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彩楼上的不是李秀云,那是谁?”明明身处在烈焰烘烤之中,张子初此刻却觉得浑身冰凉,如坠冰窟。“你该听说了,今日凤遥瓦舍丢了一名歌姬。”“凤遥瓦舍?歌姬?彩楼上的是马素素?”这一下,张子初终于明白了。对方从一开始利用辽人布局挟持李秀云,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刺杀皇帝。西拉木伦河前的狼群,不过是他手中的弃子。可他是怎么做到的?为的又是什么?别说朝廷若知道王家仍有余孽在世定不会放过他,就算他借由苏墨笙的身份得了什么恩宠,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介伶人,又能在京城搅弄出什么是非来?那为什么要布出这一场局?张子初再度陷入了迷茫。他再一次看向外面高悬的彩楼。那些辽人或是还想着利用李秀云来要挟一二,却不知面前的人早就被掉了包,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白白搭进了自己的性命。“你究竟要做什么?”张子初此刻没有心情跟他打哑谜,但对方似乎并不急着坦白一切。“以你的才智,你该猜得到的。”对方翘起嘴角看向了他。这厮!还是跟从前一样让人火大!等等,他刚是不是说过,要从自己这里借用张子初的身份……张子初瞧着四周越来越大的火势,心中忽地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不会是想……有些事,“苏墨笙”做不到,可若换做了“张子初”,那就不一样了。“王希泽,你这个疯子!”苏墨笙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襟,大吼道。苏墨笙任他摇晃着,被高温炙烤得有些微微发红的面上染上了一丝嘲讽,“疯的是我吗?不,疯的明明是这世道。六年了,自大哥死的那一日,我才看清楚。”“你这是在赌命!大哥若是泉下有知,怎能由得你这般胡来!倘若那几个辽人失败将你供出来如何?倘若我今日没来此处又如何?”张子初越说越是激动,往日的温文尔雅在此刻已经荡然无存。“辽人性烈,刺杀一旦失败不会苟活,而你,”苏墨笙目光一闪,似是想起了快乐的往事,“你若还是我熟悉的那个张子初,就一定会出现在这里。”火势凶猛,几乎就要吞没了二人,他们若是再不出去,怕是都会葬身在火海之中。张子初此下没有时间再多问什么,手中一紧,拉了人便从身旁的窗户往外爬。好在这窗户两侧正巧放着两只巨大的水缸,才暂时没有被火苗所噬。只要他们凭借檐廊瓦顶回到他刚刚所来之处,便能顺着榕树而出。“你现在趁乱立刻出京,什么也别想做!”王希泽从不知道向来性子温和的张子初竟有如此大的力气,自己竟是一时挣脱不得。被他拽着一路无言,直至人行到刚来时的檐廊下。“你还不明白吗?事已至此,已经回不了头了。”“为何回不了头?我现在就告诉你,张子初的身份你拿不到,苏墨笙的身份你也……”张子初话说到一半,却又忽然愣住了。不对,他要从自己这里借走张子初的身份,那谁又能取代苏墨笙?如果花船夺魁的“苏墨笙”在这场大火里彻底消失了,朝廷一旦追查起来,难免会惹人怀疑,王希泽不可能不早作打算。“希吟,希吟也……”“张子初。”一声冷声轻唤,让刚开口的人脑中嗡地一声,缓缓回过了头去。一张貌莹寒玉的脸刚刚映入眼帘,便迎面砸来一块硬物,直击在张子初的额头之上。他晃了两晃,看了看眼前的人,又回过头去瞧了眼身后的王希吟,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伴随着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去。花船夺魁……天才琴师……他早该想到的……临倒下前,记忆中两个并肩而立的绝色少年,面容终是清晰了起来。文人的劣根性作祟,张子初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当年汴梁城中口口相传的两句诗。开封府绝两生花,京北王麟一双璧。他怎么一时忘了,这兄弟二人,惯使得这伎俩。☆、汴梁一梦始从头夜,渐渐深了。金明池畔,原本好好的一场上巳佳宴,皆毁在了几个辽国刺客的手中。败兴而归的众人,有些摇头叹息,有些不寒而栗,还有些临事自危的,没一个添了什么好心情。除了,抬着肩舆一路往内城而去的几人。“葛头,这妞儿当真是被那位给看中的?”跟在葛大头身后的老兵喜上眉梢地问。“唔----”轿子里的女人还在不停地挣扎着,却没有丝毫作用。“看到前面的人没,这位黄大官人据说是尚书礼房左司员外郎,官居六品的大员,咱们哥儿几个今日跟着伍校尉走这一趟,怕是要发达了。”“可听说临水殿前刚刚出了事端,他老人家还有这个兴致么?”“有没有兴致又不是你我说了算的,就这差事儿,若不是咱们运气好找着了人,还轮不到咱们呢,闭嘴吧。”葛大头喜滋滋地伴着肩舆进了深门大院,刚入院中,便觉冷香扑鼻,左右一瞧,果真是华珍异宝,山水奇绝。肩舆里的李秀云听到他们的对话,心中又惊又气。这群不长眼的畜生,竟是将她当做那风尘女子送到了他人府上供人享用?!夜黑无月,小雨又稀疏下了起来。火烛摇曳的廊下,一人负手而立。其人样貌奇特,金发金眼,嘴巴奇大,正对着院中不知在赏味些什么。黄崇歆见到人,微一摆手,让众人先候住,自己上前俯身一拜,凑过耳去道了几句。男人眼角在肩舆间一瞥,黄崇歆赶紧对不远处的伍肖泗使了个眼色,伍肖泗会意地一点头,让人将肩舆抬到了廊前。“临水殿前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倒还有心思摆弄这些。”黄崇歆见人虽这么说着,面上却毫无怒色,心里头便明镜儿似的,只陪在一旁讪笑。只见那人抬手一指肩舆,黄崇歆赶紧掀开轿帘,将里头的女人给拽了出来。“说来也是巧,这马素素本是打算私逃,咱们抓到人的时候才听说殿前出了大乱子。”“哦?”那人伸手来掀女子头上的风帽,李秀云一抬头,便与人打了个照面。男人见到李秀云,手中一顿,微微眯起了眼来。李秀云更是一眼认出了眼前之人,当今朝堂之上,谁不知少傅中丞王黼天生异相,发眼皆为金色,是为奇才之相也。可她万万没想到,身为一朝之师的王黼,竟能私下里干出此等戏□□子的把戏。“这位,当不是马姑娘。”王黼目光锐利地在李秀云身上逡巡了一圈,很快命人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李秀云得了自由,也不见失态,只落落大方地对着面前之人行了一记万福礼,缓声道,“小女子李秀云,给少傅请安。”“你姓李?”王黼很快捕捉到了她话中之关键,毕竟今日金明池丢的那位至今尚无音讯的千金,恰巧也姓李。“是,家父正是李邦彦。”李秀云螓首微扬,冷眼瞪着一旁而立的黄崇歆与伍肖泗。伍肖泗二人这一听均是目瞪口呆,这明明都找来姚芳确认过了,怎么好端端的,马素素忽然变成了左相之女?再看王黼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先不说此女乃是政敌之女,若让王黼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勾结辽人,挟持相女,意图行刺的罪名,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少傅……”黄崇歆稍一思量,便知其中厉害,脑袋嗡嗡直响。刚一张口,却见王黼衣袖一挥,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统统给我拿下。”“少傅这是作甚!”伍肖泗还不明所以。王黼捻了捻指尖,哼了一声,“现在我怀疑尔等勾结辽人,绑架相女,甚至意图在金明池行刺圣上,要即刻将你们送至刑部查办!”伍肖泗这一听,当下面如死灰,这罪名别说是一到加来,就算是其中任何一个,也是要灭族的。“冤枉啊!!”葛大头本算准了今日必是要跟着升官发财的,谁料好运未及,反到摊上了祸事来。可任凭他此刻喊破了喉咙,怕是也不抵用了。“完了,什么都完了……”黄崇歆任由几个家仆将他拖了下去,却还一脸恍惚地去瞧王黼与李秀云的身影。若这女子当真是李邦彦的女儿,那他们就毫无活路。李邦彦和王黼在朝中早已势成水火,李秀云落入贼手,生死不明,几乎出动了金明池全部禁军去寻,可如今,他竟把如此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王黼手上,这就等同于给了李邦彦一个捡来的把柄,王黼此时心中定已将他千刀万剐,想也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前一刻,黄崇歆还在想自己会官迁几品,可下一刻,却想着如何能让自己死的痛快一些。福兮祸兮,谁又料得中。“世侄女受苦了,来同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黼将人请进了厅堂,一捋胡须,摆出了一副慈祥客气的长辈面孔。李秀云虽不齿此人所为,却也知其权势滔天,加上对方政见向来与她父亲不和,此下自己在他府中一言一行,必当加倍小心。“谢少傅关心,只是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道不清楚,我想先见到我爹爹。”“这是自然,我这就派人去请。”王黼咧开大嘴一笑,“只是不知世侄女是怎么从哪些歹人手里逃出来的?”提及此事,李秀云忽地面上一暖。“这还要多亏了张子初张公子。”“张子初?”今夜之中,王黼已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一片狼藉的临水殿旁,大小官员与太医院士里里外外地正忙活着收拾残局。巍峨的大殿有好几处被熏得黢黑,只幸在圣驾未入,火又起得偏,虽看似吓人,其实人员少有伤亡。除了……那一位……魏渊眉头紧拧,站在殿外露台上临时搭起的遮雨蓬内,眼瞧着躺在面前的男子在太医的救治下渐渐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撇过脸去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棚外,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的冯友伦一见医士掀帘而出,便上前一把将人拦住。“张子初伤势如何,可会危急性命?”老太医捋着须子摇了摇头,吓得冯友伦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将那老太医整个人提起来,“他莫不是……”“放心,放心,性命无忧,只是一张脸怕是……”老太医欲言又止,急得冯友伦直冒冷汗,他身旁的范晏兮却是已经等不及抬步闯入了棚里。冯友伦跟着一进去,便瞧见了地上面目全非的人,除了身上原来那件几乎被烟熏黑的月白衫子,哪里还能辨得出他是原来的张子初。“这脸,这脸治不好了么?”冯友伦回头大声吼道,差点又要上去揪那太医。“嘘。”范晏兮见人还未醒,对着冯友伦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去外头说。“张公子的脸是被火舌直接灼伤的,好在眼鼻无碍,只是两颊伤得最厉害,若用上最好的药加以调养,或许可恢复容貌也不一定。”“不一定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就算用上了最好的药,也不一定能恢复?”“这……个人内气五行不一,愈生能力也有强弱之分,说不准的。”“那还等什么,快去把最好的药开来啊。”冯友伦撵着老太医而去,范晏兮本想跟,可转念想了想,还是进了棚子里去瞧人。一进去,又见一下士军官匆匆来报。“将军!虞部的人说,西水门水闸出了岔子,到现在也没闸上水口。”“什么?!”魏渊闻言一惊,“怎么会在这当口再出岔子,出了什么岔子?”“好像说是闸门上的不见了一颗榫卯,池水流出汴河太多,如今水都快干了。”“废物!现在还管什么池水,若是有漏网的贼人,岂不是可顺流而下,逃出生天!?快派人去追!”“是!”范晏兮在一旁听着,目光微闪,却见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眸子。“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趸船上的独眼老船夫嘴里哼着几句小调,晃晃悠悠撑着杆儿往下游划。平坦如地的船身上放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酒坛子旁边还累着一摞摞的面袋菜篮,最上头还堆着几斤肉。这些都是老船夫刚刚从东岸街铺里换来的,价格要比城里平时卖的便宜得多。今日老船夫一连做了两笔大买卖,收成可观,若不是朝廷的军队到的古怪,他应该还再买些布料回来的。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些东西已经算是意外之财了。小老儿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拿在手里摇了摇。他刚打算走向船心的木舱,却是鼻尖一动,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儿。那是一种将死之人的气息,比死人来的要好闻些,但却夹杂着浓浓的戾气。老船夫独眼在水面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漂浮着的一条半死不活的“大鱼”。等他把船靠近了些看,才发现这人身上还穿着一副锁子甲。哟,可以啊。今个儿先是死了一个丫头,紧接着又死了一个书生,这会儿连朝廷的兵都来祭这河神了,看来池子里出的事端可不小。远处还能依稀听到人马的喧闹,几缕浓烟尚且漂浮在池畔上方。老船夫摸了摸下巴,长杆一拨,熟练地勾住了水面上的人,三两下把他捞到了船上。他把人翻过身来,仰面平躺。只见此人鸱目虎吻,体型健硕,右肩上还插着一个奇怪的锥柄,鲜血正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船夫伏在他胸前听了听,还有点动静,便取了些烈酒硬给他灌下去两口,又在胸腹几处按压了一会儿。老船夫发现,此人除了肩上的口子,全身还有好几处骨折和挫伤,像是从高处拍落水面所致。所幸伤得最厉害的两处都在肩胛手肘的位置,应该是落下时凭着本能用手脚卸去了水面大半力道,加上身子骨着实够硬,才能撑到现在留了一口气。再看王黼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先不说此女乃是政敌之女,若让王黼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勾结辽人,挟持相女,意图行刺的罪名,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少傅……”黄崇歆稍一思量,便知其中厉害,脑袋嗡嗡直响。刚一张口,却见王黼衣袖一挥,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统统给我拿下。”“少傅这是作甚!”伍肖泗还不明所以。王黼捻了捻指尖,哼了一声,“现在我怀疑尔等勾结辽人,绑架相女,甚至意图在金明池行刺圣上,要即刻将你们送至刑部查办!”伍肖泗这一听,当下面如死灰,这罪名别说是一到加来,就算是其中任何一个,也是要灭族的。“冤枉啊!!”葛大头本算准了今日必是要跟着升官发财的,谁料好运未及,反到摊上了祸事来。可任凭他此刻喊破了喉咙,怕是也不抵用了。“完了,什么都完了……”黄崇歆任由几个家仆将他拖了下去,却还一脸恍惚地去瞧王黼与李秀云的身影。若这女子当真是李邦彦的女儿,那他们就毫无活路。李邦彦和王黼在朝中早已势成水火,李秀云落入贼手,生死不明,几乎出动了金明池全部禁军去寻,可如今,他竟把如此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王黼手上,这就等同于给了李邦彦一个捡来的把柄,王黼此时心中定已将他千刀万剐,想也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前一刻,黄崇歆还在想自己会官迁几品,可下一刻,却想着如何能让自己死的痛快一些。福兮祸兮,谁又料得中。“世侄女受苦了,来同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黼将人请进了厅堂,一捋胡须,摆出了一副慈祥客气的长辈面孔。李秀云虽不齿此人所为,却也知其权势滔天,加上对方政见向来与她父亲不和,此下自己在他府中一言一行,必当加倍小心。“谢少傅关心,只是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道不清楚,我想先见到我爹爹。”“这是自然,我这就派人去请。”王黼咧开大嘴一笑,“只是不知世侄女是怎么从哪些歹人手里逃出来的?”提及此事,李秀云忽地面上一暖。“这还要多亏了张子初张公子。”“张子初?”今夜之中,王黼已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一片狼藉的临水殿旁,大小官员与太医院士里里外外地正忙活着收拾残局。巍峨的大殿有好几处被熏得黢黑,只幸在圣驾未入,火又起得偏,虽看似吓人,其实人员少有伤亡。除了……那一位……魏渊眉头紧拧,站在殿外露台上临时搭起的遮雨蓬内,眼瞧着躺在面前的男子在太医的救治下渐渐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撇过脸去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棚外,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的冯友伦一见医士掀帘而出,便上前一把将人拦住。“张子初伤势如何,可会危急性命?”老太医捋着须子摇了摇头,吓得冯友伦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将那老太医整个人提起来,“他莫不是……”“放心,放心,性命无忧,只是一张脸怕是……”老太医欲言又止,急得冯友伦直冒冷汗,他身旁的范晏兮却是已经等不及抬步闯入了棚里。冯友伦跟着一进去,便瞧见了地上面目全非的人,除了身上原来那件几乎被烟熏黑的月白衫子,哪里还能辨得出他是原来的张子初。“这脸,这脸治不好了么?”冯友伦回头大声吼道,差点又要上去揪那太医。“嘘。”范晏兮见人还未醒,对着冯友伦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去外头说。“张公子的脸是被火舌直接灼伤的,好在眼鼻无碍,只是两颊伤得最厉害,若用上最好的药加以调养,或许可恢复容貌也不一定。”“不一定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就算用上了最好的药,也不一定能恢复?”“这……个人内气五行不一,愈生能力也有强弱之分,说不准的。”“那还等什么,快去把最好的药开来啊。”冯友伦撵着老太医而去,范晏兮本想跟,可转念想了想,还是进了棚子里去瞧人。一进去,又见一下士军官匆匆来报。“将军!虞部的人说,西水门水闸出了岔子,到现在也没闸上水口。”“什么?!”魏渊闻言一惊,“怎么会在这当口再出岔子,出了什么岔子?”“好像说是闸门上的不见了一颗榫卯,池水流出汴河太多,如今水都快干了。”“废物!现在还管什么池水,若是有漏网的贼人,岂不是可顺流而下,逃出生天!?快派人去追!”“是!”范晏兮在一旁听着,目光微闪,却见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眸子。“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趸船上的独眼老船夫嘴里哼着几句小调,晃晃悠悠撑着杆儿往下游划。平坦如地的船身上放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酒坛子旁边还累着一摞摞的面袋菜篮,最上头还堆着几斤肉。这些都是老船夫刚刚从东岸街铺里换来的,价格要比城里平时卖的便宜得多。今日老船夫一连做了两笔大买卖,收成可观,若不是朝廷的军队到的古怪,他应该还再买些布料回来的。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些东西已经算是意外之财了。小老儿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拿在手里摇了摇。他刚打算走向船心的木舱,却是鼻尖一动,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儿。那是一种将死之人的气息,比死人来的要好闻些,但却夹杂着浓浓的戾气。老船夫独眼在水面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漂浮着的一条半死不活的“大鱼”。等他把船靠近了些看,才发现这人身上还穿着一副锁子甲。哟,可以啊。今个儿先是死了一个丫头,紧接着又死了一个书生,这会儿连朝廷的兵都来祭这河神了,看来池子里出的事端可不小。远处还能依稀听到人马的喧闹,几缕浓烟尚且漂浮在池畔上方。老船夫摸了摸下巴,长杆一拨,熟练地勾住了水面上的人,三两下把他捞到了船上。他把人翻过身来,仰面平躺。只见此人鸱目虎吻,体型健硕,右肩上还插着一个奇怪的锥柄,鲜血正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船夫伏在他胸前听了听,还有点动静,便取了些烈酒硬给他灌下去两口,又在胸腹几处按压了一会儿。老船夫发现,此人除了肩上的口子,全身还有好几处骨折和挫伤,像是从高处拍落水面所致。所幸伤得最厉害的两处都在肩胛手肘的位置,应该是落下时凭着本能用手脚卸去了水面大半力道,加上身子骨着实够硬,才能撑到现在留了一口气。再看王黼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先不说此女乃是政敌之女,若让王黼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勾结辽人,挟持相女,意图行刺的罪名,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少傅……”黄崇歆稍一思量,便知其中厉害,脑袋嗡嗡直响。刚一张口,却见王黼衣袖一挥,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统统给我拿下。”“少傅这是作甚!”伍肖泗还不明所以。王黼捻了捻指尖,哼了一声,“现在我怀疑尔等勾结辽人,绑架相女,甚至意图在金明池行刺圣上,要即刻将你们送至刑部查办!”伍肖泗这一听,当下面如死灰,这罪名别说是一到加来,就算是其中任何一个,也是要灭族的。“冤枉啊!!”葛大头本算准了今日必是要跟着升官发财的,谁料好运未及,反到摊上了祸事来。可任凭他此刻喊破了喉咙,怕是也不抵用了。“完了,什么都完了……”黄崇歆任由几个家仆将他拖了下去,却还一脸恍惚地去瞧王黼与李秀云的身影。若这女子当真是李邦彦的女儿,那他们就毫无活路。李邦彦和王黼在朝中早已势成水火,李秀云落入贼手,生死不明,几乎出动了金明池全部禁军去寻,可如今,他竟把如此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王黼手上,这就等同于给了李邦彦一个捡来的把柄,王黼此时心中定已将他千刀万剐,想也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前一刻,黄崇歆还在想自己会官迁几品,可下一刻,却想着如何能让自己死的痛快一些。福兮祸兮,谁又料得中。“世侄女受苦了,来同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黼将人请进了厅堂,一捋胡须,摆出了一副慈祥客气的长辈面孔。李秀云虽不齿此人所为,却也知其权势滔天,加上对方政见向来与她父亲不和,此下自己在他府中一言一行,必当加倍小心。“谢少傅关心,只是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道不清楚,我想先见到我爹爹。”“这是自然,我这就派人去请。”王黼咧开大嘴一笑,“只是不知世侄女是怎么从哪些歹人手里逃出来的?”提及此事,李秀云忽地面上一暖。“这还要多亏了张子初张公子。”“张子初?”今夜之中,王黼已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一片狼藉的临水殿旁,大小官员与太医院士里里外外地正忙活着收拾残局。巍峨的大殿有好几处被熏得黢黑,只幸在圣驾未入,火又起得偏,虽看似吓人,其实人员少有伤亡。除了……那一位……魏渊眉头紧拧,站在殿外露台上临时搭起的遮雨蓬内,眼瞧着躺在面前的男子在太医的救治下渐渐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撇过脸去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棚外,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的冯友伦一见医士掀帘而出,便上前一把将人拦住。“张子初伤势如何,可会危急性命?”老太医捋着须子摇了摇头,吓得冯友伦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将那老太医整个人提起来,“他莫不是……”“放心,放心,性命无忧,只是一张脸怕是……”老太医欲言又止,急得冯友伦直冒冷汗,他身旁的范晏兮却是已经等不及抬步闯入了棚里。冯友伦跟着一进去,便瞧见了地上面目全非的人,除了身上原来那件几乎被烟熏黑的月白衫子,哪里还能辨得出他是原来的张子初。“这脸,这脸治不好了么?”冯友伦回头大声吼道,差点又要上去揪那太医。“嘘。”范晏兮见人还未醒,对着冯友伦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去外头说。“张公子的脸是被火舌直接灼伤的,好在眼鼻无碍,只是两颊伤得最厉害,若用上最好的药加以调养,或许可恢复容貌也不一定。”“不一定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就算用上了最好的药,也不一定能恢复?”“这……个人内气五行不一,愈生能力也有强弱之分,说不准的。”“那还等什么,快去把最好的药开来啊。”冯友伦撵着老太医而去,范晏兮本想跟,可转念想了想,还是进了棚子里去瞧人。一进去,又见一下士军官匆匆来报。“将军!虞部的人说,西水门水闸出了岔子,到现在也没闸上水口。”“什么?!”魏渊闻言一惊,“怎么会在这当口再出岔子,出了什么岔子?”“好像说是闸门上的不见了一颗榫卯,池水流出汴河太多,如今水都快干了。”“废物!现在还管什么池水,若是有漏网的贼人,岂不是可顺流而下,逃出生天!?快派人去追!”“是!”范晏兮在一旁听着,目光微闪,却见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眸子。“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趸船上的独眼老船夫嘴里哼着几句小调,晃晃悠悠撑着杆儿往下游划。平坦如地的船身上放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酒坛子旁边还累着一摞摞的面袋菜篮,最上头还堆着几斤肉。这些都是老船夫刚刚从东岸街铺里换来的,价格要比城里平时卖的便宜得多。今日老船夫一连做了两笔大买卖,收成可观,若不是朝廷的军队到的古怪,他应该还再买些布料回来的。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些东西已经算是意外之财了。小老儿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拿在手里摇了摇。他刚打算走向船心的木舱,却是鼻尖一动,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儿。那是一种将死之人的气息,比死人来的要好闻些,但却夹杂着浓浓的戾气。老船夫独眼在水面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漂浮着的一条半死不活的“大鱼”。等他把船靠近了些看,才发现这人身上还穿着一副锁子甲。哟,可以啊。今个儿先是死了一个丫头,紧接着又死了一个书生,这会儿连朝廷的兵都来祭这河神了,看来池子里出的事端可不小。远处还能依稀听到人马的喧闹,几缕浓烟尚且漂浮在池畔上方。老船夫摸了摸下巴,长杆一拨,熟练地勾住了水面上的人,三两下把他捞到了船上。他把人翻过身来,仰面平躺。只见此人鸱目虎吻,体型健硕,右肩上还插着一个奇怪的锥柄,鲜血正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船夫伏在他胸前听了听,还有点动静,便取了些烈酒硬给他灌下去两口,又在胸腹几处按压了一会儿。老船夫发现,此人除了肩上的口子,全身还有好几处骨折和挫伤,像是从高处拍落水面所致。所幸伤得最厉害的两处都在肩胛手肘的位置,应该是落下时凭着本能用手脚卸去了水面大半力道,加上身子骨着实够硬,才能撑到现在留了一口气。再看王黼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先不说此女乃是政敌之女,若让王黼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勾结辽人,挟持相女,意图行刺的罪名,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少傅……”黄崇歆稍一思量,便知其中厉害,脑袋嗡嗡直响。刚一张口,却见王黼衣袖一挥,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统统给我拿下。”“少傅这是作甚!”伍肖泗还不明所以。王黼捻了捻指尖,哼了一声,“现在我怀疑尔等勾结辽人,绑架相女,甚至意图在金明池行刺圣上,要即刻将你们送至刑部查办!”伍肖泗这一听,当下面如死灰,这罪名别说是一到加来,就算是其中任何一个,也是要灭族的。“冤枉啊!!”葛大头本算准了今日必是要跟着升官发财的,谁料好运未及,反到摊上了祸事来。可任凭他此刻喊破了喉咙,怕是也不抵用了。“完了,什么都完了……”黄崇歆任由几个家仆将他拖了下去,却还一脸恍惚地去瞧王黼与李秀云的身影。若这女子当真是李邦彦的女儿,那他们就毫无活路。李邦彦和王黼在朝中早已势成水火,李秀云落入贼手,生死不明,几乎出动了金明池全部禁军去寻,可如今,他竟把如此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王黼手上,这就等同于给了李邦彦一个捡来的把柄,王黼此时心中定已将他千刀万剐,想也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前一刻,黄崇歆还在想自己会官迁几品,可下一刻,却想着如何能让自己死的痛快一些。福兮祸兮,谁又料得中。“世侄女受苦了,来同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黼将人请进了厅堂,一捋胡须,摆出了一副慈祥客气的长辈面孔。李秀云虽不齿此人所为,却也知其权势滔天,加上对方政见向来与她父亲不和,此下自己在他府中一言一行,必当加倍小心。“谢少傅关心,只是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道不清楚,我想先见到我爹爹。”“这是自然,我这就派人去请。”王黼咧开大嘴一笑,“只是不知世侄女是怎么从哪些歹人手里逃出来的?”提及此事,李秀云忽地面上一暖。“这还要多亏了张子初张公子。”“张子初?”今夜之中,王黼已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一片狼藉的临水殿旁,大小官员与太医院士里里外外地正忙活着收拾残局。巍峨的大殿有好几处被熏得黢黑,只幸在圣驾未入,火又起得偏,虽看似吓人,其实人员少有伤亡。除了……那一位……魏渊眉头紧拧,站在殿外露台上临时搭起的遮雨蓬内,眼瞧着躺在面前的男子在太医的救治下渐渐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撇过脸去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棚外,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的冯友伦一见医士掀帘而出,便上前一把将人拦住。“张子初伤势如何,可会危急性命?”老太医捋着须子摇了摇头,吓得冯友伦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将那老太医整个人提起来,“他莫不是……”“放心,放心,性命无忧,只是一张脸怕是……”老太医欲言又止,急得冯友伦直冒冷汗,他身旁的范晏兮却是已经等不及抬步闯入了棚里。冯友伦跟着一进去,便瞧见了地上面目全非的人,除了身上原来那件几乎被烟熏黑的月白衫子,哪里还能辨得出他是原来的张子初。“这脸,这脸治不好了么?”冯友伦回头大声吼道,差点又要上去揪那太医。“嘘。”范晏兮见人还未醒,对着冯友伦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去外头说。“张公子的脸是被火舌直接灼伤的,好在眼鼻无碍,只是两颊伤得最厉害,若用上最好的药加以调养,或许可恢复容貌也不一定。”“不一定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就算用上了最好的药,也不一定能恢复?”“这……个人内气五行不一,愈生能力也有强弱之分,说不准的。”“那还等什么,快去把最好的药开来啊。”冯友伦撵着老太医而去,范晏兮本想跟,可转念想了想,还是进了棚子里去瞧人。一进去,又见一下士军官匆匆来报。“将军!虞部的人说,西水门水闸出了岔子,到现在也没闸上水口。”“什么?!”魏渊闻言一惊,“怎么会在这当口再出岔子,出了什么岔子?”“好像说是闸门上的不见了一颗榫卯,池水流出汴河太多,如今水都快干了。”“废物!现在还管什么池水,若是有漏网的贼人,岂不是可顺流而下,逃出生天!?快派人去追!”“是!”范晏兮在一旁听着,目光微闪,却见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眸子。“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趸船上的独眼老船夫嘴里哼着几句小调,晃晃悠悠撑着杆儿往下游划。平坦如地的船身上放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酒坛子旁边还累着一摞摞的面袋菜篮,最上头还堆着几斤肉。这些都是老船夫刚刚从东岸街铺里换来的,价格要比城里平时卖的便宜得多。今日老船夫一连做了两笔大买卖,收成可观,若不是朝廷的军队到的古怪,他应该还再买些布料回来的。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些东西已经算是意外之财了。小老儿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拿在手里摇了摇。他刚打算走向船心的木舱,却是鼻尖一动,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儿。那是一种将死之人的气息,比死人来的要好闻些,但却夹杂着浓浓的戾气。老船夫独眼在水面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漂浮着的一条半死不活的“大鱼”。等他把船靠近了些看,才发现这人身上还穿着一副锁子甲。哟,可以啊。今个儿先是死了一个丫头,紧接着又死了一个书生,这会儿连朝廷的兵都来祭这河神了,看来池子里出的事端可不小。远处还能依稀听到人马的喧闹,几缕浓烟尚且漂浮在池畔上方。老船夫摸了摸下巴,长杆一拨,熟练地勾住了水面上的人,三两下把他捞到了船上。他把人翻过身来,仰面平躺。只见此人鸱目虎吻,体型健硕,右肩上还插着一个奇怪的锥柄,鲜血正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船夫伏在他胸前听了听,还有点动静,便取了些烈酒硬给他灌下去两口,又在胸腹几处按压了一会儿。老船夫发现,此人除了肩上的口子,全身还有好几处骨折和挫伤,像是从高处拍落水面所致。所幸伤得最厉害的两处都在肩胛手肘的位置,应该是落下时凭着本能用手脚卸去了水面大半力道,加上身子骨着实够硬,才能撑到现在留了一口气。再看王黼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先不说此女乃是政敌之女,若让王黼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勾结辽人,挟持相女,意图行刺的罪名,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少傅……”黄崇歆稍一思量,便知其中厉害,脑袋嗡嗡直响。刚一张口,却见王黼衣袖一挥,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统统给我拿下。”“少傅这是作甚!”伍肖泗还不明所以。王黼捻了捻指尖,哼了一声,“现在我怀疑尔等勾结辽人,绑架相女,甚至意图在金明池行刺圣上,要即刻将你们送至刑部查办!”伍肖泗这一听,当下面如死灰,这罪名别说是一到加来,就算是其中任何一个,也是要灭族的。“冤枉啊!!”葛大头本算准了今日必是要跟着升官发财的,谁料好运未及,反到摊上了祸事来。可任凭他此刻喊破了喉咙,怕是也不抵用了。“完了,什么都完了……”黄崇歆任由几个家仆将他拖了下去,却还一脸恍惚地去瞧王黼与李秀云的身影。若这女子当真是李邦彦的女儿,那他们就毫无活路。李邦彦和王黼在朝中早已势成水火,李秀云落入贼手,生死不明,几乎出动了金明池全部禁军去寻,可如今,他竟把如此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王黼手上,这就等同于给了李邦彦一个捡来的把柄,王黼此时心中定已将他千刀万剐,想也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前一刻,黄崇歆还在想自己会官迁几品,可下一刻,却想着如何能让自己死的痛快一些。福兮祸兮,谁又料得中。“世侄女受苦了,来同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黼将人请进了厅堂,一捋胡须,摆出了一副慈祥客气的长辈面孔。李秀云虽不齿此人所为,却也知其权势滔天,加上对方政见向来与她父亲不和,此下自己在他府中一言一行,必当加倍小心。“谢少傅关心,只是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道不清楚,我想先见到我爹爹。”“这是自然,我这就派人去请。”王黼咧开大嘴一笑,“只是不知世侄女是怎么从哪些歹人手里逃出来的?”提及此事,李秀云忽地面上一暖。“这还要多亏了张子初张公子。”“张子初?”今夜之中,王黼已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一片狼藉的临水殿旁,大小官员与太医院士里里外外地正忙活着收拾残局。巍峨的大殿有好几处被熏得黢黑,只幸在圣驾未入,火又起得偏,虽看似吓人,其实人员少有伤亡。除了……那一位……魏渊眉头紧拧,站在殿外露台上临时搭起的遮雨蓬内,眼瞧着躺在面前的男子在太医的救治下渐渐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撇过脸去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棚外,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的冯友伦一见医士掀帘而出,便上前一把将人拦住。“张子初伤势如何,可会危急性命?”老太医捋着须子摇了摇头,吓得冯友伦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将那老太医整个人提起来,“他莫不是……”“放心,放心,性命无忧,只是一张脸怕是……”老太医欲言又止,急得冯友伦直冒冷汗,他身旁的范晏兮却是已经等不及抬步闯入了棚里。冯友伦跟着一进去,便瞧见了地上面目全非的人,除了身上原来那件几乎被烟熏黑的月白衫子,哪里还能辨得出他是原来的张子初。“这脸,这脸治不好了么?”冯友伦回头大声吼道,差点又要上去揪那太医。“嘘。”范晏兮见人还未醒,对着冯友伦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去外头说。“张公子的脸是被火舌直接灼伤的,好在眼鼻无碍,只是两颊伤得最厉害,若用上最好的药加以调养,或许可恢复容貌也不一定。”“不一定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就算用上了最好的药,也不一定能恢复?”“这……个人内气五行不一,愈生能力也有强弱之分,说不准的。”“那还等什么,快去把最好的药开来啊。”冯友伦撵着老太医而去,范晏兮本想跟,可转念想了想,还是进了棚子里去瞧人。一进去,又见一下士军官匆匆来报。“将军!虞部的人说,西水门水闸出了岔子,到现在也没闸上水口。”“什么?!”魏渊闻言一惊,“怎么会在这当口再出岔子,出了什么岔子?”“好像说是闸门上的不见了一颗榫卯,池水流出汴河太多,如今水都快干了。”“废物!现在还管什么池水,若是有漏网的贼人,岂不是可顺流而下,逃出生天!?快派人去追!”“是!”范晏兮在一旁听着,目光微闪,却见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眸子。“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趸船上的独眼老船夫嘴里哼着几句小调,晃晃悠悠撑着杆儿往下游划。平坦如地的船身上放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酒坛子旁边还累着一摞摞的面袋菜篮,最上头还堆着几斤肉。这些都是老船夫刚刚从东岸街铺里换来的,价格要比城里平时卖的便宜得多。今日老船夫一连做了两笔大买卖,收成可观,若不是朝廷的军队到的古怪,他应该还再买些布料回来的。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些东西已经算是意外之财了。小老儿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拿在手里摇了摇。他刚打算走向船心的木舱,却是鼻尖一动,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儿。那是一种将死之人的气息,比死人来的要好闻些,但却夹杂着浓浓的戾气。老船夫独眼在水面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漂浮着的一条半死不活的“大鱼”。等他把船靠近了些看,才发现这人身上还穿着一副锁子甲。哟,可以啊。今个儿先是死了一个丫头,紧接着又死了一个书生,这会儿连朝廷的兵都来祭这河神了,看来池子里出的事端可不小。远处还能依稀听到人马的喧闹,几缕浓烟尚且漂浮在池畔上方。老船夫摸了摸下巴,长杆一拨,熟练地勾住了水面上的人,三两下把他捞到了船上。他把人翻过身来,仰面平躺。只见此人鸱目虎吻,体型健硕,右肩上还插着一个奇怪的锥柄,鲜血正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船夫伏在他胸前听了听,还有点动静,便取了些烈酒硬给他灌下去两口,又在胸腹几处按压了一会儿。老船夫发现,此人除了肩上的口子,全身还有好几处骨折和挫伤,像是从高处拍落水面所致。所幸伤得最厉害的两处都在肩胛手肘的位置,应该是落下时凭着本能用手脚卸去了水面大半力道,加上身子骨着实够硬,才能撑到现在留了一口气。再看王黼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先不说此女乃是政敌之女,若让王黼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勾结辽人,挟持相女,意图行刺的罪名,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少傅……”黄崇歆稍一思量,便知其中厉害,脑袋嗡嗡直响。刚一张口,却见王黼衣袖一挥,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统统给我拿下。”“少傅这是作甚!”伍肖泗还不明所以。王黼捻了捻指尖,哼了一声,“现在我怀疑尔等勾结辽人,绑架相女,甚至意图在金明池行刺圣上,要即刻将你们送至刑部查办!”伍肖泗这一听,当下面如死灰,这罪名别说是一到加来,就算是其中任何一个,也是要灭族的。“冤枉啊!!”葛大头本算准了今日必是要跟着升官发财的,谁料好运未及,反到摊上了祸事来。可任凭他此刻喊破了喉咙,怕是也不抵用了。“完了,什么都完了……”黄崇歆任由几个家仆将他拖了下去,却还一脸恍惚地去瞧王黼与李秀云的身影。若这女子当真是李邦彦的女儿,那他们就毫无活路。李邦彦和王黼在朝中早已势成水火,李秀云落入贼手,生死不明,几乎出动了金明池全部禁军去寻,可如今,他竟把如此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王黼手上,这就等同于给了李邦彦一个捡来的把柄,王黼此时心中定已将他千刀万剐,想也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前一刻,黄崇歆还在想自己会官迁几品,可下一刻,却想着如何能让自己死的痛快一些。福兮祸兮,谁又料得中。“世侄女受苦了,来同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黼将人请进了厅堂,一捋胡须,摆出了一副慈祥客气的长辈面孔。李秀云虽不齿此人所为,却也知其权势滔天,加上对方政见向来与她父亲不和,此下自己在他府中一言一行,必当加倍小心。“谢少傅关心,只是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道不清楚,我想先见到我爹爹。”“这是自然,我这就派人去请。”王黼咧开大嘴一笑,“只是不知世侄女是怎么从哪些歹人手里逃出来的?”提及此事,李秀云忽地面上一暖。“这还要多亏了张子初张公子。”“张子初?”今夜之中,王黼已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一片狼藉的临水殿旁,大小官员与太医院士里里外外地正忙活着收拾残局。巍峨的大殿有好几处被熏得黢黑,只幸在圣驾未入,火又起得偏,虽看似吓人,其实人员少有伤亡。除了……那一位……魏渊眉头紧拧,站在殿外露台上临时搭起的遮雨蓬内,眼瞧着躺在面前的男子在太医的救治下渐渐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撇过脸去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棚外,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的冯友伦一见医士掀帘而出,便上前一把将人拦住。“张子初伤势如何,可会危急性命?”老太医捋着须子摇了摇头,吓得冯友伦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将那老太医整个人提起来,“他莫不是……”“放心,放心,性命无忧,只是一张脸怕是……”老太医欲言又止,急得冯友伦直冒冷汗,他身旁的范晏兮却是已经等不及抬步闯入了棚里。冯友伦跟着一进去,便瞧见了地上面目全非的人,除了身上原来那件几乎被烟熏黑的月白衫子,哪里还能辨得出他是原来的张子初。“这脸,这脸治不好了么?”冯友伦回头大声吼道,差点又要上去揪那太医。“嘘。”范晏兮见人还未醒,对着冯友伦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去外头说。“张公子的脸是被火舌直接灼伤的,好在眼鼻无碍,只是两颊伤得最厉害,若用上最好的药加以调养,或许可恢复容貌也不一定。”“不一定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就算用上了最好的药,也不一定能恢复?”“这……个人内气五行不一,愈生能力也有强弱之分,说不准的。”“那还等什么,快去把最好的药开来啊。”冯友伦撵着老太医而去,范晏兮本想跟,可转念想了想,还是进了棚子里去瞧人。一进去,又见一下士军官匆匆来报。“将军!虞部的人说,西水门水闸出了岔子,到现在也没闸上水口。”“什么?!”魏渊闻言一惊,“怎么会在这当口再出岔子,出了什么岔子?”“好像说是闸门上的不见了一颗榫卯,池水流出汴河太多,如今水都快干了。”“废物!现在还管什么池水,若是有漏网的贼人,岂不是可顺流而下,逃出生天!?快派人去追!”“是!”范晏兮在一旁听着,目光微闪,却见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眸子。“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趸船上的独眼老船夫嘴里哼着几句小调,晃晃悠悠撑着杆儿往下游划。平坦如地的船身上放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酒坛子旁边还累着一摞摞的面袋菜篮,最上头还堆着几斤肉。这些都是老船夫刚刚从东岸街铺里换来的,价格要比城里平时卖的便宜得多。今日老船夫一连做了两笔大买卖,收成可观,若不是朝廷的军队到的古怪,他应该还再买些布料回来的。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些东西已经算是意外之财了。小老儿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拿在手里摇了摇。他刚打算走向船心的木舱,却是鼻尖一动,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儿。那是一种将死之人的气息,比死人来的要好闻些,但却夹杂着浓浓的戾气。老船夫独眼在水面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漂浮着的一条半死不活的“大鱼”。等他把船靠近了些看,才发现这人身上还穿着一副锁子甲。哟,可以啊。今个儿先是死了一个丫头,紧接着又死了一个书生,这会儿连朝廷的兵都来祭这河神了,看来池子里出的事端可不小。远处还能依稀听到人马的喧闹,几缕浓烟尚且漂浮在池畔上方。老船夫摸了摸下巴,长杆一拨,熟练地勾住了水面上的人,三两下把他捞到了船上。他把人翻过身来,仰面平躺。只见此人鸱目虎吻,体型健硕,右肩上还插着一个奇怪的锥柄,鲜血正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船夫伏在他胸前听了听,还有点动静,便取了些烈酒硬给他灌下去两口,又在胸腹几处按压了一会儿。老船夫发现,此人除了肩上的口子,全身还有好几处骨折和挫伤,像是从高处拍落水面所致。所幸伤得最厉害的两处都在肩胛手肘的位置,应该是落下时凭着本能用手脚卸去了水面大半力道,加上身子骨着实够硬,才能撑到现在留了一口气。再看王黼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先不说此女乃是政敌之女,若让王黼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勾结辽人,挟持相女,意图行刺的罪名,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少傅……”黄崇歆稍一思量,便知其中厉害,脑袋嗡嗡直响。刚一张口,却见王黼衣袖一挥,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统统给我拿下。”“少傅这是作甚!”伍肖泗还不明所以。王黼捻了捻指尖,哼了一声,“现在我怀疑尔等勾结辽人,绑架相女,甚至意图在金明池行刺圣上,要即刻将你们送至刑部查办!”伍肖泗这一听,当下面如死灰,这罪名别说是一到加来,就算是其中任何一个,也是要灭族的。“冤枉啊!!”葛大头本算准了今日必是要跟着升官发财的,谁料好运未及,反到摊上了祸事来。可任凭他此刻喊破了喉咙,怕是也不抵用了。“完了,什么都完了……”黄崇歆任由几个家仆将他拖了下去,却还一脸恍惚地去瞧王黼与李秀云的身影。若这女子当真是李邦彦的女儿,那他们就毫无活路。李邦彦和王黼在朝中早已势成水火,李秀云落入贼手,生死不明,几乎出动了金明池全部禁军去寻,可如今,他竟把如此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王黼手上,这就等同于给了李邦彦一个捡来的把柄,王黼此时心中定已将他千刀万剐,想也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前一刻,黄崇歆还在想自己会官迁几品,可下一刻,却想着如何能让自己死的痛快一些。福兮祸兮,谁又料得中。“世侄女受苦了,来同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黼将人请进了厅堂,一捋胡须,摆出了一副慈祥客气的长辈面孔。李秀云虽不齿此人所为,却也知其权势滔天,加上对方政见向来与她父亲不和,此下自己在他府中一言一行,必当加倍小心。“谢少傅关心,只是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道不清楚,我想先见到我爹爹。”“这是自然,我这就派人去请。”王黼咧开大嘴一笑,“只是不知世侄女是怎么从哪些歹人手里逃出来的?”提及此事,李秀云忽地面上一暖。“这还要多亏了张子初张公子。”“张子初?”今夜之中,王黼已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一片狼藉的临水殿旁,大小官员与太医院士里里外外地正忙活着收拾残局。巍峨的大殿有好几处被熏得黢黑,只幸在圣驾未入,火又起得偏,虽看似吓人,其实人员少有伤亡。除了……那一位……魏渊眉头紧拧,站在殿外露台上临时搭起的遮雨蓬内,眼瞧着躺在面前的男子在太医的救治下渐渐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撇过脸去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棚外,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的冯友伦一见医士掀帘而出,便上前一把将人拦住。“张子初伤势如何,可会危急性命?”老太医捋着须子摇了摇头,吓得冯友伦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将那老太医整个人提起来,“他莫不是……”“放心,放心,性命无忧,只是一张脸怕是……”老太医欲言又止,急得冯友伦直冒冷汗,他身旁的范晏兮却是已经等不及抬步闯入了棚里。冯友伦跟着一进去,便瞧见了地上面目全非的人,除了身上原来那件几乎被烟熏黑的月白衫子,哪里还能辨得出他是原来的张子初。“这脸,这脸治不好了么?”冯友伦回头大声吼道,差点又要上去揪那太医。“嘘。”范晏兮见人还未醒,对着冯友伦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去外头说。“张公子的脸是被火舌直接灼伤的,好在眼鼻无碍,只是两颊伤得最厉害,若用上最好的药加以调养,或许可恢复容貌也不一定。”“不一定是什么意思?就是说就算用上了最好的药,也不一定能恢复?”“这……个人内气五行不一,愈生能力也有强弱之分,说不准的。”“那还等什么,快去把最好的药开来啊。”冯友伦撵着老太医而去,范晏兮本想跟,可转念想了想,还是进了棚子里去瞧人。一进去,又见一下士军官匆匆来报。“将军!虞部的人说,西水门水闸出了岔子,到现在也没闸上水口。”“什么?!”魏渊闻言一惊,“怎么会在这当口再出岔子,出了什么岔子?”“好像说是闸门上的不见了一颗榫卯,池水流出汴河太多,如今水都快干了。”“废物!现在还管什么池水,若是有漏网的贼人,岂不是可顺流而下,逃出生天!?快派人去追!”“是!”范晏兮在一旁听着,目光微闪,却见地上的人缓缓睁开了一双清亮的眸子。“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零在外头。”趸船上的独眼老船夫嘴里哼着几句小调,晃晃悠悠撑着杆儿往下游划。平坦如地的船身上放着几十个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酒坛子旁边还累着一摞摞的面袋菜篮,最上头还堆着几斤肉。这些都是老船夫刚刚从东岸街铺里换来的,价格要比城里平时卖的便宜得多。今日老船夫一连做了两笔大买卖,收成可观,若不是朝廷的军队到的古怪,他应该还再买些布料回来的。罢了,做人不能太贪心,这些东西已经算是意外之财了。小老儿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巧的拨浪鼓,拿在手里摇了摇。他刚打算走向船心的木舱,却是鼻尖一动,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儿。那是一种将死之人的气息,比死人来的要好闻些,但却夹杂着浓浓的戾气。老船夫独眼在水面上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不远处漂浮着的一条半死不活的“大鱼”。等他把船靠近了些看,才发现这人身上还穿着一副锁子甲。哟,可以啊。今个儿先是死了一个丫头,紧接着又死了一个书生,这会儿连朝廷的兵都来祭这河神了,看来池子里出的事端可不小。远处还能依稀听到人马的喧闹,几缕浓烟尚且漂浮在池畔上方。老船夫摸了摸下巴,长杆一拨,熟练地勾住了水面上的人,三两下把他捞到了船上。他把人翻过身来,仰面平躺。只见此人鸱目虎吻,体型健硕,右肩上还插着一个奇怪的锥柄,鲜血正顺着伤口源源不断地往外流着。船夫伏在他胸前听了听,还有点动静,便取了些烈酒硬给他灌下去两口,又在胸腹几处按压了一会儿。老船夫发现,此人除了肩上的口子,全身还有好几处骨折和挫伤,像是从高处拍落水面所致。所幸伤得最厉害的两处都在肩胛手肘的位置,应该是落下时凭着本能用手脚卸去了水面大半力道,加上身子骨着实够硬,才能撑到现在留了一口气。再看王黼的脸色,已是难看到了极致。先不说此女乃是政敌之女,若让王黼不明不白地背上一个勾结辽人,挟持相女,意图行刺的罪名,那可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少傅……”黄崇歆稍一思量,便知其中厉害,脑袋嗡嗡直响。刚一张口,却见王黼衣袖一挥,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统统给我拿下。”“少傅这是作甚!”伍肖泗还不明所以。王黼捻了捻指尖,哼了一声,“现在我怀疑尔等勾结辽人,绑架相女,甚至意图在金明池行刺圣上,要即刻将你们送至刑部查办!”伍肖泗这一听,当下面如死灰,这罪名别说是一到加来,就算是其中任何一个,也是要灭族的。“冤枉啊!!”葛大头本算准了今日必是要跟着升官发财的,谁料好运未及,反到摊上了祸事来。可任凭他此刻喊破了喉咙,怕是也不抵用了。“完了,什么都完了……”黄崇歆任由几个家仆将他拖了下去,却还一脸恍惚地去瞧王黼与李秀云的身影。若这女子当真是李邦彦的女儿,那他们就毫无活路。李邦彦和王黼在朝中早已势成水火,李秀云落入贼手,生死不明,几乎出动了金明池全部禁军去寻,可如今,他竟把如此一个烫手山芋丢到了王黼手上,这就等同于给了李邦彦一个捡来的把柄,王黼此时心中定已将他千刀万剐,想也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前一刻,黄崇歆还在想自己会官迁几品,可下一刻,却想着如何能让自己死的痛快一些。福兮祸兮,谁又料得中。“世侄女受苦了,来同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王黼将人请进了厅堂,一捋胡须,摆出了一副慈祥客气的长辈面孔。李秀云虽不齿此人所为,却也知其权势滔天,加上对方政见向来与她父亲不和,此下自己在他府中一言一行,必当加倍小心。“谢少傅关心,只是这事儿一时半会儿也道不清楚,我想先见到我爹爹。”“这是自然,我这就派人去请。”王黼咧开大嘴一笑,“只是不知世侄女是怎么从哪些歹人手里逃出来的?”提及此事,李秀云忽地面上一暖。“这还要多亏了张子初张公子。”“张子初?”今夜之中,王黼已是第二次听到这名字了。一片狼藉的临水殿旁,大小官员与太医院士里里外外地正忙活着收拾残局。巍峨的大殿有好几处被熏得黢黑,只幸在圣驾未入,火又起得偏,虽看似吓人,其实人员少有伤亡。除了……那一位……魏渊眉头紧拧,站在殿外露台上临时搭起的遮雨蓬内,眼瞧着躺在面前的男子在太医的救治下渐渐露出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撇过脸去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叹息。棚外,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的冯友伦一见医士掀帘而出,便上前一把将人拦住。“张子初伤势如何,可会危急性命?”老太医捋着须子摇了摇头,吓得冯友伦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将那老太医整个人提起来,“他莫不是……”“放心,放心,性命无忧,只是一张脸怕是……”老太医欲言又止,急得冯友伦直冒冷汗,他身旁的范晏兮却是已经等不及抬步闯入了棚里。冯友伦跟着一进去,便瞧见了地上面目全非的人,除了身上原来那件几乎被烟熏黑的月白衫子,哪里还能辨得出他是原来的张子初。“这脸,这脸治不好了么?”冯友伦回头大声吼道,差点又要上去揪那太医。“嘘。”范晏兮见人还未醒,对着冯友伦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们去外头说。“张公子的脸是被火舌直接灼伤的,好在眼鼻无碍,只是两颊伤得最厉害,若用上最好的药加以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