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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1 / 1)

就在虞君樊渐渐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时,古骜此时,也漫步回了舍中。他亦在想今日相遇之人的情景,月下一闻琴声,时而激扬,时而忧闷,所谓“忧思于中,欢笑于外。有鸿鹄之志,惜剑之难伸。郁苦不形于色,余一盏明灯藏于心中,照耀前路”,倒是令古骜一股惺惺相惜之意涌上心头。然古骜思及与之前忖度之落差处,不禁忆起当年与云卬讨论的情形……自己究竟是何处判断有差呢?古骜当日心觉虞君樊之叔父乃始作俑者,主要是依据为三其一:若真乃虞家仇人告发,便绝不会选在虞家家主统兵四十万西征巴蜀之时。因为此等非常之期,但凡天子不昏聩,便定不会追究虞家之罪。既然不是仇家,又投鼠忌器怕伤了虞家根基,这告密者又是谁呢?其二:虞家家主征战巴蜀连战连捷,并非无能之辈,怎么天下都说得好似虞家家主为人蒙蔽?若虞家家主早知妻子身世,虞家各人等也定然已晓。而夫妇两人去世时隔不久,皆毙命于虞府,而其叔父又承爵继位,利之所得,不可谓不大,实在令人生疑。其三:天下都传说,卢氏之事,至今不知是何人所告,若真是虞家仇家所为,凭虞家在天下世家中的名望地位,难道至今都查不出罪魁吗?这不是不知,而是有所忌讳罢了。说不定这告发个人,便是现今之舞阳侯……古骜再次地审视了所想,又忆及今夜所见虞君樊之旷达舒奋,何等心智才情,却为世事所拘,还真是难为他日日履于薄冰之上。思及此处,古骜心下不禁叹了一口气,看来虞君樊足下万丈深潭,水深不测,也许不只一家之力……怀着对这则偶遇之思,古骜回舍洗漱一番,便入了梦乡。第二日,古骜清晨既起,来到打水处,随口问身周仆役:“书院那边,是不是来了客?”“正是,吕太守一行前日方至,今晨已经下了云山。”古骜微微一怔,这两人,还真是神龙不见首尾。————古骜差不多收拾齐了行装,便下山与陈村的学子们一道吃了告别饭。陈村一时间杀猪宰牛,热闹非凡。“古先生!您到了地方,可一定别忘了我们呐!”有人如是道。古骜笑道:“怎么会,我想念你们还来不及,如何会忘?”“古先生!我们如今学了四书五经,学问又长进不少;只是啊,我等觉得,书院那些夫子教的,却没有古先生教得有趣!”又有人道。“若愿听我讲课,日后定还有机会。”“古先生!我娘问说你出门有没有马车,我家门前有棵大树,我娘说你若不嫌弃,就叫我三叔给你做块好车板哩!”古骜笑道:“不用,书院上已备马车。”席间,学子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和古骜酒席间畅聊着,只有典不识一人黑着一张脸坐在角落,只伸手将大块牛肉切了往自己嘴里塞,吃了肉,典不识又猛灌了米酒喝。见古骜与他人谈笑,典不识便一边吃东西,一边一言不发地瞪着古骜,古骜早注意到了典不识投来的目光,但他这么多年也早摸透了典不识的性子,当下便不以为意,只想酒席散后找典不识说几句话。那宴席一直开到夜晚,酒尽杯空,古骜一个人踱步而出,只见典不识正虎背熊腰地窝坐在一个小木桩上,露出一个宽厚的背影。古骜走了过去,典不识一言不发,睁着赤红的眼,拿着从宴上带出的酒袋,不停给自己灌酒。“怎么了?我又不是一去不回了,也不是再不相见,何必?”古骜伸手拍了拍典不识的肩膀,道。典不识低着头,只顾着喝酒,并不答话。古骜在典不识身边找了块地方坐下,叹道:“我走了以后,好好练武,以后天下纷纷,总能有用到的一日。”说着,古骜笑起来,“到时候,你当豪侠,指日可待。”典不识伸手粗鲁地擦了擦脸,仍然不言语。“既然留下来,就把弟妹照顾好。”古骜嘱咐道。见典不识仍然埋头喝酒,并不理会自己,古骜便站起身,最后道:“我走了,后会有期。”脚步声远去……沉默的空气压抑着典不识,令他喘不过气。抬眼看着古骜离去的背影,典不识忽然觉得胸前好像被挖去了什么般地难受……就像父母离开时一样,典不识告诫自己,没事的,这般难受的感觉,挺一挺,就挺过去了。想到这里,典不识又猛地灌了一口酒。黄沙尽处,古骜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风起了,典不识觉得也许是沙子进了眼,不禁用手揉了一揉。可越揉,那酸胀的感觉却越明显,典不识吐出一口浊气,霎时间觉得,自己特别的没出息。那天晚上,他对着古骜离去的地方,坐了很久。————与山云子老师三叩而别,云卬将古骜送到了苍翠的云山下,小桥流水已尽,面前正是古道西风,一架马车,一匹老马,一位御者。云卬走到马车前,看着即将远行的古骜。如今的他,正茂风华,一袭玉衫更衬了翩翩之姿,也许是西风过,令别意更浓,云卬不禁放轻了声音,道:“我曾问你,若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没料到却是你先走了……怀兄送了你一副贴身的玉佩,我送你什么好呢?”说着,云卬抬起了脸,眼中已尽潸然,苦笑道:“……我有一缕腰带,锦纹绣边,原是书院珍藏之古锦所作,其中含有异香,我一直视若珍宝,自十多岁起,便一直随身佩戴,这就送给你罢,让它伴着你行天涯路,就如我在你身周一样……”古骜看着云卬,书院中累月经年的朝夕相处,他如何不知云卬心中所思所想,然自己既已成行,古骜不愿徒增念想,这便郑重地对云卬道:“此物贵重,我不能收。”古骜话音刚落,云卬一时间落泪如雨,哭道:“你别不要……”古骜见云卬如此动情,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我当不起……”云卬这时更哭出声来:“……你都要走了,我送你一件东西,你也不要?”古骜心中亦有些伤怀,不得已接过了腰带,道:“既然如此,我也送一副字给你吧。”说罢,古骜着人在马车中拿了一缎崭新的绸布,找出针线简单地缝纫成方状,又研了磨,在其上写下:“高谊厚爱,无以为报,还望珍重。”古骜将绸布折好,双手奉给云卬,云卬看了字,不禁抽了一口凉气:“你……你……”古骜道:“我走了,你也保重。”说着,古骜返身上了马车,云卬站在车辙后,一时间饮泣失声……卷三 游历天下第56章西风烈,孤烟落日,霜晨雁飞叫长空。在一望无际的北上官道上,马蹄声急,此时一列尽书“吕”字的仪仗中,一个白衣青年纵着一匹赤马,在前面六驾之舆边停下:“吕先生,前面就是河间郡了,可要通报?”吕谋忠挑起帘子,摆了摆手:“不过那里去了,直上京城罢,我也该去看看皇上了。”“也好……”虞君樊刚勒住辔头原地踏了几步,又要前行,吕谋忠却叫住了他:“君樊!”虞君樊又再次紧了紧缰绳,调转马头:“吕先生,何事?”“你进来说!”虞君樊依言翻身下马,将赤驹与马鞭交给守卫在车驾旁的仆役,微一欠身,就进了马车帐内,只听吕谋忠叹了口气道:“唉……路上我一直在想啊,我汉中郡的人才,还是少了……原本我以为,以寒门郡守之名,任人唯贤,便必能引寒门之士躬身效力……可这次我到江衢一看,那些学子,但凡廖家所荐,不分士庶,倒人人都能进山云书院进学,其势不可小视啊……且廖勇那老匹夫,虽然自己无能,用人倒还不拘一格,江衢郡郡丞之任如何重大,他竟委于寒门,听说也是一位山云子亲授之徒……从前不出门尚且不知,如今一看,我倒是担忧汉中郡,毕竟根基浅薄,于世家之人才济济,一时之间,倒还真有些望尘莫及呐……”“吕先生是说……”虞君樊温恭自虚地问道。吕谋忠劝道:“你有此佳名于世家,正是结交俊杰之资,何不在黔中郡开府立户?”虞君樊闻言微微一笑:“我还住在叔父叔母府上,怕是不妥。俊杰可交,但不至于开府立户。”“唉……”吕谋忠见虞君樊无意于此,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虞君樊道:“若廖家真是如此礼贤下士,昨日先生见的那位山云子的关门弟子,怎么没有投在廖家麾下?”“……喔?你的意思是?”“廖家,谦恭爱人之名尔,只能得泛泛之辈为之驱策。廖太守虽有广纳贤才之意,奈何招纳寒门之心不诚,难道寒门入江衢,就是为了能在山云书院进学?日后若天下有事,廖太守真能倚重于此?……今后如何,还要再观,吕先生莫要过于忧心了。”“……”吕谋忠看着虞君樊,一言不发。其实他说此事,又何尝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找一个话头,抛砖引玉,希望虞君樊在黔中有所作为。却听虞君樊续道:“……不如先生回到郡中后,将科举办好,再扩充些门类,今虽不能广于天下而告之,然但凡做得好了,便总有用到的一日……”“也是啊……”吕谋忠思及此处,亦只好应承如是,然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次来见山云子,可解了你心中之惑?”“分条缕析,君樊已有忖度。”“……那就好。”吕谋忠道。虞君樊看了吕谋忠一眼,作礼道:“那君樊不叨扰了。”吕谋忠摆了摆手:“你去吧……”看着虞君樊挑帘而出,翻身上马,纵赤驹而去,吕谋忠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他和这位虞家少爷虽有往日羁绊,可两人之间,却一直有一大事未决——那便是主仆之分。按说自己年轻时曾为黔中郡郡丞,曾有臣名,可虞父于自己,亦曾事之以师礼。且虞父故去后,乃是自己以雄踞一方的太守之姿,为虞君樊暗中筹谋,才令他得以有伸展之机……虞父西征巴蜀而亡,若不是自己尽力收拢其旧部,那些称虞君樊为‘少主公’的人,怕是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且那次败绩太过惨烈,正是世家谋于东窗所下之毒手,方使大计功败垂成。自己从那以后,便再也不相信世家之人能成事了,一切,都要靠寒门自身。吕谋忠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在虞君樊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勉力支撑……在漫长的独自守望中,吕谋忠亦早就下定决心,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于是在内心里,吕谋忠一直只将虞君樊作为小辈扶持,所帮助之事,也是顺势而为罢了。他从没有期望过,虞君樊能自己闯出一番雅名;吕谋忠甚至曾经觉得,虞君樊若是日后在虞家没有安身立命之地,倒是能来汉中郡辅佐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一切打算,都随着虞君樊渐渐长大而失去了掌控。虞君樊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虞君樊甚至都不愿意开门立户,也不知他究竟在筹谋什么……想到这里,吕谋忠的嘴角,不禁挂了一丝苦笑。与虞君樊从小便掩藏自己所思所想,乃至于今日都丝毫看不出心事相比,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代,却是截然不同的。吕谋忠生在经营镖局的富商之家,从小就英武过人,上马能征,下马即饮。原本每日无拘无束,鲜衣怒马、佳人环抱,是他这样无路仕途的富家公子所应该有的人生……可那曾经无拘无束的自由烂漫,却被所谓‘理想’与现实无情地埋葬,将他就此引上另一条难行之路。桎梏与束缚,来自于他下定决心扛起一切的时候。那时他身无长物,身后还有虞父托付给他,需要他看顾的一行人马;那是他第一次对所谓权力和名分有所渴求,除了这些,他还需要兵马。为了这身汉中郡郡守的蛟纹官服,面对曾经烈马畅饮的友人,吕谋忠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寡廉鲜耻。当时那位友人指着龙塌挑眉问他:‘难道一次也不行吗?’他无言以对,只能颔首。吕谋忠年轻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夜,展现在面前的,是从未见过的苍白躯体,因为并不年轻了,所以皮肤显得有些松弛,他从不知道,原来阿凌身上有如此多的战伤。当时他宽腰解衣覆上身去,问道:‘以至尊之躯雌伏于人,你不觉得羞耻么?’其实,‘你不觉得羞耻’这几个字,他又何尝不是言于自己:“卖身求荣,但凡是人,便该耻于以幸进上。”回答他的是低低的笑,与冰凉的指尖,吕谋忠当时只觉脏腑具焚,天昏日暗。原本说好的一次,再一月之中,又被妄加到了许多次,乃至于后来自己已经麻木了。伸起脚,连大内总管都跑着赶来,给自己跪着穿靴,也许这就是权力的味道。吕谋忠品尝着它,有些自虐地笑了。当他终于挂印成为了汉中郡太守的那一日,吕谋忠遣散了家中所有姬妾。他知道从前的生活,那豪放不羁又任意恣睢的日子,早在自己流连帝王寝宫时,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就是为了内心仅存的那一点执念。吕谋忠自忖已经付出了太多;以至于事到如今,他无法容忍他人来与自己争夺主导之权。虞君樊看似温和守礼,也从不与人相争,可谁要想一探他心中的究竟,又或想改变他心中所想,却非‘深不可测’与‘冥顽不通’两词不足以谓。究竟,该如何办才好呢?吕谋忠放下了车驾的帘子,坐在车中假寐起来。吕谋忠挑起帘子,摆了摆手:“不过那里去了,直上京城罢,我也该去看看皇上了。”“也好……”虞君樊刚勒住辔头原地踏了几步,又要前行,吕谋忠却叫住了他:“君樊!”虞君樊又再次紧了紧缰绳,调转马头:“吕先生,何事?”“你进来说!”虞君樊依言翻身下马,将赤驹与马鞭交给守卫在车驾旁的仆役,微一欠身,就进了马车帐内,只听吕谋忠叹了口气道:“唉……路上我一直在想啊,我汉中郡的人才,还是少了……原本我以为,以寒门郡守之名,任人唯贤,便必能引寒门之士躬身效力……可这次我到江衢一看,那些学子,但凡廖家所荐,不分士庶,倒人人都能进山云书院进学,其势不可小视啊……且廖勇那老匹夫,虽然自己无能,用人倒还不拘一格,江衢郡郡丞之任如何重大,他竟委于寒门,听说也是一位山云子亲授之徒……从前不出门尚且不知,如今一看,我倒是担忧汉中郡,毕竟根基浅薄,于世家之人才济济,一时之间,倒还真有些望尘莫及呐……”“吕先生是说……”虞君樊温恭自虚地问道。吕谋忠劝道:“你有此佳名于世家,正是结交俊杰之资,何不在黔中郡开府立户?”虞君樊闻言微微一笑:“我还住在叔父叔母府上,怕是不妥。俊杰可交,但不至于开府立户。”“唉……”吕谋忠见虞君樊无意于此,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虞君樊道:“若廖家真是如此礼贤下士,昨日先生见的那位山云子的关门弟子,怎么没有投在廖家麾下?”“……喔?你的意思是?”“廖家,谦恭爱人之名尔,只能得泛泛之辈为之驱策。廖太守虽有广纳贤才之意,奈何招纳寒门之心不诚,难道寒门入江衢,就是为了能在山云书院进学?日后若天下有事,廖太守真能倚重于此?……今后如何,还要再观,吕先生莫要过于忧心了。”“……”吕谋忠看着虞君樊,一言不发。其实他说此事,又何尝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找一个话头,抛砖引玉,希望虞君樊在黔中有所作为。却听虞君樊续道:“……不如先生回到郡中后,将科举办好,再扩充些门类,今虽不能广于天下而告之,然但凡做得好了,便总有用到的一日……”“也是啊……”吕谋忠思及此处,亦只好应承如是,然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次来见山云子,可解了你心中之惑?”“分条缕析,君樊已有忖度。”“……那就好。”吕谋忠道。虞君樊看了吕谋忠一眼,作礼道:“那君樊不叨扰了。”吕谋忠摆了摆手:“你去吧……”看着虞君樊挑帘而出,翻身上马,纵赤驹而去,吕谋忠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他和这位虞家少爷虽有往日羁绊,可两人之间,却一直有一大事未决——那便是主仆之分。按说自己年轻时曾为黔中郡郡丞,曾有臣名,可虞父于自己,亦曾事之以师礼。且虞父故去后,乃是自己以雄踞一方的太守之姿,为虞君樊暗中筹谋,才令他得以有伸展之机……虞父西征巴蜀而亡,若不是自己尽力收拢其旧部,那些称虞君樊为‘少主公’的人,怕是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且那次败绩太过惨烈,正是世家谋于东窗所下之毒手,方使大计功败垂成。自己从那以后,便再也不相信世家之人能成事了,一切,都要靠寒门自身。吕谋忠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在虞君樊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勉力支撑……在漫长的独自守望中,吕谋忠亦早就下定决心,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于是在内心里,吕谋忠一直只将虞君樊作为小辈扶持,所帮助之事,也是顺势而为罢了。他从没有期望过,虞君樊能自己闯出一番雅名;吕谋忠甚至曾经觉得,虞君樊若是日后在虞家没有安身立命之地,倒是能来汉中郡辅佐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一切打算,都随着虞君樊渐渐长大而失去了掌控。虞君樊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虞君樊甚至都不愿意开门立户,也不知他究竟在筹谋什么……想到这里,吕谋忠的嘴角,不禁挂了一丝苦笑。与虞君樊从小便掩藏自己所思所想,乃至于今日都丝毫看不出心事相比,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代,却是截然不同的。吕谋忠生在经营镖局的富商之家,从小就英武过人,上马能征,下马即饮。原本每日无拘无束,鲜衣怒马、佳人环抱,是他这样无路仕途的富家公子所应该有的人生……可那曾经无拘无束的自由烂漫,却被所谓‘理想’与现实无情地埋葬,将他就此引上另一条难行之路。桎梏与束缚,来自于他下定决心扛起一切的时候。那时他身无长物,身后还有虞父托付给他,需要他看顾的一行人马;那是他第一次对所谓权力和名分有所渴求,除了这些,他还需要兵马。为了这身汉中郡郡守的蛟纹官服,面对曾经烈马畅饮的友人,吕谋忠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寡廉鲜耻。当时那位友人指着龙塌挑眉问他:‘难道一次也不行吗?’他无言以对,只能颔首。吕谋忠年轻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夜,展现在面前的,是从未见过的苍白躯体,因为并不年轻了,所以皮肤显得有些松弛,他从不知道,原来阿凌身上有如此多的战伤。当时他宽腰解衣覆上身去,问道:‘以至尊之躯雌伏于人,你不觉得羞耻么?’其实,‘你不觉得羞耻’这几个字,他又何尝不是言于自己:“卖身求荣,但凡是人,便该耻于以幸进上。”回答他的是低低的笑,与冰凉的指尖,吕谋忠当时只觉脏腑具焚,天昏日暗。原本说好的一次,再一月之中,又被妄加到了许多次,乃至于后来自己已经麻木了。伸起脚,连大内总管都跑着赶来,给自己跪着穿靴,也许这就是权力的味道。吕谋忠品尝着它,有些自虐地笑了。当他终于挂印成为了汉中郡太守的那一日,吕谋忠遣散了家中所有姬妾。他知道从前的生活,那豪放不羁又任意恣睢的日子,早在自己流连帝王寝宫时,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就是为了内心仅存的那一点执念。吕谋忠自忖已经付出了太多;以至于事到如今,他无法容忍他人来与自己争夺主导之权。虞君樊看似温和守礼,也从不与人相争,可谁要想一探他心中的究竟,又或想改变他心中所想,却非‘深不可测’与‘冥顽不通’两词不足以谓。究竟,该如何办才好呢?吕谋忠放下了车驾的帘子,坐在车中假寐起来。吕谋忠挑起帘子,摆了摆手:“不过那里去了,直上京城罢,我也该去看看皇上了。”“也好……”虞君樊刚勒住辔头原地踏了几步,又要前行,吕谋忠却叫住了他:“君樊!”虞君樊又再次紧了紧缰绳,调转马头:“吕先生,何事?”“你进来说!”虞君樊依言翻身下马,将赤驹与马鞭交给守卫在车驾旁的仆役,微一欠身,就进了马车帐内,只听吕谋忠叹了口气道:“唉……路上我一直在想啊,我汉中郡的人才,还是少了……原本我以为,以寒门郡守之名,任人唯贤,便必能引寒门之士躬身效力……可这次我到江衢一看,那些学子,但凡廖家所荐,不分士庶,倒人人都能进山云书院进学,其势不可小视啊……且廖勇那老匹夫,虽然自己无能,用人倒还不拘一格,江衢郡郡丞之任如何重大,他竟委于寒门,听说也是一位山云子亲授之徒……从前不出门尚且不知,如今一看,我倒是担忧汉中郡,毕竟根基浅薄,于世家之人才济济,一时之间,倒还真有些望尘莫及呐……”“吕先生是说……”虞君樊温恭自虚地问道。吕谋忠劝道:“你有此佳名于世家,正是结交俊杰之资,何不在黔中郡开府立户?”虞君樊闻言微微一笑:“我还住在叔父叔母府上,怕是不妥。俊杰可交,但不至于开府立户。”“唉……”吕谋忠见虞君樊无意于此,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虞君樊道:“若廖家真是如此礼贤下士,昨日先生见的那位山云子的关门弟子,怎么没有投在廖家麾下?”“……喔?你的意思是?”“廖家,谦恭爱人之名尔,只能得泛泛之辈为之驱策。廖太守虽有广纳贤才之意,奈何招纳寒门之心不诚,难道寒门入江衢,就是为了能在山云书院进学?日后若天下有事,廖太守真能倚重于此?……今后如何,还要再观,吕先生莫要过于忧心了。”“……”吕谋忠看着虞君樊,一言不发。其实他说此事,又何尝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找一个话头,抛砖引玉,希望虞君樊在黔中有所作为。却听虞君樊续道:“……不如先生回到郡中后,将科举办好,再扩充些门类,今虽不能广于天下而告之,然但凡做得好了,便总有用到的一日……”“也是啊……”吕谋忠思及此处,亦只好应承如是,然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次来见山云子,可解了你心中之惑?”“分条缕析,君樊已有忖度。”“……那就好。”吕谋忠道。虞君樊看了吕谋忠一眼,作礼道:“那君樊不叨扰了。”吕谋忠摆了摆手:“你去吧……”看着虞君樊挑帘而出,翻身上马,纵赤驹而去,吕谋忠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他和这位虞家少爷虽有往日羁绊,可两人之间,却一直有一大事未决——那便是主仆之分。按说自己年轻时曾为黔中郡郡丞,曾有臣名,可虞父于自己,亦曾事之以师礼。且虞父故去后,乃是自己以雄踞一方的太守之姿,为虞君樊暗中筹谋,才令他得以有伸展之机……虞父西征巴蜀而亡,若不是自己尽力收拢其旧部,那些称虞君樊为‘少主公’的人,怕是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且那次败绩太过惨烈,正是世家谋于东窗所下之毒手,方使大计功败垂成。自己从那以后,便再也不相信世家之人能成事了,一切,都要靠寒门自身。吕谋忠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在虞君樊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勉力支撑……在漫长的独自守望中,吕谋忠亦早就下定决心,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于是在内心里,吕谋忠一直只将虞君樊作为小辈扶持,所帮助之事,也是顺势而为罢了。他从没有期望过,虞君樊能自己闯出一番雅名;吕谋忠甚至曾经觉得,虞君樊若是日后在虞家没有安身立命之地,倒是能来汉中郡辅佐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一切打算,都随着虞君樊渐渐长大而失去了掌控。虞君樊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虞君樊甚至都不愿意开门立户,也不知他究竟在筹谋什么……想到这里,吕谋忠的嘴角,不禁挂了一丝苦笑。与虞君樊从小便掩藏自己所思所想,乃至于今日都丝毫看不出心事相比,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代,却是截然不同的。吕谋忠生在经营镖局的富商之家,从小就英武过人,上马能征,下马即饮。原本每日无拘无束,鲜衣怒马、佳人环抱,是他这样无路仕途的富家公子所应该有的人生……可那曾经无拘无束的自由烂漫,却被所谓‘理想’与现实无情地埋葬,将他就此引上另一条难行之路。桎梏与束缚,来自于他下定决心扛起一切的时候。那时他身无长物,身后还有虞父托付给他,需要他看顾的一行人马;那是他第一次对所谓权力和名分有所渴求,除了这些,他还需要兵马。为了这身汉中郡郡守的蛟纹官服,面对曾经烈马畅饮的友人,吕谋忠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寡廉鲜耻。当时那位友人指着龙塌挑眉问他:‘难道一次也不行吗?’他无言以对,只能颔首。吕谋忠年轻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夜,展现在面前的,是从未见过的苍白躯体,因为并不年轻了,所以皮肤显得有些松弛,他从不知道,原来阿凌身上有如此多的战伤。当时他宽腰解衣覆上身去,问道:‘以至尊之躯雌伏于人,你不觉得羞耻么?’其实,‘你不觉得羞耻’这几个字,他又何尝不是言于自己:“卖身求荣,但凡是人,便该耻于以幸进上。”回答他的是低低的笑,与冰凉的指尖,吕谋忠当时只觉脏腑具焚,天昏日暗。原本说好的一次,再一月之中,又被妄加到了许多次,乃至于后来自己已经麻木了。伸起脚,连大内总管都跑着赶来,给自己跪着穿靴,也许这就是权力的味道。吕谋忠品尝着它,有些自虐地笑了。当他终于挂印成为了汉中郡太守的那一日,吕谋忠遣散了家中所有姬妾。他知道从前的生活,那豪放不羁又任意恣睢的日子,早在自己流连帝王寝宫时,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就是为了内心仅存的那一点执念。吕谋忠自忖已经付出了太多;以至于事到如今,他无法容忍他人来与自己争夺主导之权。虞君樊看似温和守礼,也从不与人相争,可谁要想一探他心中的究竟,又或想改变他心中所想,却非‘深不可测’与‘冥顽不通’两词不足以谓。究竟,该如何办才好呢?吕谋忠放下了车驾的帘子,坐在车中假寐起来。吕谋忠挑起帘子,摆了摆手:“不过那里去了,直上京城罢,我也该去看看皇上了。”“也好……”虞君樊刚勒住辔头原地踏了几步,又要前行,吕谋忠却叫住了他:“君樊!”虞君樊又再次紧了紧缰绳,调转马头:“吕先生,何事?”“你进来说!”虞君樊依言翻身下马,将赤驹与马鞭交给守卫在车驾旁的仆役,微一欠身,就进了马车帐内,只听吕谋忠叹了口气道:“唉……路上我一直在想啊,我汉中郡的人才,还是少了……原本我以为,以寒门郡守之名,任人唯贤,便必能引寒门之士躬身效力……可这次我到江衢一看,那些学子,但凡廖家所荐,不分士庶,倒人人都能进山云书院进学,其势不可小视啊……且廖勇那老匹夫,虽然自己无能,用人倒还不拘一格,江衢郡郡丞之任如何重大,他竟委于寒门,听说也是一位山云子亲授之徒……从前不出门尚且不知,如今一看,我倒是担忧汉中郡,毕竟根基浅薄,于世家之人才济济,一时之间,倒还真有些望尘莫及呐……”“吕先生是说……”虞君樊温恭自虚地问道。吕谋忠劝道:“你有此佳名于世家,正是结交俊杰之资,何不在黔中郡开府立户?”虞君樊闻言微微一笑:“我还住在叔父叔母府上,怕是不妥。俊杰可交,但不至于开府立户。”“唉……”吕谋忠见虞君樊无意于此,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虞君樊道:“若廖家真是如此礼贤下士,昨日先生见的那位山云子的关门弟子,怎么没有投在廖家麾下?”“……喔?你的意思是?”“廖家,谦恭爱人之名尔,只能得泛泛之辈为之驱策。廖太守虽有广纳贤才之意,奈何招纳寒门之心不诚,难道寒门入江衢,就是为了能在山云书院进学?日后若天下有事,廖太守真能倚重于此?……今后如何,还要再观,吕先生莫要过于忧心了。”“……”吕谋忠看着虞君樊,一言不发。其实他说此事,又何尝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找一个话头,抛砖引玉,希望虞君樊在黔中有所作为。却听虞君樊续道:“……不如先生回到郡中后,将科举办好,再扩充些门类,今虽不能广于天下而告之,然但凡做得好了,便总有用到的一日……”“也是啊……”吕谋忠思及此处,亦只好应承如是,然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次来见山云子,可解了你心中之惑?”“分条缕析,君樊已有忖度。”“……那就好。”吕谋忠道。虞君樊看了吕谋忠一眼,作礼道:“那君樊不叨扰了。”吕谋忠摆了摆手:“你去吧……”看着虞君樊挑帘而出,翻身上马,纵赤驹而去,吕谋忠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他和这位虞家少爷虽有往日羁绊,可两人之间,却一直有一大事未决——那便是主仆之分。按说自己年轻时曾为黔中郡郡丞,曾有臣名,可虞父于自己,亦曾事之以师礼。且虞父故去后,乃是自己以雄踞一方的太守之姿,为虞君樊暗中筹谋,才令他得以有伸展之机……虞父西征巴蜀而亡,若不是自己尽力收拢其旧部,那些称虞君樊为‘少主公’的人,怕是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且那次败绩太过惨烈,正是世家谋于东窗所下之毒手,方使大计功败垂成。自己从那以后,便再也不相信世家之人能成事了,一切,都要靠寒门自身。吕谋忠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在虞君樊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勉力支撑……在漫长的独自守望中,吕谋忠亦早就下定决心,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于是在内心里,吕谋忠一直只将虞君樊作为小辈扶持,所帮助之事,也是顺势而为罢了。他从没有期望过,虞君樊能自己闯出一番雅名;吕谋忠甚至曾经觉得,虞君樊若是日后在虞家没有安身立命之地,倒是能来汉中郡辅佐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一切打算,都随着虞君樊渐渐长大而失去了掌控。虞君樊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虞君樊甚至都不愿意开门立户,也不知他究竟在筹谋什么……想到这里,吕谋忠的嘴角,不禁挂了一丝苦笑。与虞君樊从小便掩藏自己所思所想,乃至于今日都丝毫看不出心事相比,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代,却是截然不同的。吕谋忠生在经营镖局的富商之家,从小就英武过人,上马能征,下马即饮。原本每日无拘无束,鲜衣怒马、佳人环抱,是他这样无路仕途的富家公子所应该有的人生……可那曾经无拘无束的自由烂漫,却被所谓‘理想’与现实无情地埋葬,将他就此引上另一条难行之路。桎梏与束缚,来自于他下定决心扛起一切的时候。那时他身无长物,身后还有虞父托付给他,需要他看顾的一行人马;那是他第一次对所谓权力和名分有所渴求,除了这些,他还需要兵马。为了这身汉中郡郡守的蛟纹官服,面对曾经烈马畅饮的友人,吕谋忠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寡廉鲜耻。当时那位友人指着龙塌挑眉问他:‘难道一次也不行吗?’他无言以对,只能颔首。吕谋忠年轻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夜,展现在面前的,是从未见过的苍白躯体,因为并不年轻了,所以皮肤显得有些松弛,他从不知道,原来阿凌身上有如此多的战伤。当时他宽腰解衣覆上身去,问道:‘以至尊之躯雌伏于人,你不觉得羞耻么?’其实,‘你不觉得羞耻’这几个字,他又何尝不是言于自己:“卖身求荣,但凡是人,便该耻于以幸进上。”回答他的是低低的笑,与冰凉的指尖,吕谋忠当时只觉脏腑具焚,天昏日暗。原本说好的一次,再一月之中,又被妄加到了许多次,乃至于后来自己已经麻木了。伸起脚,连大内总管都跑着赶来,给自己跪着穿靴,也许这就是权力的味道。吕谋忠品尝着它,有些自虐地笑了。当他终于挂印成为了汉中郡太守的那一日,吕谋忠遣散了家中所有姬妾。他知道从前的生活,那豪放不羁又任意恣睢的日子,早在自己流连帝王寝宫时,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就是为了内心仅存的那一点执念。吕谋忠自忖已经付出了太多;以至于事到如今,他无法容忍他人来与自己争夺主导之权。虞君樊看似温和守礼,也从不与人相争,可谁要想一探他心中的究竟,又或想改变他心中所想,却非‘深不可测’与‘冥顽不通’两词不足以谓。究竟,该如何办才好呢?吕谋忠放下了车驾的帘子,坐在车中假寐起来。吕谋忠挑起帘子,摆了摆手:“不过那里去了,直上京城罢,我也该去看看皇上了。”“也好……”虞君樊刚勒住辔头原地踏了几步,又要前行,吕谋忠却叫住了他:“君樊!”虞君樊又再次紧了紧缰绳,调转马头:“吕先生,何事?”“你进来说!”虞君樊依言翻身下马,将赤驹与马鞭交给守卫在车驾旁的仆役,微一欠身,就进了马车帐内,只听吕谋忠叹了口气道:“唉……路上我一直在想啊,我汉中郡的人才,还是少了……原本我以为,以寒门郡守之名,任人唯贤,便必能引寒门之士躬身效力……可这次我到江衢一看,那些学子,但凡廖家所荐,不分士庶,倒人人都能进山云书院进学,其势不可小视啊……且廖勇那老匹夫,虽然自己无能,用人倒还不拘一格,江衢郡郡丞之任如何重大,他竟委于寒门,听说也是一位山云子亲授之徒……从前不出门尚且不知,如今一看,我倒是担忧汉中郡,毕竟根基浅薄,于世家之人才济济,一时之间,倒还真有些望尘莫及呐……”“吕先生是说……”虞君樊温恭自虚地问道。吕谋忠劝道:“你有此佳名于世家,正是结交俊杰之资,何不在黔中郡开府立户?”虞君樊闻言微微一笑:“我还住在叔父叔母府上,怕是不妥。俊杰可交,但不至于开府立户。”“唉……”吕谋忠见虞君樊无意于此,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虞君樊道:“若廖家真是如此礼贤下士,昨日先生见的那位山云子的关门弟子,怎么没有投在廖家麾下?”“……喔?你的意思是?”“廖家,谦恭爱人之名尔,只能得泛泛之辈为之驱策。廖太守虽有广纳贤才之意,奈何招纳寒门之心不诚,难道寒门入江衢,就是为了能在山云书院进学?日后若天下有事,廖太守真能倚重于此?……今后如何,还要再观,吕先生莫要过于忧心了。”“……”吕谋忠看着虞君樊,一言不发。其实他说此事,又何尝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找一个话头,抛砖引玉,希望虞君樊在黔中有所作为。却听虞君樊续道:“……不如先生回到郡中后,将科举办好,再扩充些门类,今虽不能广于天下而告之,然但凡做得好了,便总有用到的一日……”“也是啊……”吕谋忠思及此处,亦只好应承如是,然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次来见山云子,可解了你心中之惑?”“分条缕析,君樊已有忖度。”“……那就好。”吕谋忠道。虞君樊看了吕谋忠一眼,作礼道:“那君樊不叨扰了。”吕谋忠摆了摆手:“你去吧……”看着虞君樊挑帘而出,翻身上马,纵赤驹而去,吕谋忠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他和这位虞家少爷虽有往日羁绊,可两人之间,却一直有一大事未决——那便是主仆之分。按说自己年轻时曾为黔中郡郡丞,曾有臣名,可虞父于自己,亦曾事之以师礼。且虞父故去后,乃是自己以雄踞一方的太守之姿,为虞君樊暗中筹谋,才令他得以有伸展之机……虞父西征巴蜀而亡,若不是自己尽力收拢其旧部,那些称虞君樊为‘少主公’的人,怕是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且那次败绩太过惨烈,正是世家谋于东窗所下之毒手,方使大计功败垂成。自己从那以后,便再也不相信世家之人能成事了,一切,都要靠寒门自身。吕谋忠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在虞君樊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勉力支撑……在漫长的独自守望中,吕谋忠亦早就下定决心,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于是在内心里,吕谋忠一直只将虞君樊作为小辈扶持,所帮助之事,也是顺势而为罢了。他从没有期望过,虞君樊能自己闯出一番雅名;吕谋忠甚至曾经觉得,虞君樊若是日后在虞家没有安身立命之地,倒是能来汉中郡辅佐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一切打算,都随着虞君樊渐渐长大而失去了掌控。虞君樊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虞君樊甚至都不愿意开门立户,也不知他究竟在筹谋什么……想到这里,吕谋忠的嘴角,不禁挂了一丝苦笑。与虞君樊从小便掩藏自己所思所想,乃至于今日都丝毫看不出心事相比,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代,却是截然不同的。吕谋忠生在经营镖局的富商之家,从小就英武过人,上马能征,下马即饮。原本每日无拘无束,鲜衣怒马、佳人环抱,是他这样无路仕途的富家公子所应该有的人生……可那曾经无拘无束的自由烂漫,却被所谓‘理想’与现实无情地埋葬,将他就此引上另一条难行之路。桎梏与束缚,来自于他下定决心扛起一切的时候。那时他身无长物,身后还有虞父托付给他,需要他看顾的一行人马;那是他第一次对所谓权力和名分有所渴求,除了这些,他还需要兵马。为了这身汉中郡郡守的蛟纹官服,面对曾经烈马畅饮的友人,吕谋忠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寡廉鲜耻。当时那位友人指着龙塌挑眉问他:‘难道一次也不行吗?’他无言以对,只能颔首。吕谋忠年轻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夜,展现在面前的,是从未见过的苍白躯体,因为并不年轻了,所以皮肤显得有些松弛,他从不知道,原来阿凌身上有如此多的战伤。当时他宽腰解衣覆上身去,问道:‘以至尊之躯雌伏于人,你不觉得羞耻么?’其实,‘你不觉得羞耻’这几个字,他又何尝不是言于自己:“卖身求荣,但凡是人,便该耻于以幸进上。”回答他的是低低的笑,与冰凉的指尖,吕谋忠当时只觉脏腑具焚,天昏日暗。原本说好的一次,再一月之中,又被妄加到了许多次,乃至于后来自己已经麻木了。伸起脚,连大内总管都跑着赶来,给自己跪着穿靴,也许这就是权力的味道。吕谋忠品尝着它,有些自虐地笑了。当他终于挂印成为了汉中郡太守的那一日,吕谋忠遣散了家中所有姬妾。他知道从前的生活,那豪放不羁又任意恣睢的日子,早在自己流连帝王寝宫时,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就是为了内心仅存的那一点执念。吕谋忠自忖已经付出了太多;以至于事到如今,他无法容忍他人来与自己争夺主导之权。虞君樊看似温和守礼,也从不与人相争,可谁要想一探他心中的究竟,又或想改变他心中所想,却非‘深不可测’与‘冥顽不通’两词不足以谓。究竟,该如何办才好呢?吕谋忠放下了车驾的帘子,坐在车中假寐起来。吕谋忠挑起帘子,摆了摆手:“不过那里去了,直上京城罢,我也该去看看皇上了。”“也好……”虞君樊刚勒住辔头原地踏了几步,又要前行,吕谋忠却叫住了他:“君樊!”虞君樊又再次紧了紧缰绳,调转马头:“吕先生,何事?”“你进来说!”虞君樊依言翻身下马,将赤驹与马鞭交给守卫在车驾旁的仆役,微一欠身,就进了马车帐内,只听吕谋忠叹了口气道:“唉……路上我一直在想啊,我汉中郡的人才,还是少了……原本我以为,以寒门郡守之名,任人唯贤,便必能引寒门之士躬身效力……可这次我到江衢一看,那些学子,但凡廖家所荐,不分士庶,倒人人都能进山云书院进学,其势不可小视啊……且廖勇那老匹夫,虽然自己无能,用人倒还不拘一格,江衢郡郡丞之任如何重大,他竟委于寒门,听说也是一位山云子亲授之徒……从前不出门尚且不知,如今一看,我倒是担忧汉中郡,毕竟根基浅薄,于世家之人才济济,一时之间,倒还真有些望尘莫及呐……”“吕先生是说……”虞君樊温恭自虚地问道。吕谋忠劝道:“你有此佳名于世家,正是结交俊杰之资,何不在黔中郡开府立户?”虞君樊闻言微微一笑:“我还住在叔父叔母府上,怕是不妥。俊杰可交,但不至于开府立户。”“唉……”吕谋忠见虞君樊无意于此,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虞君樊道:“若廖家真是如此礼贤下士,昨日先生见的那位山云子的关门弟子,怎么没有投在廖家麾下?”“……喔?你的意思是?”“廖家,谦恭爱人之名尔,只能得泛泛之辈为之驱策。廖太守虽有广纳贤才之意,奈何招纳寒门之心不诚,难道寒门入江衢,就是为了能在山云书院进学?日后若天下有事,廖太守真能倚重于此?……今后如何,还要再观,吕先生莫要过于忧心了。”“……”吕谋忠看着虞君樊,一言不发。其实他说此事,又何尝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找一个话头,抛砖引玉,希望虞君樊在黔中有所作为。却听虞君樊续道:“……不如先生回到郡中后,将科举办好,再扩充些门类,今虽不能广于天下而告之,然但凡做得好了,便总有用到的一日……”“也是啊……”吕谋忠思及此处,亦只好应承如是,然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次来见山云子,可解了你心中之惑?”“分条缕析,君樊已有忖度。”“……那就好。”吕谋忠道。虞君樊看了吕谋忠一眼,作礼道:“那君樊不叨扰了。”吕谋忠摆了摆手:“你去吧……”看着虞君樊挑帘而出,翻身上马,纵赤驹而去,吕谋忠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他和这位虞家少爷虽有往日羁绊,可两人之间,却一直有一大事未决——那便是主仆之分。按说自己年轻时曾为黔中郡郡丞,曾有臣名,可虞父于自己,亦曾事之以师礼。且虞父故去后,乃是自己以雄踞一方的太守之姿,为虞君樊暗中筹谋,才令他得以有伸展之机……虞父西征巴蜀而亡,若不是自己尽力收拢其旧部,那些称虞君樊为‘少主公’的人,怕是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且那次败绩太过惨烈,正是世家谋于东窗所下之毒手,方使大计功败垂成。自己从那以后,便再也不相信世家之人能成事了,一切,都要靠寒门自身。吕谋忠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在虞君樊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勉力支撑……在漫长的独自守望中,吕谋忠亦早就下定决心,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于是在内心里,吕谋忠一直只将虞君樊作为小辈扶持,所帮助之事,也是顺势而为罢了。他从没有期望过,虞君樊能自己闯出一番雅名;吕谋忠甚至曾经觉得,虞君樊若是日后在虞家没有安身立命之地,倒是能来汉中郡辅佐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一切打算,都随着虞君樊渐渐长大而失去了掌控。虞君樊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虞君樊甚至都不愿意开门立户,也不知他究竟在筹谋什么……想到这里,吕谋忠的嘴角,不禁挂了一丝苦笑。与虞君樊从小便掩藏自己所思所想,乃至于今日都丝毫看不出心事相比,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代,却是截然不同的。吕谋忠生在经营镖局的富商之家,从小就英武过人,上马能征,下马即饮。原本每日无拘无束,鲜衣怒马、佳人环抱,是他这样无路仕途的富家公子所应该有的人生……可那曾经无拘无束的自由烂漫,却被所谓‘理想’与现实无情地埋葬,将他就此引上另一条难行之路。桎梏与束缚,来自于他下定决心扛起一切的时候。那时他身无长物,身后还有虞父托付给他,需要他看顾的一行人马;那是他第一次对所谓权力和名分有所渴求,除了这些,他还需要兵马。为了这身汉中郡郡守的蛟纹官服,面对曾经烈马畅饮的友人,吕谋忠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寡廉鲜耻。当时那位友人指着龙塌挑眉问他:‘难道一次也不行吗?’他无言以对,只能颔首。吕谋忠年轻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夜,展现在面前的,是从未见过的苍白躯体,因为并不年轻了,所以皮肤显得有些松弛,他从不知道,原来阿凌身上有如此多的战伤。当时他宽腰解衣覆上身去,问道:‘以至尊之躯雌伏于人,你不觉得羞耻么?’其实,‘你不觉得羞耻’这几个字,他又何尝不是言于自己:“卖身求荣,但凡是人,便该耻于以幸进上。”回答他的是低低的笑,与冰凉的指尖,吕谋忠当时只觉脏腑具焚,天昏日暗。原本说好的一次,再一月之中,又被妄加到了许多次,乃至于后来自己已经麻木了。伸起脚,连大内总管都跑着赶来,给自己跪着穿靴,也许这就是权力的味道。吕谋忠品尝着它,有些自虐地笑了。当他终于挂印成为了汉中郡太守的那一日,吕谋忠遣散了家中所有姬妾。他知道从前的生活,那豪放不羁又任意恣睢的日子,早在自己流连帝王寝宫时,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就是为了内心仅存的那一点执念。吕谋忠自忖已经付出了太多;以至于事到如今,他无法容忍他人来与自己争夺主导之权。虞君樊看似温和守礼,也从不与人相争,可谁要想一探他心中的究竟,又或想改变他心中所想,却非‘深不可测’与‘冥顽不通’两词不足以谓。究竟,该如何办才好呢?吕谋忠放下了车驾的帘子,坐在车中假寐起来。吕谋忠挑起帘子,摆了摆手:“不过那里去了,直上京城罢,我也该去看看皇上了。”“也好……”虞君樊刚勒住辔头原地踏了几步,又要前行,吕谋忠却叫住了他:“君樊!”虞君樊又再次紧了紧缰绳,调转马头:“吕先生,何事?”“你进来说!”虞君樊依言翻身下马,将赤驹与马鞭交给守卫在车驾旁的仆役,微一欠身,就进了马车帐内,只听吕谋忠叹了口气道:“唉……路上我一直在想啊,我汉中郡的人才,还是少了……原本我以为,以寒门郡守之名,任人唯贤,便必能引寒门之士躬身效力……可这次我到江衢一看,那些学子,但凡廖家所荐,不分士庶,倒人人都能进山云书院进学,其势不可小视啊……且廖勇那老匹夫,虽然自己无能,用人倒还不拘一格,江衢郡郡丞之任如何重大,他竟委于寒门,听说也是一位山云子亲授之徒……从前不出门尚且不知,如今一看,我倒是担忧汉中郡,毕竟根基浅薄,于世家之人才济济,一时之间,倒还真有些望尘莫及呐……”“吕先生是说……”虞君樊温恭自虚地问道。吕谋忠劝道:“你有此佳名于世家,正是结交俊杰之资,何不在黔中郡开府立户?”虞君樊闻言微微一笑:“我还住在叔父叔母府上,怕是不妥。俊杰可交,但不至于开府立户。”“唉……”吕谋忠见虞君樊无意于此,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虞君樊道:“若廖家真是如此礼贤下士,昨日先生见的那位山云子的关门弟子,怎么没有投在廖家麾下?”“……喔?你的意思是?”“廖家,谦恭爱人之名尔,只能得泛泛之辈为之驱策。廖太守虽有广纳贤才之意,奈何招纳寒门之心不诚,难道寒门入江衢,就是为了能在山云书院进学?日后若天下有事,廖太守真能倚重于此?……今后如何,还要再观,吕先生莫要过于忧心了。”“……”吕谋忠看着虞君樊,一言不发。其实他说此事,又何尝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找一个话头,抛砖引玉,希望虞君樊在黔中有所作为。却听虞君樊续道:“……不如先生回到郡中后,将科举办好,再扩充些门类,今虽不能广于天下而告之,然但凡做得好了,便总有用到的一日……”“也是啊……”吕谋忠思及此处,亦只好应承如是,然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次来见山云子,可解了你心中之惑?”“分条缕析,君樊已有忖度。”“……那就好。”吕谋忠道。虞君樊看了吕谋忠一眼,作礼道:“那君樊不叨扰了。”吕谋忠摆了摆手:“你去吧……”看着虞君樊挑帘而出,翻身上马,纵赤驹而去,吕谋忠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他和这位虞家少爷虽有往日羁绊,可两人之间,却一直有一大事未决——那便是主仆之分。按说自己年轻时曾为黔中郡郡丞,曾有臣名,可虞父于自己,亦曾事之以师礼。且虞父故去后,乃是自己以雄踞一方的太守之姿,为虞君樊暗中筹谋,才令他得以有伸展之机……虞父西征巴蜀而亡,若不是自己尽力收拢其旧部,那些称虞君樊为‘少主公’的人,怕是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且那次败绩太过惨烈,正是世家谋于东窗所下之毒手,方使大计功败垂成。自己从那以后,便再也不相信世家之人能成事了,一切,都要靠寒门自身。吕谋忠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在虞君樊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勉力支撑……在漫长的独自守望中,吕谋忠亦早就下定决心,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于是在内心里,吕谋忠一直只将虞君樊作为小辈扶持,所帮助之事,也是顺势而为罢了。他从没有期望过,虞君樊能自己闯出一番雅名;吕谋忠甚至曾经觉得,虞君樊若是日后在虞家没有安身立命之地,倒是能来汉中郡辅佐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一切打算,都随着虞君樊渐渐长大而失去了掌控。虞君樊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虞君樊甚至都不愿意开门立户,也不知他究竟在筹谋什么……想到这里,吕谋忠的嘴角,不禁挂了一丝苦笑。与虞君樊从小便掩藏自己所思所想,乃至于今日都丝毫看不出心事相比,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代,却是截然不同的。吕谋忠生在经营镖局的富商之家,从小就英武过人,上马能征,下马即饮。原本每日无拘无束,鲜衣怒马、佳人环抱,是他这样无路仕途的富家公子所应该有的人生……可那曾经无拘无束的自由烂漫,却被所谓‘理想’与现实无情地埋葬,将他就此引上另一条难行之路。桎梏与束缚,来自于他下定决心扛起一切的时候。那时他身无长物,身后还有虞父托付给他,需要他看顾的一行人马;那是他第一次对所谓权力和名分有所渴求,除了这些,他还需要兵马。为了这身汉中郡郡守的蛟纹官服,面对曾经烈马畅饮的友人,吕谋忠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寡廉鲜耻。当时那位友人指着龙塌挑眉问他:‘难道一次也不行吗?’他无言以对,只能颔首。吕谋忠年轻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夜,展现在面前的,是从未见过的苍白躯体,因为并不年轻了,所以皮肤显得有些松弛,他从不知道,原来阿凌身上有如此多的战伤。当时他宽腰解衣覆上身去,问道:‘以至尊之躯雌伏于人,你不觉得羞耻么?’其实,‘你不觉得羞耻’这几个字,他又何尝不是言于自己:“卖身求荣,但凡是人,便该耻于以幸进上。”回答他的是低低的笑,与冰凉的指尖,吕谋忠当时只觉脏腑具焚,天昏日暗。原本说好的一次,再一月之中,又被妄加到了许多次,乃至于后来自己已经麻木了。伸起脚,连大内总管都跑着赶来,给自己跪着穿靴,也许这就是权力的味道。吕谋忠品尝着它,有些自虐地笑了。当他终于挂印成为了汉中郡太守的那一日,吕谋忠遣散了家中所有姬妾。他知道从前的生活,那豪放不羁又任意恣睢的日子,早在自己流连帝王寝宫时,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就是为了内心仅存的那一点执念。吕谋忠自忖已经付出了太多;以至于事到如今,他无法容忍他人来与自己争夺主导之权。虞君樊看似温和守礼,也从不与人相争,可谁要想一探他心中的究竟,又或想改变他心中所想,却非‘深不可测’与‘冥顽不通’两词不足以谓。究竟,该如何办才好呢?吕谋忠放下了车驾的帘子,坐在车中假寐起来。吕谋忠挑起帘子,摆了摆手:“不过那里去了,直上京城罢,我也该去看看皇上了。”“也好……”虞君樊刚勒住辔头原地踏了几步,又要前行,吕谋忠却叫住了他:“君樊!”虞君樊又再次紧了紧缰绳,调转马头:“吕先生,何事?”“你进来说!”虞君樊依言翻身下马,将赤驹与马鞭交给守卫在车驾旁的仆役,微一欠身,就进了马车帐内,只听吕谋忠叹了口气道:“唉……路上我一直在想啊,我汉中郡的人才,还是少了……原本我以为,以寒门郡守之名,任人唯贤,便必能引寒门之士躬身效力……可这次我到江衢一看,那些学子,但凡廖家所荐,不分士庶,倒人人都能进山云书院进学,其势不可小视啊……且廖勇那老匹夫,虽然自己无能,用人倒还不拘一格,江衢郡郡丞之任如何重大,他竟委于寒门,听说也是一位山云子亲授之徒……从前不出门尚且不知,如今一看,我倒是担忧汉中郡,毕竟根基浅薄,于世家之人才济济,一时之间,倒还真有些望尘莫及呐……”“吕先生是说……”虞君樊温恭自虚地问道。吕谋忠劝道:“你有此佳名于世家,正是结交俊杰之资,何不在黔中郡开府立户?”虞君樊闻言微微一笑:“我还住在叔父叔母府上,怕是不妥。俊杰可交,但不至于开府立户。”“唉……”吕谋忠见虞君樊无意于此,不禁失望地摇了摇头。虞君樊道:“若廖家真是如此礼贤下士,昨日先生见的那位山云子的关门弟子,怎么没有投在廖家麾下?”“……喔?你的意思是?”“廖家,谦恭爱人之名尔,只能得泛泛之辈为之驱策。廖太守虽有广纳贤才之意,奈何招纳寒门之心不诚,难道寒门入江衢,就是为了能在山云书院进学?日后若天下有事,廖太守真能倚重于此?……今后如何,还要再观,吕先生莫要过于忧心了。”“……”吕谋忠看着虞君樊,一言不发。其实他说此事,又何尝是为了自己,不过是找一个话头,抛砖引玉,希望虞君樊在黔中有所作为。却听虞君樊续道:“……不如先生回到郡中后,将科举办好,再扩充些门类,今虽不能广于天下而告之,然但凡做得好了,便总有用到的一日……”“也是啊……”吕谋忠思及此处,亦只好应承如是,然又另起了话题:“对了,这次来见山云子,可解了你心中之惑?”“分条缕析,君樊已有忖度。”“……那就好。”吕谋忠道。虞君樊看了吕谋忠一眼,作礼道:“那君樊不叨扰了。”吕谋忠摆了摆手:“你去吧……”看着虞君樊挑帘而出,翻身上马,纵赤驹而去,吕谋忠心下不由得微微一沉。他和这位虞家少爷虽有往日羁绊,可两人之间,却一直有一大事未决——那便是主仆之分。按说自己年轻时曾为黔中郡郡丞,曾有臣名,可虞父于自己,亦曾事之以师礼。且虞父故去后,乃是自己以雄踞一方的太守之姿,为虞君樊暗中筹谋,才令他得以有伸展之机……虞父西征巴蜀而亡,若不是自己尽力收拢其旧部,那些称虞君樊为‘少主公’的人,怕是早就树倒猢狲散了。且那次败绩太过惨烈,正是世家谋于东窗所下之毒手,方使大计功败垂成。自己从那以后,便再也不相信世家之人能成事了,一切,都要靠寒门自身。吕谋忠有些疲惫地呼出一口气,这么多年来,在虞君樊还没有长大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在勉力支撑……在漫长的独自守望中,吕谋忠亦早就下定决心,要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于是在内心里,吕谋忠一直只将虞君樊作为小辈扶持,所帮助之事,也是顺势而为罢了。他从没有期望过,虞君樊能自己闯出一番雅名;吕谋忠甚至曾经觉得,虞君樊若是日后在虞家没有安身立命之地,倒是能来汉中郡辅佐自己的儿子……可是这一切打算,都随着虞君樊渐渐长大而失去了掌控。虞君樊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打算,虞君樊甚至都不愿意开门立户,也不知他究竟在筹谋什么……想到这里,吕谋忠的嘴角,不禁挂了一丝苦笑。与虞君樊从小便掩藏自己所思所想,乃至于今日都丝毫看不出心事相比,自己的少年与青年时代,却是截然不同的。吕谋忠生在经营镖局的富商之家,从小就英武过人,上马能征,下马即饮。原本每日无拘无束,鲜衣怒马、佳人环抱,是他这样无路仕途的富家公子所应该有的人生……可那曾经无拘无束的自由烂漫,却被所谓‘理想’与现实无情地埋葬,将他就此引上另一条难行之路。桎梏与束缚,来自于他下定决心扛起一切的时候。那时他身无长物,身后还有虞父托付给他,需要他看顾的一行人马;那是他第一次对所谓权力和名分有所渴求,除了这些,他还需要兵马。为了这身汉中郡郡守的蛟纹官服,面对曾经烈马畅饮的友人,吕谋忠第一次觉得自己简直寡廉鲜耻。当时那位友人指着龙塌挑眉问他:‘难道一次也不行吗?’他无言以对,只能颔首。吕谋忠年轻时从未想过,自己会落到这般田地。他至今仍记得那一夜,展现在面前的,是从未见过的苍白躯体,因为并不年轻了,所以皮肤显得有些松弛,他从不知道,原来阿凌身上有如此多的战伤。当时他宽腰解衣覆上身去,问道:‘以至尊之躯雌伏于人,你不觉得羞耻么?’其实,‘你不觉得羞耻’这几个字,他又何尝不是言于自己:“卖身求荣,但凡是人,便该耻于以幸进上。”回答他的是低低的笑,与冰凉的指尖,吕谋忠当时只觉脏腑具焚,天昏日暗。原本说好的一次,再一月之中,又被妄加到了许多次,乃至于后来自己已经麻木了。伸起脚,连大内总管都跑着赶来,给自己跪着穿靴,也许这就是权力的味道。吕谋忠品尝着它,有些自虐地笑了。当他终于挂印成为了汉中郡太守的那一日,吕谋忠遣散了家中所有姬妾。他知道从前的生活,那豪放不羁又任意恣睢的日子,早在自己流连帝王寝宫时,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不过,就是为了内心仅存的那一点执念。吕谋忠自忖已经付出了太多;以至于事到如今,他无法容忍他人来与自己争夺主导之权。虞君樊看似温和守礼,也从不与人相争,可谁要想一探他心中的究竟,又或想改变他心中所想,却非‘深不可测’与‘冥顽不通’两词不足以谓。究竟,该如何办才好呢?吕谋忠放下了车驾的帘子,坐在车中假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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