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灼华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细微又漂亮的淡蓝色。她带着清浅的笑意张开嘴唇,在说话之前,先嗅到一阵清远的气味。她下意识地向着十七勾了一下头,于是那气味越发清晰起来。那是一种凉而甜的味道,嗅着的时候,让她想起加了冰的薄荷酒,在晕开的漂亮蓝绿色中闪着一点亮晶晶的冰。
燕灼华忽然间就忘记了想要说的话,视线划过他明显缺水的双唇。想着绿檀回禀的话,她拎起案几上小巧的青花瓷茶壶,倒了一盏温茶,推到他面前,轻声道:“你不吃不喝,是昨晚赢了玉奴老三没死成,今天想把自己渴死么?”
十七这下抬起头来,望向发声处,却仍是闭着眼睛的。
燕灼华这才意识到他看不到茶盏,多半也听不懂她的话,便无奈得吐了口气,端起茶盏来递到他嘴边,直到茶盏的边缘碰上他的唇瓣才停下来。
十七察觉到“她”手中握着一个轻巧的东西在靠近自己脸部,却并没有闪躲;他已经嗅到了茶水的清香。唇瓣感到一阵温暖的湿意,他安静地低下头小口抿着。
燕灼华看着他就着自己手边喝水的样子,忽然感觉心里升起一股奇怪的满足感。他浓密的睫毛低垂,显得温顺又乖巧,像是她幼时跟随父皇到狩猎场时见到那只林间小鹿。那只小鹿悠悠闲闲走过狩猎队前,与仓皇四逃的猎物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奇怪的是,在对上她欢喜的目光时,那小鹿曾伏下身来让她摸了一下;那时候父皇大笑,下令将那只小鹿放生了。
燕灼华从记忆中回过神来,有些新奇得看着低头喝水的十七,谁能将她眼前的这个十七与昨夜惊艳一枪杀死老三的骇人玉奴联系在一起呢?
杯中茶水已尽。
十七抬起头来,饱满的唇瓣浸过水后,透出一种健康又诱人的胭脂红来。
他无意识得探了一下舌尖,吮吸着唇间残余的茶水。
这不期然的小动作却让燕灼华心中“砰”得一跳,不知怎得想起燕云熙在她眼前喂茶水给男宠的情形来:清浅的茶水顺着他修长的脖颈蜿蜒而下,想必湿滑而又刺激……她猛地晃了一下脑袋,想要把燕云熙那时得意又暧昧的大笑声甩出记忆,眼神却不受控制得又滑向了十七的双唇。耳根再度烧了起来,她有些窘迫得庆幸着:幸好他看不到她这幅样子。
“公主殿下,该去太后娘娘处用晚膳了。”门外,丹珠儿清咳两声,提醒着。
燕灼华借机起身,“本殿改日再来看你。”自从父皇去世后,每天晚膳时间是她与母后、皇弟三人的相聚之时,雷打不动的。
十七仍是沉默着,一如在她走近之时。
燕灼华走开数步,推门离开之前,鬼使神差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十七这会儿竟微微侧了头,在悄悄倾听着她离开的声响;金色的夕阳洒在他英俊的面容上,染上一种让人心醉的温柔。她转身出了听雪楼,直走出十余步到了垂花门处,才觉出自己在微笑。
燕灼华到慈安宫之时,正遇上皇叔燕九重离开。在甬道上,她遥遥看见燕九重的车驾,便避入一旁的侧门中,待燕九重走远之后才出来。她如今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位皇叔。
晚膳倒是如常,只是太后提了一个让燕灼华无法拒绝的要求。
“方才琛儿先过来,母后已经说过他了——就这么把个野性未驯的奴隶送给你做生辰礼物,也太肆意了些。”皇太后看一眼赔笑的儿子,又看向女儿,“你呢,就更肆无忌惮了。听说昨晚就让他住进听雪楼了?今天章诒和来给我例行问诊,我才知道你昨晚半夜还召见了他给那个奴隶看眼睛。”皇太后倒没觉得让院正给个玉奴看病有什么不妥,既然是她女儿的人,自然要比寻常人地位超然些,只是她不满的地方另有所在,“什么样的奴隶能重过你自身,让你耽搁了自己休息的时辰?”
燕灼华忙道:“是女儿做得不妥当。”
皇太后只这一对儿女,怎么可能不留意?连燕睿琛少吃了一碗饭,她都能知道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女儿楼里住进了这样一个大活人。十七什么来历,什么样貌,又是什么性情——就这么一天的功夫,皇太后只怕了解得比燕灼华还要彻底。只是女儿大了,有自己主意了,有些话总不好撕扯开来往明里讲。
因此皇太后只是道:“琛儿说这批奴隶是从蛮荒之地进贡来的,必然不通燕语。旁的且不提,你既然要收着他,总要让他懂教化。”
“母后说的是。”燕灼华猜测着母后的打算,面上不禁就透出几分担忧来。
皇太后打眼一看,心里有数,和气道:“你也不用放心不下。”她隔空点点燕睿琛,“你弟弟将功补过,甘愿舍出一名翰林来教习那玉奴识字学话。”
燕灼华这却没料到。翰林乃是皇帝身边的文学侍从官,便是低品阶的翰林也是学富五车,更多依附于世家,品味多也不凡。这安排着实是为她着想,连她身边的人都一一照顾到了。她感喟道:“让母后操劳了。”
皇太后笑道:“这有什么?我已经问准了。今年新进的翰林里有位姓钟的,原在宋家门下,算是这一批里出挑的,又年轻,就定这个了。教的好了,也算那钟翰林的一件功劳。”
谁料到,这钟翰林功劳没立下,却险些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