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戎一直信奉着强者生存的残酷法则,虽然乃是血亲相残,可是在胡戎的眼中看来却是天经地义之事。至此,犬哈终于统一的胡部,一路向白露山挺进。
听闻到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宣鸣正在饮茶。他所驻营的地方有一处温泉,他命人引来却不是为了沐浴,而是在自己暂居的木屋之外,用热泉围了一处暖棚,种上几株素雅的竹子,这样的青翠疏影在北方可是少见。更何况此地乃是前营暂居之所。
白露山的将士见此情形,莫不是心内有些疑虑,种上这排竹子何用?可是能遮挡住刀剑?宣鸣却是微微一笑,问了问正跪在书案边津津有味地看书的萱草,你说那屋门口的绿影何用?
萱草这几日读的乃是《世说新语》,恰好看到王徽之这一段。这位王羲之的五子虽于公务无所建树,可是那股子风雅士族高傲放诞不羁的性情,却是很投了萱草的脾气。
听主子由此一问,便是看着那些个竹子,摇头晃脑学了王徽之的模样道:“何可一日无此君?”
然后便眼睛晶亮地又补充道:“晋王,您生得这般好看,山川土石,一经顾盼,咸自生色,况此君哉!便是要有些绿色疏影,日日相对,结出草木情谊,枝叶脉络都通灵了人气,才好配上主子的空灵悠扬的琴声!”
宣鸣闻言清扬起了形状好看的下巴,似笑非笑地用毛笔头轻轻敲了敲萱草的小脑袋,这满山的男女将卒,也唯有这个脑筋不大灵光的丫头能满嘴扯出这么些个风雅高洁之气。
“这阵前杀敌之所,却这般服用风雅,你不觉得不合时宜吗?“他低下头,继续用手里的画笔勾勒着线条,轻声问道。
萱草挪动了下肉肉的小屁股,继续支着小脸在一旁看她的闲书,童言童语地道:“您这般的人物,出现在一群打打杀杀的人里,本就够不合时宜了,便是再添些不合时宜的,有能唐突到哪里去?”
宣鸣的美目微垂,长睫微微翘起,笑道:“那小萱草认为本王应该是在何处?
萱草被这一问,倒是生出了些许的感慨:“天上的飞鸟,地上的游鱼,土里的田鼠,都是生下来便是知道自己该在何处,只单单是人最奇怪,哪里不自在便是强留在哪里,不舒服,不自在,却又是有了那么多的情不得已,萱草也不知晋王该在哪里,可是这里让晋王不舒服,萱草也不自在……”
这番无心的浑话却是包含了众人的可悲真谛,实在不像出至一个十来岁女童之口,宣鸣的目光变得犀利,慢慢地转向一旁看书的女孩道:“哦,你是从哪里看出本王留在这乃是情非得已?”
萱草眨巴了下眼,圆润可爱的小脸撑在了书案上,蠕动着粉嫩的嘴唇道:“为何晋王的心事要来问萱草?白露山的那些兵卒抓来了胡戎的部族的妇孺,在胡戎的男囚面前屠戮了取乐,然后再把那些男囚坑杀……晋王您不喜欢,所以那日回来晚饭都没有食得太多。阿与夫人三天两头地来寻您,您也不喜欢,只要是她触碰过的衣服,您就再也没有穿上身去……而且白露山上的吃食太差,见天的见不到几块整齐的肉菜,只要那舌头还未被大营胡厨子的辣椒油给辣死的,必定都不爱这里……”
宣鸣的凤眼此时微微上挑了,他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只知道一逞强口舌之欲的小女娃竟然是个察言观色的各种好手,而自己无意宣泄出来的情绪,竟然是被她尽是瞧在了眼底。
想到这,宣鸣不由得心中杀机微动……
恰在这时,萱草突然一拍脑门道:‘啊呀,差点忘了!“说完便是急匆匆地跑出了营帐,不一会,便是兴冲冲地举着一个托盘回来了,只见上面摆放着几截切开的竹节,里面塞了米饭青豆还有炒好的当地的腌咸肉,在蒸锅里蒸煮得熟了,才被萱草用长筷子夹出来,端来给晋王尝鲜了。
白嫩嫩的小手,虽然被连烫了几次,可是那两只大眼可是满是晶亮地用筷子拨出里面混着竹香肉味的米饭,此时满营帐里再也没有比吃更天大的事情了。
宣鸣冷着凤眼长睫,看着这个一派天真气息的女童,不知为何又是想起了先前在九曲山的山洞里,她忍着肚饿,给自己剥着块茎的情形……
就算萱草献宝似的递来剥出的竹筒饭,他也没有伸手去接。
萱草倒是习惯了自家主子的挑食,不过一般晋王不吃的,就以为着她可以大快朵颐了。想到这,那大眼便是含情脉脉地看着点缀在米饭与青豆间的大块腌肉,准备端到一边将它亲切地咀嚼一番……
可就在此时,宣鸣突然伸手大力掀翻了那盘子,喷香的米饭顿时全倒扣在了地上。萱草有些傻眼,压根不知道晋王为何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可是看他那阴柔的脸上,倒是并无太多的震怒之色。
他也是静默了一会,淡淡地说:“你可是偷挖了我栽种的竹子,做了这竹筒饭?”
萱草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尽量缩成不起眼儿的一小团,怯怯地点了点头。
宣鸣复又拿起了笔,接着道:“那院门口的竹子不是凡物,枝干叶子里都是有些毒性,若是贪嘴误服,本王也救不得你……将些竹筒饭尽埋了吧,以后不要再碰这些竹子了。”
竹子乃君子,而他宣鸣却早已不是那个懂得赏竹之人了,他的心肠若是能与绿竹相通,只怕也如这木屋前的毒竹一般,枝枝蔓蔓皆是要人命。
……倒是可惜了这女娃那番善意的风雅之解了。
接着他又淡淡地道:“以后若是有人与你打听本王的饮食起居,莫要妄言一句,如若是口无忌惮,莫怪本王学了那日惩处胡戎妇孺的法子,割下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