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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乃流火之时。
天道循环,四季往复,寒与暑年年接继而来,从不倦息。在太平年代,这样的天气总是要让人抱怨的。普通人家没有法术避暑,常只能躲在家中浇水降温。另一面,又担心酷热杀苗,会让田中庄稼渴水,误了来年生计。当真是心身俱受其害,煎熬难当。
只是,在雍熙四年这一年里,天上烈日烘烤之毒更甚往年,但此时抱怨的人却极少了。
从西京向南直至沅州,千里土地之内,荒废村庄无数。大片的田地野艾丛生,茂密直如人高,时有森森白骨埋藏其间,万绿丛里一点白,却是悲凉之景。州县道上,逃荒难民从无一日或息,衣衫褴褛,枯瘦如柴,向南向北,如寄水的浮萍般,把生命的方向交由天公裁断。
烈日无情,每天晨起昏落,毫不怜惜的炙烤着地下万千众生。
在这样的时候,能开口抱怨天气太热的,除了少数地方的巨富豪门,也只有那些衣食无忧,又被闲愁憋闷的人了。
江宁府。正值午时。
贺家院内,贺江洲着一身蓝色团花绸衫守在厢房门口,抬头看看天色,直怪道天气太热。他明明已用冰术附身解暑了,哪里真觉得燠热,只是景由心生,心中不美,这样炎炎之日在他看来便也热得难熬了。
他在苦候秦苏出门。可秦苏自前日被师姊们撞破行踪后,正万千悔恨,哪里还有闲情陪他出去游玩?贺江洲心中着急,却又无可奈何,赔了许多好话,又一再许诺隐藏形迹出门,但秦苏已经铁了心了,死活不肯开门,让他只能苦着脸望门兴叹。
而在同一时间,距江宁府二十里的南边,玉女峰上,另有一人也正因秦苏的讯息而心情骤起波澜。
“什么!她在江宁府?!”隋真凤从椅子上霍然站起,隔着桌子向前急探,书桌被她撑得摇晃了一下,一座精致的玉雕笔架跌落下来,“啪!”的摔得粉碎。
“是的,掌门师叔,我们在江宁府办事时,看见秦师妹和一个男子走在一起,身边还带个小孩儿。”
“男子?那会是谁?”隋真凤偏头想了想,目光炯炯,问道:“你们没看错么?”
“没看错,师叔。”惠安恭恭敬敬答道,“我们喊了她一声,她发现是我们,掉头就跑了。”
“干嘛要跑?干嘛要跑!”隋真凤负手走出来,怒冲冲的喝道:“难道她当真不想再见我这个师傅了么?!”发了一会脾气,转头又质问几个弟子:“她跑了,你们怎么不把她拦住!难道你们跑不过她?!”
惠安三人面面相觑,俱答不出话来。最终还是惠安低头说道:“我们对地形不熟,追了她半天……就……就……找不到她了。”
“饭桶!都是饭桶!”隋真凤奋力的挥着手,喊道:“平时看你们几个都挺伶俐的,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不行?秦师妹比你们晚入门这么长时间,你们的轻身术难道还比不过她么?说什么地形不熟……哼!都是借口!就算追不上她,先把这死丫头打伤了给我押回来,难道都不会?!”
几个弟子都低下头,心中暗想:“秦师妹是你的掌上宝贝,谁敢打伤她。”只是明知师叔在生气的时候全然不可理喻,因此也不敢辩驳,都默默受着训斥,半点声息不敢出。
隋真凤在书房里走马灯般绕了好几圈,把几个倒霉弟子痛骂了一顿,终于暂解了怒气,喝道:“去召集你的师妹们,全给我到江宁府去,挨家挨户的给我查,要是查不出来,你们也都不用回来了。”
“是,掌门师叔。”惠安三人躬身回答,转身到玉华堂,鸣钟召集师妹们不提。
“死丫头!回来看我不剥了你的皮!”隋真凤口中恨恨的骂,只是心里面却没有愤怒,惟担忧和欣喜各掺其半。喜的是,到底知道了秦苏的下落,她仍然活的好好的。担忧的是,秦苏这孩子不解世故,轻易相信人,可别被人骗了。
跟她随行的男子是谁?难道是胡不为?
“不可能。”隋真凤摇了摇头,想:“那狗贼的魂魄还在我手里,他怎么可能苏醒?”想到这里,她转头向书桌后的壁橱看去,在第三层的木架上,一堆法书中间,端端正正放着一个明黄色的小瓷瓶,瓶口封着红绸锁定符,那却不正是存藏着胡不为精魂的封魂瓶!
原来当日洗心堂上,她拍碎瓶子的行动却只是在作戏,只想绝掉秦苏的痴念,并没有当真散掉胡不为的魂魄。只是老练如她,终究也敌不过造化的变数,没料到在这节骨眼上横生枝节,秦苏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她父母的遭遇,两相交迫之下,竟演出那刚烈的一幕来。
隋真凤在心中叹息,着实有些后悔当日的催逼了。若是慎重一些,也不会闹成今日这样。
她默默想了片刻,不能解开心中烦忧。向门外喊道:“白娴!你进来。”
伶俐的大弟子脆声应答,轻轻推门走了进来,道:“师傅,你叫我?”
“来,白娴。”隋真凤招手道,“你跟秦师妹一向交好,可知道她在江宁府有什么亲戚朋友么?”
“她一向没下过山,哪有什么朋友。”白娴一脸讶色,问师傅:“已经找到师妹的下落了?”
“嗯,刚才惠安说,看见她在江宁府。”
“啊?!真的么?那真是……真是……太好了!”白娴欣喜的叫喊,任谁都能听出她话中的激动和喜悦。“原来那天她一直在骗我,说什么要远离这里,我还听真了呢。”当日白娴眼看着秦苏三人乘驴走远后,才回山禀告,谎说秦师妹心灰意冷,已决意离开江南,自己无法可施,只得回山求援。隋真凤和雷手紫莲听讯后赶去拦阻,却哪还赶得及,扑了个空,秦苏早走得远了,待想找人问话,连那农家老妪也已不知去向。回山跟白娴询问,白娴只说自己怎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千般劝说,可师妹神情决绝,就是不松口,到最后竟以死相逼,让她无计可施。
两个长辈何虞有他,隋真凤在暴跳之际除了大骂秦苏忘情忘恩之外,也指摘不出白娴的毛病,反而对这个大弟子更加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