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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重重一声,立时让这里厅的酒桌静了下来。
尉迟瑞其实这几日一直是强颜欢笑,可是夜里不知辗转反侧了多少次。想他尉迟公府,昔日是何等辉煌?当年开国梁帝想要求娶尉迟公府的嫡女入后宫为妃,却是被尉迟公毫不留情面地拒绝了:“吾等靠战功立于沙场朝堂,若是敌犯则粉身碎骨,奋勇杀敌;若是边关太平,愿鸟尽弓藏,绝不愧对浩荡皇恩,然身为男儿却是愧对妻女,半生在外征讨而不能尽大丈夫之责任尽心照拂。惟愿女儿得一心之人,恩爱伉俪,恕不能送往君侧陪王伴驾。”
这等毫不掩饰地拒绝圣恩之举,绝对是古今独步,只此一家。奈何尉迟先祖靠了是赫赫战功而不是趋炎媚附,这等近乎粗鲁的拒绝虽然让先帝暴怒一场,其后也便不了了之了。
此番秘事并没有载入帝王起居经注里,可是每个尉迟家的人都是从祖辈那里口口相传,因着这段往事里有的是尉迟家的不屈傲骨——尉迟家的女儿,宁嫁平民子,不作帝王妾!
可是这段佳话,到了他尉迟瑞这里便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一桩,眼看着侄女为了一家老小,忍辱负重要入了骁王府。可是那个骁王是个甚么东西!前几日命人叫飞燕入宫面圣。可是最后入了夜都没将飞燕送回来。
直到第二天,飞燕才被人送回来,神情萎靡,身上有股花草的皂角香味应该是沐浴过的,衣服也都是新换的,似乎是一夜没有休息好的样子……那二皇子欺人太甚!
联想到了侄女飞燕受到的种种折辱,回转家中还要强颜欢笑的模样,真是心肝俱疼在了一处。原想着今天借着乔迁之喜,与昔日的老友一醉解千愁,可是这个孟大人真是成心来添堵的。
自己落难的时候,不见他的踪影,只是那时,他孟大人也是忙着保住自己的仕途,本来也是能体谅的。可是今日登门前来,空着手摆着官架不算,对自己请来的宾朋也是多报以冷面。
现在酒席上,竟是当着众人的面,要自己的侄女去拜见那劳什子的国舅夫人?倒是说些什么?问她二公子的拳脚师出哪个山庙?为何掀桌子摔碗武艺这般高强?
再说,他尉迟家的女儿什么时候说过要与那二皇子做妾,倒是是他们这些个新朝权贵自说自话,如今竟是派了这么个踩高就低的东西来当说客,当真是欺人太甚!
尉迟瑞这几日的郁气被酒气一拱,倒是压制不住了!便是将酒杯摔了出去。
那孟大人一看,脸色顿时微微一变,心里暗暗后悔,方才一时心急,只想着把该指点的话快些点出,免得坐在这里些个布衣小吏应酬,却不曾想,一向是随和的尉迟瑞,竟然当众发难,摔了酒杯!
还真是当自己是昔日的侯爷,而他孟光良是昔日的前梁小吏!
于是也瞪起眼道:“多年未见,尉迟侯爷的脾气竟然是见长了,只是这胡乱发着脾气,未免有些不识好歹!先前因着你们尉迟家的女儿,二殿下与沈康公子争执到了大理寺监,如今为了这档小事,让二殿下与国舅爷闹出了隔阂,你们府上总不能这般当做无事发生,任着他们甥舅起了龃龉,到时候二殿下的王府上也不得安生,要知道尉迟小姐可是侧妃,她再大也大不过那国舅爷的千金.,人家可才是将来王府的正妃,去主动拜会下也不丢丑,倒是显得你们府上礼教齐全,识大体,到时候她们嫁入王府后,也是彼此有个照应,一团和气啊!”
此话一出,满桌子的人都是连连点头,打着圆场,直说孟大人想得周到甚是有理。
尉迟瑞气得浑身乱抖,奈何拙嘴笨腮,本就不是擅长与人争执,哪里辨得过这老早就备下说辞的孟大人。
尉迟飞燕本是跟堂妹坐在女眷的那一席招待客人,并不知这一桌的争执,直到叔伯摔了酒杯,她听闻内厅的声音不对,才在宝珠的搀扶下起身来到了内厅的门口,正好将孟大人这番“金玉良言”听入了耳中。
见叔伯气得脸颊通红,只能举着手指大喊:“你……你……”
她便连忙张口说道:“宝珠,老侯爷酒饮得急了,你且扶了他坐下,莫要动了肝火促了酒意。”
宝珠连忙过去,将尉迟瑞扶着坐了下来,这时,她才慢慢地转过身,看向那一脸“正气”的孟大人,微微福礼道:“许久没见到孟大人了,看大人这般红光满面,教训起人来底气十足,倒不似多年前提着礼盒,从后门入尉迟侯府而不入的困窘模样了。”
孟大人本来见这小女子出声止住了尉迟瑞,又是从容地向自己施礼,还心道尉迟府上可算是有个通事理的,倒是不虚此行。哪成想,这姑娘看似谦和娴雅,怎么说话这般刁毒,一下就在人前揭了他的痛处。
尉迟飞燕心里一阵冷笑:想着多年前,他还只是尉迟德手下一名掌管运送军粮的小吏,赶上过节时,凑了十两银子置办礼盒来尉迟侯府送礼,只哭着说是老母尚在京城,病危无人照拂,只盼着抽调回了京城,在老娘身边尽孝。尉迟德府上向来是拒不收受礼盒,可是父亲听问了这位孟光良大人的哭诉后,破例收了礼盒,并应下了他的请求,可是他临出府的时候,父亲当时特意命管家包了十五两银票的封包塞在了孟光良的怀中。因为打了锦布装成匣子的礼盒,就算退回去,也只给退一半的银两了。
父亲体恤他家中尚有生病的老母,才会收下礼盒折成现银送还给他。
只是父亲地下有知,可否想到,当年千恩万谢,满脸感激之色的钱粮小吏,如今倒是“出息”成了这般模样。
“尉迟小姐何处此言?孟某可正是感念着当年承受了尉迟府上的恩情,才来相劝,怎的这般的不识好歹?”说完,那孟光良的脸色变得有些难堪,见已经是如此这般尴尬,便起身准备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