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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1 / 1)

他那些小喽啰这才一哄而散地跑了。————话说古骜进了村塾,令大家各自坐好,又介绍怀歆与云卬道:“这两位也是书院中人,今日陪我一道来的。”典不识眼睛一亮:“那敢情好!帮我抱会儿弟妹罢!”怀歆和云卬一愣,典不识已经一步跨近前,把怀中弟妹一个塞进了怀歆手中,另一个塞进了云卬手中。云卬被典不识一张黑皮豹目惊得差点一个脱手,还是怀歆在旁边忙提醒道:“小心!”云卬这才紧了紧手臂,把典不识的弟弟给圈紧了。典不识哈哈一笑:“没事!没事!他们可乖着哩!”陈村中的其他少年,原本都对怀歆和云卬甚感兴趣,特别是对于云卬,那形貌简直堪比天人,远观又有一种芳气胜兰的清幽之感,一时间都令他们纷纷在心中道:“世上还有真有这样像从画里走出来的人……”可见典不识往怀歆与云卬身边一站,倒令那些少年们不敢再看了。于煞星之凶与仙人之美间,倒还是煞星令人可怖。被典不识称为“很乖”的妹妹,这时候一扑在怀歆身上就手脚并用地攀爬,古骜见怀歆的脸上升起一道不正常的红晕,忙一把接过了小姑娘,可的她小手太快,已牢牢抓紧了怀歆的辫子,被古骜这么一抱,便几乎哭出来:“……呜呜……!”古骜怕怀歆不适温热,情急之下只好安慰道:“我这里也有,给你!”说着便将自己的一段束发往小姑娘手里塞,去换怀歆的辫子。结果小姑娘粉唇一嘟,伸手就打掉了古骜的头发。怀歆终于离开了幼儿暖灼的身体,升起红润的脸色这才渐渐变回青白,幸亏古骜眼疾手快,不像之前雨燕在怀,想取却取不出,否则自己怕是又要脑昏气厥。终是脱离了险境,这下怀歆便喘了口气,平了平呼吸,伸手到小姑娘身前,温言道:“……这个……不能给你,这是哥哥的命锁,还给哥哥好不好?”典不识的妹妹,其实比他弟弟还要淘气些,村中人都称她叫典小女,看了看自己手上死死攒住的辫子,又看了看怀歆,终是带着些不甘,奶声奶气地道:“……那好吧,还你!”怀歆微微一笑,指尖与典小女的幼掌轻触,一点即离。怀歆微微一愣,察觉到这是自己第一次,主动与人肢体相接。典小女这时候也红扑扑着粉脸,看着怀歆,心道:阿兄长得那么壮,真是羞煞人,这个小哥哥倒真清秀哩!典小男这时候滚在云卬怀中,看着这一幕,咯咯地笑了起来。如今古骜见怀歆拿回了自己的辫子,松了一口气,对典不识道:“还是你抱着她罢!”典不识这时候还在一边发愣:“小女既喜欢他,就让他抱嘛!”说着典不识拿手把怀歆一指,见古骜皱了皱眉,典不识后知后觉地怒目而视:“他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古骜道:“想到哪里去了。你这个做兄长的,就让妹妹随便给人抱来抱去,以后还嫁不嫁人了?”典不识这才回神:“倒也是这个理。”便从古骜手中,接过了妹妹典小女,丧气道:“可我若顾着照看她,听课可就不能专心了哩!”陈江在一旁插言道:“今日你委屈也得委屈下,也别唐突了贵客啊!”典不识叹了一口气,将典小女揽在了怀中:“坐腿上,坐好!”典小女眨了眨眼,反身一抓就攀住了典不识雄厚的肩膀,一下子又爬到了典不识的背上,得意地看着典小男嗤嗤地笑。古骜莞尔:“好了,今日开始授课。”说罢他提着早就准备好的水桶放在脚边,又蘸了清水,在墙上写了课文,又如常开讲。怀歆与云卬坐在一边静静地听课,典小男倒没有典小女那般活泼好动,倒是老老实实地坐在云卬腿上了,过了一会儿,他见典小女对自己挤眉弄眼,便跟着姐姐轻手轻脚地跳下椅子,便两人一溜烟地跑出去玩了。讲完了课,古骜对众人道:“今后我早上来不了了,后面一段日子,可能都是这个时候来。若是我又有事不能下山的时候,我还是会着人送信。”众少年都道:“我们这回知道了!”古骜点了点头,他知道自己拜师山云子以后,从早上辰时到下午未时都是排满了的了,所以无法下山。亦知道山云学院中,其他的世家公子上课也大概是这段时候,不过所学所致志与自己不同,倒是礼乐射御之类了。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山云书院见他们围在元蒙院中流觞作诗,便是正赶上他们下学游玩。书院中只唯独怀歆是个特例,他不与其他世家子一道进学,却总是一个人在竹林中看书,云公子也逍遥得很,两人倒都不受学院课程拘束了。这几日里田榕每日下学也晚,与古骜都是晚膳间才能聊上几句,就又各自梳洗就寝。古骜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还有什么课目要学,便也没把话说死,只是道:“若是我再不能来,着人送信,你们可别慌了,我是真的有事,只要一得了空就会来。”得了村中少年的答复:“嗯,我们下次再不会如此了。”古骜这才与怀歆,云卬等踏上了归途。在回山云书院的路上,暮光渐起,整条山道都被夕阳镀了金辉。古骜这几日用心过深,适才又教授一个时辰,当下便略感到有些疲惫;而怀歆见太阳下了山,反而精神了些许,在上山的时候也不用打伞了。倒是云卬的神色与下山时的跃跃大不相同,有些沉闷。只听他忽然低声开口道:“古兄,今日你讲的课中,有好多地方,我都觉得你讲的不对……”古骜微微一怔,问道:“……我哪里讲的不对?”“我听你讲延伸引述的故事时,说道‘严光不仕’的事。据我所知,严光不出仕,清誉传遍天下,可在你口中,怎么就把他说成是缩头乌龟了?”古骜心想‘我还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个事’,便解释道:“他在史书中的确有清名,可是他在光武微时便与光武为友,后来光武匡定大统,承位为帝,正是他该以力通天,为民请命之时。他上京与光武同塌而眠,还把脚放在光武身上,可见交情颇深,可他却仍是执意归隐。这是把一己一私的安危,一人一家的清誉,放在天下子民的安乐之上,怎么能说他不是缩头乌龟?”云卬皱了眉头:“你根本就不理解严光,他心中是如何考量的,你知道么?就在这随便乱说。”古骜微微一愣,见云卬发了怒,不禁有些奇怪。他知道云卬来的时候还兴致颇高,怎么仅听了他一堂课,就变换喜怒?古骜想着,随即心中灵光一现,念及山云子难道不也是秦王帝师,却归隐山林中么?看来自己这般说的确有些不妥,但是还是不愿改变自己的想法,道:“严光身处是盛世,有道则仕,无道则隐。那时与现在不同,我还是觉得严光不对。”“好了……好了……”怀歆走到两人中间,叹了口气:“我肚子好饿,你们还走不走?”三人这才暂时恢复了平静,继续又走了一段,云卬却仍是忍不住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不吐不快。”怀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言不语了。古骜在一旁问道:“是何事?还请云公子赐教。”云卬道:“你在讲学的时候,又提到汉之太祖,说他是个大英雄,我也觉得不对。”古骜疑惑道:“一统天下,开四百年之盛世,说他是大英雄有什么不对?”云卬皱眉道:“他得天下用了那么多阴谋诡计,后来又屠戮功臣,难道他这样做又对了?”古骜道:“你非要如此评,我也没办法。但我是将他与七史中别的皇帝相比得出的结论,又把他放在当时那个天下去忖度,他那样做并无不妥,所以才说他是大英雄。”怀歆见两人又要争起来,便轻推了一下古骜:“古兄啊,好了啊……这些有什么可争的,等会儿还要吃饭,你们两人莫不是想令我积食罢?”云卬有些来了脾气,道:“我倒是偏要说了,古兄你就是误人子弟,还有你说什么国在家先?没有家哪里有国?”古骜皱眉道:“当然先有国再有家。比如抗击戎人,若非有人舍小家为大国,力战之,又怎能安保后方人人有家,所以自然是国在家先。”第44章怀歆在旁暗暗观察着两人,心道:“看来云公子藏在心中这段迤逦情,怕是要无疾而终了……适才我想将他二人拉住不争,可究竟还是争起来。说明云公子把这些看得极重,古兄亦将这些看得极重,两人倒不争不行了……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谋,日后又如何能走到一处去?”想到这里,怀歆又在心中叹了口气:“云卬之与众不同,我察觉后,专门写信问父亲留意了,父亲来信言及当时景况,令人唏嘘。原来山云子的长子云印当年纵横谋国,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中,被枭首于市五马分尸。当时云卬尚未出世,云印乃山云子独子。山云子涕泪悲戚,抚在云印尸上言道:‘是老父害了你,不该教你那些。不到火候,又不听我言。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教的好!’云印既死,万幸山云子晚年又得麟儿云卬,自然视如珍宝,就怕他殒命。现在一看,山云子果然将云卬教得与云印不同,于权于贵,心生厌弃之意,这样倒好,今后云卬总能保得一方平安了吧。”这时怀歆又听云卬道:“然既国在家先,为何天子娶戎女便平息了戎患?这难道不是‘以家定国’之垂范?”古骜见云卬越说越胡搅蛮缠,所谓‘以家定国’,终究是牺牲了家,成全了国,还是国重于家了,然云卬却如此反言,古骜觉得为争而争实在无益,便道:“随你如何想,但总之戎人外患,如此究竟不是办法,终得要有一日,以国策决之。”云卬见古骜不正面回答他的话,有些生了气,道:“谬论!”便转过头不理古骜了。怀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心中道:“自从天子娶了戎女之后,边境无事,父亲也改了抗戎的口风,但我知道,他心中到底以戎人为忌,一直暗中备战。古兄既然这么说,看来,日后倒可以将他举荐给我父亲……”最后离别的时候,三人带着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回到山云书院互相告了别,又各自回舍吃饭。古骜走过葱郁环翠的小路,推开舍门,只见田榕正趴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摆弄一个新八卦仪,一边咀嚼着食物,便不禁笑道:“榕弟,吃饭也不好好吃,在看什么呢?”田榕抬头,一张圆脸如今被食物塞满了双颊,越发显得如一只胖鼹鼠。他一看古骜,便嘟嘟囔囔地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道:“……唔……骜兄回啦!”说着田榕把嘴中的食物咽了一咽: “……我给你留了饭哩!这个啊,是我新买的。”古骜点点头:“多谢了。”又想到什么似地问:“我这里还有些余钱,你若是要买进学的东西不够钱,便找我要。”田榕咽下了饭菜,又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萧先生说了,我们这样以口舌为业的人,令人怜悯是耻,能骗别人心甘情愿才是理,我不能要你的钱。”古骜闻言失笑,他见田榕能有如此上进心,心下也欣慰,不禁道:“用哪些钱,你自己忖度。你但只用知道,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身后;无论遇见什么事,记着有我呢。”田榕用完饭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时候便摆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对古骜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云卬仍是对古骜之观点不置可否,怀歆仍是常与古骜畅谈,而古骜与田榕两人,则一路互相扶持行来……不知不觉间,古骜求学于山云书院,已逾五载。这五年间,他专心于治学,又专心于布道,每日便在承远殿和陈村之间穿梭。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长期山上山下的奔途,令他的肤色更加健康,就连行步之间都矫健。黑发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坚毅的青年面容,远视而去,只见雄姿飒爽,近前而观,又觉神采俊拔。眉目之间,英气勃然。也许是所思所想相去千里之隔阂,倒化淡了云卬心中那番相惜相爱之意,如今,他只有远远看见古骜一眼的时候,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才会重新燃起。岁月的磨搓,亦让云卬练就了隐藏自己想法的本领,如今在古骜面前,他不过是个喜欢给古骜挑错,喜欢与他争执辩论,却又对他关心过度的朋友而已。而在前一年的冬天,两人一道送走了共同的友人,怀歆。怀歆自忖学有所得,又兼收到了父亲的劝归的来信,便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晨里,向古骜与云卬告别。两人一直将怀歆送到山下,见怀歆坐上了怀家来接的六马之驾,云图景腾绣边刻轮。怀家所遣车夫护卫等一共三十余人,全佩刀戴甲,皆俯首于怀歆道:“公子!”怀歆上车前,对古骜道:“若是日后有缘能来上郡,一定要到我家坐坐。”说着,怀歆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交到古骜手上,笑道:“若传信不畅,或仆役为难,可以此物,能急入内堂见我。”古骜接过玉佩,离别感伤的同时,亦不禁勾唇:“急入内堂见你,那你得要小心,莫要被我撞破了什么事才好。”怀歆故意正色:“撞破了也无妨,古兄是谁?”两人相视而笑,古骜最后道:“我若有机会,便来看你。”“一言为定。”这时云卬也上前与怀歆告别,两人说了几句话,怀歆又嘱咐云卬:“照顾好自己。”这才登车而去。古骜与云卬两人,看着那远去的浅雪中道道车辙蹄印,瑞雪霏霏而落,良久,云卬侧头问古骜道:“古兄,怀兄一去,你会想念怀兄吗?”古骜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白雾,道:“想,那自然是要想的。”云卬凝望着古骜,如此冰天雪地中,目光却似乎带着一丝深情的温度,只听他叹息一声:“我若有一天也走了,你也会想我么?”古骜微微一怔,这么多年,他也已隐约感觉到了云卬对自己的不同,只是云卬不说,他也不说而已。如今见云卬这般问了,古骜便道:“若你走了,我也是一样想你的。”云卬看着空山漫雪,轻轻地道:“……一样……么。”————这五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有三件在古骜心中,可称之为大事。其中第一件,便是动摇了天下的废长立幼:废太子逃入北戎,贵妃所出幼子践位东宫。第45章 (小修)此事一出,四海皆哗。不久,新太子生母雍贵妃,亦晋位为后。据说这位新太子肖极今上,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懂事知礼,相比那位披发左衽的废太子,他则更尊儒重道。而颁布废立之诏那日,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说天子卧病榻上,招来贴身内史宦者,只说了一句:“终不使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便咳嗽不止,摆了摆手,道:“以此意拟诏!”就在天下都在议论着此次天子病中更储之事时,江衢郡也随之而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两件事隔肩接踵相继而出,令人不得不怀疑它们之间的关联。那是怀歆离去那年的初春之日,冰封始解,万物盎然。那时候,太子被废的消息刚刚传遍天下;那时候,怀歆还没有离开山云书院;那时候,古骜还在所学的千头万绪中,理不出头绪。古骜之所以将其视为这五年来发生的第二件大事,乃是因为第一件事‘废立太子’动摇了天下,而这一件事,则动摇了山云书院的根基。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发生。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一直隐匿在江衢郡中深山的流寇,竟然会有出山的一日。就像人一旦习惯了一些事,便总以为它万世不移般;忽然而至的改变,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也包括古骜。那是一天夜里,古骜与云卬两人正围坐在暖炉边,怀歆则坐在窗边榻上,吹着从窗口漏进的初春凉风,三人膳后畅饮,正闲说废太子奔戎的事,怀歆道:“我看此事,怕是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简单……”古骜皱眉道:“当然先有国再有家。比如抗击戎人,若非有人舍小家为大国,力战之,又怎能安保后方人人有家,所以自然是国在家先。”第44章怀歆在旁暗暗观察着两人,心道:“看来云公子藏在心中这段迤逦情,怕是要无疾而终了……适才我想将他二人拉住不争,可究竟还是争起来。说明云公子把这些看得极重,古兄亦将这些看得极重,两人倒不争不行了……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谋,日后又如何能走到一处去?”想到这里,怀歆又在心中叹了口气:“云卬之与众不同,我察觉后,专门写信问父亲留意了,父亲来信言及当时景况,令人唏嘘。原来山云子的长子云印当年纵横谋国,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中,被枭首于市五马分尸。当时云卬尚未出世,云印乃山云子独子。山云子涕泪悲戚,抚在云印尸上言道:‘是老父害了你,不该教你那些。不到火候,又不听我言。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教的好!’云印既死,万幸山云子晚年又得麟儿云卬,自然视如珍宝,就怕他殒命。现在一看,山云子果然将云卬教得与云印不同,于权于贵,心生厌弃之意,这样倒好,今后云卬总能保得一方平安了吧。”这时怀歆又听云卬道:“然既国在家先,为何天子娶戎女便平息了戎患?这难道不是‘以家定国’之垂范?”古骜见云卬越说越胡搅蛮缠,所谓‘以家定国’,终究是牺牲了家,成全了国,还是国重于家了,然云卬却如此反言,古骜觉得为争而争实在无益,便道:“随你如何想,但总之戎人外患,如此究竟不是办法,终得要有一日,以国策决之。”云卬见古骜不正面回答他的话,有些生了气,道:“谬论!”便转过头不理古骜了。怀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心中道:“自从天子娶了戎女之后,边境无事,父亲也改了抗戎的口风,但我知道,他心中到底以戎人为忌,一直暗中备战。古兄既然这么说,看来,日后倒可以将他举荐给我父亲……”最后离别的时候,三人带着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回到山云书院互相告了别,又各自回舍吃饭。古骜走过葱郁环翠的小路,推开舍门,只见田榕正趴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摆弄一个新八卦仪,一边咀嚼着食物,便不禁笑道:“榕弟,吃饭也不好好吃,在看什么呢?”田榕抬头,一张圆脸如今被食物塞满了双颊,越发显得如一只胖鼹鼠。他一看古骜,便嘟嘟囔囔地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道:“……唔……骜兄回啦!”说着田榕把嘴中的食物咽了一咽: “……我给你留了饭哩!这个啊,是我新买的。”古骜点点头:“多谢了。”又想到什么似地问:“我这里还有些余钱,你若是要买进学的东西不够钱,便找我要。”田榕咽下了饭菜,又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萧先生说了,我们这样以口舌为业的人,令人怜悯是耻,能骗别人心甘情愿才是理,我不能要你的钱。”古骜闻言失笑,他见田榕能有如此上进心,心下也欣慰,不禁道:“用哪些钱,你自己忖度。你但只用知道,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身后;无论遇见什么事,记着有我呢。”田榕用完饭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时候便摆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对古骜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云卬仍是对古骜之观点不置可否,怀歆仍是常与古骜畅谈,而古骜与田榕两人,则一路互相扶持行来……不知不觉间,古骜求学于山云书院,已逾五载。这五年间,他专心于治学,又专心于布道,每日便在承远殿和陈村之间穿梭。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长期山上山下的奔途,令他的肤色更加健康,就连行步之间都矫健。黑发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坚毅的青年面容,远视而去,只见雄姿飒爽,近前而观,又觉神采俊拔。眉目之间,英气勃然。也许是所思所想相去千里之隔阂,倒化淡了云卬心中那番相惜相爱之意,如今,他只有远远看见古骜一眼的时候,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才会重新燃起。岁月的磨搓,亦让云卬练就了隐藏自己想法的本领,如今在古骜面前,他不过是个喜欢给古骜挑错,喜欢与他争执辩论,却又对他关心过度的朋友而已。而在前一年的冬天,两人一道送走了共同的友人,怀歆。怀歆自忖学有所得,又兼收到了父亲的劝归的来信,便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晨里,向古骜与云卬告别。两人一直将怀歆送到山下,见怀歆坐上了怀家来接的六马之驾,云图景腾绣边刻轮。怀家所遣车夫护卫等一共三十余人,全佩刀戴甲,皆俯首于怀歆道:“公子!”怀歆上车前,对古骜道:“若是日后有缘能来上郡,一定要到我家坐坐。”说着,怀歆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交到古骜手上,笑道:“若传信不畅,或仆役为难,可以此物,能急入内堂见我。”古骜接过玉佩,离别感伤的同时,亦不禁勾唇:“急入内堂见你,那你得要小心,莫要被我撞破了什么事才好。”怀歆故意正色:“撞破了也无妨,古兄是谁?”两人相视而笑,古骜最后道:“我若有机会,便来看你。”“一言为定。”这时云卬也上前与怀歆告别,两人说了几句话,怀歆又嘱咐云卬:“照顾好自己。”这才登车而去。古骜与云卬两人,看着那远去的浅雪中道道车辙蹄印,瑞雪霏霏而落,良久,云卬侧头问古骜道:“古兄,怀兄一去,你会想念怀兄吗?”古骜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白雾,道:“想,那自然是要想的。”云卬凝望着古骜,如此冰天雪地中,目光却似乎带着一丝深情的温度,只听他叹息一声:“我若有一天也走了,你也会想我么?”古骜微微一怔,这么多年,他也已隐约感觉到了云卬对自己的不同,只是云卬不说,他也不说而已。如今见云卬这般问了,古骜便道:“若你走了,我也是一样想你的。”云卬看着空山漫雪,轻轻地道:“……一样……么。”————这五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有三件在古骜心中,可称之为大事。其中第一件,便是动摇了天下的废长立幼:废太子逃入北戎,贵妃所出幼子践位东宫。第45章 (小修)此事一出,四海皆哗。不久,新太子生母雍贵妃,亦晋位为后。据说这位新太子肖极今上,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懂事知礼,相比那位披发左衽的废太子,他则更尊儒重道。而颁布废立之诏那日,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说天子卧病榻上,招来贴身内史宦者,只说了一句:“终不使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便咳嗽不止,摆了摆手,道:“以此意拟诏!”就在天下都在议论着此次天子病中更储之事时,江衢郡也随之而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两件事隔肩接踵相继而出,令人不得不怀疑它们之间的关联。那是怀歆离去那年的初春之日,冰封始解,万物盎然。那时候,太子被废的消息刚刚传遍天下;那时候,怀歆还没有离开山云书院;那时候,古骜还在所学的千头万绪中,理不出头绪。古骜之所以将其视为这五年来发生的第二件大事,乃是因为第一件事‘废立太子’动摇了天下,而这一件事,则动摇了山云书院的根基。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发生。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一直隐匿在江衢郡中深山的流寇,竟然会有出山的一日。就像人一旦习惯了一些事,便总以为它万世不移般;忽然而至的改变,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也包括古骜。那是一天夜里,古骜与云卬两人正围坐在暖炉边,怀歆则坐在窗边榻上,吹着从窗口漏进的初春凉风,三人膳后畅饮,正闲说废太子奔戎的事,怀歆道:“我看此事,怕是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简单……”古骜皱眉道:“当然先有国再有家。比如抗击戎人,若非有人舍小家为大国,力战之,又怎能安保后方人人有家,所以自然是国在家先。”第44章怀歆在旁暗暗观察着两人,心道:“看来云公子藏在心中这段迤逦情,怕是要无疾而终了……适才我想将他二人拉住不争,可究竟还是争起来。说明云公子把这些看得极重,古兄亦将这些看得极重,两人倒不争不行了……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谋,日后又如何能走到一处去?”想到这里,怀歆又在心中叹了口气:“云卬之与众不同,我察觉后,专门写信问父亲留意了,父亲来信言及当时景况,令人唏嘘。原来山云子的长子云印当年纵横谋国,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中,被枭首于市五马分尸。当时云卬尚未出世,云印乃山云子独子。山云子涕泪悲戚,抚在云印尸上言道:‘是老父害了你,不该教你那些。不到火候,又不听我言。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教的好!’云印既死,万幸山云子晚年又得麟儿云卬,自然视如珍宝,就怕他殒命。现在一看,山云子果然将云卬教得与云印不同,于权于贵,心生厌弃之意,这样倒好,今后云卬总能保得一方平安了吧。”这时怀歆又听云卬道:“然既国在家先,为何天子娶戎女便平息了戎患?这难道不是‘以家定国’之垂范?”古骜见云卬越说越胡搅蛮缠,所谓‘以家定国’,终究是牺牲了家,成全了国,还是国重于家了,然云卬却如此反言,古骜觉得为争而争实在无益,便道:“随你如何想,但总之戎人外患,如此究竟不是办法,终得要有一日,以国策决之。”云卬见古骜不正面回答他的话,有些生了气,道:“谬论!”便转过头不理古骜了。怀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心中道:“自从天子娶了戎女之后,边境无事,父亲也改了抗戎的口风,但我知道,他心中到底以戎人为忌,一直暗中备战。古兄既然这么说,看来,日后倒可以将他举荐给我父亲……”最后离别的时候,三人带着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回到山云书院互相告了别,又各自回舍吃饭。古骜走过葱郁环翠的小路,推开舍门,只见田榕正趴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摆弄一个新八卦仪,一边咀嚼着食物,便不禁笑道:“榕弟,吃饭也不好好吃,在看什么呢?”田榕抬头,一张圆脸如今被食物塞满了双颊,越发显得如一只胖鼹鼠。他一看古骜,便嘟嘟囔囔地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道:“……唔……骜兄回啦!”说着田榕把嘴中的食物咽了一咽: “……我给你留了饭哩!这个啊,是我新买的。”古骜点点头:“多谢了。”又想到什么似地问:“我这里还有些余钱,你若是要买进学的东西不够钱,便找我要。”田榕咽下了饭菜,又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萧先生说了,我们这样以口舌为业的人,令人怜悯是耻,能骗别人心甘情愿才是理,我不能要你的钱。”古骜闻言失笑,他见田榕能有如此上进心,心下也欣慰,不禁道:“用哪些钱,你自己忖度。你但只用知道,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身后;无论遇见什么事,记着有我呢。”田榕用完饭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时候便摆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对古骜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云卬仍是对古骜之观点不置可否,怀歆仍是常与古骜畅谈,而古骜与田榕两人,则一路互相扶持行来……不知不觉间,古骜求学于山云书院,已逾五载。这五年间,他专心于治学,又专心于布道,每日便在承远殿和陈村之间穿梭。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长期山上山下的奔途,令他的肤色更加健康,就连行步之间都矫健。黑发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坚毅的青年面容,远视而去,只见雄姿飒爽,近前而观,又觉神采俊拔。眉目之间,英气勃然。也许是所思所想相去千里之隔阂,倒化淡了云卬心中那番相惜相爱之意,如今,他只有远远看见古骜一眼的时候,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才会重新燃起。岁月的磨搓,亦让云卬练就了隐藏自己想法的本领,如今在古骜面前,他不过是个喜欢给古骜挑错,喜欢与他争执辩论,却又对他关心过度的朋友而已。而在前一年的冬天,两人一道送走了共同的友人,怀歆。怀歆自忖学有所得,又兼收到了父亲的劝归的来信,便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晨里,向古骜与云卬告别。两人一直将怀歆送到山下,见怀歆坐上了怀家来接的六马之驾,云图景腾绣边刻轮。怀家所遣车夫护卫等一共三十余人,全佩刀戴甲,皆俯首于怀歆道:“公子!”怀歆上车前,对古骜道:“若是日后有缘能来上郡,一定要到我家坐坐。”说着,怀歆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交到古骜手上,笑道:“若传信不畅,或仆役为难,可以此物,能急入内堂见我。”古骜接过玉佩,离别感伤的同时,亦不禁勾唇:“急入内堂见你,那你得要小心,莫要被我撞破了什么事才好。”怀歆故意正色:“撞破了也无妨,古兄是谁?”两人相视而笑,古骜最后道:“我若有机会,便来看你。”“一言为定。”这时云卬也上前与怀歆告别,两人说了几句话,怀歆又嘱咐云卬:“照顾好自己。”这才登车而去。古骜与云卬两人,看着那远去的浅雪中道道车辙蹄印,瑞雪霏霏而落,良久,云卬侧头问古骜道:“古兄,怀兄一去,你会想念怀兄吗?”古骜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白雾,道:“想,那自然是要想的。”云卬凝望着古骜,如此冰天雪地中,目光却似乎带着一丝深情的温度,只听他叹息一声:“我若有一天也走了,你也会想我么?”古骜微微一怔,这么多年,他也已隐约感觉到了云卬对自己的不同,只是云卬不说,他也不说而已。如今见云卬这般问了,古骜便道:“若你走了,我也是一样想你的。”云卬看着空山漫雪,轻轻地道:“……一样……么。”————这五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有三件在古骜心中,可称之为大事。其中第一件,便是动摇了天下的废长立幼:废太子逃入北戎,贵妃所出幼子践位东宫。第45章 (小修)此事一出,四海皆哗。不久,新太子生母雍贵妃,亦晋位为后。据说这位新太子肖极今上,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懂事知礼,相比那位披发左衽的废太子,他则更尊儒重道。而颁布废立之诏那日,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说天子卧病榻上,招来贴身内史宦者,只说了一句:“终不使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便咳嗽不止,摆了摆手,道:“以此意拟诏!”就在天下都在议论着此次天子病中更储之事时,江衢郡也随之而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两件事隔肩接踵相继而出,令人不得不怀疑它们之间的关联。那是怀歆离去那年的初春之日,冰封始解,万物盎然。那时候,太子被废的消息刚刚传遍天下;那时候,怀歆还没有离开山云书院;那时候,古骜还在所学的千头万绪中,理不出头绪。古骜之所以将其视为这五年来发生的第二件大事,乃是因为第一件事‘废立太子’动摇了天下,而这一件事,则动摇了山云书院的根基。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发生。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一直隐匿在江衢郡中深山的流寇,竟然会有出山的一日。就像人一旦习惯了一些事,便总以为它万世不移般;忽然而至的改变,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也包括古骜。那是一天夜里,古骜与云卬两人正围坐在暖炉边,怀歆则坐在窗边榻上,吹着从窗口漏进的初春凉风,三人膳后畅饮,正闲说废太子奔戎的事,怀歆道:“我看此事,怕是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简单……”古骜皱眉道:“当然先有国再有家。比如抗击戎人,若非有人舍小家为大国,力战之,又怎能安保后方人人有家,所以自然是国在家先。”第44章怀歆在旁暗暗观察着两人,心道:“看来云公子藏在心中这段迤逦情,怕是要无疾而终了……适才我想将他二人拉住不争,可究竟还是争起来。说明云公子把这些看得极重,古兄亦将这些看得极重,两人倒不争不行了……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谋,日后又如何能走到一处去?”想到这里,怀歆又在心中叹了口气:“云卬之与众不同,我察觉后,专门写信问父亲留意了,父亲来信言及当时景况,令人唏嘘。原来山云子的长子云印当年纵横谋国,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中,被枭首于市五马分尸。当时云卬尚未出世,云印乃山云子独子。山云子涕泪悲戚,抚在云印尸上言道:‘是老父害了你,不该教你那些。不到火候,又不听我言。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教的好!’云印既死,万幸山云子晚年又得麟儿云卬,自然视如珍宝,就怕他殒命。现在一看,山云子果然将云卬教得与云印不同,于权于贵,心生厌弃之意,这样倒好,今后云卬总能保得一方平安了吧。”这时怀歆又听云卬道:“然既国在家先,为何天子娶戎女便平息了戎患?这难道不是‘以家定国’之垂范?”古骜见云卬越说越胡搅蛮缠,所谓‘以家定国’,终究是牺牲了家,成全了国,还是国重于家了,然云卬却如此反言,古骜觉得为争而争实在无益,便道:“随你如何想,但总之戎人外患,如此究竟不是办法,终得要有一日,以国策决之。”云卬见古骜不正面回答他的话,有些生了气,道:“谬论!”便转过头不理古骜了。怀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心中道:“自从天子娶了戎女之后,边境无事,父亲也改了抗戎的口风,但我知道,他心中到底以戎人为忌,一直暗中备战。古兄既然这么说,看来,日后倒可以将他举荐给我父亲……”最后离别的时候,三人带着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回到山云书院互相告了别,又各自回舍吃饭。古骜走过葱郁环翠的小路,推开舍门,只见田榕正趴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摆弄一个新八卦仪,一边咀嚼着食物,便不禁笑道:“榕弟,吃饭也不好好吃,在看什么呢?”田榕抬头,一张圆脸如今被食物塞满了双颊,越发显得如一只胖鼹鼠。他一看古骜,便嘟嘟囔囔地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道:“……唔……骜兄回啦!”说着田榕把嘴中的食物咽了一咽: “……我给你留了饭哩!这个啊,是我新买的。”古骜点点头:“多谢了。”又想到什么似地问:“我这里还有些余钱,你若是要买进学的东西不够钱,便找我要。”田榕咽下了饭菜,又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萧先生说了,我们这样以口舌为业的人,令人怜悯是耻,能骗别人心甘情愿才是理,我不能要你的钱。”古骜闻言失笑,他见田榕能有如此上进心,心下也欣慰,不禁道:“用哪些钱,你自己忖度。你但只用知道,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身后;无论遇见什么事,记着有我呢。”田榕用完饭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时候便摆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对古骜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云卬仍是对古骜之观点不置可否,怀歆仍是常与古骜畅谈,而古骜与田榕两人,则一路互相扶持行来……不知不觉间,古骜求学于山云书院,已逾五载。这五年间,他专心于治学,又专心于布道,每日便在承远殿和陈村之间穿梭。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长期山上山下的奔途,令他的肤色更加健康,就连行步之间都矫健。黑发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坚毅的青年面容,远视而去,只见雄姿飒爽,近前而观,又觉神采俊拔。眉目之间,英气勃然。也许是所思所想相去千里之隔阂,倒化淡了云卬心中那番相惜相爱之意,如今,他只有远远看见古骜一眼的时候,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才会重新燃起。岁月的磨搓,亦让云卬练就了隐藏自己想法的本领,如今在古骜面前,他不过是个喜欢给古骜挑错,喜欢与他争执辩论,却又对他关心过度的朋友而已。而在前一年的冬天,两人一道送走了共同的友人,怀歆。怀歆自忖学有所得,又兼收到了父亲的劝归的来信,便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晨里,向古骜与云卬告别。两人一直将怀歆送到山下,见怀歆坐上了怀家来接的六马之驾,云图景腾绣边刻轮。怀家所遣车夫护卫等一共三十余人,全佩刀戴甲,皆俯首于怀歆道:“公子!”怀歆上车前,对古骜道:“若是日后有缘能来上郡,一定要到我家坐坐。”说着,怀歆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交到古骜手上,笑道:“若传信不畅,或仆役为难,可以此物,能急入内堂见我。”古骜接过玉佩,离别感伤的同时,亦不禁勾唇:“急入内堂见你,那你得要小心,莫要被我撞破了什么事才好。”怀歆故意正色:“撞破了也无妨,古兄是谁?”两人相视而笑,古骜最后道:“我若有机会,便来看你。”“一言为定。”这时云卬也上前与怀歆告别,两人说了几句话,怀歆又嘱咐云卬:“照顾好自己。”这才登车而去。古骜与云卬两人,看着那远去的浅雪中道道车辙蹄印,瑞雪霏霏而落,良久,云卬侧头问古骜道:“古兄,怀兄一去,你会想念怀兄吗?”古骜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白雾,道:“想,那自然是要想的。”云卬凝望着古骜,如此冰天雪地中,目光却似乎带着一丝深情的温度,只听他叹息一声:“我若有一天也走了,你也会想我么?”古骜微微一怔,这么多年,他也已隐约感觉到了云卬对自己的不同,只是云卬不说,他也不说而已。如今见云卬这般问了,古骜便道:“若你走了,我也是一样想你的。”云卬看着空山漫雪,轻轻地道:“……一样……么。”————这五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有三件在古骜心中,可称之为大事。其中第一件,便是动摇了天下的废长立幼:废太子逃入北戎,贵妃所出幼子践位东宫。第45章 (小修)此事一出,四海皆哗。不久,新太子生母雍贵妃,亦晋位为后。据说这位新太子肖极今上,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懂事知礼,相比那位披发左衽的废太子,他则更尊儒重道。而颁布废立之诏那日,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说天子卧病榻上,招来贴身内史宦者,只说了一句:“终不使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便咳嗽不止,摆了摆手,道:“以此意拟诏!”就在天下都在议论着此次天子病中更储之事时,江衢郡也随之而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两件事隔肩接踵相继而出,令人不得不怀疑它们之间的关联。那是怀歆离去那年的初春之日,冰封始解,万物盎然。那时候,太子被废的消息刚刚传遍天下;那时候,怀歆还没有离开山云书院;那时候,古骜还在所学的千头万绪中,理不出头绪。古骜之所以将其视为这五年来发生的第二件大事,乃是因为第一件事‘废立太子’动摇了天下,而这一件事,则动摇了山云书院的根基。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发生。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一直隐匿在江衢郡中深山的流寇,竟然会有出山的一日。就像人一旦习惯了一些事,便总以为它万世不移般;忽然而至的改变,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也包括古骜。那是一天夜里,古骜与云卬两人正围坐在暖炉边,怀歆则坐在窗边榻上,吹着从窗口漏进的初春凉风,三人膳后畅饮,正闲说废太子奔戎的事,怀歆道:“我看此事,怕是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简单……”古骜皱眉道:“当然先有国再有家。比如抗击戎人,若非有人舍小家为大国,力战之,又怎能安保后方人人有家,所以自然是国在家先。”第44章怀歆在旁暗暗观察着两人,心道:“看来云公子藏在心中这段迤逦情,怕是要无疾而终了……适才我想将他二人拉住不争,可究竟还是争起来。说明云公子把这些看得极重,古兄亦将这些看得极重,两人倒不争不行了……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谋,日后又如何能走到一处去?”想到这里,怀歆又在心中叹了口气:“云卬之与众不同,我察觉后,专门写信问父亲留意了,父亲来信言及当时景况,令人唏嘘。原来山云子的长子云印当年纵横谋国,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中,被枭首于市五马分尸。当时云卬尚未出世,云印乃山云子独子。山云子涕泪悲戚,抚在云印尸上言道:‘是老父害了你,不该教你那些。不到火候,又不听我言。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教的好!’云印既死,万幸山云子晚年又得麟儿云卬,自然视如珍宝,就怕他殒命。现在一看,山云子果然将云卬教得与云印不同,于权于贵,心生厌弃之意,这样倒好,今后云卬总能保得一方平安了吧。”这时怀歆又听云卬道:“然既国在家先,为何天子娶戎女便平息了戎患?这难道不是‘以家定国’之垂范?”古骜见云卬越说越胡搅蛮缠,所谓‘以家定国’,终究是牺牲了家,成全了国,还是国重于家了,然云卬却如此反言,古骜觉得为争而争实在无益,便道:“随你如何想,但总之戎人外患,如此究竟不是办法,终得要有一日,以国策决之。”云卬见古骜不正面回答他的话,有些生了气,道:“谬论!”便转过头不理古骜了。怀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心中道:“自从天子娶了戎女之后,边境无事,父亲也改了抗戎的口风,但我知道,他心中到底以戎人为忌,一直暗中备战。古兄既然这么说,看来,日后倒可以将他举荐给我父亲……”最后离别的时候,三人带着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回到山云书院互相告了别,又各自回舍吃饭。古骜走过葱郁环翠的小路,推开舍门,只见田榕正趴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摆弄一个新八卦仪,一边咀嚼着食物,便不禁笑道:“榕弟,吃饭也不好好吃,在看什么呢?”田榕抬头,一张圆脸如今被食物塞满了双颊,越发显得如一只胖鼹鼠。他一看古骜,便嘟嘟囔囔地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道:“……唔……骜兄回啦!”说着田榕把嘴中的食物咽了一咽: “……我给你留了饭哩!这个啊,是我新买的。”古骜点点头:“多谢了。”又想到什么似地问:“我这里还有些余钱,你若是要买进学的东西不够钱,便找我要。”田榕咽下了饭菜,又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萧先生说了,我们这样以口舌为业的人,令人怜悯是耻,能骗别人心甘情愿才是理,我不能要你的钱。”古骜闻言失笑,他见田榕能有如此上进心,心下也欣慰,不禁道:“用哪些钱,你自己忖度。你但只用知道,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身后;无论遇见什么事,记着有我呢。”田榕用完饭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时候便摆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对古骜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云卬仍是对古骜之观点不置可否,怀歆仍是常与古骜畅谈,而古骜与田榕两人,则一路互相扶持行来……不知不觉间,古骜求学于山云书院,已逾五载。这五年间,他专心于治学,又专心于布道,每日便在承远殿和陈村之间穿梭。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长期山上山下的奔途,令他的肤色更加健康,就连行步之间都矫健。黑发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坚毅的青年面容,远视而去,只见雄姿飒爽,近前而观,又觉神采俊拔。眉目之间,英气勃然。也许是所思所想相去千里之隔阂,倒化淡了云卬心中那番相惜相爱之意,如今,他只有远远看见古骜一眼的时候,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才会重新燃起。岁月的磨搓,亦让云卬练就了隐藏自己想法的本领,如今在古骜面前,他不过是个喜欢给古骜挑错,喜欢与他争执辩论,却又对他关心过度的朋友而已。而在前一年的冬天,两人一道送走了共同的友人,怀歆。怀歆自忖学有所得,又兼收到了父亲的劝归的来信,便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晨里,向古骜与云卬告别。两人一直将怀歆送到山下,见怀歆坐上了怀家来接的六马之驾,云图景腾绣边刻轮。怀家所遣车夫护卫等一共三十余人,全佩刀戴甲,皆俯首于怀歆道:“公子!”怀歆上车前,对古骜道:“若是日后有缘能来上郡,一定要到我家坐坐。”说着,怀歆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交到古骜手上,笑道:“若传信不畅,或仆役为难,可以此物,能急入内堂见我。”古骜接过玉佩,离别感伤的同时,亦不禁勾唇:“急入内堂见你,那你得要小心,莫要被我撞破了什么事才好。”怀歆故意正色:“撞破了也无妨,古兄是谁?”两人相视而笑,古骜最后道:“我若有机会,便来看你。”“一言为定。”这时云卬也上前与怀歆告别,两人说了几句话,怀歆又嘱咐云卬:“照顾好自己。”这才登车而去。古骜与云卬两人,看着那远去的浅雪中道道车辙蹄印,瑞雪霏霏而落,良久,云卬侧头问古骜道:“古兄,怀兄一去,你会想念怀兄吗?”古骜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白雾,道:“想,那自然是要想的。”云卬凝望着古骜,如此冰天雪地中,目光却似乎带着一丝深情的温度,只听他叹息一声:“我若有一天也走了,你也会想我么?”古骜微微一怔,这么多年,他也已隐约感觉到了云卬对自己的不同,只是云卬不说,他也不说而已。如今见云卬这般问了,古骜便道:“若你走了,我也是一样想你的。”云卬看着空山漫雪,轻轻地道:“……一样……么。”————这五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有三件在古骜心中,可称之为大事。其中第一件,便是动摇了天下的废长立幼:废太子逃入北戎,贵妃所出幼子践位东宫。第45章 (小修)此事一出,四海皆哗。不久,新太子生母雍贵妃,亦晋位为后。据说这位新太子肖极今上,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懂事知礼,相比那位披发左衽的废太子,他则更尊儒重道。而颁布废立之诏那日,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说天子卧病榻上,招来贴身内史宦者,只说了一句:“终不使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便咳嗽不止,摆了摆手,道:“以此意拟诏!”就在天下都在议论着此次天子病中更储之事时,江衢郡也随之而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两件事隔肩接踵相继而出,令人不得不怀疑它们之间的关联。那是怀歆离去那年的初春之日,冰封始解,万物盎然。那时候,太子被废的消息刚刚传遍天下;那时候,怀歆还没有离开山云书院;那时候,古骜还在所学的千头万绪中,理不出头绪。古骜之所以将其视为这五年来发生的第二件大事,乃是因为第一件事‘废立太子’动摇了天下,而这一件事,则动摇了山云书院的根基。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发生。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一直隐匿在江衢郡中深山的流寇,竟然会有出山的一日。就像人一旦习惯了一些事,便总以为它万世不移般;忽然而至的改变,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也包括古骜。那是一天夜里,古骜与云卬两人正围坐在暖炉边,怀歆则坐在窗边榻上,吹着从窗口漏进的初春凉风,三人膳后畅饮,正闲说废太子奔戎的事,怀歆道:“我看此事,怕是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简单……”古骜皱眉道:“当然先有国再有家。比如抗击戎人,若非有人舍小家为大国,力战之,又怎能安保后方人人有家,所以自然是国在家先。”第44章怀歆在旁暗暗观察着两人,心道:“看来云公子藏在心中这段迤逦情,怕是要无疾而终了……适才我想将他二人拉住不争,可究竟还是争起来。说明云公子把这些看得极重,古兄亦将这些看得极重,两人倒不争不行了……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谋,日后又如何能走到一处去?”想到这里,怀歆又在心中叹了口气:“云卬之与众不同,我察觉后,专门写信问父亲留意了,父亲来信言及当时景况,令人唏嘘。原来山云子的长子云印当年纵横谋国,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中,被枭首于市五马分尸。当时云卬尚未出世,云印乃山云子独子。山云子涕泪悲戚,抚在云印尸上言道:‘是老父害了你,不该教你那些。不到火候,又不听我言。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教的好!’云印既死,万幸山云子晚年又得麟儿云卬,自然视如珍宝,就怕他殒命。现在一看,山云子果然将云卬教得与云印不同,于权于贵,心生厌弃之意,这样倒好,今后云卬总能保得一方平安了吧。”这时怀歆又听云卬道:“然既国在家先,为何天子娶戎女便平息了戎患?这难道不是‘以家定国’之垂范?”古骜见云卬越说越胡搅蛮缠,所谓‘以家定国’,终究是牺牲了家,成全了国,还是国重于家了,然云卬却如此反言,古骜觉得为争而争实在无益,便道:“随你如何想,但总之戎人外患,如此究竟不是办法,终得要有一日,以国策决之。”云卬见古骜不正面回答他的话,有些生了气,道:“谬论!”便转过头不理古骜了。怀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心中道:“自从天子娶了戎女之后,边境无事,父亲也改了抗戎的口风,但我知道,他心中到底以戎人为忌,一直暗中备战。古兄既然这么说,看来,日后倒可以将他举荐给我父亲……”最后离别的时候,三人带着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回到山云书院互相告了别,又各自回舍吃饭。古骜走过葱郁环翠的小路,推开舍门,只见田榕正趴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摆弄一个新八卦仪,一边咀嚼着食物,便不禁笑道:“榕弟,吃饭也不好好吃,在看什么呢?”田榕抬头,一张圆脸如今被食物塞满了双颊,越发显得如一只胖鼹鼠。他一看古骜,便嘟嘟囔囔地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道:“……唔……骜兄回啦!”说着田榕把嘴中的食物咽了一咽: “……我给你留了饭哩!这个啊,是我新买的。”古骜点点头:“多谢了。”又想到什么似地问:“我这里还有些余钱,你若是要买进学的东西不够钱,便找我要。”田榕咽下了饭菜,又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萧先生说了,我们这样以口舌为业的人,令人怜悯是耻,能骗别人心甘情愿才是理,我不能要你的钱。”古骜闻言失笑,他见田榕能有如此上进心,心下也欣慰,不禁道:“用哪些钱,你自己忖度。你但只用知道,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身后;无论遇见什么事,记着有我呢。”田榕用完饭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时候便摆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对古骜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云卬仍是对古骜之观点不置可否,怀歆仍是常与古骜畅谈,而古骜与田榕两人,则一路互相扶持行来……不知不觉间,古骜求学于山云书院,已逾五载。这五年间,他专心于治学,又专心于布道,每日便在承远殿和陈村之间穿梭。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长期山上山下的奔途,令他的肤色更加健康,就连行步之间都矫健。黑发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坚毅的青年面容,远视而去,只见雄姿飒爽,近前而观,又觉神采俊拔。眉目之间,英气勃然。也许是所思所想相去千里之隔阂,倒化淡了云卬心中那番相惜相爱之意,如今,他只有远远看见古骜一眼的时候,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才会重新燃起。岁月的磨搓,亦让云卬练就了隐藏自己想法的本领,如今在古骜面前,他不过是个喜欢给古骜挑错,喜欢与他争执辩论,却又对他关心过度的朋友而已。而在前一年的冬天,两人一道送走了共同的友人,怀歆。怀歆自忖学有所得,又兼收到了父亲的劝归的来信,便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晨里,向古骜与云卬告别。两人一直将怀歆送到山下,见怀歆坐上了怀家来接的六马之驾,云图景腾绣边刻轮。怀家所遣车夫护卫等一共三十余人,全佩刀戴甲,皆俯首于怀歆道:“公子!”怀歆上车前,对古骜道:“若是日后有缘能来上郡,一定要到我家坐坐。”说着,怀歆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交到古骜手上,笑道:“若传信不畅,或仆役为难,可以此物,能急入内堂见我。”古骜接过玉佩,离别感伤的同时,亦不禁勾唇:“急入内堂见你,那你得要小心,莫要被我撞破了什么事才好。”怀歆故意正色:“撞破了也无妨,古兄是谁?”两人相视而笑,古骜最后道:“我若有机会,便来看你。”“一言为定。”这时云卬也上前与怀歆告别,两人说了几句话,怀歆又嘱咐云卬:“照顾好自己。”这才登车而去。古骜与云卬两人,看着那远去的浅雪中道道车辙蹄印,瑞雪霏霏而落,良久,云卬侧头问古骜道:“古兄,怀兄一去,你会想念怀兄吗?”古骜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白雾,道:“想,那自然是要想的。”云卬凝望着古骜,如此冰天雪地中,目光却似乎带着一丝深情的温度,只听他叹息一声:“我若有一天也走了,你也会想我么?”古骜微微一怔,这么多年,他也已隐约感觉到了云卬对自己的不同,只是云卬不说,他也不说而已。如今见云卬这般问了,古骜便道:“若你走了,我也是一样想你的。”云卬看着空山漫雪,轻轻地道:“……一样……么。”————这五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有三件在古骜心中,可称之为大事。其中第一件,便是动摇了天下的废长立幼:废太子逃入北戎,贵妃所出幼子践位东宫。第45章 (小修)此事一出,四海皆哗。不久,新太子生母雍贵妃,亦晋位为后。据说这位新太子肖极今上,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懂事知礼,相比那位披发左衽的废太子,他则更尊儒重道。而颁布废立之诏那日,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说天子卧病榻上,招来贴身内史宦者,只说了一句:“终不使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便咳嗽不止,摆了摆手,道:“以此意拟诏!”就在天下都在议论着此次天子病中更储之事时,江衢郡也随之而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两件事隔肩接踵相继而出,令人不得不怀疑它们之间的关联。那是怀歆离去那年的初春之日,冰封始解,万物盎然。那时候,太子被废的消息刚刚传遍天下;那时候,怀歆还没有离开山云书院;那时候,古骜还在所学的千头万绪中,理不出头绪。古骜之所以将其视为这五年来发生的第二件大事,乃是因为第一件事‘废立太子’动摇了天下,而这一件事,则动摇了山云书院的根基。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发生。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一直隐匿在江衢郡中深山的流寇,竟然会有出山的一日。就像人一旦习惯了一些事,便总以为它万世不移般;忽然而至的改变,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也包括古骜。那是一天夜里,古骜与云卬两人正围坐在暖炉边,怀歆则坐在窗边榻上,吹着从窗口漏进的初春凉风,三人膳后畅饮,正闲说废太子奔戎的事,怀歆道:“我看此事,怕是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简单……”古骜皱眉道:“当然先有国再有家。比如抗击戎人,若非有人舍小家为大国,力战之,又怎能安保后方人人有家,所以自然是国在家先。”第44章怀歆在旁暗暗观察着两人,心道:“看来云公子藏在心中这段迤逦情,怕是要无疾而终了……适才我想将他二人拉住不争,可究竟还是争起来。说明云公子把这些看得极重,古兄亦将这些看得极重,两人倒不争不行了……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谋,日后又如何能走到一处去?”想到这里,怀歆又在心中叹了口气:“云卬之与众不同,我察觉后,专门写信问父亲留意了,父亲来信言及当时景况,令人唏嘘。原来山云子的长子云印当年纵横谋国,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中,被枭首于市五马分尸。当时云卬尚未出世,云印乃山云子独子。山云子涕泪悲戚,抚在云印尸上言道:‘是老父害了你,不该教你那些。不到火候,又不听我言。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教的好!’云印既死,万幸山云子晚年又得麟儿云卬,自然视如珍宝,就怕他殒命。现在一看,山云子果然将云卬教得与云印不同,于权于贵,心生厌弃之意,这样倒好,今后云卬总能保得一方平安了吧。”这时怀歆又听云卬道:“然既国在家先,为何天子娶戎女便平息了戎患?这难道不是‘以家定国’之垂范?”古骜见云卬越说越胡搅蛮缠,所谓‘以家定国’,终究是牺牲了家,成全了国,还是国重于家了,然云卬却如此反言,古骜觉得为争而争实在无益,便道:“随你如何想,但总之戎人外患,如此究竟不是办法,终得要有一日,以国策决之。”云卬见古骜不正面回答他的话,有些生了气,道:“谬论!”便转过头不理古骜了。怀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心中道:“自从天子娶了戎女之后,边境无事,父亲也改了抗戎的口风,但我知道,他心中到底以戎人为忌,一直暗中备战。古兄既然这么说,看来,日后倒可以将他举荐给我父亲……”最后离别的时候,三人带着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回到山云书院互相告了别,又各自回舍吃饭。古骜走过葱郁环翠的小路,推开舍门,只见田榕正趴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摆弄一个新八卦仪,一边咀嚼着食物,便不禁笑道:“榕弟,吃饭也不好好吃,在看什么呢?”田榕抬头,一张圆脸如今被食物塞满了双颊,越发显得如一只胖鼹鼠。他一看古骜,便嘟嘟囔囔地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道:“……唔……骜兄回啦!”说着田榕把嘴中的食物咽了一咽: “……我给你留了饭哩!这个啊,是我新买的。”古骜点点头:“多谢了。”又想到什么似地问:“我这里还有些余钱,你若是要买进学的东西不够钱,便找我要。”田榕咽下了饭菜,又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萧先生说了,我们这样以口舌为业的人,令人怜悯是耻,能骗别人心甘情愿才是理,我不能要你的钱。”古骜闻言失笑,他见田榕能有如此上进心,心下也欣慰,不禁道:“用哪些钱,你自己忖度。你但只用知道,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身后;无论遇见什么事,记着有我呢。”田榕用完饭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时候便摆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对古骜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云卬仍是对古骜之观点不置可否,怀歆仍是常与古骜畅谈,而古骜与田榕两人,则一路互相扶持行来……不知不觉间,古骜求学于山云书院,已逾五载。这五年间,他专心于治学,又专心于布道,每日便在承远殿和陈村之间穿梭。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长期山上山下的奔途,令他的肤色更加健康,就连行步之间都矫健。黑发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坚毅的青年面容,远视而去,只见雄姿飒爽,近前而观,又觉神采俊拔。眉目之间,英气勃然。也许是所思所想相去千里之隔阂,倒化淡了云卬心中那番相惜相爱之意,如今,他只有远远看见古骜一眼的时候,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才会重新燃起。岁月的磨搓,亦让云卬练就了隐藏自己想法的本领,如今在古骜面前,他不过是个喜欢给古骜挑错,喜欢与他争执辩论,却又对他关心过度的朋友而已。而在前一年的冬天,两人一道送走了共同的友人,怀歆。怀歆自忖学有所得,又兼收到了父亲的劝归的来信,便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晨里,向古骜与云卬告别。两人一直将怀歆送到山下,见怀歆坐上了怀家来接的六马之驾,云图景腾绣边刻轮。怀家所遣车夫护卫等一共三十余人,全佩刀戴甲,皆俯首于怀歆道:“公子!”怀歆上车前,对古骜道:“若是日后有缘能来上郡,一定要到我家坐坐。”说着,怀歆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交到古骜手上,笑道:“若传信不畅,或仆役为难,可以此物,能急入内堂见我。”古骜接过玉佩,离别感伤的同时,亦不禁勾唇:“急入内堂见你,那你得要小心,莫要被我撞破了什么事才好。”怀歆故意正色:“撞破了也无妨,古兄是谁?”两人相视而笑,古骜最后道:“我若有机会,便来看你。”“一言为定。”这时云卬也上前与怀歆告别,两人说了几句话,怀歆又嘱咐云卬:“照顾好自己。”这才登车而去。古骜与云卬两人,看着那远去的浅雪中道道车辙蹄印,瑞雪霏霏而落,良久,云卬侧头问古骜道:“古兄,怀兄一去,你会想念怀兄吗?”古骜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白雾,道:“想,那自然是要想的。”云卬凝望着古骜,如此冰天雪地中,目光却似乎带着一丝深情的温度,只听他叹息一声:“我若有一天也走了,你也会想我么?”古骜微微一怔,这么多年,他也已隐约感觉到了云卬对自己的不同,只是云卬不说,他也不说而已。如今见云卬这般问了,古骜便道:“若你走了,我也是一样想你的。”云卬看着空山漫雪,轻轻地道:“……一样……么。”————这五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有三件在古骜心中,可称之为大事。其中第一件,便是动摇了天下的废长立幼:废太子逃入北戎,贵妃所出幼子践位东宫。第45章 (小修)此事一出,四海皆哗。不久,新太子生母雍贵妃,亦晋位为后。据说这位新太子肖极今上,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懂事知礼,相比那位披发左衽的废太子,他则更尊儒重道。而颁布废立之诏那日,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说天子卧病榻上,招来贴身内史宦者,只说了一句:“终不使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便咳嗽不止,摆了摆手,道:“以此意拟诏!”就在天下都在议论着此次天子病中更储之事时,江衢郡也随之而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两件事隔肩接踵相继而出,令人不得不怀疑它们之间的关联。那是怀歆离去那年的初春之日,冰封始解,万物盎然。那时候,太子被废的消息刚刚传遍天下;那时候,怀歆还没有离开山云书院;那时候,古骜还在所学的千头万绪中,理不出头绪。古骜之所以将其视为这五年来发生的第二件大事,乃是因为第一件事‘废立太子’动摇了天下,而这一件事,则动摇了山云书院的根基。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发生。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一直隐匿在江衢郡中深山的流寇,竟然会有出山的一日。就像人一旦习惯了一些事,便总以为它万世不移般;忽然而至的改变,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也包括古骜。那是一天夜里,古骜与云卬两人正围坐在暖炉边,怀歆则坐在窗边榻上,吹着从窗口漏进的初春凉风,三人膳后畅饮,正闲说废太子奔戎的事,怀歆道:“我看此事,怕是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简单……”古骜皱眉道:“当然先有国再有家。比如抗击戎人,若非有人舍小家为大国,力战之,又怎能安保后方人人有家,所以自然是国在家先。”第44章怀歆在旁暗暗观察着两人,心道:“看来云公子藏在心中这段迤逦情,怕是要无疾而终了……适才我想将他二人拉住不争,可究竟还是争起来。说明云公子把这些看得极重,古兄亦将这些看得极重,两人倒不争不行了……既然如此,道不同不相谋,日后又如何能走到一处去?”想到这里,怀歆又在心中叹了口气:“云卬之与众不同,我察觉后,专门写信问父亲留意了,父亲来信言及当时景况,令人唏嘘。原来山云子的长子云印当年纵横谋国,十多年前的八王之乱中,被枭首于市五马分尸。当时云卬尚未出世,云印乃山云子独子。山云子涕泪悲戚,抚在云印尸上言道:‘是老父害了你,不该教你那些。不到火候,又不听我言。还不如当初什么都不教的好!’云印既死,万幸山云子晚年又得麟儿云卬,自然视如珍宝,就怕他殒命。现在一看,山云子果然将云卬教得与云印不同,于权于贵,心生厌弃之意,这样倒好,今后云卬总能保得一方平安了吧。”这时怀歆又听云卬道:“然既国在家先,为何天子娶戎女便平息了戎患?这难道不是‘以家定国’之垂范?”古骜见云卬越说越胡搅蛮缠,所谓‘以家定国’,终究是牺牲了家,成全了国,还是国重于家了,然云卬却如此反言,古骜觉得为争而争实在无益,便道:“随你如何想,但总之戎人外患,如此究竟不是办法,终得要有一日,以国策决之。”云卬见古骜不正面回答他的话,有些生了气,道:“谬论!”便转过头不理古骜了。怀歆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在心中道:“自从天子娶了戎女之后,边境无事,父亲也改了抗戎的口风,但我知道,他心中到底以戎人为忌,一直暗中备战。古兄既然这么说,看来,日后倒可以将他举荐给我父亲……”最后离别的时候,三人带着点不欢而散的味道,回到山云书院互相告了别,又各自回舍吃饭。古骜走过葱郁环翠的小路,推开舍门,只见田榕正趴在桌子上,一边用手摆弄一个新八卦仪,一边咀嚼着食物,便不禁笑道:“榕弟,吃饭也不好好吃,在看什么呢?”田榕抬头,一张圆脸如今被食物塞满了双颊,越发显得如一只胖鼹鼠。他一看古骜,便嘟嘟囔囔地笑出一个浅浅的酒窝,道:“……唔……骜兄回啦!”说着田榕把嘴中的食物咽了一咽: “……我给你留了饭哩!这个啊,是我新买的。”古骜点点头:“多谢了。”又想到什么似地问:“我这里还有些余钱,你若是要买进学的东西不够钱,便找我要。”田榕咽下了饭菜,又喝了一口汤,摇了摇头道:“那可不行。萧先生说了,我们这样以口舌为业的人,令人怜悯是耻,能骗别人心甘情愿才是理,我不能要你的钱。”古骜闻言失笑,他见田榕能有如此上进心,心下也欣慰,不禁道:“用哪些钱,你自己忖度。你但只用知道,无论何时,我都站在你身后;无论遇见什么事,记着有我呢。”田榕用完饭用帕子擦了擦嘴,这时候便摆出一副可爱的模样,对古骜点了点头:“嗯!我知道的!”————日子就这么一日一日地过着,云卬仍是对古骜之观点不置可否,怀歆仍是常与古骜畅谈,而古骜与田榕两人,则一路互相扶持行来……不知不觉间,古骜求学于山云书院,已逾五载。这五年间,他专心于治学,又专心于布道,每日便在承远殿和陈村之间穿梭。如今,他已长成了一个高大俊朗的青年。长期山上山下的奔途,令他的肤色更加健康,就连行步之间都矫健。黑发束起,露出一张轮廓坚毅的青年面容,远视而去,只见雄姿飒爽,近前而观,又觉神采俊拔。眉目之间,英气勃然。也许是所思所想相去千里之隔阂,倒化淡了云卬心中那番相惜相爱之意,如今,他只有远远看见古骜一眼的时候,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才会重新燃起。岁月的磨搓,亦让云卬练就了隐藏自己想法的本领,如今在古骜面前,他不过是个喜欢给古骜挑错,喜欢与他争执辩论,却又对他关心过度的朋友而已。而在前一年的冬天,两人一道送走了共同的友人,怀歆。怀歆自忖学有所得,又兼收到了父亲的劝归的来信,便在一个彤云密布的冬晨里,向古骜与云卬告别。两人一直将怀歆送到山下,见怀歆坐上了怀家来接的六马之驾,云图景腾绣边刻轮。怀家所遣车夫护卫等一共三十余人,全佩刀戴甲,皆俯首于怀歆道:“公子!”怀歆上车前,对古骜道:“若是日后有缘能来上郡,一定要到我家坐坐。”说着,怀歆解下自己腰间的佩玉交到古骜手上,笑道:“若传信不畅,或仆役为难,可以此物,能急入内堂见我。”古骜接过玉佩,离别感伤的同时,亦不禁勾唇:“急入内堂见你,那你得要小心,莫要被我撞破了什么事才好。”怀歆故意正色:“撞破了也无妨,古兄是谁?”两人相视而笑,古骜最后道:“我若有机会,便来看你。”“一言为定。”这时云卬也上前与怀歆告别,两人说了几句话,怀歆又嘱咐云卬:“照顾好自己。”这才登车而去。古骜与云卬两人,看着那远去的浅雪中道道车辙蹄印,瑞雪霏霏而落,良久,云卬侧头问古骜道:“古兄,怀兄一去,你会想念怀兄吗?”古骜点了点头,吐出一口气白雾,道:“想,那自然是要想的。”云卬凝望着古骜,如此冰天雪地中,目光却似乎带着一丝深情的温度,只听他叹息一声:“我若有一天也走了,你也会想我么?”古骜微微一怔,这么多年,他也已隐约感觉到了云卬对自己的不同,只是云卬不说,他也不说而已。如今见云卬这般问了,古骜便道:“若你走了,我也是一样想你的。”云卬看着空山漫雪,轻轻地道:“……一样……么。”————这五年来,发生了许多事,其中有三件在古骜心中,可称之为大事。其中第一件,便是动摇了天下的废长立幼:废太子逃入北戎,贵妃所出幼子践位东宫。第45章 (小修)此事一出,四海皆哗。不久,新太子生母雍贵妃,亦晋位为后。据说这位新太子肖极今上,虽然年纪幼小,却十分懂事知礼,相比那位披发左衽的废太子,他则更尊儒重道。而颁布废立之诏那日,更是被传得神乎其神,说天子卧病榻上,招来贴身内史宦者,只说了一句:“终不使不肖子居于爱子之上!”便咳嗽不止,摆了摆手,道:“以此意拟诏!”就在天下都在议论着此次天子病中更储之事时,江衢郡也随之而起,发生了另一件大事。两件事隔肩接踵相继而出,令人不得不怀疑它们之间的关联。那是怀歆离去那年的初春之日,冰封始解,万物盎然。那时候,太子被废的消息刚刚传遍天下;那时候,怀歆还没有离开山云书院;那时候,古骜还在所学的千头万绪中,理不出头绪。古骜之所以将其视为这五年来发生的第二件大事,乃是因为第一件事‘废立太子’动摇了天下,而这一件事,则动摇了山云书院的根基。谁都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发生。谁都没有想到,原本一直隐匿在江衢郡中深山的流寇,竟然会有出山的一日。就像人一旦习惯了一些事,便总以为它万世不移般;忽然而至的改变,令所有人措手不及,也包括古骜。那是一天夜里,古骜与云卬两人正围坐在暖炉边,怀歆则坐在窗边榻上,吹着从窗口漏进的初春凉风,三人膳后畅饮,正闲说废太子奔戎的事,怀歆道:“我看此事,怕是不如表面上看去那般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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