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浪微微一笑,拎起左首的紫砂壶,将淡绿色的茶水注入与之对应的琉璃杯中。
“殿下请用茶。”宋元浪做了个请的手势,看丹珠儿验过无毒,送到燕灼华手中,又道:“在下原本便想见殿下一面。前些日子,见这位姑娘曾来竹林,在下便让下人便宜放行。”
燕灼华低头看着手中的茶水,只见绿色的茶叶挺拔舒展地在水中浮沉着,只看着就已经满眼舒服。
茶如其人么?
“没想到反倒让殿下不安。听闻殿下临近折返,在下很是遗憾。在下费尽心思,却适得其反了。”宋元浪微笑着。
原来丹珠儿那么容易就得到了消息,是这宋家四郎故意为之。
燕灼华猜测着宋元浪的用意,慢慢啜了一口茶水。先是有一点草本的微涩沾上了舌尖,继而漫山遍野的浩荡清香都涌了上来。
她放下茶杯,听到外面竹林里燕雀的鸣叫声传来,与口中的茶水余味合在一处,有种至轻盈的味道。
宋元浪微笑地望着燕灼华,见她放下茶杯,便又拎起了第二壶茶。
燕灼华再品第二杯。
这一壶茶却不似第一壶茶那样鲜活清芬,香气藏在了里面,有种悠久的意蕴。
她放下空了的杯子,凝眸看向宋元浪,对这个宋家四郎起了好奇心。
他的面色很白,白得几乎有些不健康,好像终年都不见日光。
“听说你病了。”燕灼华看着他,淡声问道:“病了,怎么还住在这样凄清的地方?”
宋元浪十指交错,双手在案几上摆成松散的塔状。他的指尖泛着透明般的莹白色,仿佛连指甲上都透着茶香。
他仍是微笑着,回答时语速不疾不徐,“竹林里看着凄清,于我已足够热闹。在下久病之人,不耐嘈杂人语,在这竹林深处,倒还自在些。”
燕灼华摩挲着手中杯子,静静看着他。
这个宋家四郎好像有种特别的魅力。
他开口说话的时候,也不见如何慷慨激昂、引人入胜,却让人上瘾般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宋元浪见燕灼华静等下文的样子,微笑着低下头,有一点腼腆,他慢慢继续道:“此地晨起有南风的声音,日落有西风的声音。虽是我一人独居,却有万竿翠竹相伴。石阶上的苔藓,小径旁的蒲公英,白天的太阳,晚上的明月或繁星——万物有灵,这里于我这个久病之人,已是极为繁荣的所在。”
他微笑着,缓缓指向草屋一角,“方才有蜘蛛在那边结网。它独自结网,我一个人烹茶,互为陪伴,倒也有趣。”
燕灼华被他逗得一乐,想着他话里的意思,倒对他眼中的世界神往起来。好像在他这里,功名利禄、经纶事务,都可以休矣。
说话间,宋元浪已经将第三壶茶备好。
燕灼华接过来看时,却见只从颜色,便已经有所不同。茶水不再是淡绿色的,而是浅棕色;如一汪琥珀般凝在杯中。
她慢慢啜了两口,只觉后背脊已是微微出汗。
丹珠儿见她神色有异,关切道:“殿下,这茶水不对劲么?”
燕灼华摇头,只觉腹中蠕动,胸间通畅,而舌下生津。她凝眸看向宋元浪,淡声道:“这三壶茶,一壶比一壶更佳。”如果说第一壶茶是口感轻盈,那么这最后一壶,却让饮者连身心都轻盈了。
她淡淡道:“这样好的三壶茶,只怕黄金万两也难买。不知四郎这般款待,所图者为何?”
宋元浪看着她,微笑道:“殿下明鉴。没见到殿下之前,在下穷毕生所学,原本是要以这三壶茶,换殿下一个允诺的。”他垂下眼睛,收着案几上的茶具。
“原本?”燕灼华捕捉到关键词,“那现在呢?”
“如今见了殿下。”宋元浪抬眼看着燕灼华,微笑道,“这三壶茶,能博殿下一笑,便足够了。”
燕灼华仔细审视着他,慢慢问道:“那个允诺,你不要了么?”她倒很想听听呢。
宋元浪微笑道:“怎么会呢,在下其实心里很紧张。”他轻轻咬了下嘴唇,“希望殿下一定要答应啊。”
燕灼华往椅背上一靠,慢条斯理道:“然而你原本要用来交换的三壶茶,我已经都品过了。”她翻脸不认,他也没有办法吧。
宋元浪小声“啊”了一下,笑起来,他轻轻道:“殿下比在下想象中的,要坏呢。”
燕灼华只是瞅着他,也不说话,然而眼睛里已经含了点笑意。
正常人面对宋元浪,很难不起好感吧。
宋元浪望着燕灼华的眼睛,微笑道:“幸好殿下今日带了这位公子一起来。”他歪头,目光落在安静站在一旁的十七身上。
燕灼华在他将目光移往十七处时,便本能地坐直了身体,手臂也环抱到了胸前。
她淡淡道:“此话怎讲。”眼中那点笑意已然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