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酒一直从掌灯时分吃到深夜,一帮粗豪的汉子在酒桌之上嬉笑怒骂毫无顾忌,马如龙确实没有吹牛,一个人愣是将六个在通天圣宫中排得上号的酒鬼全都喝倒了,而他自己虽然一样脸红脖子粗,身形有些不稳,神智却始终清醒地很。
没有管那六个倒在桌子底下不省人事地醉鬼,谭志豪扶着晃晃悠悠的马如龙直奔客房,进了屋正待扶他往床上走,马如龙却轻轻地挣脱了谭志豪的手,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揉了揉太阳穴道:“兄弟,哥哥虽然喝了不少,可是没醉,心里边清楚着呢。坐下,陪哥哥聊一会儿。”一向予人豪迈霸道印象地他,不知是因为酒醉的缘故还是怎的,此时竟有几分苍凉的味道。
谭志豪没说客气话。真正的交情用不着客气,他坐在了马如龙的对面道:“马哥。小弟当你是真正的兄弟,有什么话你只管直说。”
马如龙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兄弟,你让我帮你打鞑子,没有任何问题,就算你不说,只要我马如龙活着一天,也跟鞑子不死不休!”
谭志豪面上刚刚现出一丝喜色。马如龙紧接着语气一转,又道:“但咱都是站着撒尿能尿过墙地爷们,有些话还是说在前面的好,不论到时候你答应不答应,那个坑了我地狗官,我是宰定了!”说到最后,他已然声色俱厉。
谭志豪面色微微一变道:“马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如龙没有看谭志豪,目光望着窗外月华下摇曳的树枝。声音苍凉的有如马草原上的冷风一般道:“我只是个马贼,而兄弟却是个大官,所谓贼有贼道,官有官道,兄弟以为这贼官两道,可会有重合的地方?”
谭志豪哪里想到马如龙会突出此言。愣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道:“马哥你在开什么玩笑?我算哪门子大官?”
马如龙终于转过头来,目光炯炯的望着谭志豪道:“我生平见过的最大地官儿是五品的知府,甚至想象不出兄弟这个无敌侯到底有多大,兄弟不是大官儿,这世上还有大官儿吗?”
谭志豪气笑了,摇首道:“要说马哥说的也是人之常情,不过用在小弟身上可就放错了地方。”
马如龙微微一愣,不自觉的问道:“兄弟这话是什么意思?”
谭志豪懒散的靠坐在宽大的椅背上,二郎腿翘得老高的反问道:“马哥见过我这样的大官吗?”
马如龙有点傻眼,回想起这一日来与谭志豪相处地点点滴滴。以及酒桌之上听来的谭志豪自幼流落江湖的往事。他不得不承认,这小子不论性格还是做派。象个马匪远远多过象个大官儿,寻思了片刻后终于老老实实的摇头道:“兄弟的样子虽然不像,但是却无法改变你的身份,你是无敌侯,大官儿中地大官儿。”
谭志豪苦笑着道:“去他娘的无敌侯,若是马哥愿意,不如咱俩换换?我倒是对自由自在的马贼生活向往的紧,当了这狗屁的无敌侯,还不够憋气的。”
马如龙有点发愣,怎都没料到谭志豪会是这么个反应。
谭志豪可不管那么多,终于逮到一个诉苦的对象,将胸中憋闷了许久的那些苦闷,尽都倒了出来。
“马哥你是不知道,这当官可是真没意思,那一大堆的规矩,简直叫人烦到崩溃,上朝时停轿驻马居然也要排个位子,我那些亲卫你也看到了,一帮愣头青,哪管那一套,三下五除二,在禁宫门口干倒了宰相府十好几口子,若不是皇帝老大护着我,就算不掉脑袋,怕也要来这边跟你马哥做伴了修城墙了……”
一口气足足喷了一炷香的工夫,谭志豪终于做下来最后地总结:“要不是皇帝老大真当我是兄弟,要不是为了替我老爹分忧,去他娘地当官,我也学我们家老2一样,跑到江湖上自在去了。”
经过谭志豪这张能将死人说活的大嘴一番演绎,当官简直成了天下第一大苦差事,把马如龙听了一个云山雾罩,半天回不过神来。
心结不知不觉中被打开,马如龙笑了,边笑边摇头道:“若是当官真象兄弟所言这般痛苦,天下人又为何削尖了脑袋也要做官?”
谭志豪憋闷道:“旁人怎想我不管,我可是怕了做官,只等这次鞑子退兵,我便想法开溜,嘿嘿……”狡猾地一笑过后,他又问道:“对了马哥,你做马贼,为何只杀鞑子?可是因为与鞑子有仇?”
在谭志豪一双真诚的目光注视下,马如龙沉吟许久终于放开了心怀,将自己的往事一一道来。
他生长在辽东一个最普通的猎户家庭,有一对严父慈母和一个可爱的妹妹,生活过得虽然如大多数人一般拮据,却非常幸福美满。
然而这一切,却在他十岁那年,被蒙古人的一场“游猎”完全改变了。
蒙古人的游猎其实就是劫掠,草原物产不丰,时常遇到饥荒,尤其到了冬季,情况更是严重,平常各蒙古部落自发的小型游猎不提,每年秋收的日子,蒙古汗庭都会以大元皇帝的名义组织大型游猎,联合各大部落,派出一支支游猎骑兵队闯入大陈的地界,烧杀抢掠,掳走大量粮食,以支持各部落顺利过冬。
大陈的边军不是不想拦截,奈何边境虽号称有百万大军,但真正具备同蒙古人一较高下实力的只有三十五万边军,其余卫所军几乎是一击即溃,凭借区区三十五万边军要想紧守万里边关,不啻是痴人说梦,即使竭尽所能,也很难挡得住蒙古人这等分兵突进的大型“游猎”。
那一年,一支蒙古人的游猎千人队洗劫了马如龙的家乡,如同谭志豪在山中遇到的那三个村子一样,马如龙家所在的小山村也化作了一片白地,马如龙与他的妹妹是那场浩劫中唯二活下来的幸存者,并且马如龙是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与众多乡亲惨死在蒙古人的铁蹄、弓箭与弯刀之下。
从此他拼命苦练箭法,最终成为令蒙古人不寒而栗的魔箭马如龙。
望着黑暗中马如龙似独狼一般孤寂的眼神,谭志豪默然以对,房内沉寂了片刻,才响起谭志豪的疑问:“马哥,那个令你咬牙切齿的狗官是怎么回事?”
马如龙默然片刻,摇摇头道:“这事兄弟就不要问了。”
谭志豪猛地跳了起来,愤然道:“马哥看来还是没有把我当成兄弟,是兄弟的你就说,你若觉得我不配做你的兄弟,便继续瞒着我。”
马如龙也站了起来,双目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道:“什么是兄弟?明明知道前面是个要命的大坑,也要拉着自己兄弟往下跳的,这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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