇处情何限,酥胸已透风流汗。
睁开四目互相看,两心热似红炉炭。
调《玉楼春》
却说玉香小姐姿容虽然无双,风情未免不足,还有一二分不中丈夫的意。只因平日父训既严,母仪又肃,
耳不闻淫声,目不睹邪色,所读之书不是《烈女传》就是《女孝经》,所说的话都与未央生心事相反。至于
举止,不免有乃父之风,丈夫替他取个混名叫“女道学”。对他说一句调情的话就满面通红,走了开去。未
央生极喜日间干事,好看阴物以助淫兴。有几次扯他脱裤,他就大喊起来,却象强奸他的一般,只得罢了。
夜间干事,虽然承当,都是无可奈何的光景与见。行房的套数只好行些中庸之道,不肯标新立异。要做“隔
山取火”,就说犯了背夫之嫌。要做“倒浇蜡烛”,又说倒了夫纲之礼。要搭他两脚上肩,也费许多气力。
至于快活之时不肯叫死叫活,助男子的军威,就唤他心肝命肉,竟象哑妇一般,不肯答应。
未央生见他没有一毫生动之趣,甚以为苦。我今只得用些淘养的工夫,变化他出来。明日就书画铺中买一
副绝巧的春宫册子,是学士赵子昂的手笔,共有叁十六幅,取唐诗上叁十六宫都是春的意思。拿回去与玉香
小姐一同翻阅,可见男女交媾这些套数不是我创造出来的,古人先有行之者,现有赵文敏墨卷在此,取来证
验。起初拿到之时,玉香不知里面是甚麽册,接到手中揭开细看,只见开卷两页写着“汉宫遗照”四个大字
。玉香想道,汉宫之中有许多贤妃淑媛,一定是些遗像,且看是怎生相貌。及到第叁页,只见一个男子搂着
一个妇人,赤条条在假山上干事,就不觉面红发起性来道:“这等不祥之物,是从那里取来的?玷污闺阃,
快叫丫鬟拿去烧了。”未央生一把扯住道:“这是一件古董,价值百金。我问朋友借来看的。你若赔得百金
起只管拿去烧,若赔不起,好好放在这边,待我把玩一两日拿去还他。”玉香道:“这样没正经的东西看他
何用?”未央生道:“若是没正经的事,那画工不去画他,收藏的人也不肯出重价去买他了。只因是开天辟
地以来第一件正经事,所以文人墨士拿来绘以丹青,裱以绫绢,卖于书画之肆,藏于翰墨之林,使后来的人
知所取法。不然阴阳交感之理渐渐沦没,将来必至夫弃其妻妻背其夫,生生之道尽绝,直弄到人无焦类而后
止。我今日借来不但自己翻阅,也要使娘子知道这种道理绝好受胎怀孕,生男育女,不致为道学令尊所误,
使夫妻后来没有结果的意思。娘子怎么发起恼来?”玉香道:“我未信这件勾当是正经事。若是正经事,当
初立法的古人何不教人明明白白在日间对着人做?为何在更深夜静之时,瞒了众人就像做贼一般,才行这件
勾当?即此观之,可见不是正经事。”
未央生笑道:“这等说来怪不得娘子,都是你令尊不是。把你关在家中,没有在行的女伴对汝说说风情,
所以孤陋寡闻,不晓人事。你想,世上的夫妻那一对不在日里去干事?那干事不是明公正气使人知道的?若
还夫妻日里不行房,这画画之人怎么晓得这些套数?怎么描写得这样入神,使人一看就动兴起来?”玉香道
:“这等,我家父母为甚麽不在日间做事?”未央生道:“请问娘子,怎见得令尊令堂不在日间做事?”玉
香道:“他们若做事,我毕竟撞着。为何我生长一十六岁并不曾撞着一次?莫说眼睛不曾看见,就是耳朵也
不曾听见?”未央生笑道:“好懵懂妇人!这桩事只是儿女看见不得,听见不得。除了儿女,其余丫鬟使婢
哪一个不看见?哪一个不听见?他们要做事必竟晓得你不在面前,把门闭了,然后上场。若被你看见就怕引
动春心,思想男子,生出郁病来。故此瞒着你做。”玉香想了一会道:“他们日里也常关门睡觉,或是干此
事也未可知。只是羞人答答的,你看我我看你,如何做得出来?”
未央生道:“日里行房比夜间的快活更加十倍。其间妙处正在我看你你看我,才觉得动兴。世间只有两种
夫妻断不可在日间干事。”玉香道:“哪两种夫妻?”未央生道:“丑陋丈夫标致妻子,此一种也。丑陋妻
子标致丈夫,又一种也。”玉香道:“为何这两种人日间做不得事?”未央生道:“做这事全要你爱我我爱
你,精神血脉彼此相交,方才会快活。若是妻子生得肌肤雪白,又娇又嫩,就像美玉琢成的一般,丈夫把他
衣脱了搂在怀中,一面看一面干,自然兴高十倍。那阳物不觉又坚又硬,又粗又大了。只是女子看见男人就
像鬼怪一般,身上皮肉又黑又粗。穿了衣服还不觉,此时脱了丑态毕露,掩饰不来。况与雪白肌肤相映,八
分丑陋就觉有十二分。妻子看了岂不憎嫌?心上既然憎嫌就要形与词色,男子看见不知不觉坚硬的也软了,
粗大的也细了。快活事不曾做得,反讨一场没趣。不如在夜里行房,还可以藏拙。这是标致妻子与丑陋丈夫
干事的样子。那标致丈夫与丑陋妻子行房的情敝也与此一般,不消再讲。若是我和你这样夫妻,白对白红对
红,娇嫩对娇嫩,若不在日间取乐,显一显皮肤,终日钻在被窝里面暗中摸索,可不埋没了一生,与丑陋夫
妻何择?娘子不信,我和你试一试,看比夜间的滋味何如?”
玉香倒此处不觉有些省悟,口里虽然不肯,心上却要顺从,但觉两腮微红,骚容已露。未央生暗想,他有
些意思来了。本要下手,只是此女欲心初动,饥渴未深,若就与他做事譬如馋汉见了饮食,信口直吞,不知
咀嚼,究竟没有美处。我且熬他一熬然后同他上场。就扯一把太师椅,自己坐了,扯他坐在怀中,揭开春宫
册子一幅一幅指与他看。那册子与别的春意不同,每一幅上前半页是春宫,后半页是题跋。那题跋的话前几
句是解释画面上的情形,后几句是赞画工的好处。未央生教他存想里面神情,将来才好模仿,就逐句念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