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先前被美色熏昏了头脑,和戏子一番云雨之后,倏地冷静下来。来前又想了一路,他虽是个好美人的,但也明白不是所有美人都能上手。如果那个冒充知县的当真只是个冒充的,那便是他嘴里的肉了,可万一是个人物是个上头派来明察暗访的官,那就不得了。不过他认为这种可能性不大,他上上下下都重金打点过,不可能有暗访的官而毫无风吹草动。暇州衙门很是寒酸,大堂更不必说,桌椅板凳不是一套,都是临时东拼西凑,桌椅摇晃个个带伤,坐上去咯吱作响,活像屁股底下有只坐不死的小老鼠。徐大人来前做好准备,知道暇州穷,眼见如实,穷的还是超出他的想象,先不提大堂摆设,上来的还是冒着热气的白水,杯沿杯盖各有豁口,喝水必须当心否则连唇都会被划破。酷暑天里,他可是非冰镇过的碧螺春不饮。曾响刚烧开的水是烫的,杯底沉有白碱,在座的能享受这待遇的只有沈吟和徐大人。沈吟轻轻吹着杯里开水,把徐大人的窘态收在眼底,知道他暂时还不敢发作,心里乐开了花。徐大人瞧着沈吟滴汗不流冰肌玉骨的绝色模样,额上的汗仿佛滴进心里,痒得他恨不能当场扒光挠一挠。但是茶没喝,他还不能发作,沈吟既然请他喝茶,他就得喝,不过他愈是瞧沈吟的模样,就愈觉得对方是故意想看他笑话。“沈大人。”徐大人湿了湿唇,当是喝过了,礼貌周到,放下茶杯。沈吟端着茶碗完全不嫌烫,他这人荣华富贵有荣华富贵的活法,论起吃苦耐劳来,许多人都望尘莫及。沈吟好不容易把目光移到徐大人身上,刚才的气还在,叮嘱自己千万不要去瞄居同野,否则真忍不住了。面前正好有个靶子,沈吟也就不客气,拿腔做调时颇具威严:“徐大人,这水如何。”徐大人的肚子里装着一百个夸茶的妙句,偏偏没有一句能够赞水。哪有拿水招待客人的礼数,至此徐大人先断定沈吟不懂待客之道,又断定为官之道也是不懂的----否则何必扣押他的人,那就不可能是官了,这么漂亮的人上了床一定更漂亮,脑海里已经开始琢磨怎么在床上轻抚重摸。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吟那边只有两人,身着半新的捕快服,不甚起眼。再看自己这边,单是捕快就带了二十个,威风赫赫全在院里候着,四个丫鬟花枝招展,还有四个面目清秀的小厮听候吩咐,师爷、主簿、县尉站成一排,气势上已大胜。居同野不懂机锋,他和曾响都被徐大人这一番沉默吓到了。犀利言语不可怕,锐利刀锋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一般的沉默。居同野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攥紧,哪怕是手心有精钢也被他攥得烙刻上了掌纹,掌心里细细的汗无时无刻不在警告他。徐大人是客,贵客胜主,一双色眯眯的眼根本离不开沈吟,径直道:“沈大人,惭愧惭愧,徐某不是正经科举出身,粗俗的很,不懂这杯里的水,只懂个法。敢问沈大人为何扣押本县县丞。”第十三章 牢狱之灾沈吟像是才想起来一般,漫不经心,悠悠回答,在官腔上弱了一截,显而易见的被比下去:“你说他,他造谣生事,妄图愚弄本官,尸体还没验就说案子已破,移案签写的条条是道,不仅长了千里眼还能看透过去,天子脚下也没见过如此不讲王法之徒。同野,把东西拿来给徐大人看看。”这种比法,他们必须认输。居同野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咬着牙决心听天由命,走一步算一步,便从怀中掏出那张八行笺,一路低着头,递到徐大人面前。沈吟趁机看他,居同野举止行为收敛乖巧,刚才劝他走时的严厉荡然无存。徐大人粗略瞥了一眼,脸上挂着震惊神色,好似堂堂正人君子遭遇泼妇当街谩骂,差点跳起来,装模作样道:“沈大人这是何意,这是什么东西。”曾响乃家中幺子,本就被母亲惯得没规没矩,沈吟在场给了他极大的勇气,感觉都能上天。愤怒得五官扭曲,毫不客气指着徐大人鼻子道:“你们县丞拿出来要我们签字画押的玩意!”徐大人就等这句话,眼里露出讥诮笑意,畅快地吐出一口气:“既然如此,就叫当事人来说事。”沈吟听徐大人的话就知道他不会承认,自己也不介意,无所谓地见招拆招,连陪他玩玩的兴致都没有,只想快些被抓走:“曾响,去把人带来。”果不其然,胡县丞并不承认,他伏地不起,也不喊冤,只是声泪俱下口称并不知情,之前并未见过这张纸,向自家大人求救----绝口不提“沈大人”,好像根本没有这么号人物。听见他换了种说法,仿佛那日之事全是捏造,明明是自己做的,那么多只眼睛都看见,他如何改得下口!居同野举止端正心态乐观,没见过人心险恶,气的指甲都紧紧抠在掌心里。沈吟心里比明镜还清楚,这场戏他不是角儿,配角都算不上,不过是给人做人肉背景,因而用不着他发声发话,单单带上两只眼看便成了。沈吟沉得住气,镇定得如三山五岳,只怕居同野沉不住气,他几乎能听见居同野攥拳的声音,这人刀尖似的,一点锋芒都藏不住。未等沈吟开口,徐大人便对胡县丞道:“你且起来吧,既然无中生有,本官定然还你个公道。”又看向沈吟,竟然笑了,“这位沈大人,徐某举人出身微末不提也罢,沈大人玉树临风年轻有为,不知哪年入仕,师从哪位名师?”徐大人的奸诈狡猾已经超出一般知县的水平,如果他想爬,能爬到更高位,不过显而易见的是,在一县里只手遮天呼风唤雨,可比身居高位爽快的多。先是全盘否定,现在又问自己来路,沈吟暗暗琢磨,这人狡猾灵机应变着实少见。沈吟把早就编好的话拎出来:“不过是粗略读过几本书而已,入不了名师的眼。徐大人问这些做什么?难道是想认个同门?”“岂敢高攀。”徐大人低调行事,就见门外有个捕快正快速走来。一个院子二十来个捕快,谁都未曾注意何时多了一个何时又少了一个。那捕快谁也不看,压低身子快步走到徐大人身边,附耳说了几句话。徐大人看向沈吟,眼中闪着狩猎的亮光,皮笑肉不笑,他见沈吟只穿便服出来接客就有所怀疑,现下更是坐实了:“不知沈大人可否拿任职文书过来一看?”曾响想起来那玩意被自己烧了,恨不得当场打自己耳光,又怕说了话让沈吟落不着好,只是呼呼地大喘粗气,胸腔跟风箱似的。居同野也想辨几句,他心里酸溜溜的,终于什么都说不出口。这些日子来,他和沈吟虽然时常一起,回想起来每每都带着及时行乐的意思,否则怎么如此疯狂,不正是把每刻都当最后一刻过么,注定了最终还是各走各的路。沈吟也不辩解,只是看着徐大人,带着认命的眼神,徐大人当他默认,也很好奇,他没见过这么镇定的人物,镇定的不像人,好像随时会发疯。徐大人可不怕,在场都是他的人,沈吟衣着单薄隐约能看见轮廓,连把匕首都藏不住,总不会突然爆发,他定了定心,继续道:“官印想必也是没有了。”沈吟脸上浮出一种笑,带着三分暧昧,像是要以色侍人,当官的可不会这么笑。他缓缓点了点头。徐大人问:“沈公子有无功名加身?”连称呼也换了,沈吟不动声色继续点头。居同野恨不得冲上前横挡在他二人之间。徐大人忽的笑开了花,如以往应酬那般,沈吟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无以辩驳之意:“那沈公子称自己是朝廷命官是何意?徐某为官多年,不能放任违法乱纪不管呐,沈公子一表人才实在是可惜了。”叹了口气,惋惜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来人,请沈公子下狱吧,沈公子是读书人不比你们这些粗人,都客气着点。”曾响终于憋不住了,一阵风似的冲出来跪在两人面前,“咚”的一声膝盖磕地,震得旁人听起来都疼,慌忙道:“沈大人的任职文书是被我烧了!一切错在我!”徐大人来前就打听过,暇州上上下下都把沈吟当成官,可见沈吟这人的确是有些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凭一张巧嘴糊弄整个县的人。这人他既迫不及待的想尝尝味道,又想交给上级邀功请赏。冒充朝廷命官的案子毕竟少见,何况还是这么个灵物般的人儿,也能叫上面开开眼。因而曾响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一心要把沈吟带走。胡县丞记着仇呢,他在曾响和居同野手里吃瘪,立即落井下石,不怀好意道:“大人,此事恐怕居同野和曾响都脱不了干系,不如一并收押缉拿。”曾响知他是公报私仇,狠狠瞪过去。居同野却意外镇静下来,好似那么从未见识过沈吟此人,那颗和他共度良宵的心都原原本本悉数奉还了。沈吟一张口便惊动所有人,声儿冷酷又绝情:“徐大人,这暇州百姓都认为我是知县呢,大人的葭县大牢能容得下那么多百姓吗?”当官为民,民意为天,沈吟知道徐大人不敢惹百姓,故意如此道。他不怕身陷牢笼,却怕居同野和曾响受牵连。徐大人是个惜才的,那么聪明标致的人儿,放在身边不仅能出谋划策还十分养眼。再看他手下这些,聪明的各个形貌丑陋,相貌堂堂的更是愚昧不堪,他这辈子唯独见了个沈吟是他心中皎皎明月光。他想着沈吟的话,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应下,宠溺之情不加掩饰:“算了算了,两位捕快也是被蒙了眼,怨不得他们。”曾响无可奈何,只能看向居同野朝他求救,希冀他能说两句。居同野什么也不说,他低头不作声,心里想的全是沈吟,满脑袋除了沈吟之外一个念头都没有。他觉得沈吟冷静得非同一般,他见过沈吟的柔美与强硬气场,从未见过他的冷静,沈吟在时从来都是波光潋滟,此刻要离开了一点水花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疯子,绝对不是。·曾响没了主意,眼见着人都走光了,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在衙门口围观。风凉话句句不堪入耳,明明捂住耳朵堵塞心肺,偏偏蚊子蟑螂似的无孔不入无缝不钻,钻进耳朵,字字犀利扎心戳肺。那些个曾经来巴结的,没影儿还算好,更有甚者来是闻风来衙门破口大骂。曾响气红了眼,骂不过市井俗人,穿着官府也打不了人,脱了官服打,人家立刻说报官叫青天大老爷徐大人把你抓进去。什么徐大人,明明之前还一口一个许大人叫的欢!“这捕快当的,不干了!正好一了百了!”曾响对着墙根猛踹,踹得墙上唰唰直掉泥灰。居同野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始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外面的言语他都听见了,曾响纳闷,他的居大哥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沈大人可是被带走了,他怎么纹丝不动,难道他和沈吟的感情还不如自己来的深!衙门口的人终于散尽,沉淀下来后有曲终人散的萧条,居同野几乎成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回去吧。”“什么?”曾响愕然地看向居同野。居同野冷冷道:“回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若是还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曾响想起家中慈母,更气居同野的无情冷酷,心如乱麻刀砍不开,虽有千般话终究未能说出口,跺了跺脚万般无奈地走了。居同野原地坐了两刻才起身,身子都坐僵了,起身时浑身关节都在吱呀叫唤。月上枝头照出人的影子,到处都见不着沈吟的影子,也许他真是只鬼,鬼自然没有影子。可他被这只鬼闯入生活中,活得乱了,鬼走了,也把他的心一并带走了。叫他如何眼睁睁看着沈吟下狱!虽然不知如何判刑,但必然不是关几个月几年那么简单----当真如此,十年二十年他也等。他怕沈吟吃不了苦,牢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么个明珠似的人,在破败的暇州衙门已经蒙尘了,怎可在别处受屈。居同野的心随着月亮一并走。柴房西南角墙根地下有块松动的砖,他取下砖头,里面有个荷包。荷包还是簇新的,上绣戏水鸳鸯,毛羽绚丽,是个姑娘偷偷送他的,他没胆子看人家一眼,瞧荷包漂亮就鬼使神差地收了。沈吟也漂亮,长得秀气,如此看来他是喜欢漂亮的。每年的工食银,一文拆作两文花,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全部身家。除此之外,只有五件衣服、两双鞋以及两套被褥,他每月只靠初一十五的荤面打牙祭见点荤腥,其余日子吃糠咽菜,暇州偏僻物价低廉。因而每年的工食银虽少,多年来积攒一并看起来,颇为可观。人穷的时候,唯钱重要,钱能安身立命,没钱寸步难行。居同野带着他的全部积蓄,去厨房把白天没吃饭的馒头踹在怀里,去葭县救他的命去了。第十四章 大牢探监葭县是离暇州最近的县城,居同野曾来过一次,在迷迷糊糊的十四岁的时候。那时他爹死了,他娘带他来葭县衙门拿他爹当年的工食银。具体的情况他早已模糊,只记得是座花花绿绿的城,到处都是人,人流如沧海,母子两人在海里随波逐流,无边无际总是漂泊不到尽头。母子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在葭县街头打听了两天才找到目的去处。暇州的年轻姑娘爱去葭县买胭脂水粉、时新绢布、新绣花纸样,暇州人能去葭县,都算是见过世面的。曾响是葭县的常客,居同野却是第二次来,他站在城门口,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城墙,眼瞎耳聋双腿似被打断走不动道,手足无措却不知该如何迈脚,恍惚之际,猝不及防被身后推平板车的男子撞了一下。平板车上货物累成山高,男子怕车滑走抓着把手不敢松开,腰哈着仿佛直不起来,赔笑忙道:“对不住嘞,大兄弟!对不住嘞!”也不是个吃人的地。居同野缓缓吐了一口气,混在一堆脚夫中央进了葭县。身上的裤子显短,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小腿肚,脚踏半新不旧的草鞋,脸色憔悴下巴有青茬,混在脚夫中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居同野想等他没钱了,就去卖力气,别人能干,他自然也是能干的。事实证明,前方刀劈斧砍钉板灼碳,该走还是能走,来前的所有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来了之后,居同野陡然灵光一现,有了好主意。居同野打听到大牢所在,在附近偷偷摸摸转悠了整整一天。葭县不愧是大县,大牢门口守着四个狱卒,百姓也不是进不去,他看见有带饭菜来的,使点钱也就进去了。捕快每年能拿到的工食钱有限,养不了家糊不了口,都是靠各种敲诈勒索横征暴敛赚钱。每地都有各自的行情价码,有个送饭的小脚老妇看起来应该好说话。居同野悄然尾随,僻静处叫住她,表明来意,毫不犹豫便递她五个铜板,觉得自己真是爽快,大手大脚花钱,当真一点也不肉疼。徐大人忽的笑开了花,如以往应酬那般,沈吟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无以辩驳之意:“那沈公子称自己是朝廷命官是何意?徐某为官多年,不能放任违法乱纪不管呐,沈公子一表人才实在是可惜了。”叹了口气,惋惜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来人,请沈公子下狱吧,沈公子是读书人不比你们这些粗人,都客气着点。”曾响终于憋不住了,一阵风似的冲出来跪在两人面前,“咚”的一声膝盖磕地,震得旁人听起来都疼,慌忙道:“沈大人的任职文书是被我烧了!一切错在我!”徐大人来前就打听过,暇州上上下下都把沈吟当成官,可见沈吟这人的确是有些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凭一张巧嘴糊弄整个县的人。这人他既迫不及待的想尝尝味道,又想交给上级邀功请赏。冒充朝廷命官的案子毕竟少见,何况还是这么个灵物般的人儿,也能叫上面开开眼。因而曾响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一心要把沈吟带走。胡县丞记着仇呢,他在曾响和居同野手里吃瘪,立即落井下石,不怀好意道:“大人,此事恐怕居同野和曾响都脱不了干系,不如一并收押缉拿。”曾响知他是公报私仇,狠狠瞪过去。居同野却意外镇静下来,好似那么从未见识过沈吟此人,那颗和他共度良宵的心都原原本本悉数奉还了。沈吟一张口便惊动所有人,声儿冷酷又绝情:“徐大人,这暇州百姓都认为我是知县呢,大人的葭县大牢能容得下那么多百姓吗?”当官为民,民意为天,沈吟知道徐大人不敢惹百姓,故意如此道。他不怕身陷牢笼,却怕居同野和曾响受牵连。徐大人是个惜才的,那么聪明标致的人儿,放在身边不仅能出谋划策还十分养眼。再看他手下这些,聪明的各个形貌丑陋,相貌堂堂的更是愚昧不堪,他这辈子唯独见了个沈吟是他心中皎皎明月光。他想着沈吟的话,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应下,宠溺之情不加掩饰:“算了算了,两位捕快也是被蒙了眼,怨不得他们。”曾响无可奈何,只能看向居同野朝他求救,希冀他能说两句。居同野什么也不说,他低头不作声,心里想的全是沈吟,满脑袋除了沈吟之外一个念头都没有。他觉得沈吟冷静得非同一般,他见过沈吟的柔美与强硬气场,从未见过他的冷静,沈吟在时从来都是波光潋滟,此刻要离开了一点水花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疯子,绝对不是。·曾响没了主意,眼见着人都走光了,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在衙门口围观。风凉话句句不堪入耳,明明捂住耳朵堵塞心肺,偏偏蚊子蟑螂似的无孔不入无缝不钻,钻进耳朵,字字犀利扎心戳肺。那些个曾经来巴结的,没影儿还算好,更有甚者来是闻风来衙门破口大骂。曾响气红了眼,骂不过市井俗人,穿着官府也打不了人,脱了官服打,人家立刻说报官叫青天大老爷徐大人把你抓进去。什么徐大人,明明之前还一口一个许大人叫的欢!“这捕快当的,不干了!正好一了百了!”曾响对着墙根猛踹,踹得墙上唰唰直掉泥灰。居同野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始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外面的言语他都听见了,曾响纳闷,他的居大哥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沈大人可是被带走了,他怎么纹丝不动,难道他和沈吟的感情还不如自己来的深!衙门口的人终于散尽,沉淀下来后有曲终人散的萧条,居同野几乎成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回去吧。”“什么?”曾响愕然地看向居同野。居同野冷冷道:“回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若是还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曾响想起家中慈母,更气居同野的无情冷酷,心如乱麻刀砍不开,虽有千般话终究未能说出口,跺了跺脚万般无奈地走了。居同野原地坐了两刻才起身,身子都坐僵了,起身时浑身关节都在吱呀叫唤。月上枝头照出人的影子,到处都见不着沈吟的影子,也许他真是只鬼,鬼自然没有影子。可他被这只鬼闯入生活中,活得乱了,鬼走了,也把他的心一并带走了。叫他如何眼睁睁看着沈吟下狱!虽然不知如何判刑,但必然不是关几个月几年那么简单----当真如此,十年二十年他也等。他怕沈吟吃不了苦,牢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么个明珠似的人,在破败的暇州衙门已经蒙尘了,怎可在别处受屈。居同野的心随着月亮一并走。柴房西南角墙根地下有块松动的砖,他取下砖头,里面有个荷包。荷包还是簇新的,上绣戏水鸳鸯,毛羽绚丽,是个姑娘偷偷送他的,他没胆子看人家一眼,瞧荷包漂亮就鬼使神差地收了。沈吟也漂亮,长得秀气,如此看来他是喜欢漂亮的。每年的工食银,一文拆作两文花,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全部身家。除此之外,只有五件衣服、两双鞋以及两套被褥,他每月只靠初一十五的荤面打牙祭见点荤腥,其余日子吃糠咽菜,暇州偏僻物价低廉。因而每年的工食银虽少,多年来积攒一并看起来,颇为可观。人穷的时候,唯钱重要,钱能安身立命,没钱寸步难行。居同野带着他的全部积蓄,去厨房把白天没吃饭的馒头踹在怀里,去葭县救他的命去了。第十四章 大牢探监葭县是离暇州最近的县城,居同野曾来过一次,在迷迷糊糊的十四岁的时候。那时他爹死了,他娘带他来葭县衙门拿他爹当年的工食银。具体的情况他早已模糊,只记得是座花花绿绿的城,到处都是人,人流如沧海,母子两人在海里随波逐流,无边无际总是漂泊不到尽头。母子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在葭县街头打听了两天才找到目的去处。暇州的年轻姑娘爱去葭县买胭脂水粉、时新绢布、新绣花纸样,暇州人能去葭县,都算是见过世面的。曾响是葭县的常客,居同野却是第二次来,他站在城门口,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城墙,眼瞎耳聋双腿似被打断走不动道,手足无措却不知该如何迈脚,恍惚之际,猝不及防被身后推平板车的男子撞了一下。平板车上货物累成山高,男子怕车滑走抓着把手不敢松开,腰哈着仿佛直不起来,赔笑忙道:“对不住嘞,大兄弟!对不住嘞!”也不是个吃人的地。居同野缓缓吐了一口气,混在一堆脚夫中央进了葭县。身上的裤子显短,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小腿肚,脚踏半新不旧的草鞋,脸色憔悴下巴有青茬,混在脚夫中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居同野想等他没钱了,就去卖力气,别人能干,他自然也是能干的。事实证明,前方刀劈斧砍钉板灼碳,该走还是能走,来前的所有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来了之后,居同野陡然灵光一现,有了好主意。居同野打听到大牢所在,在附近偷偷摸摸转悠了整整一天。葭县不愧是大县,大牢门口守着四个狱卒,百姓也不是进不去,他看见有带饭菜来的,使点钱也就进去了。捕快每年能拿到的工食钱有限,养不了家糊不了口,都是靠各种敲诈勒索横征暴敛赚钱。每地都有各自的行情价码,有个送饭的小脚老妇看起来应该好说话。居同野悄然尾随,僻静处叫住她,表明来意,毫不犹豫便递她五个铜板,觉得自己真是爽快,大手大脚花钱,当真一点也不肉疼。徐大人忽的笑开了花,如以往应酬那般,沈吟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无以辩驳之意:“那沈公子称自己是朝廷命官是何意?徐某为官多年,不能放任违法乱纪不管呐,沈公子一表人才实在是可惜了。”叹了口气,惋惜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来人,请沈公子下狱吧,沈公子是读书人不比你们这些粗人,都客气着点。”曾响终于憋不住了,一阵风似的冲出来跪在两人面前,“咚”的一声膝盖磕地,震得旁人听起来都疼,慌忙道:“沈大人的任职文书是被我烧了!一切错在我!”徐大人来前就打听过,暇州上上下下都把沈吟当成官,可见沈吟这人的确是有些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凭一张巧嘴糊弄整个县的人。这人他既迫不及待的想尝尝味道,又想交给上级邀功请赏。冒充朝廷命官的案子毕竟少见,何况还是这么个灵物般的人儿,也能叫上面开开眼。因而曾响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一心要把沈吟带走。胡县丞记着仇呢,他在曾响和居同野手里吃瘪,立即落井下石,不怀好意道:“大人,此事恐怕居同野和曾响都脱不了干系,不如一并收押缉拿。”曾响知他是公报私仇,狠狠瞪过去。居同野却意外镇静下来,好似那么从未见识过沈吟此人,那颗和他共度良宵的心都原原本本悉数奉还了。沈吟一张口便惊动所有人,声儿冷酷又绝情:“徐大人,这暇州百姓都认为我是知县呢,大人的葭县大牢能容得下那么多百姓吗?”当官为民,民意为天,沈吟知道徐大人不敢惹百姓,故意如此道。他不怕身陷牢笼,却怕居同野和曾响受牵连。徐大人是个惜才的,那么聪明标致的人儿,放在身边不仅能出谋划策还十分养眼。再看他手下这些,聪明的各个形貌丑陋,相貌堂堂的更是愚昧不堪,他这辈子唯独见了个沈吟是他心中皎皎明月光。他想着沈吟的话,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应下,宠溺之情不加掩饰:“算了算了,两位捕快也是被蒙了眼,怨不得他们。”曾响无可奈何,只能看向居同野朝他求救,希冀他能说两句。居同野什么也不说,他低头不作声,心里想的全是沈吟,满脑袋除了沈吟之外一个念头都没有。他觉得沈吟冷静得非同一般,他见过沈吟的柔美与强硬气场,从未见过他的冷静,沈吟在时从来都是波光潋滟,此刻要离开了一点水花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疯子,绝对不是。·曾响没了主意,眼见着人都走光了,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在衙门口围观。风凉话句句不堪入耳,明明捂住耳朵堵塞心肺,偏偏蚊子蟑螂似的无孔不入无缝不钻,钻进耳朵,字字犀利扎心戳肺。那些个曾经来巴结的,没影儿还算好,更有甚者来是闻风来衙门破口大骂。曾响气红了眼,骂不过市井俗人,穿着官府也打不了人,脱了官服打,人家立刻说报官叫青天大老爷徐大人把你抓进去。什么徐大人,明明之前还一口一个许大人叫的欢!“这捕快当的,不干了!正好一了百了!”曾响对着墙根猛踹,踹得墙上唰唰直掉泥灰。居同野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始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外面的言语他都听见了,曾响纳闷,他的居大哥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沈大人可是被带走了,他怎么纹丝不动,难道他和沈吟的感情还不如自己来的深!衙门口的人终于散尽,沉淀下来后有曲终人散的萧条,居同野几乎成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回去吧。”“什么?”曾响愕然地看向居同野。居同野冷冷道:“回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若是还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曾响想起家中慈母,更气居同野的无情冷酷,心如乱麻刀砍不开,虽有千般话终究未能说出口,跺了跺脚万般无奈地走了。居同野原地坐了两刻才起身,身子都坐僵了,起身时浑身关节都在吱呀叫唤。月上枝头照出人的影子,到处都见不着沈吟的影子,也许他真是只鬼,鬼自然没有影子。可他被这只鬼闯入生活中,活得乱了,鬼走了,也把他的心一并带走了。叫他如何眼睁睁看着沈吟下狱!虽然不知如何判刑,但必然不是关几个月几年那么简单----当真如此,十年二十年他也等。他怕沈吟吃不了苦,牢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么个明珠似的人,在破败的暇州衙门已经蒙尘了,怎可在别处受屈。居同野的心随着月亮一并走。柴房西南角墙根地下有块松动的砖,他取下砖头,里面有个荷包。荷包还是簇新的,上绣戏水鸳鸯,毛羽绚丽,是个姑娘偷偷送他的,他没胆子看人家一眼,瞧荷包漂亮就鬼使神差地收了。沈吟也漂亮,长得秀气,如此看来他是喜欢漂亮的。每年的工食银,一文拆作两文花,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全部身家。除此之外,只有五件衣服、两双鞋以及两套被褥,他每月只靠初一十五的荤面打牙祭见点荤腥,其余日子吃糠咽菜,暇州偏僻物价低廉。因而每年的工食银虽少,多年来积攒一并看起来,颇为可观。人穷的时候,唯钱重要,钱能安身立命,没钱寸步难行。居同野带着他的全部积蓄,去厨房把白天没吃饭的馒头踹在怀里,去葭县救他的命去了。第十四章 大牢探监葭县是离暇州最近的县城,居同野曾来过一次,在迷迷糊糊的十四岁的时候。那时他爹死了,他娘带他来葭县衙门拿他爹当年的工食银。具体的情况他早已模糊,只记得是座花花绿绿的城,到处都是人,人流如沧海,母子两人在海里随波逐流,无边无际总是漂泊不到尽头。母子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在葭县街头打听了两天才找到目的去处。暇州的年轻姑娘爱去葭县买胭脂水粉、时新绢布、新绣花纸样,暇州人能去葭县,都算是见过世面的。曾响是葭县的常客,居同野却是第二次来,他站在城门口,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城墙,眼瞎耳聋双腿似被打断走不动道,手足无措却不知该如何迈脚,恍惚之际,猝不及防被身后推平板车的男子撞了一下。平板车上货物累成山高,男子怕车滑走抓着把手不敢松开,腰哈着仿佛直不起来,赔笑忙道:“对不住嘞,大兄弟!对不住嘞!”也不是个吃人的地。居同野缓缓吐了一口气,混在一堆脚夫中央进了葭县。身上的裤子显短,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小腿肚,脚踏半新不旧的草鞋,脸色憔悴下巴有青茬,混在脚夫中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居同野想等他没钱了,就去卖力气,别人能干,他自然也是能干的。事实证明,前方刀劈斧砍钉板灼碳,该走还是能走,来前的所有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来了之后,居同野陡然灵光一现,有了好主意。居同野打听到大牢所在,在附近偷偷摸摸转悠了整整一天。葭县不愧是大县,大牢门口守着四个狱卒,百姓也不是进不去,他看见有带饭菜来的,使点钱也就进去了。捕快每年能拿到的工食钱有限,养不了家糊不了口,都是靠各种敲诈勒索横征暴敛赚钱。每地都有各自的行情价码,有个送饭的小脚老妇看起来应该好说话。居同野悄然尾随,僻静处叫住她,表明来意,毫不犹豫便递她五个铜板,觉得自己真是爽快,大手大脚花钱,当真一点也不肉疼。徐大人忽的笑开了花,如以往应酬那般,沈吟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无以辩驳之意:“那沈公子称自己是朝廷命官是何意?徐某为官多年,不能放任违法乱纪不管呐,沈公子一表人才实在是可惜了。”叹了口气,惋惜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来人,请沈公子下狱吧,沈公子是读书人不比你们这些粗人,都客气着点。”曾响终于憋不住了,一阵风似的冲出来跪在两人面前,“咚”的一声膝盖磕地,震得旁人听起来都疼,慌忙道:“沈大人的任职文书是被我烧了!一切错在我!”徐大人来前就打听过,暇州上上下下都把沈吟当成官,可见沈吟这人的确是有些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凭一张巧嘴糊弄整个县的人。这人他既迫不及待的想尝尝味道,又想交给上级邀功请赏。冒充朝廷命官的案子毕竟少见,何况还是这么个灵物般的人儿,也能叫上面开开眼。因而曾响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一心要把沈吟带走。胡县丞记着仇呢,他在曾响和居同野手里吃瘪,立即落井下石,不怀好意道:“大人,此事恐怕居同野和曾响都脱不了干系,不如一并收押缉拿。”曾响知他是公报私仇,狠狠瞪过去。居同野却意外镇静下来,好似那么从未见识过沈吟此人,那颗和他共度良宵的心都原原本本悉数奉还了。沈吟一张口便惊动所有人,声儿冷酷又绝情:“徐大人,这暇州百姓都认为我是知县呢,大人的葭县大牢能容得下那么多百姓吗?”当官为民,民意为天,沈吟知道徐大人不敢惹百姓,故意如此道。他不怕身陷牢笼,却怕居同野和曾响受牵连。徐大人是个惜才的,那么聪明标致的人儿,放在身边不仅能出谋划策还十分养眼。再看他手下这些,聪明的各个形貌丑陋,相貌堂堂的更是愚昧不堪,他这辈子唯独见了个沈吟是他心中皎皎明月光。他想着沈吟的话,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应下,宠溺之情不加掩饰:“算了算了,两位捕快也是被蒙了眼,怨不得他们。”曾响无可奈何,只能看向居同野朝他求救,希冀他能说两句。居同野什么也不说,他低头不作声,心里想的全是沈吟,满脑袋除了沈吟之外一个念头都没有。他觉得沈吟冷静得非同一般,他见过沈吟的柔美与强硬气场,从未见过他的冷静,沈吟在时从来都是波光潋滟,此刻要离开了一点水花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疯子,绝对不是。·曾响没了主意,眼见着人都走光了,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在衙门口围观。风凉话句句不堪入耳,明明捂住耳朵堵塞心肺,偏偏蚊子蟑螂似的无孔不入无缝不钻,钻进耳朵,字字犀利扎心戳肺。那些个曾经来巴结的,没影儿还算好,更有甚者来是闻风来衙门破口大骂。曾响气红了眼,骂不过市井俗人,穿着官府也打不了人,脱了官服打,人家立刻说报官叫青天大老爷徐大人把你抓进去。什么徐大人,明明之前还一口一个许大人叫的欢!“这捕快当的,不干了!正好一了百了!”曾响对着墙根猛踹,踹得墙上唰唰直掉泥灰。居同野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始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外面的言语他都听见了,曾响纳闷,他的居大哥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沈大人可是被带走了,他怎么纹丝不动,难道他和沈吟的感情还不如自己来的深!衙门口的人终于散尽,沉淀下来后有曲终人散的萧条,居同野几乎成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回去吧。”“什么?”曾响愕然地看向居同野。居同野冷冷道:“回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若是还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曾响想起家中慈母,更气居同野的无情冷酷,心如乱麻刀砍不开,虽有千般话终究未能说出口,跺了跺脚万般无奈地走了。居同野原地坐了两刻才起身,身子都坐僵了,起身时浑身关节都在吱呀叫唤。月上枝头照出人的影子,到处都见不着沈吟的影子,也许他真是只鬼,鬼自然没有影子。可他被这只鬼闯入生活中,活得乱了,鬼走了,也把他的心一并带走了。叫他如何眼睁睁看着沈吟下狱!虽然不知如何判刑,但必然不是关几个月几年那么简单----当真如此,十年二十年他也等。他怕沈吟吃不了苦,牢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么个明珠似的人,在破败的暇州衙门已经蒙尘了,怎可在别处受屈。居同野的心随着月亮一并走。柴房西南角墙根地下有块松动的砖,他取下砖头,里面有个荷包。荷包还是簇新的,上绣戏水鸳鸯,毛羽绚丽,是个姑娘偷偷送他的,他没胆子看人家一眼,瞧荷包漂亮就鬼使神差地收了。沈吟也漂亮,长得秀气,如此看来他是喜欢漂亮的。每年的工食银,一文拆作两文花,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全部身家。除此之外,只有五件衣服、两双鞋以及两套被褥,他每月只靠初一十五的荤面打牙祭见点荤腥,其余日子吃糠咽菜,暇州偏僻物价低廉。因而每年的工食银虽少,多年来积攒一并看起来,颇为可观。人穷的时候,唯钱重要,钱能安身立命,没钱寸步难行。居同野带着他的全部积蓄,去厨房把白天没吃饭的馒头踹在怀里,去葭县救他的命去了。第十四章 大牢探监葭县是离暇州最近的县城,居同野曾来过一次,在迷迷糊糊的十四岁的时候。那时他爹死了,他娘带他来葭县衙门拿他爹当年的工食银。具体的情况他早已模糊,只记得是座花花绿绿的城,到处都是人,人流如沧海,母子两人在海里随波逐流,无边无际总是漂泊不到尽头。母子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在葭县街头打听了两天才找到目的去处。暇州的年轻姑娘爱去葭县买胭脂水粉、时新绢布、新绣花纸样,暇州人能去葭县,都算是见过世面的。曾响是葭县的常客,居同野却是第二次来,他站在城门口,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城墙,眼瞎耳聋双腿似被打断走不动道,手足无措却不知该如何迈脚,恍惚之际,猝不及防被身后推平板车的男子撞了一下。平板车上货物累成山高,男子怕车滑走抓着把手不敢松开,腰哈着仿佛直不起来,赔笑忙道:“对不住嘞,大兄弟!对不住嘞!”也不是个吃人的地。居同野缓缓吐了一口气,混在一堆脚夫中央进了葭县。身上的裤子显短,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小腿肚,脚踏半新不旧的草鞋,脸色憔悴下巴有青茬,混在脚夫中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居同野想等他没钱了,就去卖力气,别人能干,他自然也是能干的。事实证明,前方刀劈斧砍钉板灼碳,该走还是能走,来前的所有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来了之后,居同野陡然灵光一现,有了好主意。居同野打听到大牢所在,在附近偷偷摸摸转悠了整整一天。葭县不愧是大县,大牢门口守着四个狱卒,百姓也不是进不去,他看见有带饭菜来的,使点钱也就进去了。捕快每年能拿到的工食钱有限,养不了家糊不了口,都是靠各种敲诈勒索横征暴敛赚钱。每地都有各自的行情价码,有个送饭的小脚老妇看起来应该好说话。居同野悄然尾随,僻静处叫住她,表明来意,毫不犹豫便递她五个铜板,觉得自己真是爽快,大手大脚花钱,当真一点也不肉疼。徐大人忽的笑开了花,如以往应酬那般,沈吟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无以辩驳之意:“那沈公子称自己是朝廷命官是何意?徐某为官多年,不能放任违法乱纪不管呐,沈公子一表人才实在是可惜了。”叹了口气,惋惜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来人,请沈公子下狱吧,沈公子是读书人不比你们这些粗人,都客气着点。”曾响终于憋不住了,一阵风似的冲出来跪在两人面前,“咚”的一声膝盖磕地,震得旁人听起来都疼,慌忙道:“沈大人的任职文书是被我烧了!一切错在我!”徐大人来前就打听过,暇州上上下下都把沈吟当成官,可见沈吟这人的确是有些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凭一张巧嘴糊弄整个县的人。这人他既迫不及待的想尝尝味道,又想交给上级邀功请赏。冒充朝廷命官的案子毕竟少见,何况还是这么个灵物般的人儿,也能叫上面开开眼。因而曾响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一心要把沈吟带走。胡县丞记着仇呢,他在曾响和居同野手里吃瘪,立即落井下石,不怀好意道:“大人,此事恐怕居同野和曾响都脱不了干系,不如一并收押缉拿。”曾响知他是公报私仇,狠狠瞪过去。居同野却意外镇静下来,好似那么从未见识过沈吟此人,那颗和他共度良宵的心都原原本本悉数奉还了。沈吟一张口便惊动所有人,声儿冷酷又绝情:“徐大人,这暇州百姓都认为我是知县呢,大人的葭县大牢能容得下那么多百姓吗?”当官为民,民意为天,沈吟知道徐大人不敢惹百姓,故意如此道。他不怕身陷牢笼,却怕居同野和曾响受牵连。徐大人是个惜才的,那么聪明标致的人儿,放在身边不仅能出谋划策还十分养眼。再看他手下这些,聪明的各个形貌丑陋,相貌堂堂的更是愚昧不堪,他这辈子唯独见了个沈吟是他心中皎皎明月光。他想着沈吟的话,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应下,宠溺之情不加掩饰:“算了算了,两位捕快也是被蒙了眼,怨不得他们。”曾响无可奈何,只能看向居同野朝他求救,希冀他能说两句。居同野什么也不说,他低头不作声,心里想的全是沈吟,满脑袋除了沈吟之外一个念头都没有。他觉得沈吟冷静得非同一般,他见过沈吟的柔美与强硬气场,从未见过他的冷静,沈吟在时从来都是波光潋滟,此刻要离开了一点水花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疯子,绝对不是。·曾响没了主意,眼见着人都走光了,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在衙门口围观。风凉话句句不堪入耳,明明捂住耳朵堵塞心肺,偏偏蚊子蟑螂似的无孔不入无缝不钻,钻进耳朵,字字犀利扎心戳肺。那些个曾经来巴结的,没影儿还算好,更有甚者来是闻风来衙门破口大骂。曾响气红了眼,骂不过市井俗人,穿着官府也打不了人,脱了官服打,人家立刻说报官叫青天大老爷徐大人把你抓进去。什么徐大人,明明之前还一口一个许大人叫的欢!“这捕快当的,不干了!正好一了百了!”曾响对着墙根猛踹,踹得墙上唰唰直掉泥灰。居同野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始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外面的言语他都听见了,曾响纳闷,他的居大哥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沈大人可是被带走了,他怎么纹丝不动,难道他和沈吟的感情还不如自己来的深!衙门口的人终于散尽,沉淀下来后有曲终人散的萧条,居同野几乎成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回去吧。”“什么?”曾响愕然地看向居同野。居同野冷冷道:“回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若是还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曾响想起家中慈母,更气居同野的无情冷酷,心如乱麻刀砍不开,虽有千般话终究未能说出口,跺了跺脚万般无奈地走了。居同野原地坐了两刻才起身,身子都坐僵了,起身时浑身关节都在吱呀叫唤。月上枝头照出人的影子,到处都见不着沈吟的影子,也许他真是只鬼,鬼自然没有影子。可他被这只鬼闯入生活中,活得乱了,鬼走了,也把他的心一并带走了。叫他如何眼睁睁看着沈吟下狱!虽然不知如何判刑,但必然不是关几个月几年那么简单----当真如此,十年二十年他也等。他怕沈吟吃不了苦,牢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么个明珠似的人,在破败的暇州衙门已经蒙尘了,怎可在别处受屈。居同野的心随着月亮一并走。柴房西南角墙根地下有块松动的砖,他取下砖头,里面有个荷包。荷包还是簇新的,上绣戏水鸳鸯,毛羽绚丽,是个姑娘偷偷送他的,他没胆子看人家一眼,瞧荷包漂亮就鬼使神差地收了。沈吟也漂亮,长得秀气,如此看来他是喜欢漂亮的。每年的工食银,一文拆作两文花,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全部身家。除此之外,只有五件衣服、两双鞋以及两套被褥,他每月只靠初一十五的荤面打牙祭见点荤腥,其余日子吃糠咽菜,暇州偏僻物价低廉。因而每年的工食银虽少,多年来积攒一并看起来,颇为可观。人穷的时候,唯钱重要,钱能安身立命,没钱寸步难行。居同野带着他的全部积蓄,去厨房把白天没吃饭的馒头踹在怀里,去葭县救他的命去了。第十四章 大牢探监葭县是离暇州最近的县城,居同野曾来过一次,在迷迷糊糊的十四岁的时候。那时他爹死了,他娘带他来葭县衙门拿他爹当年的工食银。具体的情况他早已模糊,只记得是座花花绿绿的城,到处都是人,人流如沧海,母子两人在海里随波逐流,无边无际总是漂泊不到尽头。母子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在葭县街头打听了两天才找到目的去处。暇州的年轻姑娘爱去葭县买胭脂水粉、时新绢布、新绣花纸样,暇州人能去葭县,都算是见过世面的。曾响是葭县的常客,居同野却是第二次来,他站在城门口,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城墙,眼瞎耳聋双腿似被打断走不动道,手足无措却不知该如何迈脚,恍惚之际,猝不及防被身后推平板车的男子撞了一下。平板车上货物累成山高,男子怕车滑走抓着把手不敢松开,腰哈着仿佛直不起来,赔笑忙道:“对不住嘞,大兄弟!对不住嘞!”也不是个吃人的地。居同野缓缓吐了一口气,混在一堆脚夫中央进了葭县。身上的裤子显短,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小腿肚,脚踏半新不旧的草鞋,脸色憔悴下巴有青茬,混在脚夫中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居同野想等他没钱了,就去卖力气,别人能干,他自然也是能干的。事实证明,前方刀劈斧砍钉板灼碳,该走还是能走,来前的所有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来了之后,居同野陡然灵光一现,有了好主意。居同野打听到大牢所在,在附近偷偷摸摸转悠了整整一天。葭县不愧是大县,大牢门口守着四个狱卒,百姓也不是进不去,他看见有带饭菜来的,使点钱也就进去了。捕快每年能拿到的工食钱有限,养不了家糊不了口,都是靠各种敲诈勒索横征暴敛赚钱。每地都有各自的行情价码,有个送饭的小脚老妇看起来应该好说话。居同野悄然尾随,僻静处叫住她,表明来意,毫不犹豫便递她五个铜板,觉得自己真是爽快,大手大脚花钱,当真一点也不肉疼。徐大人忽的笑开了花,如以往应酬那般,沈吟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无以辩驳之意:“那沈公子称自己是朝廷命官是何意?徐某为官多年,不能放任违法乱纪不管呐,沈公子一表人才实在是可惜了。”叹了口气,惋惜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来人,请沈公子下狱吧,沈公子是读书人不比你们这些粗人,都客气着点。”曾响终于憋不住了,一阵风似的冲出来跪在两人面前,“咚”的一声膝盖磕地,震得旁人听起来都疼,慌忙道:“沈大人的任职文书是被我烧了!一切错在我!”徐大人来前就打听过,暇州上上下下都把沈吟当成官,可见沈吟这人的确是有些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凭一张巧嘴糊弄整个县的人。这人他既迫不及待的想尝尝味道,又想交给上级邀功请赏。冒充朝廷命官的案子毕竟少见,何况还是这么个灵物般的人儿,也能叫上面开开眼。因而曾响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一心要把沈吟带走。胡县丞记着仇呢,他在曾响和居同野手里吃瘪,立即落井下石,不怀好意道:“大人,此事恐怕居同野和曾响都脱不了干系,不如一并收押缉拿。”曾响知他是公报私仇,狠狠瞪过去。居同野却意外镇静下来,好似那么从未见识过沈吟此人,那颗和他共度良宵的心都原原本本悉数奉还了。沈吟一张口便惊动所有人,声儿冷酷又绝情:“徐大人,这暇州百姓都认为我是知县呢,大人的葭县大牢能容得下那么多百姓吗?”当官为民,民意为天,沈吟知道徐大人不敢惹百姓,故意如此道。他不怕身陷牢笼,却怕居同野和曾响受牵连。徐大人是个惜才的,那么聪明标致的人儿,放在身边不仅能出谋划策还十分养眼。再看他手下这些,聪明的各个形貌丑陋,相貌堂堂的更是愚昧不堪,他这辈子唯独见了个沈吟是他心中皎皎明月光。他想着沈吟的话,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应下,宠溺之情不加掩饰:“算了算了,两位捕快也是被蒙了眼,怨不得他们。”曾响无可奈何,只能看向居同野朝他求救,希冀他能说两句。居同野什么也不说,他低头不作声,心里想的全是沈吟,满脑袋除了沈吟之外一个念头都没有。他觉得沈吟冷静得非同一般,他见过沈吟的柔美与强硬气场,从未见过他的冷静,沈吟在时从来都是波光潋滟,此刻要离开了一点水花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疯子,绝对不是。·曾响没了主意,眼见着人都走光了,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在衙门口围观。风凉话句句不堪入耳,明明捂住耳朵堵塞心肺,偏偏蚊子蟑螂似的无孔不入无缝不钻,钻进耳朵,字字犀利扎心戳肺。那些个曾经来巴结的,没影儿还算好,更有甚者来是闻风来衙门破口大骂。曾响气红了眼,骂不过市井俗人,穿着官府也打不了人,脱了官服打,人家立刻说报官叫青天大老爷徐大人把你抓进去。什么徐大人,明明之前还一口一个许大人叫的欢!“这捕快当的,不干了!正好一了百了!”曾响对着墙根猛踹,踹得墙上唰唰直掉泥灰。居同野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始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外面的言语他都听见了,曾响纳闷,他的居大哥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沈大人可是被带走了,他怎么纹丝不动,难道他和沈吟的感情还不如自己来的深!衙门口的人终于散尽,沉淀下来后有曲终人散的萧条,居同野几乎成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回去吧。”“什么?”曾响愕然地看向居同野。居同野冷冷道:“回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若是还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曾响想起家中慈母,更气居同野的无情冷酷,心如乱麻刀砍不开,虽有千般话终究未能说出口,跺了跺脚万般无奈地走了。居同野原地坐了两刻才起身,身子都坐僵了,起身时浑身关节都在吱呀叫唤。月上枝头照出人的影子,到处都见不着沈吟的影子,也许他真是只鬼,鬼自然没有影子。可他被这只鬼闯入生活中,活得乱了,鬼走了,也把他的心一并带走了。叫他如何眼睁睁看着沈吟下狱!虽然不知如何判刑,但必然不是关几个月几年那么简单----当真如此,十年二十年他也等。他怕沈吟吃不了苦,牢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么个明珠似的人,在破败的暇州衙门已经蒙尘了,怎可在别处受屈。居同野的心随着月亮一并走。柴房西南角墙根地下有块松动的砖,他取下砖头,里面有个荷包。荷包还是簇新的,上绣戏水鸳鸯,毛羽绚丽,是个姑娘偷偷送他的,他没胆子看人家一眼,瞧荷包漂亮就鬼使神差地收了。沈吟也漂亮,长得秀气,如此看来他是喜欢漂亮的。每年的工食银,一文拆作两文花,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全部身家。除此之外,只有五件衣服、两双鞋以及两套被褥,他每月只靠初一十五的荤面打牙祭见点荤腥,其余日子吃糠咽菜,暇州偏僻物价低廉。因而每年的工食银虽少,多年来积攒一并看起来,颇为可观。人穷的时候,唯钱重要,钱能安身立命,没钱寸步难行。居同野带着他的全部积蓄,去厨房把白天没吃饭的馒头踹在怀里,去葭县救他的命去了。第十四章 大牢探监葭县是离暇州最近的县城,居同野曾来过一次,在迷迷糊糊的十四岁的时候。那时他爹死了,他娘带他来葭县衙门拿他爹当年的工食银。具体的情况他早已模糊,只记得是座花花绿绿的城,到处都是人,人流如沧海,母子两人在海里随波逐流,无边无际总是漂泊不到尽头。母子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在葭县街头打听了两天才找到目的去处。暇州的年轻姑娘爱去葭县买胭脂水粉、时新绢布、新绣花纸样,暇州人能去葭县,都算是见过世面的。曾响是葭县的常客,居同野却是第二次来,他站在城门口,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城墙,眼瞎耳聋双腿似被打断走不动道,手足无措却不知该如何迈脚,恍惚之际,猝不及防被身后推平板车的男子撞了一下。平板车上货物累成山高,男子怕车滑走抓着把手不敢松开,腰哈着仿佛直不起来,赔笑忙道:“对不住嘞,大兄弟!对不住嘞!”也不是个吃人的地。居同野缓缓吐了一口气,混在一堆脚夫中央进了葭县。身上的裤子显短,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小腿肚,脚踏半新不旧的草鞋,脸色憔悴下巴有青茬,混在脚夫中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居同野想等他没钱了,就去卖力气,别人能干,他自然也是能干的。事实证明,前方刀劈斧砍钉板灼碳,该走还是能走,来前的所有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来了之后,居同野陡然灵光一现,有了好主意。居同野打听到大牢所在,在附近偷偷摸摸转悠了整整一天。葭县不愧是大县,大牢门口守着四个狱卒,百姓也不是进不去,他看见有带饭菜来的,使点钱也就进去了。捕快每年能拿到的工食钱有限,养不了家糊不了口,都是靠各种敲诈勒索横征暴敛赚钱。每地都有各自的行情价码,有个送饭的小脚老妇看起来应该好说话。居同野悄然尾随,僻静处叫住她,表明来意,毫不犹豫便递她五个铜板,觉得自己真是爽快,大手大脚花钱,当真一点也不肉疼。徐大人忽的笑开了花,如以往应酬那般,沈吟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无以辩驳之意:“那沈公子称自己是朝廷命官是何意?徐某为官多年,不能放任违法乱纪不管呐,沈公子一表人才实在是可惜了。”叹了口气,惋惜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来人,请沈公子下狱吧,沈公子是读书人不比你们这些粗人,都客气着点。”曾响终于憋不住了,一阵风似的冲出来跪在两人面前,“咚”的一声膝盖磕地,震得旁人听起来都疼,慌忙道:“沈大人的任职文书是被我烧了!一切错在我!”徐大人来前就打听过,暇州上上下下都把沈吟当成官,可见沈吟这人的确是有些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凭一张巧嘴糊弄整个县的人。这人他既迫不及待的想尝尝味道,又想交给上级邀功请赏。冒充朝廷命官的案子毕竟少见,何况还是这么个灵物般的人儿,也能叫上面开开眼。因而曾响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一心要把沈吟带走。胡县丞记着仇呢,他在曾响和居同野手里吃瘪,立即落井下石,不怀好意道:“大人,此事恐怕居同野和曾响都脱不了干系,不如一并收押缉拿。”曾响知他是公报私仇,狠狠瞪过去。居同野却意外镇静下来,好似那么从未见识过沈吟此人,那颗和他共度良宵的心都原原本本悉数奉还了。沈吟一张口便惊动所有人,声儿冷酷又绝情:“徐大人,这暇州百姓都认为我是知县呢,大人的葭县大牢能容得下那么多百姓吗?”当官为民,民意为天,沈吟知道徐大人不敢惹百姓,故意如此道。他不怕身陷牢笼,却怕居同野和曾响受牵连。徐大人是个惜才的,那么聪明标致的人儿,放在身边不仅能出谋划策还十分养眼。再看他手下这些,聪明的各个形貌丑陋,相貌堂堂的更是愚昧不堪,他这辈子唯独见了个沈吟是他心中皎皎明月光。他想着沈吟的话,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应下,宠溺之情不加掩饰:“算了算了,两位捕快也是被蒙了眼,怨不得他们。”曾响无可奈何,只能看向居同野朝他求救,希冀他能说两句。居同野什么也不说,他低头不作声,心里想的全是沈吟,满脑袋除了沈吟之外一个念头都没有。他觉得沈吟冷静得非同一般,他见过沈吟的柔美与强硬气场,从未见过他的冷静,沈吟在时从来都是波光潋滟,此刻要离开了一点水花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疯子,绝对不是。·曾响没了主意,眼见着人都走光了,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在衙门口围观。风凉话句句不堪入耳,明明捂住耳朵堵塞心肺,偏偏蚊子蟑螂似的无孔不入无缝不钻,钻进耳朵,字字犀利扎心戳肺。那些个曾经来巴结的,没影儿还算好,更有甚者来是闻风来衙门破口大骂。曾响气红了眼,骂不过市井俗人,穿着官府也打不了人,脱了官服打,人家立刻说报官叫青天大老爷徐大人把你抓进去。什么徐大人,明明之前还一口一个许大人叫的欢!“这捕快当的,不干了!正好一了百了!”曾响对着墙根猛踹,踹得墙上唰唰直掉泥灰。居同野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始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外面的言语他都听见了,曾响纳闷,他的居大哥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沈大人可是被带走了,他怎么纹丝不动,难道他和沈吟的感情还不如自己来的深!衙门口的人终于散尽,沉淀下来后有曲终人散的萧条,居同野几乎成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回去吧。”“什么?”曾响愕然地看向居同野。居同野冷冷道:“回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若是还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曾响想起家中慈母,更气居同野的无情冷酷,心如乱麻刀砍不开,虽有千般话终究未能说出口,跺了跺脚万般无奈地走了。居同野原地坐了两刻才起身,身子都坐僵了,起身时浑身关节都在吱呀叫唤。月上枝头照出人的影子,到处都见不着沈吟的影子,也许他真是只鬼,鬼自然没有影子。可他被这只鬼闯入生活中,活得乱了,鬼走了,也把他的心一并带走了。叫他如何眼睁睁看着沈吟下狱!虽然不知如何判刑,但必然不是关几个月几年那么简单----当真如此,十年二十年他也等。他怕沈吟吃不了苦,牢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么个明珠似的人,在破败的暇州衙门已经蒙尘了,怎可在别处受屈。居同野的心随着月亮一并走。柴房西南角墙根地下有块松动的砖,他取下砖头,里面有个荷包。荷包还是簇新的,上绣戏水鸳鸯,毛羽绚丽,是个姑娘偷偷送他的,他没胆子看人家一眼,瞧荷包漂亮就鬼使神差地收了。沈吟也漂亮,长得秀气,如此看来他是喜欢漂亮的。每年的工食银,一文拆作两文花,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全部身家。除此之外,只有五件衣服、两双鞋以及两套被褥,他每月只靠初一十五的荤面打牙祭见点荤腥,其余日子吃糠咽菜,暇州偏僻物价低廉。因而每年的工食银虽少,多年来积攒一并看起来,颇为可观。人穷的时候,唯钱重要,钱能安身立命,没钱寸步难行。居同野带着他的全部积蓄,去厨房把白天没吃饭的馒头踹在怀里,去葭县救他的命去了。第十四章 大牢探监葭县是离暇州最近的县城,居同野曾来过一次,在迷迷糊糊的十四岁的时候。那时他爹死了,他娘带他来葭县衙门拿他爹当年的工食银。具体的情况他早已模糊,只记得是座花花绿绿的城,到处都是人,人流如沧海,母子两人在海里随波逐流,无边无际总是漂泊不到尽头。母子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在葭县街头打听了两天才找到目的去处。暇州的年轻姑娘爱去葭县买胭脂水粉、时新绢布、新绣花纸样,暇州人能去葭县,都算是见过世面的。曾响是葭县的常客,居同野却是第二次来,他站在城门口,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城墙,眼瞎耳聋双腿似被打断走不动道,手足无措却不知该如何迈脚,恍惚之际,猝不及防被身后推平板车的男子撞了一下。平板车上货物累成山高,男子怕车滑走抓着把手不敢松开,腰哈着仿佛直不起来,赔笑忙道:“对不住嘞,大兄弟!对不住嘞!”也不是个吃人的地。居同野缓缓吐了一口气,混在一堆脚夫中央进了葭县。身上的裤子显短,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小腿肚,脚踏半新不旧的草鞋,脸色憔悴下巴有青茬,混在脚夫中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居同野想等他没钱了,就去卖力气,别人能干,他自然也是能干的。事实证明,前方刀劈斧砍钉板灼碳,该走还是能走,来前的所有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来了之后,居同野陡然灵光一现,有了好主意。居同野打听到大牢所在,在附近偷偷摸摸转悠了整整一天。葭县不愧是大县,大牢门口守着四个狱卒,百姓也不是进不去,他看见有带饭菜来的,使点钱也就进去了。捕快每年能拿到的工食钱有限,养不了家糊不了口,都是靠各种敲诈勒索横征暴敛赚钱。每地都有各自的行情价码,有个送饭的小脚老妇看起来应该好说话。居同野悄然尾随,僻静处叫住她,表明来意,毫不犹豫便递她五个铜板,觉得自己真是爽快,大手大脚花钱,当真一点也不肉疼。徐大人忽的笑开了花,如以往应酬那般,沈吟一举一动在他眼里都是无以辩驳之意:“那沈公子称自己是朝廷命官是何意?徐某为官多年,不能放任违法乱纪不管呐,沈公子一表人才实在是可惜了。”叹了口气,惋惜的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来人,请沈公子下狱吧,沈公子是读书人不比你们这些粗人,都客气着点。”曾响终于憋不住了,一阵风似的冲出来跪在两人面前,“咚”的一声膝盖磕地,震得旁人听起来都疼,慌忙道:“沈大人的任职文书是被我烧了!一切错在我!”徐大人来前就打听过,暇州上上下下都把沈吟当成官,可见沈吟这人的确是有些本事,不是什么人都能凭一张巧嘴糊弄整个县的人。这人他既迫不及待的想尝尝味道,又想交给上级邀功请赏。冒充朝廷命官的案子毕竟少见,何况还是这么个灵物般的人儿,也能叫上面开开眼。因而曾响的话他并未放在心上,一心要把沈吟带走。胡县丞记着仇呢,他在曾响和居同野手里吃瘪,立即落井下石,不怀好意道:“大人,此事恐怕居同野和曾响都脱不了干系,不如一并收押缉拿。”曾响知他是公报私仇,狠狠瞪过去。居同野却意外镇静下来,好似那么从未见识过沈吟此人,那颗和他共度良宵的心都原原本本悉数奉还了。沈吟一张口便惊动所有人,声儿冷酷又绝情:“徐大人,这暇州百姓都认为我是知县呢,大人的葭县大牢能容得下那么多百姓吗?”当官为民,民意为天,沈吟知道徐大人不敢惹百姓,故意如此道。他不怕身陷牢笼,却怕居同野和曾响受牵连。徐大人是个惜才的,那么聪明标致的人儿,放在身边不仅能出谋划策还十分养眼。再看他手下这些,聪明的各个形貌丑陋,相貌堂堂的更是愚昧不堪,他这辈子唯独见了个沈吟是他心中皎皎明月光。他想着沈吟的话,便不由自主地顺着他应下,宠溺之情不加掩饰:“算了算了,两位捕快也是被蒙了眼,怨不得他们。”曾响无可奈何,只能看向居同野朝他求救,希冀他能说两句。居同野什么也不说,他低头不作声,心里想的全是沈吟,满脑袋除了沈吟之外一个念头都没有。他觉得沈吟冷静得非同一般,他见过沈吟的柔美与强硬气场,从未见过他的冷静,沈吟在时从来都是波光潋滟,此刻要离开了一点水花也没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的究竟是谁,这个人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小疯子,绝对不是。·曾响没了主意,眼见着人都走光了,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在衙门口围观。风凉话句句不堪入耳,明明捂住耳朵堵塞心肺,偏偏蚊子蟑螂似的无孔不入无缝不钻,钻进耳朵,字字犀利扎心戳肺。那些个曾经来巴结的,没影儿还算好,更有甚者来是闻风来衙门破口大骂。曾响气红了眼,骂不过市井俗人,穿着官府也打不了人,脱了官服打,人家立刻说报官叫青天大老爷徐大人把你抓进去。什么徐大人,明明之前还一口一个许大人叫的欢!“这捕快当的,不干了!正好一了百了!”曾响对着墙根猛踹,踹得墙上唰唰直掉泥灰。居同野不言不语,不动声色,始终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外面的言语他都听见了,曾响纳闷,他的居大哥怎么能做到充耳不闻,沈大人可是被带走了,他怎么纹丝不动,难道他和沈吟的感情还不如自己来的深!衙门口的人终于散尽,沉淀下来后有曲终人散的萧条,居同野几乎成了块又臭又硬的石头:“你回去吧。”“什么?”曾响愕然地看向居同野。居同野冷冷道:“回家去,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若是还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曾响想起家中慈母,更气居同野的无情冷酷,心如乱麻刀砍不开,虽有千般话终究未能说出口,跺了跺脚万般无奈地走了。居同野原地坐了两刻才起身,身子都坐僵了,起身时浑身关节都在吱呀叫唤。月上枝头照出人的影子,到处都见不着沈吟的影子,也许他真是只鬼,鬼自然没有影子。可他被这只鬼闯入生活中,活得乱了,鬼走了,也把他的心一并带走了。叫他如何眼睁睁看着沈吟下狱!虽然不知如何判刑,但必然不是关几个月几年那么简单----当真如此,十年二十年他也等。他怕沈吟吃不了苦,牢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那么个明珠似的人,在破败的暇州衙门已经蒙尘了,怎可在别处受屈。居同野的心随着月亮一并走。柴房西南角墙根地下有块松动的砖,他取下砖头,里面有个荷包。荷包还是簇新的,上绣戏水鸳鸯,毛羽绚丽,是个姑娘偷偷送他的,他没胆子看人家一眼,瞧荷包漂亮就鬼使神差地收了。沈吟也漂亮,长得秀气,如此看来他是喜欢漂亮的。每年的工食银,一文拆作两文花,勒紧裤腰带攒下的全部身家。除此之外,只有五件衣服、两双鞋以及两套被褥,他每月只靠初一十五的荤面打牙祭见点荤腥,其余日子吃糠咽菜,暇州偏僻物价低廉。因而每年的工食银虽少,多年来积攒一并看起来,颇为可观。人穷的时候,唯钱重要,钱能安身立命,没钱寸步难行。居同野带着他的全部积蓄,去厨房把白天没吃饭的馒头踹在怀里,去葭县救他的命去了。第十四章 大牢探监葭县是离暇州最近的县城,居同野曾来过一次,在迷迷糊糊的十四岁的时候。那时他爹死了,他娘带他来葭县衙门拿他爹当年的工食银。具体的情况他早已模糊,只记得是座花花绿绿的城,到处都是人,人流如沧海,母子两人在海里随波逐流,无边无际总是漂泊不到尽头。母子两个都是第一次出远门,竟然在葭县街头打听了两天才找到目的去处。暇州的年轻姑娘爱去葭县买胭脂水粉、时新绢布、新绣花纸样,暇州人能去葭县,都算是见过世面的。曾响是葭县的常客,居同野却是第二次来,他站在城门口,仰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城墙,眼瞎耳聋双腿似被打断走不动道,手足无措却不知该如何迈脚,恍惚之际,猝不及防被身后推平板车的男子撞了一下。平板车上货物累成山高,男子怕车滑走抓着把手不敢松开,腰哈着仿佛直不起来,赔笑忙道:“对不住嘞,大兄弟!对不住嘞!”也不是个吃人的地。居同野缓缓吐了一口气,混在一堆脚夫中央进了葭县。身上的裤子显短,露出一截肌肉分明的小腿肚,脚踏半新不旧的草鞋,脸色憔悴下巴有青茬,混在脚夫中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居同野想等他没钱了,就去卖力气,别人能干,他自然也是能干的。事实证明,前方刀劈斧砍钉板灼碳,该走还是能走,来前的所有担心顷刻间烟消云散,来了之后,居同野陡然灵光一现,有了好主意。居同野打听到大牢所在,在附近偷偷摸摸转悠了整整一天。葭县不愧是大县,大牢门口守着四个狱卒,百姓也不是进不去,他看见有带饭菜来的,使点钱也就进去了。捕快每年能拿到的工食钱有限,养不了家糊不了口,都是靠各种敲诈勒索横征暴敛赚钱。每地都有各自的行情价码,有个送饭的小脚老妇看起来应该好说话。居同野悄然尾随,僻静处叫住她,表明来意,毫不犹豫便递她五个铜板,觉得自己真是爽快,大手大脚花钱,当真一点也不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