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帝压了压火气,接着问道:“逆子,要么不惹事,要么惹出来的是比天还大的事儿,若是寻常的拈花惹草倒也罢了,朕听说抓的是前朝忠鼎侯的妹妹,你却说是错抓……难道……那妇人是前朝将军尉迟德的女儿?”
霍尊霆闻言这才微微抬头道:“父皇明察,是儿臣一时女色迷心,被那卖粥的小妇迷住,有些不能自持,也深知她这样的家世入不得皇室王府,原想着养在外宅便好。
现在儿臣惹得舅舅家宅不安,又让表妹伤心,也算是被父王斥责骂醒了,这就回去遣走那名妇人,再向舅就表弟道歉,还望父王莫要因为儿子动怒,保重龙体要紧……”
这话说完,齐帝的表情果然稍缓,最后叹了口气道:“尉迟德……论起来,朕与他也算是旧相识了。前朝的天佑年间,那时你远游求学不在家中,梁军开拔新野操练,朕曾在府中招待了尉迟德将军。只是那时,他是大梁忠鼎侯的亲弟,又是新封的镇远大将军,正经的王侯之后,权门贵胄啊!而朕还是个边城守将,每年的俸禄竟是都不够你母后的私用,累得她每每都要回娘家找你的舅舅贴补。
为了款待这京城里来的尉迟将军,也是为了朕的前程,你的母后最后竟是典当了陪嫁时的一副红宝石头面,凑足了银两才算是体面地了过了关卡。真是时势弄人啊,谁又能想到不足十年的光阴,朕位列九五至尊,而他埋骨沙场,昔日的王侯之后,侯府的小姐却是当街卖粥……”
霍尊霆闻言道:“父皇乃是真龙下世,命里注定要开新朝万世安康。”
齐帝霍允长叹一声:“那尉迟将军当时倒是带着一个小女娃在身边,模样倒是灵秀,叫……叫什么来着?”
“禀父王,叫尉迟飞燕。”霍尊霆说道。
“对,想起了,尉迟德那时的确是叫她燕儿。年纪不大,家教倒是甚好,到底是几世侯府熏染出的底子,举止做派不同于个寻常的人家……若是世道安泰,说起来,不是她配不上霆儿你,而是我们霍家要妄自高攀人家了……”
霍允也是想起了故人,心里难免生出感慨,想着从新野起义至今,期间颇多的凶险磨难,当终于位登九五时,心里难免有了孤家寡人的寂寞:旧日相识为何都死的如此匆匆?
如今这般的龙颜威赫倒是摆给谁看?想那汉祖刘邦衣锦还乡,宴请亲朋乡里十日,可不单单是酬谢亲友,要的无非也是这种今非昔比的淋漓畅快之感。
想到这,齐帝竟是不再提那国舅沈家的话茬,话锋一转道:“如今除了边疆偶有叛军为乱,大部分地方战事平息,正是需要定国安邦的良才时,如今前朝的望族大家的余威犹在,倒是不能一味的排挤,冷了他们要做大齐贤臣的心肠。
尉迟瑞将军在前朝声誉极高,又是战死在了与齐军对峙的沙场,同情他的大有人在。那沈家的二小子也是个混账,就算他的皇后姑母隆宠着娘家,又怎么可这般的张扬,听说抓捕的时候,闹得满街市的人都看到了。你看吧!明日朝堂上的那些个遗老们就得那这事做文章,参他一本!
新朝第一年科考在即,要是有前朝贤臣遗下个孤女,被你这大齐的二皇子始乱终弃,传扬出去,倒是显得霍氏皇家的气量太窄。寒了想要归附大齐雅士之心……且收了府里做个侧王妃吧!”
霍尊霆闻言人仍有迟疑:“只是这样,岂不是下了舅舅一家的脸面,母后那里……”
这时齐帝已经是歇息够了,准备继续批示奏折,便是说道:“沈家教子不严,在闹市滋事,暂免他骁骑营统领之职,在家中反省去吧。”说完,便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出书房。
从宫里出来时,护送骁王一同前来的肖青正等在宫门外,见骁王出来便赶紧问道:“二殿下,皇帝是否降罪?”
霍尊霆没有回答,只是说道:“回府吧!”
可是肖青还是有些担忧,最近在朝堂上,皇帝似乎看着二殿下甚不顺眼,几次斥责。此番竟是因为个卖粥女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皇帝岂能不降罪?
想到这,在半路上,身为老部下的肖青还是忍不住多嘴道:“骁王,不是属下妄言……实在是您这次……也太出格了,那国舅在朝中如日中天,群臣莫不敬重于他,连皇帝也敬重他三分,可您这般羞辱沈家,这……还是明日去国舅府上赔罪去吧!”
霍尊霆离得宫门老远了,才慢慢开口言道:“群臣信服……肖青,你觉得权臣做到这点可是好事吗?”
肖青被问得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
霍尊霆接着道:“沈家为我霍家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父皇分外敬重于他,但是沈家已经出了一位国舅爷了,父皇是万万不会让沈家出第二位了,这才是明明我大哥身为太子属意沈家女儿,却求之不得的真正原因。可父皇又不能彻底驳了沈家的面子,便顺着我那表妹的意思,赐婚给了本王。
父皇将那沈静雅赐婚给本王,本王若是欣喜若狂,自认为得了国舅的靠山,恨不得立时金屋藏娇,才真是会惹恼了父皇,现如今,本王下了他沈家的脸面,也给了父王可以收回金口玉言的借口啊!”
说到这,骁王微微冷笑:沈茂公虽然表面谦和,但谁能保证他毫无野心?他主管户部,可是沈家的亲友子孙却主管着诸多的要害关卡,沈氏外戚坐大,母后跋扈,一直是父王的心病。今晚的晚膳,父王吃得甚是畅快,竟是比他还多吃了两张髓饼,若不是碍着母后脸面那一节,只怕是要好好犒劳一番他这个贴心的儿子了。
肖青听到这,才有些恍然大悟。不由得暗暗佩服骁王揣摩透了霍允的心思。
这霍允生平便是好效仿圣德先贤,极其注重名声。当年新野起事,世人皆以为是二皇子不顾纲常,杀害了前朝太子,逼迫着父亲造反。
可是他们这些新野旧部,心里最是清楚,霍允反心早就酝酿已久,新野的的兵工铺子里的铁水整整半年日夜不停地滚热,煅烧。那太子巡城也是他霍允一意的相邀才得以成行。
可是临了,却又示意着主子杀掉太子,搞出个“儿逼父反”的阵仗,倒真是成全了一番仁君的美名。倒是不枉费了霍家族谱里搜刮的那些个金光闪闪的圣人先贤们。
只是这不仁不义的骂名,却由着他们的二殿下背负,明明二殿下战功斐然,却不能立为太子,也是因为他亲手杀了前朝太子,有了这样洗脱不清的污点……当真是个滴水不露的老狐狸,也难怪群雄逐鹿,最后是他当了皇帝。
可是主子也是够奇怪的,明明被利用了,却从不见他羞恼,竟是有些甘之如饴,当真是当了别人的踏脚阶石?
回到王府里时,已经临近午夜,当他来到客房时,便看到飞燕和衣躺在床沿边已经沉沉的睡去了。
也难怪她睡得沉,实在是昨日一宿未眠,白天又担忧着敬柔,现在知道堂妹安稳,叔伯与鸳鸯也伤势平稳,便是放下了心,坐在客房里静等着骁王归来,确实在是耐不住排山倒海的困意,便先躺在床上小憩片刻,却不曾想骁王居然悄无声息地就回来了,高大的身影立在了床榻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