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同野关了大门径直去厨房烧灶,他家小如咫尺,不似衙门厨是厨柴房是柴房,厨房里柴堆了半屋。居同野在柴堆边吹火折子点干草引火,也不怕火星子溅出一星半点,把两人一并烧成焦炭。见沈吟跟进来,居同野一面熟练忙碌,一面道:“明儿走时我搬点过去,这些柴能用很久,不够了再去……买些。”居同野最后硬生生把“捡”字咽了回去,他这些日子花钱“大手大脚”,像是摆谱充阔,看来月钱攒不下十之八九,最多攒下十之一二。沈吟人精,听得出来,也不多说便走到屋内,见只有那炕能待了,便脱了衣躺上去。趁着烧水的功夫,居同野进来把沈吟的外袍拿出去洗。沈吟扯着嗓子对外面喊:“搁那儿,待会我自己洗!”“不用!”居同野瓮声瓮气地回答。“那你随便洗洗就成,反正就没干净过。”沈吟爬起来坐在床边伸着脑袋看,一腿坐在屁股下,一腿垂着,有一下没一下,随风似的晃悠,“本来也想穿几天再洗的。”“知道了。”居同野回答,曾响见天给他洗衣服,也没见他过问一句,怎的今晚话如此之多。居同野烧完水,见沈吟又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好似躺尸实则在等他伺候。曾响伺候他,是把他当县太爷;居同野伺候他,是把他当离家雏鸟,两种感觉大相径庭,沈吟偏好后一种,因而并不能怪罪居同野始终当他是小疯子。居同野只得拧干手巾,给沈吟擦脸擦脖,见沈吟任由摆弄,他也起了促狭之意,冷不丁的攥着沈吟的双手在他惊呼声中把他拽起来,直插进盆里。沈吟还想挣扎,居同野就按着他的双手不让他动。沈吟浑身滚烫,居同野的手明明浸了温水实在冰凉,沈吟只感觉双手一片火烧。居同野的手是刀子,一片片削肉剔骨。他像条不愿归家的小狗动来动去,渐渐被磨平性子,也是随他搓洗。居同野怕自己一双钉板似的手给白玉双手搓下一层皮肉,不敢用力,因而指腹手心的老茧摩挲过去带着种钻入心底的痒。沈吟被挑逗,身体娴熟地发情,心知居同野不是故意的,便咬着唇想挣扎。居同野攥得紧,沈吟并没有挣扎开来,盆里水花四溅,他还以为是玩笑过火小疯子恼羞成怒了,便哄道:“你真白。”沈吟怯如不经人事的雏儿,扭头躲开他的视线,声音低得快听不见:“用得着你说。”居同野把那双手捧出来,小心擦拭,又瞧着浸在水中的双手像水汪汪的西瓜瓤,几乎舍不得放手。沈吟哈欠连连眼角含泪掀开被窝往里钻,打了个滚,翻到里面,正见居同野坐在床边洗脚,没见过比他还能将就的人。沈吟竟也不困了,悄悄掀开被子踮着脚尖下来。水温凉,居同野头枕着墙脑袋止不住地点好似睡着,感觉到水面晃动,猛地睁开眼就见沈吟不知何时跳下来,笑吟吟地望着他。从这个视线望下去,居同野发现那个长着聪明的脑袋瓜子的沈吟,也有憨头憨脑的时候。沈吟那双手是滚烫的油,居同野一双脚是水里游鱼,注定上砧板下油锅。居同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居然在给自己洗脚!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县太爷的小疯子竟然给自己洗脚,慌张道:“唉你做什么!脏!”“脏什么脏。”沈吟厉声斥道,其实那水因浸了汗津津的脚已经显浑。沈吟默默把居同野脸上百变神色收在眼底,也不笑,也不讥,也不哄,只在他脚底板上轻轻划了一下。居同野平日里如钢板硬石山岳,毫无破绽,沈吟这几日相处下来发现他漏洞百出,其实除了吃苦耐劳之外没有什么不怕的。居同野踢也不是,踹也不能,动也不敢,憋得满脸通红,如被一根筋脉从脚心穿到头顶。沈吟偷摸摸地瞄了一眼裤裆,知道再闹腾就过了。他勾搭人最有心得,眼见开局之好收局需得利利落落,也不擦脚不净手,爬上床翻进被窝背对居同野迅速阖眼假睡。居同野没想到沈吟这就钻进被窝,莫名其妙,低下头才发现裤裆里不知何时翘起来,挠了挠脑袋更是郁闷不堪。沈吟明明和自己一样都是男人,他是觉得受了屈辱?居同野明白过来,看着沈吟后脑勺笨嘴拙舌说不出解释的话,更怕越描越黑欲盖弥彰。叹了口气,居同野擦干净脚,趿着鞋把水倒进院里,吹了油灯在沈吟身边躺下。沈吟像是受了屈辱把自己卷得只剩颗脑袋,炕上只有一床被,居同野束手束脚不敢动,别提盖被了,又不知为何偏偏冷的慌打起寒战。沈吟翻了个身,又挪了挪,像皮痒了似的滚,掀开被子扯到居同野身上,一人一半。有了被子居同野也没好到哪去,沈吟吐出的气热乎的紧,他上半身滚烫,双脚冰凉。居同野愈是绷得厉害,沈吟愈是拧得柔弱无骨,还故意把热气朝居同野脖上撒,撒得万般有技巧。“够了!”居同野终于忍不住,“你装睡!”沈吟被当场识破也不恼,一手托腮,使了一招出神入化的先入为主,眯眼笑道:“你羞什么,都是男人,你小弟都要娶媳妇了,你该不会还----”居同野猛地躺倒,背对他,色厉内荏:“他比我年长!”“我也比你年长。你是不是不会,不会就说嘛,当哥哥的教你就是了。”沈吟说着,一手搭上居同野的肩,抬起脑袋看他,口中故意重重地喘气,看得见居同野耳红似火烧云,因而他便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居同野自知嘴皮子磨不过他,只能学他阖眼装睡,默不作答,想他独角戏唱到无趣也就主动收场了。感觉到沈吟搭在肩上的手终于松开,居同野暗暗松了口气,一口气松了一半,不得不重新提起来,仿佛从脚心到头顶的那根筋依旧吊着他,双手双脚的筋更是绷起来想动都动不了。那手到处滑所到之处,处处摩挲,点火燎原直朝腹下钻。沈吟换了种法子,吐出的字儿和气儿愈发湿哒哒:“让我欺负一下嘛,或者……你欺负我一下?”然而居同野毕竟是居同野,顽石一般的人物,沈吟低估了他的意志力。居同野默不作声把双腿夹紧,密不透风,别说沈吟有一双柔软的手能让人如坠云里雾里,就算那手堪称天下第一锋利,也穿透不了。眼见踏一步即错,沈吟收手,到没有学居同野背过去生气,趁此机会把脑袋搭上他肩头,口吐滚滚热流,钻入耳孔直将好好的清明大脑搅成一团浆糊:“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我都让你欺负了,还不肯?”居同野哪里晓得这叫枕边情趣被里欢娱,还以为小疯子不甘心故意报复便由他去了,盖因脑袋已成浆糊僵硬的身子不知不觉松弛下来,只苦于惹恼了小疯子明日不知如何相处,真真扰人不得安宁。这夜沈吟才是最不安宁的那人,他正天雷勾地火美人暖被窝,可惜这人昏昏沉沉,空握泼天富贵都比不过的美人还不能一口吃干净,憋着厉害,后悔为讨口气端庄作态。·居同野是被潮醒的,他一时恍惚还以为是溢了,又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屋外呼呼啦啦风雨交加,大好的夜竟然下雨。屋子年久失修屋顶多处漏雨,炕顶上正好有一处漏点,雨水便滴在居同野脚边,把他潮醒了。居同野看着枕着他肩头睡的沈吟,睡容姣好,感慨睡着了可比醒时要可爱。居同野小心把他挪进炕内,找了个盆叮叮咚咚地接水。至于那滴在地上的,就由它们和灰成泥兀自东流。换了裤子躺下来,居同野发现他自己也是个高个儿,睡在炕边只能蜷缩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睡迷糊了还会一不小心踢翻盆濡湿炕。他告诉自己是万般无奈,这才把沈吟抱在怀里,两人胳膊交胳膊大腿贴大腿,叠一起滚成团躺在炕内,安安稳稳又睡过去。原是风雨交加夜,煞是凄凄凉凉心,倒是因为彼此交叠而十分惬意。第六章 大树倾颓天色灰蒙蒙,雨还在下,忽闻轰隆一阵天塌似的雷响。沈吟于声中惊觉坐起:“什么!怎么了!”居同野不是没听见,他的脑袋比天上的雨云还重,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沈吟耳朵动了动,听墙外的风雨之声,种种经验告诉他刚才可能不是普通的震雷声,眼见居同野这时候还不慌不忙的继续睡,便踹了他一脚。沈吟年轻时认定万卷书不如万里路,一度出门游历,滇南漠北都有见识,是以见多识广,听出些端倪。“唉!”居同野刚才便醒了一半,因觉无碍便任由自己睡去,当下只觉得小腿疼的慌,没想到沈吟细胳膊腿儿踹人倒是有几分力道。沈吟慌张穿鞋,抬头找外袍:“我衣服呢?”居同野这才想起来,昨晚洗了晾在院里,半夜湿醒也记不得要收,这才一拍脑袋:“糟了!还在院里,你先穿我的,仔细冻着。”沈吟被两人伺候得要四肢不勤,瞧着外袍挂着院里的绳上飘飘摇摇,也不怪他:“刚才那声听见没有!”居同野理解不了沈吟的慌张,还以为小疯子被炸发疯了,那声音昨夜还柔情似水,今早便里里外外换了个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炸雷了而已,有什么可慌的。”沈吟嘲道:“炸雷?你觉得是炸雷?你这个捕快怎么当的!”居同野没想到这人还有风驰电掣的一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见他裸着上身就要朝外冲,屋外瓢泼大雨打在身上想必也疼得厉害。居同野叹了口无奈的气,抄起外袍追上去强行裹在他身上,起床气随着这一拉一扯一裹而消失殆尽:“你要看我陪你去,一个人出去你认得回来的路?”沈吟一身激劲悠悠转了个圈,圆圆满满回到自己身上,先前那股戾气也不知逃到哪去,倒是冷静地问道:“斗笠蓑衣----”居同野没待他说完,便讪讪截断他的话:“都没。”穷鬼!沈吟想着他对自己倒是舍得荷包里的银子,一日三餐点心瓜果未曾短过,便没说出口,埋头缩脖朝外冲。居同野没有多想,随他冲进雨里。雨滴大如黄豆,打在身上果然是捶打的似疼,雨幕里前方那人身影很是清晰。小疯子是怀疑大雨引来泥石,认定之前那声不是简简单单的惊雷。居同野想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疯子初来乍到不懂,他能不懂?暇州地形平稳,大河大流不经,交通不便是贫困的主要原因,除非是百年罕见的滔滔洪水,否则断然不会出问题,何况不过是才下了一夜的倾盆雨。“这边!山丘在这边。”居同野深知不叫他看个清楚,是拧不回来的,雨打得眼见都睁不开,见沈吟跑错了路,连忙指路,“你也知道有个丘?”沈吟低声道:“秋十月壬子,雷劈于丘上树,人心不定,传恶鬼之蜚语,费时数日,教化于民,方止歇。”居同野怔怔道:“卷宗上看来的?”沈吟未来得及回答,就见雨幕中出现个头戴兜里的身影,迎面匆匆而来,似有急事。居同野认得那人,是个鳏夫姓齐,平日里卖柴为生,因为觉得自己只砍不买乱了买卖祸了规矩,故而之间还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居同野一把抓住他,喝问:“齐老头,你跑什么?”齐老头见是居同野,不由分说便骂道:“嘎杂子披身官服就以为能上天了,你顶个卵用!你爷爷我赶着救命去,耽误工夫等人死了第一个找你索命!”居同野无端被驳了面子,他毕竟是个捕快,怎得这般不受尊重,气血上涌,可当着沈吟的面总不好骂回去,一时不上不下也不知如何示好。沈吟也不多说,拽着居同野的胳膊向前跑:“话那么多做什么!过去亲眼瞧瞧不比你问的真切!”·山丘离得不远,他二人跑出个几十步,就见一棵大树压倒了房屋,两人循着哭声找到一对痛哭的母女,他们躲在断墙下勉勉强强遮风避雨,当中有一男子倒地不醒。男子头顶有个不大的伤口,像是被砸晕了。居同野眼见那人有进气无出气,又想起齐老头的一番话,顿时明白了原委。看来这一家三口正在酣睡谁承想飞来横祸,被天降巨树砸中,母女无碍,男主人到了霉。暇州老少无人不识居同野,那妇女见居同野,原本将止的哭声顿时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同野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冤什么孽,怎的白白叫树给砸了,当家的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母女两个,叫我们可咋活啊。”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催道:“来来来让一让!”原来是一对父子,抬着个简易担架。地上男人中等身材委实不轻,那男孩也不过十二三岁哪有力气,居同野便同中年父亲抬着担架,把人送到隔壁,同时也庆幸着这树只砸中一户人家,损失不算大。没得住就暂住衙门里,他和曾响可以搭手建房,只要人别有事就好。短短几步路,居同野就考虑好了,眼睛下意识就去瞟沈吟,像是怕他趁机跑了,一刻不见就心慌的厉害。隔壁是一家五口,夫妻二人并一双儿女,还有位瞎眼婆子。老婆子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笃笃笃把拐杖点得震云穿石,安慰不似安慰,尖锐刺耳:“莫哭莫哭,娃儿,这都是命,命数!老婆子早就跟你说过你家当家命里薄缺棵大树靠山,小丫头片子撑不住的,得趁早要个男娃儿,你偏偏不听。你再瞧瞧俺家,瞧瞧别人家?怎么偏偏不砸俺家别人家怎的就砸你家!”妇女愈哭愈凶,渐渐掩了雨声,眼见女儿痴痴呆呆,人家和谐美满家中完好,恨不得把一切怨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拿她抵她父亲之命,猛地推开她,严厉责难道:“莫碰你爹!”居同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忙不迭扶住小姑娘,顺手扯了床单给她裹,喝道:“拿女儿发泄做什么!她又不懂事。”妇女又气又悔,她家男人能活死了女儿也甘愿,万一男人死了带着个赔钱货怎好改嫁。可赔钱货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活生生的肉,妇女哽咽一声,所幸趴在男人身上一个劲儿哭,像是要把女儿哭没了,男人哭回来。居同野见多不怪,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蛋,叹了口气。婆婆一把拽住小姑娘,像个食人厉鬼,皱如老树的皮肤褶子犹如无数张嘴:“你出去,有你没你爹,有你爹没你!”当家男人还想拦一把,苦于母亲把他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毕竟家长里短,家不是他的家,里也没多少亲近,终于不便说什么。倒是那她妻子好些,叮嘱居同野放心她来看着,居同野这才松手让她把姑娘带走。婆婆得意地笑了笑,只是那样子就太狰狞了些,又觉得此刻笑的不好,便同妇女一起哭号起来。乍一听,还以为当真死了人。居同野看着枕着他肩头睡的沈吟,睡容姣好,感慨睡着了可比醒时要可爱。居同野小心把他挪进炕内,找了个盆叮叮咚咚地接水。至于那滴在地上的,就由它们和灰成泥兀自东流。换了裤子躺下来,居同野发现他自己也是个高个儿,睡在炕边只能蜷缩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睡迷糊了还会一不小心踢翻盆濡湿炕。他告诉自己是万般无奈,这才把沈吟抱在怀里,两人胳膊交胳膊大腿贴大腿,叠一起滚成团躺在炕内,安安稳稳又睡过去。原是风雨交加夜,煞是凄凄凉凉心,倒是因为彼此交叠而十分惬意。第六章 大树倾颓天色灰蒙蒙,雨还在下,忽闻轰隆一阵天塌似的雷响。沈吟于声中惊觉坐起:“什么!怎么了!”居同野不是没听见,他的脑袋比天上的雨云还重,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沈吟耳朵动了动,听墙外的风雨之声,种种经验告诉他刚才可能不是普通的震雷声,眼见居同野这时候还不慌不忙的继续睡,便踹了他一脚。沈吟年轻时认定万卷书不如万里路,一度出门游历,滇南漠北都有见识,是以见多识广,听出些端倪。“唉!”居同野刚才便醒了一半,因觉无碍便任由自己睡去,当下只觉得小腿疼的慌,没想到沈吟细胳膊腿儿踹人倒是有几分力道。沈吟慌张穿鞋,抬头找外袍:“我衣服呢?”居同野这才想起来,昨晚洗了晾在院里,半夜湿醒也记不得要收,这才一拍脑袋:“糟了!还在院里,你先穿我的,仔细冻着。”沈吟被两人伺候得要四肢不勤,瞧着外袍挂着院里的绳上飘飘摇摇,也不怪他:“刚才那声听见没有!”居同野理解不了沈吟的慌张,还以为小疯子被炸发疯了,那声音昨夜还柔情似水,今早便里里外外换了个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炸雷了而已,有什么可慌的。”沈吟嘲道:“炸雷?你觉得是炸雷?你这个捕快怎么当的!”居同野没想到这人还有风驰电掣的一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见他裸着上身就要朝外冲,屋外瓢泼大雨打在身上想必也疼得厉害。居同野叹了口无奈的气,抄起外袍追上去强行裹在他身上,起床气随着这一拉一扯一裹而消失殆尽:“你要看我陪你去,一个人出去你认得回来的路?”沈吟一身激劲悠悠转了个圈,圆圆满满回到自己身上,先前那股戾气也不知逃到哪去,倒是冷静地问道:“斗笠蓑衣----”居同野没待他说完,便讪讪截断他的话:“都没。”穷鬼!沈吟想着他对自己倒是舍得荷包里的银子,一日三餐点心瓜果未曾短过,便没说出口,埋头缩脖朝外冲。居同野没有多想,随他冲进雨里。雨滴大如黄豆,打在身上果然是捶打的似疼,雨幕里前方那人身影很是清晰。小疯子是怀疑大雨引来泥石,认定之前那声不是简简单单的惊雷。居同野想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疯子初来乍到不懂,他能不懂?暇州地形平稳,大河大流不经,交通不便是贫困的主要原因,除非是百年罕见的滔滔洪水,否则断然不会出问题,何况不过是才下了一夜的倾盆雨。“这边!山丘在这边。”居同野深知不叫他看个清楚,是拧不回来的,雨打得眼见都睁不开,见沈吟跑错了路,连忙指路,“你也知道有个丘?”沈吟低声道:“秋十月壬子,雷劈于丘上树,人心不定,传恶鬼之蜚语,费时数日,教化于民,方止歇。”居同野怔怔道:“卷宗上看来的?”沈吟未来得及回答,就见雨幕中出现个头戴兜里的身影,迎面匆匆而来,似有急事。居同野认得那人,是个鳏夫姓齐,平日里卖柴为生,因为觉得自己只砍不买乱了买卖祸了规矩,故而之间还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居同野一把抓住他,喝问:“齐老头,你跑什么?”齐老头见是居同野,不由分说便骂道:“嘎杂子披身官服就以为能上天了,你顶个卵用!你爷爷我赶着救命去,耽误工夫等人死了第一个找你索命!”居同野无端被驳了面子,他毕竟是个捕快,怎得这般不受尊重,气血上涌,可当着沈吟的面总不好骂回去,一时不上不下也不知如何示好。沈吟也不多说,拽着居同野的胳膊向前跑:“话那么多做什么!过去亲眼瞧瞧不比你问的真切!”·山丘离得不远,他二人跑出个几十步,就见一棵大树压倒了房屋,两人循着哭声找到一对痛哭的母女,他们躲在断墙下勉勉强强遮风避雨,当中有一男子倒地不醒。男子头顶有个不大的伤口,像是被砸晕了。居同野眼见那人有进气无出气,又想起齐老头的一番话,顿时明白了原委。看来这一家三口正在酣睡谁承想飞来横祸,被天降巨树砸中,母女无碍,男主人到了霉。暇州老少无人不识居同野,那妇女见居同野,原本将止的哭声顿时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同野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冤什么孽,怎的白白叫树给砸了,当家的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母女两个,叫我们可咋活啊。”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催道:“来来来让一让!”原来是一对父子,抬着个简易担架。地上男人中等身材委实不轻,那男孩也不过十二三岁哪有力气,居同野便同中年父亲抬着担架,把人送到隔壁,同时也庆幸着这树只砸中一户人家,损失不算大。没得住就暂住衙门里,他和曾响可以搭手建房,只要人别有事就好。短短几步路,居同野就考虑好了,眼睛下意识就去瞟沈吟,像是怕他趁机跑了,一刻不见就心慌的厉害。隔壁是一家五口,夫妻二人并一双儿女,还有位瞎眼婆子。老婆子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笃笃笃把拐杖点得震云穿石,安慰不似安慰,尖锐刺耳:“莫哭莫哭,娃儿,这都是命,命数!老婆子早就跟你说过你家当家命里薄缺棵大树靠山,小丫头片子撑不住的,得趁早要个男娃儿,你偏偏不听。你再瞧瞧俺家,瞧瞧别人家?怎么偏偏不砸俺家别人家怎的就砸你家!”妇女愈哭愈凶,渐渐掩了雨声,眼见女儿痴痴呆呆,人家和谐美满家中完好,恨不得把一切怨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拿她抵她父亲之命,猛地推开她,严厉责难道:“莫碰你爹!”居同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忙不迭扶住小姑娘,顺手扯了床单给她裹,喝道:“拿女儿发泄做什么!她又不懂事。”妇女又气又悔,她家男人能活死了女儿也甘愿,万一男人死了带着个赔钱货怎好改嫁。可赔钱货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活生生的肉,妇女哽咽一声,所幸趴在男人身上一个劲儿哭,像是要把女儿哭没了,男人哭回来。居同野见多不怪,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蛋,叹了口气。婆婆一把拽住小姑娘,像个食人厉鬼,皱如老树的皮肤褶子犹如无数张嘴:“你出去,有你没你爹,有你爹没你!”当家男人还想拦一把,苦于母亲把他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毕竟家长里短,家不是他的家,里也没多少亲近,终于不便说什么。倒是那她妻子好些,叮嘱居同野放心她来看着,居同野这才松手让她把姑娘带走。婆婆得意地笑了笑,只是那样子就太狰狞了些,又觉得此刻笑的不好,便同妇女一起哭号起来。乍一听,还以为当真死了人。居同野看着枕着他肩头睡的沈吟,睡容姣好,感慨睡着了可比醒时要可爱。居同野小心把他挪进炕内,找了个盆叮叮咚咚地接水。至于那滴在地上的,就由它们和灰成泥兀自东流。换了裤子躺下来,居同野发现他自己也是个高个儿,睡在炕边只能蜷缩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睡迷糊了还会一不小心踢翻盆濡湿炕。他告诉自己是万般无奈,这才把沈吟抱在怀里,两人胳膊交胳膊大腿贴大腿,叠一起滚成团躺在炕内,安安稳稳又睡过去。原是风雨交加夜,煞是凄凄凉凉心,倒是因为彼此交叠而十分惬意。第六章 大树倾颓天色灰蒙蒙,雨还在下,忽闻轰隆一阵天塌似的雷响。沈吟于声中惊觉坐起:“什么!怎么了!”居同野不是没听见,他的脑袋比天上的雨云还重,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沈吟耳朵动了动,听墙外的风雨之声,种种经验告诉他刚才可能不是普通的震雷声,眼见居同野这时候还不慌不忙的继续睡,便踹了他一脚。沈吟年轻时认定万卷书不如万里路,一度出门游历,滇南漠北都有见识,是以见多识广,听出些端倪。“唉!”居同野刚才便醒了一半,因觉无碍便任由自己睡去,当下只觉得小腿疼的慌,没想到沈吟细胳膊腿儿踹人倒是有几分力道。沈吟慌张穿鞋,抬头找外袍:“我衣服呢?”居同野这才想起来,昨晚洗了晾在院里,半夜湿醒也记不得要收,这才一拍脑袋:“糟了!还在院里,你先穿我的,仔细冻着。”沈吟被两人伺候得要四肢不勤,瞧着外袍挂着院里的绳上飘飘摇摇,也不怪他:“刚才那声听见没有!”居同野理解不了沈吟的慌张,还以为小疯子被炸发疯了,那声音昨夜还柔情似水,今早便里里外外换了个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炸雷了而已,有什么可慌的。”沈吟嘲道:“炸雷?你觉得是炸雷?你这个捕快怎么当的!”居同野没想到这人还有风驰电掣的一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见他裸着上身就要朝外冲,屋外瓢泼大雨打在身上想必也疼得厉害。居同野叹了口无奈的气,抄起外袍追上去强行裹在他身上,起床气随着这一拉一扯一裹而消失殆尽:“你要看我陪你去,一个人出去你认得回来的路?”沈吟一身激劲悠悠转了个圈,圆圆满满回到自己身上,先前那股戾气也不知逃到哪去,倒是冷静地问道:“斗笠蓑衣----”居同野没待他说完,便讪讪截断他的话:“都没。”穷鬼!沈吟想着他对自己倒是舍得荷包里的银子,一日三餐点心瓜果未曾短过,便没说出口,埋头缩脖朝外冲。居同野没有多想,随他冲进雨里。雨滴大如黄豆,打在身上果然是捶打的似疼,雨幕里前方那人身影很是清晰。小疯子是怀疑大雨引来泥石,认定之前那声不是简简单单的惊雷。居同野想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疯子初来乍到不懂,他能不懂?暇州地形平稳,大河大流不经,交通不便是贫困的主要原因,除非是百年罕见的滔滔洪水,否则断然不会出问题,何况不过是才下了一夜的倾盆雨。“这边!山丘在这边。”居同野深知不叫他看个清楚,是拧不回来的,雨打得眼见都睁不开,见沈吟跑错了路,连忙指路,“你也知道有个丘?”沈吟低声道:“秋十月壬子,雷劈于丘上树,人心不定,传恶鬼之蜚语,费时数日,教化于民,方止歇。”居同野怔怔道:“卷宗上看来的?”沈吟未来得及回答,就见雨幕中出现个头戴兜里的身影,迎面匆匆而来,似有急事。居同野认得那人,是个鳏夫姓齐,平日里卖柴为生,因为觉得自己只砍不买乱了买卖祸了规矩,故而之间还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居同野一把抓住他,喝问:“齐老头,你跑什么?”齐老头见是居同野,不由分说便骂道:“嘎杂子披身官服就以为能上天了,你顶个卵用!你爷爷我赶着救命去,耽误工夫等人死了第一个找你索命!”居同野无端被驳了面子,他毕竟是个捕快,怎得这般不受尊重,气血上涌,可当着沈吟的面总不好骂回去,一时不上不下也不知如何示好。沈吟也不多说,拽着居同野的胳膊向前跑:“话那么多做什么!过去亲眼瞧瞧不比你问的真切!”·山丘离得不远,他二人跑出个几十步,就见一棵大树压倒了房屋,两人循着哭声找到一对痛哭的母女,他们躲在断墙下勉勉强强遮风避雨,当中有一男子倒地不醒。男子头顶有个不大的伤口,像是被砸晕了。居同野眼见那人有进气无出气,又想起齐老头的一番话,顿时明白了原委。看来这一家三口正在酣睡谁承想飞来横祸,被天降巨树砸中,母女无碍,男主人到了霉。暇州老少无人不识居同野,那妇女见居同野,原本将止的哭声顿时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同野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冤什么孽,怎的白白叫树给砸了,当家的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母女两个,叫我们可咋活啊。”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催道:“来来来让一让!”原来是一对父子,抬着个简易担架。地上男人中等身材委实不轻,那男孩也不过十二三岁哪有力气,居同野便同中年父亲抬着担架,把人送到隔壁,同时也庆幸着这树只砸中一户人家,损失不算大。没得住就暂住衙门里,他和曾响可以搭手建房,只要人别有事就好。短短几步路,居同野就考虑好了,眼睛下意识就去瞟沈吟,像是怕他趁机跑了,一刻不见就心慌的厉害。隔壁是一家五口,夫妻二人并一双儿女,还有位瞎眼婆子。老婆子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笃笃笃把拐杖点得震云穿石,安慰不似安慰,尖锐刺耳:“莫哭莫哭,娃儿,这都是命,命数!老婆子早就跟你说过你家当家命里薄缺棵大树靠山,小丫头片子撑不住的,得趁早要个男娃儿,你偏偏不听。你再瞧瞧俺家,瞧瞧别人家?怎么偏偏不砸俺家别人家怎的就砸你家!”妇女愈哭愈凶,渐渐掩了雨声,眼见女儿痴痴呆呆,人家和谐美满家中完好,恨不得把一切怨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拿她抵她父亲之命,猛地推开她,严厉责难道:“莫碰你爹!”居同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忙不迭扶住小姑娘,顺手扯了床单给她裹,喝道:“拿女儿发泄做什么!她又不懂事。”妇女又气又悔,她家男人能活死了女儿也甘愿,万一男人死了带着个赔钱货怎好改嫁。可赔钱货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活生生的肉,妇女哽咽一声,所幸趴在男人身上一个劲儿哭,像是要把女儿哭没了,男人哭回来。居同野见多不怪,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蛋,叹了口气。婆婆一把拽住小姑娘,像个食人厉鬼,皱如老树的皮肤褶子犹如无数张嘴:“你出去,有你没你爹,有你爹没你!”当家男人还想拦一把,苦于母亲把他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毕竟家长里短,家不是他的家,里也没多少亲近,终于不便说什么。倒是那她妻子好些,叮嘱居同野放心她来看着,居同野这才松手让她把姑娘带走。婆婆得意地笑了笑,只是那样子就太狰狞了些,又觉得此刻笑的不好,便同妇女一起哭号起来。乍一听,还以为当真死了人。居同野看着枕着他肩头睡的沈吟,睡容姣好,感慨睡着了可比醒时要可爱。居同野小心把他挪进炕内,找了个盆叮叮咚咚地接水。至于那滴在地上的,就由它们和灰成泥兀自东流。换了裤子躺下来,居同野发现他自己也是个高个儿,睡在炕边只能蜷缩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睡迷糊了还会一不小心踢翻盆濡湿炕。他告诉自己是万般无奈,这才把沈吟抱在怀里,两人胳膊交胳膊大腿贴大腿,叠一起滚成团躺在炕内,安安稳稳又睡过去。原是风雨交加夜,煞是凄凄凉凉心,倒是因为彼此交叠而十分惬意。第六章 大树倾颓天色灰蒙蒙,雨还在下,忽闻轰隆一阵天塌似的雷响。沈吟于声中惊觉坐起:“什么!怎么了!”居同野不是没听见,他的脑袋比天上的雨云还重,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沈吟耳朵动了动,听墙外的风雨之声,种种经验告诉他刚才可能不是普通的震雷声,眼见居同野这时候还不慌不忙的继续睡,便踹了他一脚。沈吟年轻时认定万卷书不如万里路,一度出门游历,滇南漠北都有见识,是以见多识广,听出些端倪。“唉!”居同野刚才便醒了一半,因觉无碍便任由自己睡去,当下只觉得小腿疼的慌,没想到沈吟细胳膊腿儿踹人倒是有几分力道。沈吟慌张穿鞋,抬头找外袍:“我衣服呢?”居同野这才想起来,昨晚洗了晾在院里,半夜湿醒也记不得要收,这才一拍脑袋:“糟了!还在院里,你先穿我的,仔细冻着。”沈吟被两人伺候得要四肢不勤,瞧着外袍挂着院里的绳上飘飘摇摇,也不怪他:“刚才那声听见没有!”居同野理解不了沈吟的慌张,还以为小疯子被炸发疯了,那声音昨夜还柔情似水,今早便里里外外换了个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炸雷了而已,有什么可慌的。”沈吟嘲道:“炸雷?你觉得是炸雷?你这个捕快怎么当的!”居同野没想到这人还有风驰电掣的一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见他裸着上身就要朝外冲,屋外瓢泼大雨打在身上想必也疼得厉害。居同野叹了口无奈的气,抄起外袍追上去强行裹在他身上,起床气随着这一拉一扯一裹而消失殆尽:“你要看我陪你去,一个人出去你认得回来的路?”沈吟一身激劲悠悠转了个圈,圆圆满满回到自己身上,先前那股戾气也不知逃到哪去,倒是冷静地问道:“斗笠蓑衣----”居同野没待他说完,便讪讪截断他的话:“都没。”穷鬼!沈吟想着他对自己倒是舍得荷包里的银子,一日三餐点心瓜果未曾短过,便没说出口,埋头缩脖朝外冲。居同野没有多想,随他冲进雨里。雨滴大如黄豆,打在身上果然是捶打的似疼,雨幕里前方那人身影很是清晰。小疯子是怀疑大雨引来泥石,认定之前那声不是简简单单的惊雷。居同野想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疯子初来乍到不懂,他能不懂?暇州地形平稳,大河大流不经,交通不便是贫困的主要原因,除非是百年罕见的滔滔洪水,否则断然不会出问题,何况不过是才下了一夜的倾盆雨。“这边!山丘在这边。”居同野深知不叫他看个清楚,是拧不回来的,雨打得眼见都睁不开,见沈吟跑错了路,连忙指路,“你也知道有个丘?”沈吟低声道:“秋十月壬子,雷劈于丘上树,人心不定,传恶鬼之蜚语,费时数日,教化于民,方止歇。”居同野怔怔道:“卷宗上看来的?”沈吟未来得及回答,就见雨幕中出现个头戴兜里的身影,迎面匆匆而来,似有急事。居同野认得那人,是个鳏夫姓齐,平日里卖柴为生,因为觉得自己只砍不买乱了买卖祸了规矩,故而之间还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居同野一把抓住他,喝问:“齐老头,你跑什么?”齐老头见是居同野,不由分说便骂道:“嘎杂子披身官服就以为能上天了,你顶个卵用!你爷爷我赶着救命去,耽误工夫等人死了第一个找你索命!”居同野无端被驳了面子,他毕竟是个捕快,怎得这般不受尊重,气血上涌,可当着沈吟的面总不好骂回去,一时不上不下也不知如何示好。沈吟也不多说,拽着居同野的胳膊向前跑:“话那么多做什么!过去亲眼瞧瞧不比你问的真切!”·山丘离得不远,他二人跑出个几十步,就见一棵大树压倒了房屋,两人循着哭声找到一对痛哭的母女,他们躲在断墙下勉勉强强遮风避雨,当中有一男子倒地不醒。男子头顶有个不大的伤口,像是被砸晕了。居同野眼见那人有进气无出气,又想起齐老头的一番话,顿时明白了原委。看来这一家三口正在酣睡谁承想飞来横祸,被天降巨树砸中,母女无碍,男主人到了霉。暇州老少无人不识居同野,那妇女见居同野,原本将止的哭声顿时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同野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冤什么孽,怎的白白叫树给砸了,当家的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母女两个,叫我们可咋活啊。”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催道:“来来来让一让!”原来是一对父子,抬着个简易担架。地上男人中等身材委实不轻,那男孩也不过十二三岁哪有力气,居同野便同中年父亲抬着担架,把人送到隔壁,同时也庆幸着这树只砸中一户人家,损失不算大。没得住就暂住衙门里,他和曾响可以搭手建房,只要人别有事就好。短短几步路,居同野就考虑好了,眼睛下意识就去瞟沈吟,像是怕他趁机跑了,一刻不见就心慌的厉害。隔壁是一家五口,夫妻二人并一双儿女,还有位瞎眼婆子。老婆子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笃笃笃把拐杖点得震云穿石,安慰不似安慰,尖锐刺耳:“莫哭莫哭,娃儿,这都是命,命数!老婆子早就跟你说过你家当家命里薄缺棵大树靠山,小丫头片子撑不住的,得趁早要个男娃儿,你偏偏不听。你再瞧瞧俺家,瞧瞧别人家?怎么偏偏不砸俺家别人家怎的就砸你家!”妇女愈哭愈凶,渐渐掩了雨声,眼见女儿痴痴呆呆,人家和谐美满家中完好,恨不得把一切怨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拿她抵她父亲之命,猛地推开她,严厉责难道:“莫碰你爹!”居同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忙不迭扶住小姑娘,顺手扯了床单给她裹,喝道:“拿女儿发泄做什么!她又不懂事。”妇女又气又悔,她家男人能活死了女儿也甘愿,万一男人死了带着个赔钱货怎好改嫁。可赔钱货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活生生的肉,妇女哽咽一声,所幸趴在男人身上一个劲儿哭,像是要把女儿哭没了,男人哭回来。居同野见多不怪,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蛋,叹了口气。婆婆一把拽住小姑娘,像个食人厉鬼,皱如老树的皮肤褶子犹如无数张嘴:“你出去,有你没你爹,有你爹没你!”当家男人还想拦一把,苦于母亲把他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毕竟家长里短,家不是他的家,里也没多少亲近,终于不便说什么。倒是那她妻子好些,叮嘱居同野放心她来看着,居同野这才松手让她把姑娘带走。婆婆得意地笑了笑,只是那样子就太狰狞了些,又觉得此刻笑的不好,便同妇女一起哭号起来。乍一听,还以为当真死了人。居同野看着枕着他肩头睡的沈吟,睡容姣好,感慨睡着了可比醒时要可爱。居同野小心把他挪进炕内,找了个盆叮叮咚咚地接水。至于那滴在地上的,就由它们和灰成泥兀自东流。换了裤子躺下来,居同野发现他自己也是个高个儿,睡在炕边只能蜷缩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睡迷糊了还会一不小心踢翻盆濡湿炕。他告诉自己是万般无奈,这才把沈吟抱在怀里,两人胳膊交胳膊大腿贴大腿,叠一起滚成团躺在炕内,安安稳稳又睡过去。原是风雨交加夜,煞是凄凄凉凉心,倒是因为彼此交叠而十分惬意。第六章 大树倾颓天色灰蒙蒙,雨还在下,忽闻轰隆一阵天塌似的雷响。沈吟于声中惊觉坐起:“什么!怎么了!”居同野不是没听见,他的脑袋比天上的雨云还重,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沈吟耳朵动了动,听墙外的风雨之声,种种经验告诉他刚才可能不是普通的震雷声,眼见居同野这时候还不慌不忙的继续睡,便踹了他一脚。沈吟年轻时认定万卷书不如万里路,一度出门游历,滇南漠北都有见识,是以见多识广,听出些端倪。“唉!”居同野刚才便醒了一半,因觉无碍便任由自己睡去,当下只觉得小腿疼的慌,没想到沈吟细胳膊腿儿踹人倒是有几分力道。沈吟慌张穿鞋,抬头找外袍:“我衣服呢?”居同野这才想起来,昨晚洗了晾在院里,半夜湿醒也记不得要收,这才一拍脑袋:“糟了!还在院里,你先穿我的,仔细冻着。”沈吟被两人伺候得要四肢不勤,瞧着外袍挂着院里的绳上飘飘摇摇,也不怪他:“刚才那声听见没有!”居同野理解不了沈吟的慌张,还以为小疯子被炸发疯了,那声音昨夜还柔情似水,今早便里里外外换了个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炸雷了而已,有什么可慌的。”沈吟嘲道:“炸雷?你觉得是炸雷?你这个捕快怎么当的!”居同野没想到这人还有风驰电掣的一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见他裸着上身就要朝外冲,屋外瓢泼大雨打在身上想必也疼得厉害。居同野叹了口无奈的气,抄起外袍追上去强行裹在他身上,起床气随着这一拉一扯一裹而消失殆尽:“你要看我陪你去,一个人出去你认得回来的路?”沈吟一身激劲悠悠转了个圈,圆圆满满回到自己身上,先前那股戾气也不知逃到哪去,倒是冷静地问道:“斗笠蓑衣----”居同野没待他说完,便讪讪截断他的话:“都没。”穷鬼!沈吟想着他对自己倒是舍得荷包里的银子,一日三餐点心瓜果未曾短过,便没说出口,埋头缩脖朝外冲。居同野没有多想,随他冲进雨里。雨滴大如黄豆,打在身上果然是捶打的似疼,雨幕里前方那人身影很是清晰。小疯子是怀疑大雨引来泥石,认定之前那声不是简简单单的惊雷。居同野想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疯子初来乍到不懂,他能不懂?暇州地形平稳,大河大流不经,交通不便是贫困的主要原因,除非是百年罕见的滔滔洪水,否则断然不会出问题,何况不过是才下了一夜的倾盆雨。“这边!山丘在这边。”居同野深知不叫他看个清楚,是拧不回来的,雨打得眼见都睁不开,见沈吟跑错了路,连忙指路,“你也知道有个丘?”沈吟低声道:“秋十月壬子,雷劈于丘上树,人心不定,传恶鬼之蜚语,费时数日,教化于民,方止歇。”居同野怔怔道:“卷宗上看来的?”沈吟未来得及回答,就见雨幕中出现个头戴兜里的身影,迎面匆匆而来,似有急事。居同野认得那人,是个鳏夫姓齐,平日里卖柴为生,因为觉得自己只砍不买乱了买卖祸了规矩,故而之间还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居同野一把抓住他,喝问:“齐老头,你跑什么?”齐老头见是居同野,不由分说便骂道:“嘎杂子披身官服就以为能上天了,你顶个卵用!你爷爷我赶着救命去,耽误工夫等人死了第一个找你索命!”居同野无端被驳了面子,他毕竟是个捕快,怎得这般不受尊重,气血上涌,可当着沈吟的面总不好骂回去,一时不上不下也不知如何示好。沈吟也不多说,拽着居同野的胳膊向前跑:“话那么多做什么!过去亲眼瞧瞧不比你问的真切!”·山丘离得不远,他二人跑出个几十步,就见一棵大树压倒了房屋,两人循着哭声找到一对痛哭的母女,他们躲在断墙下勉勉强强遮风避雨,当中有一男子倒地不醒。男子头顶有个不大的伤口,像是被砸晕了。居同野眼见那人有进气无出气,又想起齐老头的一番话,顿时明白了原委。看来这一家三口正在酣睡谁承想飞来横祸,被天降巨树砸中,母女无碍,男主人到了霉。暇州老少无人不识居同野,那妇女见居同野,原本将止的哭声顿时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同野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冤什么孽,怎的白白叫树给砸了,当家的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母女两个,叫我们可咋活啊。”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催道:“来来来让一让!”原来是一对父子,抬着个简易担架。地上男人中等身材委实不轻,那男孩也不过十二三岁哪有力气,居同野便同中年父亲抬着担架,把人送到隔壁,同时也庆幸着这树只砸中一户人家,损失不算大。没得住就暂住衙门里,他和曾响可以搭手建房,只要人别有事就好。短短几步路,居同野就考虑好了,眼睛下意识就去瞟沈吟,像是怕他趁机跑了,一刻不见就心慌的厉害。隔壁是一家五口,夫妻二人并一双儿女,还有位瞎眼婆子。老婆子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笃笃笃把拐杖点得震云穿石,安慰不似安慰,尖锐刺耳:“莫哭莫哭,娃儿,这都是命,命数!老婆子早就跟你说过你家当家命里薄缺棵大树靠山,小丫头片子撑不住的,得趁早要个男娃儿,你偏偏不听。你再瞧瞧俺家,瞧瞧别人家?怎么偏偏不砸俺家别人家怎的就砸你家!”妇女愈哭愈凶,渐渐掩了雨声,眼见女儿痴痴呆呆,人家和谐美满家中完好,恨不得把一切怨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拿她抵她父亲之命,猛地推开她,严厉责难道:“莫碰你爹!”居同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忙不迭扶住小姑娘,顺手扯了床单给她裹,喝道:“拿女儿发泄做什么!她又不懂事。”妇女又气又悔,她家男人能活死了女儿也甘愿,万一男人死了带着个赔钱货怎好改嫁。可赔钱货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活生生的肉,妇女哽咽一声,所幸趴在男人身上一个劲儿哭,像是要把女儿哭没了,男人哭回来。居同野见多不怪,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蛋,叹了口气。婆婆一把拽住小姑娘,像个食人厉鬼,皱如老树的皮肤褶子犹如无数张嘴:“你出去,有你没你爹,有你爹没你!”当家男人还想拦一把,苦于母亲把他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毕竟家长里短,家不是他的家,里也没多少亲近,终于不便说什么。倒是那她妻子好些,叮嘱居同野放心她来看着,居同野这才松手让她把姑娘带走。婆婆得意地笑了笑,只是那样子就太狰狞了些,又觉得此刻笑的不好,便同妇女一起哭号起来。乍一听,还以为当真死了人。居同野看着枕着他肩头睡的沈吟,睡容姣好,感慨睡着了可比醒时要可爱。居同野小心把他挪进炕内,找了个盆叮叮咚咚地接水。至于那滴在地上的,就由它们和灰成泥兀自东流。换了裤子躺下来,居同野发现他自己也是个高个儿,睡在炕边只能蜷缩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睡迷糊了还会一不小心踢翻盆濡湿炕。他告诉自己是万般无奈,这才把沈吟抱在怀里,两人胳膊交胳膊大腿贴大腿,叠一起滚成团躺在炕内,安安稳稳又睡过去。原是风雨交加夜,煞是凄凄凉凉心,倒是因为彼此交叠而十分惬意。第六章 大树倾颓天色灰蒙蒙,雨还在下,忽闻轰隆一阵天塌似的雷响。沈吟于声中惊觉坐起:“什么!怎么了!”居同野不是没听见,他的脑袋比天上的雨云还重,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沈吟耳朵动了动,听墙外的风雨之声,种种经验告诉他刚才可能不是普通的震雷声,眼见居同野这时候还不慌不忙的继续睡,便踹了他一脚。沈吟年轻时认定万卷书不如万里路,一度出门游历,滇南漠北都有见识,是以见多识广,听出些端倪。“唉!”居同野刚才便醒了一半,因觉无碍便任由自己睡去,当下只觉得小腿疼的慌,没想到沈吟细胳膊腿儿踹人倒是有几分力道。沈吟慌张穿鞋,抬头找外袍:“我衣服呢?”居同野这才想起来,昨晚洗了晾在院里,半夜湿醒也记不得要收,这才一拍脑袋:“糟了!还在院里,你先穿我的,仔细冻着。”沈吟被两人伺候得要四肢不勤,瞧着外袍挂着院里的绳上飘飘摇摇,也不怪他:“刚才那声听见没有!”居同野理解不了沈吟的慌张,还以为小疯子被炸发疯了,那声音昨夜还柔情似水,今早便里里外外换了个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炸雷了而已,有什么可慌的。”沈吟嘲道:“炸雷?你觉得是炸雷?你这个捕快怎么当的!”居同野没想到这人还有风驰电掣的一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见他裸着上身就要朝外冲,屋外瓢泼大雨打在身上想必也疼得厉害。居同野叹了口无奈的气,抄起外袍追上去强行裹在他身上,起床气随着这一拉一扯一裹而消失殆尽:“你要看我陪你去,一个人出去你认得回来的路?”沈吟一身激劲悠悠转了个圈,圆圆满满回到自己身上,先前那股戾气也不知逃到哪去,倒是冷静地问道:“斗笠蓑衣----”居同野没待他说完,便讪讪截断他的话:“都没。”穷鬼!沈吟想着他对自己倒是舍得荷包里的银子,一日三餐点心瓜果未曾短过,便没说出口,埋头缩脖朝外冲。居同野没有多想,随他冲进雨里。雨滴大如黄豆,打在身上果然是捶打的似疼,雨幕里前方那人身影很是清晰。小疯子是怀疑大雨引来泥石,认定之前那声不是简简单单的惊雷。居同野想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疯子初来乍到不懂,他能不懂?暇州地形平稳,大河大流不经,交通不便是贫困的主要原因,除非是百年罕见的滔滔洪水,否则断然不会出问题,何况不过是才下了一夜的倾盆雨。“这边!山丘在这边。”居同野深知不叫他看个清楚,是拧不回来的,雨打得眼见都睁不开,见沈吟跑错了路,连忙指路,“你也知道有个丘?”沈吟低声道:“秋十月壬子,雷劈于丘上树,人心不定,传恶鬼之蜚语,费时数日,教化于民,方止歇。”居同野怔怔道:“卷宗上看来的?”沈吟未来得及回答,就见雨幕中出现个头戴兜里的身影,迎面匆匆而来,似有急事。居同野认得那人,是个鳏夫姓齐,平日里卖柴为生,因为觉得自己只砍不买乱了买卖祸了规矩,故而之间还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居同野一把抓住他,喝问:“齐老头,你跑什么?”齐老头见是居同野,不由分说便骂道:“嘎杂子披身官服就以为能上天了,你顶个卵用!你爷爷我赶着救命去,耽误工夫等人死了第一个找你索命!”居同野无端被驳了面子,他毕竟是个捕快,怎得这般不受尊重,气血上涌,可当着沈吟的面总不好骂回去,一时不上不下也不知如何示好。沈吟也不多说,拽着居同野的胳膊向前跑:“话那么多做什么!过去亲眼瞧瞧不比你问的真切!”·山丘离得不远,他二人跑出个几十步,就见一棵大树压倒了房屋,两人循着哭声找到一对痛哭的母女,他们躲在断墙下勉勉强强遮风避雨,当中有一男子倒地不醒。男子头顶有个不大的伤口,像是被砸晕了。居同野眼见那人有进气无出气,又想起齐老头的一番话,顿时明白了原委。看来这一家三口正在酣睡谁承想飞来横祸,被天降巨树砸中,母女无碍,男主人到了霉。暇州老少无人不识居同野,那妇女见居同野,原本将止的哭声顿时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同野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冤什么孽,怎的白白叫树给砸了,当家的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母女两个,叫我们可咋活啊。”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催道:“来来来让一让!”原来是一对父子,抬着个简易担架。地上男人中等身材委实不轻,那男孩也不过十二三岁哪有力气,居同野便同中年父亲抬着担架,把人送到隔壁,同时也庆幸着这树只砸中一户人家,损失不算大。没得住就暂住衙门里,他和曾响可以搭手建房,只要人别有事就好。短短几步路,居同野就考虑好了,眼睛下意识就去瞟沈吟,像是怕他趁机跑了,一刻不见就心慌的厉害。隔壁是一家五口,夫妻二人并一双儿女,还有位瞎眼婆子。老婆子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笃笃笃把拐杖点得震云穿石,安慰不似安慰,尖锐刺耳:“莫哭莫哭,娃儿,这都是命,命数!老婆子早就跟你说过你家当家命里薄缺棵大树靠山,小丫头片子撑不住的,得趁早要个男娃儿,你偏偏不听。你再瞧瞧俺家,瞧瞧别人家?怎么偏偏不砸俺家别人家怎的就砸你家!”妇女愈哭愈凶,渐渐掩了雨声,眼见女儿痴痴呆呆,人家和谐美满家中完好,恨不得把一切怨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拿她抵她父亲之命,猛地推开她,严厉责难道:“莫碰你爹!”居同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忙不迭扶住小姑娘,顺手扯了床单给她裹,喝道:“拿女儿发泄做什么!她又不懂事。”妇女又气又悔,她家男人能活死了女儿也甘愿,万一男人死了带着个赔钱货怎好改嫁。可赔钱货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活生生的肉,妇女哽咽一声,所幸趴在男人身上一个劲儿哭,像是要把女儿哭没了,男人哭回来。居同野见多不怪,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蛋,叹了口气。婆婆一把拽住小姑娘,像个食人厉鬼,皱如老树的皮肤褶子犹如无数张嘴:“你出去,有你没你爹,有你爹没你!”当家男人还想拦一把,苦于母亲把他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毕竟家长里短,家不是他的家,里也没多少亲近,终于不便说什么。倒是那她妻子好些,叮嘱居同野放心她来看着,居同野这才松手让她把姑娘带走。婆婆得意地笑了笑,只是那样子就太狰狞了些,又觉得此刻笑的不好,便同妇女一起哭号起来。乍一听,还以为当真死了人。居同野看着枕着他肩头睡的沈吟,睡容姣好,感慨睡着了可比醒时要可爱。居同野小心把他挪进炕内,找了个盆叮叮咚咚地接水。至于那滴在地上的,就由它们和灰成泥兀自东流。换了裤子躺下来,居同野发现他自己也是个高个儿,睡在炕边只能蜷缩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睡迷糊了还会一不小心踢翻盆濡湿炕。他告诉自己是万般无奈,这才把沈吟抱在怀里,两人胳膊交胳膊大腿贴大腿,叠一起滚成团躺在炕内,安安稳稳又睡过去。原是风雨交加夜,煞是凄凄凉凉心,倒是因为彼此交叠而十分惬意。第六章 大树倾颓天色灰蒙蒙,雨还在下,忽闻轰隆一阵天塌似的雷响。沈吟于声中惊觉坐起:“什么!怎么了!”居同野不是没听见,他的脑袋比天上的雨云还重,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沈吟耳朵动了动,听墙外的风雨之声,种种经验告诉他刚才可能不是普通的震雷声,眼见居同野这时候还不慌不忙的继续睡,便踹了他一脚。沈吟年轻时认定万卷书不如万里路,一度出门游历,滇南漠北都有见识,是以见多识广,听出些端倪。“唉!”居同野刚才便醒了一半,因觉无碍便任由自己睡去,当下只觉得小腿疼的慌,没想到沈吟细胳膊腿儿踹人倒是有几分力道。沈吟慌张穿鞋,抬头找外袍:“我衣服呢?”居同野这才想起来,昨晚洗了晾在院里,半夜湿醒也记不得要收,这才一拍脑袋:“糟了!还在院里,你先穿我的,仔细冻着。”沈吟被两人伺候得要四肢不勤,瞧着外袍挂着院里的绳上飘飘摇摇,也不怪他:“刚才那声听见没有!”居同野理解不了沈吟的慌张,还以为小疯子被炸发疯了,那声音昨夜还柔情似水,今早便里里外外换了个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炸雷了而已,有什么可慌的。”沈吟嘲道:“炸雷?你觉得是炸雷?你这个捕快怎么当的!”居同野没想到这人还有风驰电掣的一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见他裸着上身就要朝外冲,屋外瓢泼大雨打在身上想必也疼得厉害。居同野叹了口无奈的气,抄起外袍追上去强行裹在他身上,起床气随着这一拉一扯一裹而消失殆尽:“你要看我陪你去,一个人出去你认得回来的路?”沈吟一身激劲悠悠转了个圈,圆圆满满回到自己身上,先前那股戾气也不知逃到哪去,倒是冷静地问道:“斗笠蓑衣----”居同野没待他说完,便讪讪截断他的话:“都没。”穷鬼!沈吟想着他对自己倒是舍得荷包里的银子,一日三餐点心瓜果未曾短过,便没说出口,埋头缩脖朝外冲。居同野没有多想,随他冲进雨里。雨滴大如黄豆,打在身上果然是捶打的似疼,雨幕里前方那人身影很是清晰。小疯子是怀疑大雨引来泥石,认定之前那声不是简简单单的惊雷。居同野想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疯子初来乍到不懂,他能不懂?暇州地形平稳,大河大流不经,交通不便是贫困的主要原因,除非是百年罕见的滔滔洪水,否则断然不会出问题,何况不过是才下了一夜的倾盆雨。“这边!山丘在这边。”居同野深知不叫他看个清楚,是拧不回来的,雨打得眼见都睁不开,见沈吟跑错了路,连忙指路,“你也知道有个丘?”沈吟低声道:“秋十月壬子,雷劈于丘上树,人心不定,传恶鬼之蜚语,费时数日,教化于民,方止歇。”居同野怔怔道:“卷宗上看来的?”沈吟未来得及回答,就见雨幕中出现个头戴兜里的身影,迎面匆匆而来,似有急事。居同野认得那人,是个鳏夫姓齐,平日里卖柴为生,因为觉得自己只砍不买乱了买卖祸了规矩,故而之间还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居同野一把抓住他,喝问:“齐老头,你跑什么?”齐老头见是居同野,不由分说便骂道:“嘎杂子披身官服就以为能上天了,你顶个卵用!你爷爷我赶着救命去,耽误工夫等人死了第一个找你索命!”居同野无端被驳了面子,他毕竟是个捕快,怎得这般不受尊重,气血上涌,可当着沈吟的面总不好骂回去,一时不上不下也不知如何示好。沈吟也不多说,拽着居同野的胳膊向前跑:“话那么多做什么!过去亲眼瞧瞧不比你问的真切!”·山丘离得不远,他二人跑出个几十步,就见一棵大树压倒了房屋,两人循着哭声找到一对痛哭的母女,他们躲在断墙下勉勉强强遮风避雨,当中有一男子倒地不醒。男子头顶有个不大的伤口,像是被砸晕了。居同野眼见那人有进气无出气,又想起齐老头的一番话,顿时明白了原委。看来这一家三口正在酣睡谁承想飞来横祸,被天降巨树砸中,母女无碍,男主人到了霉。暇州老少无人不识居同野,那妇女见居同野,原本将止的哭声顿时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同野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冤什么孽,怎的白白叫树给砸了,当家的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母女两个,叫我们可咋活啊。”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催道:“来来来让一让!”原来是一对父子,抬着个简易担架。地上男人中等身材委实不轻,那男孩也不过十二三岁哪有力气,居同野便同中年父亲抬着担架,把人送到隔壁,同时也庆幸着这树只砸中一户人家,损失不算大。没得住就暂住衙门里,他和曾响可以搭手建房,只要人别有事就好。短短几步路,居同野就考虑好了,眼睛下意识就去瞟沈吟,像是怕他趁机跑了,一刻不见就心慌的厉害。隔壁是一家五口,夫妻二人并一双儿女,还有位瞎眼婆子。老婆子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笃笃笃把拐杖点得震云穿石,安慰不似安慰,尖锐刺耳:“莫哭莫哭,娃儿,这都是命,命数!老婆子早就跟你说过你家当家命里薄缺棵大树靠山,小丫头片子撑不住的,得趁早要个男娃儿,你偏偏不听。你再瞧瞧俺家,瞧瞧别人家?怎么偏偏不砸俺家别人家怎的就砸你家!”妇女愈哭愈凶,渐渐掩了雨声,眼见女儿痴痴呆呆,人家和谐美满家中完好,恨不得把一切怨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拿她抵她父亲之命,猛地推开她,严厉责难道:“莫碰你爹!”居同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忙不迭扶住小姑娘,顺手扯了床单给她裹,喝道:“拿女儿发泄做什么!她又不懂事。”妇女又气又悔,她家男人能活死了女儿也甘愿,万一男人死了带着个赔钱货怎好改嫁。可赔钱货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活生生的肉,妇女哽咽一声,所幸趴在男人身上一个劲儿哭,像是要把女儿哭没了,男人哭回来。居同野见多不怪,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蛋,叹了口气。婆婆一把拽住小姑娘,像个食人厉鬼,皱如老树的皮肤褶子犹如无数张嘴:“你出去,有你没你爹,有你爹没你!”当家男人还想拦一把,苦于母亲把他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毕竟家长里短,家不是他的家,里也没多少亲近,终于不便说什么。倒是那她妻子好些,叮嘱居同野放心她来看着,居同野这才松手让她把姑娘带走。婆婆得意地笑了笑,只是那样子就太狰狞了些,又觉得此刻笑的不好,便同妇女一起哭号起来。乍一听,还以为当真死了人。居同野看着枕着他肩头睡的沈吟,睡容姣好,感慨睡着了可比醒时要可爱。居同野小心把他挪进炕内,找了个盆叮叮咚咚地接水。至于那滴在地上的,就由它们和灰成泥兀自东流。换了裤子躺下来,居同野发现他自己也是个高个儿,睡在炕边只能蜷缩着,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睡迷糊了还会一不小心踢翻盆濡湿炕。他告诉自己是万般无奈,这才把沈吟抱在怀里,两人胳膊交胳膊大腿贴大腿,叠一起滚成团躺在炕内,安安稳稳又睡过去。原是风雨交加夜,煞是凄凄凉凉心,倒是因为彼此交叠而十分惬意。第六章 大树倾颓天色灰蒙蒙,雨还在下,忽闻轰隆一阵天塌似的雷响。沈吟于声中惊觉坐起:“什么!怎么了!”居同野不是没听见,他的脑袋比天上的雨云还重,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沈吟耳朵动了动,听墙外的风雨之声,种种经验告诉他刚才可能不是普通的震雷声,眼见居同野这时候还不慌不忙的继续睡,便踹了他一脚。沈吟年轻时认定万卷书不如万里路,一度出门游历,滇南漠北都有见识,是以见多识广,听出些端倪。“唉!”居同野刚才便醒了一半,因觉无碍便任由自己睡去,当下只觉得小腿疼的慌,没想到沈吟细胳膊腿儿踹人倒是有几分力道。沈吟慌张穿鞋,抬头找外袍:“我衣服呢?”居同野这才想起来,昨晚洗了晾在院里,半夜湿醒也记不得要收,这才一拍脑袋:“糟了!还在院里,你先穿我的,仔细冻着。”沈吟被两人伺候得要四肢不勤,瞧着外袍挂着院里的绳上飘飘摇摇,也不怪他:“刚才那声听见没有!”居同野理解不了沈吟的慌张,还以为小疯子被炸发疯了,那声音昨夜还柔情似水,今早便里里外外换了个人,一时还未反应过来,“炸雷了而已,有什么可慌的。”沈吟嘲道:“炸雷?你觉得是炸雷?你这个捕快怎么当的!”居同野没想到这人还有风驰电掣的一面,一时不知如何回应,见他裸着上身就要朝外冲,屋外瓢泼大雨打在身上想必也疼得厉害。居同野叹了口无奈的气,抄起外袍追上去强行裹在他身上,起床气随着这一拉一扯一裹而消失殆尽:“你要看我陪你去,一个人出去你认得回来的路?”沈吟一身激劲悠悠转了个圈,圆圆满满回到自己身上,先前那股戾气也不知逃到哪去,倒是冷静地问道:“斗笠蓑衣----”居同野没待他说完,便讪讪截断他的话:“都没。”穷鬼!沈吟想着他对自己倒是舍得荷包里的银子,一日三餐点心瓜果未曾短过,便没说出口,埋头缩脖朝外冲。居同野没有多想,随他冲进雨里。雨滴大如黄豆,打在身上果然是捶打的似疼,雨幕里前方那人身影很是清晰。小疯子是怀疑大雨引来泥石,认定之前那声不是简简单单的惊雷。居同野想他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疯子初来乍到不懂,他能不懂?暇州地形平稳,大河大流不经,交通不便是贫困的主要原因,除非是百年罕见的滔滔洪水,否则断然不会出问题,何况不过是才下了一夜的倾盆雨。“这边!山丘在这边。”居同野深知不叫他看个清楚,是拧不回来的,雨打得眼见都睁不开,见沈吟跑错了路,连忙指路,“你也知道有个丘?”沈吟低声道:“秋十月壬子,雷劈于丘上树,人心不定,传恶鬼之蜚语,费时数日,教化于民,方止歇。”居同野怔怔道:“卷宗上看来的?”沈吟未来得及回答,就见雨幕中出现个头戴兜里的身影,迎面匆匆而来,似有急事。居同野认得那人,是个鳏夫姓齐,平日里卖柴为生,因为觉得自己只砍不买乱了买卖祸了规矩,故而之间还有些不可调和的矛盾。居同野一把抓住他,喝问:“齐老头,你跑什么?”齐老头见是居同野,不由分说便骂道:“嘎杂子披身官服就以为能上天了,你顶个卵用!你爷爷我赶着救命去,耽误工夫等人死了第一个找你索命!”居同野无端被驳了面子,他毕竟是个捕快,怎得这般不受尊重,气血上涌,可当着沈吟的面总不好骂回去,一时不上不下也不知如何示好。沈吟也不多说,拽着居同野的胳膊向前跑:“话那么多做什么!过去亲眼瞧瞧不比你问的真切!”·山丘离得不远,他二人跑出个几十步,就见一棵大树压倒了房屋,两人循着哭声找到一对痛哭的母女,他们躲在断墙下勉勉强强遮风避雨,当中有一男子倒地不醒。男子头顶有个不大的伤口,像是被砸晕了。居同野眼见那人有进气无出气,又想起齐老头的一番话,顿时明白了原委。看来这一家三口正在酣睡谁承想飞来横祸,被天降巨树砸中,母女无碍,男主人到了霉。暇州老少无人不识居同野,那妇女见居同野,原本将止的哭声顿时又变成了嚎啕大哭:“同野啊,我们这是造了什么冤什么孽,怎的白白叫树给砸了,当家的啊,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母女两个,叫我们可咋活啊。”话音未落,身后便有人催道:“来来来让一让!”原来是一对父子,抬着个简易担架。地上男人中等身材委实不轻,那男孩也不过十二三岁哪有力气,居同野便同中年父亲抬着担架,把人送到隔壁,同时也庆幸着这树只砸中一户人家,损失不算大。没得住就暂住衙门里,他和曾响可以搭手建房,只要人别有事就好。短短几步路,居同野就考虑好了,眼睛下意识就去瞟沈吟,像是怕他趁机跑了,一刻不见就心慌的厉害。隔壁是一家五口,夫妻二人并一双儿女,还有位瞎眼婆子。老婆子佝偻着腰,拄着拐杖笃笃笃把拐杖点得震云穿石,安慰不似安慰,尖锐刺耳:“莫哭莫哭,娃儿,这都是命,命数!老婆子早就跟你说过你家当家命里薄缺棵大树靠山,小丫头片子撑不住的,得趁早要个男娃儿,你偏偏不听。你再瞧瞧俺家,瞧瞧别人家?怎么偏偏不砸俺家别人家怎的就砸你家!”妇女愈哭愈凶,渐渐掩了雨声,眼见女儿痴痴呆呆,人家和谐美满家中完好,恨不得把一切怨气都发泄在女儿身上,拿她抵她父亲之命,猛地推开她,严厉责难道:“莫碰你爹!”居同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忙不迭扶住小姑娘,顺手扯了床单给她裹,喝道:“拿女儿发泄做什么!她又不懂事。”妇女又气又悔,她家男人能活死了女儿也甘愿,万一男人死了带着个赔钱货怎好改嫁。可赔钱货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活生生的肉,妇女哽咽一声,所幸趴在男人身上一个劲儿哭,像是要把女儿哭没了,男人哭回来。居同野见多不怪,看着小姑娘苍白的脸蛋,叹了口气。婆婆一把拽住小姑娘,像个食人厉鬼,皱如老树的皮肤褶子犹如无数张嘴:“你出去,有你没你爹,有你爹没你!”当家男人还想拦一把,苦于母亲把他含辛茹苦抚养成人,毕竟家长里短,家不是他的家,里也没多少亲近,终于不便说什么。倒是那她妻子好些,叮嘱居同野放心她来看着,居同野这才松手让她把姑娘带走。婆婆得意地笑了笑,只是那样子就太狰狞了些,又觉得此刻笑的不好,便同妇女一起哭号起来。乍一听,还以为当真死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