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心里仍有些不忿,但她身为仆妇也不好多议论小姐,便闭了嘴为元夕挽了个双螺髻,又簪上一只白玉花簪,便陪她一齐去了汀香院。
汀香院是相国府女眷所居内院,院内辟了一处荷花渠,引墙外活水,绕山石灌入,渠旁种百花异草,垂柳藏亭。有风起时,坐在亭中便能闻花草生香,赏渠中清溪流淌,是以府里的姑娘媳妇们闲暇时都爱在此喝茶聊天。
元夕因是庶出,又从小不得父亲夏明渊的喜爱,除了用膳和节庆,极少与这些姐妹姑嫂聚在一处。此刻坐在其中,听她们聊着自己听不懂的话题,觉得手脚俱不自在,思绪也越飘越远,连眼皮都开始发沉。
此时,众女正在围看三姑娘元若腕上一只碧玉玉镯,元若自小就与定国公家的二公子定下婚约,国公府中便经常送些首饰物件过来,这只手镯通体翠绿无暇,一看就知不是俗物。元若正一脸骄傲,受着众女的夸赞,突然瞥见坐在一旁发呆的元夕,于是掩嘴笑道:“还是不及夕妹妹有福气,眼看就要成了侯夫人,明年再生个小世子,往后便只剩享福了。”元夕正在神游太虚,突然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了她身上,顿时觉得十分窘迫,脑中来不及反应,只得低下头来轻轻“嗯”了一声。
其他几人见她如此,只道她是未嫁先娇,二姑娘元晴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不过你们听说没,这侯府里啊,可不太干净。光是那宣远侯身边,就有不少古怪之事。”众女连忙凑拢去,听二姑娘继续说道:“我房中的丫鬟萱儿,有一位亲姐在侯府当差,亲眼所见那宣远侯箫渡曾娶进一名侍妾,却在新婚当夜惨死在湖中,听说死得极惨,光是舌头拉出了一尺多长,好像被恶鬼索命一样。”众女听得掩嘴惊呼,又十分默契地将眼神往元夕身上瞟去,暗自期盼看她如何反应。谁知元夕并未露出想象中的惧怕表情,只是蹙了眉沉思,过了许久才道:“据书中所载,人舌重十两,长七寸,根本不可能伸到一尺那么长。除非那人死之前就被拔了舌,但若拔舌沉湖,舌头一定滑出口中,飘与湖上,所以我想此事并不可信。”
众女听得面面相觑,余光瞟到渠中飘着得猩红色花瓣,不知为何,再看那桌上的糕点,都有些吃不下去。元夕见桌上气氛瞬时冷了下来,自知可能是说错了话,又低下头不敢多言。
大嫂子见场面有些尴尬,连忙干笑两声,打圆场道:“听说夕妹妹每日关在房里看书,不知都读了些什么书。”元夕越发窘迫起来,但也不好不答,只得轻声道:“不是什么正经书,不过是些验尸探案之类的闲书。”
二姑娘抿了抿嘴,语气中带了些嘲弄,道:“夕妹妹的喜好果然非同一般,只是不知这书里都讲了些什么,不如说给我们听听,也好让姐妹们长点见识。”
元夕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心想总算有个自己擅长得话题了,便将昨日看得一个案子:一名小贩如何七窍流血地横死街头,又如何被砍下颅骨验明死因之事细细描述了一遍。许是她讲得太过生动,竟把几位深闺小姐各个吓得花容失色,腹中频频作呕,这茶也就再也吃不下去,只得草草散了场。
元夕望着几位姐姐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禁深深叹了口气:“自己果然不会与人相处,早就就不该整日关在屋里,日后入了侯府,又该如何是好。”
正在她埋头苦思之时,突然见到一个人影急匆匆朝这边跑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七姨娘身边的丫头宝珠,宝珠气喘吁吁抓住她的胳膊道:“小姐快去帮忙劝劝吧,七姨娘和老爷吵起来了,好像是为了小姐的婚事。”元夕吓了一跳,她自幼丧母,爹爹又对她十分冷漠,在府中除了乳母丫鬟,唯一亲近的也就是这位七姨娘。
七姨娘原是通房出身,曾生过一位少爷却不幸早夭,从此便对她视为己出,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姨娘,她在相国府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但七姨娘出身不好,又无娘家依仗,若为了这件事得罪了爹爹,等她出嫁之后,只怕在这府中愈发没了立足之地。想到此处,她连忙提起裙裾,一路小跑赶往爹爹所在的正院。
许是因为太过焦急,刚刚跑到书房外,元夕脚下便绊到一颗银杏树的树根,猛地栽在了地上。小腿处传来锥心的疼痛,令她跌坐在窗边,许久站不起身来。这时,她听见房中隐约传来七姨娘的哭喊声:“她到底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忍心……”
“啪”,重重的耳光声打断了七姨娘的哭诉,然后是爹爹饱含怒意的声音:“记住你的身份!什么话当说什么话不当说,不用我来教你罢!”
元夕连忙扶着树干站了起来朝窗中望去,只七姨娘捂脸不断啼哭,爹爹满脸怒气握拳狠狠瞪着她。她从未见过爹爹发这么大的火,心中越发为七姨娘担心起来,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拉住她好好劝说:既然是今上下得旨意,何苦去顶撞爹爹。
可小腿处的伤口还在渗血,元夕试着往前挪动一步,便觉得痛疼难忍,此时,七姨娘已经推开门冲了出来,元夕碍于腿伤没法追上去,只得悻悻地转头朝房内望去,犹豫着是不是应该进去找爹爹为七姨娘求情。这时,她却惊讶地发现,从屏风后竟又走出一人。
那人从头到脚裹着玉色锦缎斗篷,好似并不想让人看见她的真容。元夕却看出此人腰细胯窄,正是女子的身形。又见其宽大的袖口中露出一双白皙滑嫩的玉手,可见这双手的主人平日里必是养尊处优,注重保养。她又仔细望了望,发现那手指上还留有淡淡的嵌印,应该是戴惯了护甲留下的痕迹。
元夕心中疑惑,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女人藏在爹爹房中,这样的身份做派想必不会是什么新纳得姨娘。眼看屋内两人正低声说话,元夕忙凑在窗边却听不真切,只觉得爹爹对那人的态度好似有些恭敬。过了一会儿,爹爹便将那人送了出来,元夕连忙蹲下身子藏在灌木丛中,努力想看清那女人的容貌,谁知这时爹爹却突然转身,大声吼道:“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