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我的诚意尚可吗?”“你这是做什么?!”王希吟试图扒开她的手臂逃跑,可指尖触及之处一片软腻,倒使他坐实了登徒子的罪名。“这是你我的盟约啊,我若成了你的人,自然就同坐一条船了。”“娘子请自重!你莫不是忘了,你可是太子未过门的妻子,是大宋未来的皇后!”“那又如何?”朱琏咯咯笑了起来,笑尽之后柳眉一横,“太子从头到尾都视我为无物,我又何必为他守身如玉。何况,若能夺了他心头所爱,岂不痛快?”她说着用指尖勾起了王希吟的下巴,“你且想想,若教太子晓得,他未来的正妻竟然与他最宠爱的琴师厮混在一起,那脸色一定精彩极了!”“你……”这女人简直是个疯子!王希吟被她这一番言词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悄悄看了眼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喊人,却陡然一阵天旋地转,直接被对方推倒在了榻上。朱琏身怀武艺,王希吟岂有还手之力,轻易便被剥去了身上的衣物。她本来也并无经验,但看着对方更加手足无措,惊恐生嫩的样子,得意道,“怎么?难不成太子竟还没碰过你?”“我与殿下从来只是君子之交,主仆之义!”朱琏愣了一愣,跨坐在他身上笑得前俯后仰,“你真认为太子只是欣赏你的才学与琴艺?别自欺欺人了,你若不知,今日又怎会那般气愤,将那姓秦的无耻之徒推下了阁楼?”“……”“不过,没想到太子竟如此疼惜你,倒是白白便宜了我。”朱琏见他不语,又取过他一缕青丝拿在手中把玩,“其实,自从我瞧见你杀人时的模样,我就改变主意了。你与我本就是同一类人,我们是注定了要在一起的。”朱琏抱着他在床上一滚,使得二人紧紧贴合在一起。王希吟被女人温暖的体温所环抱,身体出现了一丝连他自己也不可置信的反应。“抱紧我,我会给你真正想要的一切。”女人蛊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引得他浑身颤栗。王希吟只觉得自己在燃烧,就像是被架在一团火上,深深渴切着将周身的一切也燃成灰烬。他试着去浇灭心中的火,却发现根本行不通。这是一团邪火,压抑了数十年,越压抑便越旺盛,直到最后砰得一声,烧断了那根理智的弦,裹着二人同归于尽。如流火坠幽泉,掀起漫天云雨。水火交融之中,惊涛拍岸,白浪翻飞。火刚开始占尽了上风,可连番急攻猛刺之下开始变得羸弱,水便趁机而起,一波比一波快,一波比一波急。待两方终是势均力敌,火灭而水氲,直化作一团轻烟消散,才逐渐回归于平静。☆、谁能坐对芳菲月路鸥刚摆平了前院的乱子,正赶到关押朱琏的房间前,就瞧见王希吟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公子,如何了?”王希吟面色苍白地看了他一眼,将手中那小小的瓷瓶递给了对方。“您拿到解药了?”路鸥喜笑颜开地接了过来,又见王希吟神色不对,担忧地问,“怎么了?那娘们儿跟您说了些什么?”“先别问了,救人要紧。”王希吟再一次整理了胸前的衣襟,还没朝前走出两步,就身子一晃倒了下去。“公子!”路鸥赶紧将人扶住,这才发现对方衣衫尽湿,浑身还发着低热。“房里刚刚发生了什么?”路鸥急切地冲几个弟兄问道。“这……公子先前交代,谁也不许靠近房间,他说他已有办法拿到解药。”弟兄们无奈地解释着,谁也没敢提刚刚自房间里隐约传出的,那令人想入非非的声音。应当不会吧,这位主儿平日里那般孤高清冷,定是他们听错了。王希泽坐在急速奔驰的马车上,一路往州桥街北的都亭驿赶。那本是辽人的使驿,自从宋辽交恶以来,便也没了用场。邓询武与郑居中今日会在那里等候,一旦等陈宁在宣德楼上挂起了蓝旗,他们便会进宫面圣,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呈上那一封准备已久的敕罪疏,向官家一一揭露蔡京、童贯等人的恶行。王希泽捻着袖子想象着不久之后集英殿前的情形,心跳开始加速。若是官家肯听是最好,若是听不进去,郑居中他们便会利用在朝中的势力集体上奏,向其施压。届时那些被奸臣所害的蒙冤者或家属会捧着血书至圣前盛诉冤情。若是这般还不够,等到天一亮,陈东会带领一众太学子弟在宫门口请愿,请求皇帝诛杀奸邪,肃清朝野。内有旧臣死谏,外有学子诉衷,这样一来,也由不得官家不信。可事有万一,天心难测,若官家执迷不悟,铁了心要保奸臣逆党……那他们便也只能迈出最后一步,先斩后奏,杀童贯蔡京之辈,屠王李梁朱之徒,用鲜血还大宋一个清明天下。走出这一步要付出怎样的代价,王希泽很清楚,也早已做好了准备。他现在必须尽快赶去驿馆,与邓询武他们汇合,一同进宫面圣。他定要亲口替大哥在圣前问上一句,当初那一幅《千里饿殍图》可曾画错?“大哥……我就快做到了。”王希泽缓缓收紧了拳头,却在这时一阵晕眩陡然袭来,紧接着便是莫名的心悸与脱力。这种感觉显然不是来自于他自己。“希吟……”双生子之间天生有种血脉感应。王希泽掀开车帘,担忧地朝着张府的方向望去,可此处离得甚远,他虽能感应到那丝若有若无的不适,却遥不知对方发生了什么。“公子,咱们到了。”车夫的提醒打断了他的心绪。王希泽只能收敛情绪,集中精神下了车来。他抬起头,远远看见宣德楼前高立的阙楼上,一抹深蓝色的旗帜已在烛火中摇曳。现在可不是分心的时候。王希泽撩起蔽膝,快速走向了约定好的驿站。郑居中已经早早地候在了门前,翘首以盼,见王希泽安然到来,忙不迭地迎上前去。“大名府的符节可到手了?”“嗯。”简短的一个字,让郑居中满面红光。只要控制了大名府,那他们便算控制了童贯的全部兵马。京城如孤岛无援,所有兵力均掌握在他们手中,如同立于不败之地。“莘老呢?”“在里边儿。”二人话音未落,只见老人被两个侍童抬了出来。他身上换了件深紫色的官袍,特别剪裁了手脚的部分,使人看上去十分精神。长翅帽戴得端正,脑袋受伤丑陋的部分被巧妙地用幞巾遮住了,原本稀疏散乱的头发也整齐地收进了帽中。似乎是要将平生威严最后一次拾回,老人再三确认了自己的穿着饰品,生怕错漏一样东西,以致在圣前失仪。王希泽看着他那副如新妇见公婆般惶恐又担忧的样子,嘴边勾起了一丝笑意。“达夫,你先去准备马车吧。”老人故意驱开了郑居中,又冲着王希泽招了招手,“如何?紧张吗?”王希泽摇了摇头,在老人身前蹲下,又替他理了一遍衣襟,“我与您都盼着这一天很久了,终是给盼来了。”“是啊,回想起与你和希吟初识之时,还恍如昨日。那时我便在想,王家那么天资出众的两个小子,若不能回到东京大展手脚,那该是咱们大宋多大的损失?”“我与希吟是仰仗着您才回到京城的,您的期望,我俩必不会辜负。”“好……好……好。”邓询武连说了三个“好”字,说罢却忍不住哽咽起来。浑浊双目中溢出的泪水滴落在光秃秃的躯干上,显得有些凄凉。“圣上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咱们这就进宫吧。”王希泽伸手替他拭去眼泪,刚想再安慰两句,便又听他喊道,“鱼袋子,老朽的鱼袋子落在屋子里了!”“您别急,我去给您拿便是。”王希泽按住了略显激动的老人,几步小跑进屋。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很快在近门的几案上找到了那枚鱼袋。可正拿着鱼袋朝外走,却听见砰得一声,人到门前,门竟从外头给人闸上了。王希泽微微一愣,伸手拍了两下,只听见外头又传来了铁链加固的声响。他眉头一锁,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进宫面圣,对不对?”他知道老人此刻就在门外。良久后,门外果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好孩子,你且记住,若是此次我回不来,你便是大宋最后的希望。”“什么最后的希望!若没了您,我还能做什么!”“莘老?莘老?”王希泽狠锤了两下门,门外却已没了回应。他有些颓然地后退了两步,又猛地上前踹出一脚,依旧没有撼动门框分毫。邓询武与郑居中终于离开驿馆向着皇城而去,他们没瞧见的是,在驿馆旁还藏着一个矮小鬼祟的黑影。魏渊冲入蔡京府宅的一刹那,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弄傻了。精美奢华的庭院里,空荡荡无一人,连一条狗也看不见。他带人迅速在府中搜寻了一遍,发现大到内知宅老,小到厮儿女使,果真一个也没留下。房屋里的古玩,库房中的金银倒都在,说明主人家走得十分匆忙。“将军,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魏渊扶着头想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一拍大腿,恶声道,“速与我进宫,将消息告知邓公与陈将军!”清平司司房内,张浚面对着如雪花般飞到桌上的一封封密信,头疼欲裂地拧住了眉心。张家被围,童贯杀人,皇城戒严……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京城已岌岌可危。刚刚消息传来,魏渊甚至带兵去了恩师府上,其心昭然若揭。可难便难在,张浚虽知形势危急,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恩师下落不明,大内又被陈宁的兵马牢牢把控,他的探子既进不了宫,也出不了城。可怜一介书生,只能如同废人一般坐在这里,任由外头风谲云诡,雷电交加。咻地一声,一道黑影掠下,跪在案前微微喘着粗气。张浚猛然抬头,站起身问,“如何?可找到孙济州了?”“没有。府衙的人说,一个时辰前孙府事带人跟着张子初出去了。”探子低着头,有些愧疚地答道。“……张子初?他此刻不在张府中?”张浚干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撑住了案桌。若真是童贯派兵围住了张府,他又如何能脱得出身来?这很明显是一个局,有人想借童贯之名发动兵变。蔡京,童贯,王黼,李邦彦……这些人的目标可真不少。那么,张子初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杨客行说他并非幕后主使?他去找孙济州又要做些什么?想不通,张浚真的想不通。就在张浚苦恼之际,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忽然闯了进来。男人目露精光,手里的刀刃尚滴着鲜血。“张子初何止不在府中,他还从李邦彦手上拿到了大名府的兵符。现在,童贯的兵力大约已全部被截在四府之外了。”探子立刻起身拔刀,却被张浚拦住了。“你是谁……”“在下种伯仁,擅闯清平司只因事态紧急,希望张司丞万别见怪。”种伯仁是杀了两个小吏闯进来的,面上却毫无愧色。他仔细地用帕子擦干了刀上的血迹,站定在张浚跟前。“种伯仁,我听说过你。”“那便好办了,司丞可想知道张子初如今身在何处?”张浚眉梢一挑,故作镇定,“我为何要知道他身在何处?”“因为,只有先抓住他,才能破解眼前危局。”种伯仁盯着张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光是大名府,如今护京四府的兵符怕都落在了同一伙人手中。”“你说什么?!”张浚身子晃了两晃,几乎就要摔倒。若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他让苍鹰去附近州府调兵,想来也是白费功夫。护京四府是当年恩师所设,为的就是在紧急状况下保卫京城安全,已做防贼勤王之用。其府兵权甚大,只有深得朝廷信任之人方可领兵守府。官家为了稳皇权,特地将这四府兵权分在了朝廷不同党派间,怎么就能到了同一伙人手中?“还记得不久前的京城翠鸟一案吗?经那一次,应天府的兵符便已旁落他人。至于杨季和吕柏水的那两块……司丞这么聪明,一定能猜中背后阴谋。”种伯仁毫不忌讳地供认了自己与方文静的交易,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张浚揭发他。张浚此刻自然没这种心思,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兵符”二字。杨家和吕家相继出事后,兵符就同落入了郑居中一党。他本以为至少还有大名府和应天府做保,竟不料一切都在对方设计之中。连郑居中都牵扯进去了,怪不得他们敢孤注一掷。张浚已经快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死死咬住牙根来抵挡内心的恐惧。“要阻止这场兵变,或许还来得及。我刚亲眼瞧见,咱们那位京师第一才子被人锁在了驿馆里……”“你敢肯定是张子初?”张浚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十分荒唐。他虽一直怀疑张子初与金明池一案有关,但在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后,他竟隐隐相信杨客行所言,甚至开始希望张子初并没有牵涉其中。“司丞若不信,可随我去亲眼瞧上一瞧。”王希泽蹲坐在角落之中,感觉自己快和黑暗融成了一体。邓询武一行已经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此下已入冬至,驿馆的陈屋是刺骨的寒冷。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尽量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来取暖。渐渐地,倦意便涌了上来。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也是这般又冷又黑的冬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家中,无端端想起了白日里在太学听冯友伦胡侃的鬼怪故事,吓得夜不能寐。平日里好歹有希吟陪他,可那一次希吟正巧外游学琴,大哥又忙于朝政迟迟未归,他一个人着实害怕,便想着偷偷跑去张府找张子初作陪。可巧的是,张子初那日也约了人,很晚才回家。王希泽好面子,又不愿惊动旁人,便抱着一床被子,可怜兮兮地蜷在后门处等他。王希泽摇了摇头,在老人身前蹲下,又替他理了一遍衣襟,“我与您都盼着这一天很久了,终是给盼来了。”“是啊,回想起与你和希吟初识之时,还恍如昨日。那时我便在想,王家那么天资出众的两个小子,若不能回到东京大展手脚,那该是咱们大宋多大的损失?”“我与希吟是仰仗着您才回到京城的,您的期望,我俩必不会辜负。”“好……好……好。”邓询武连说了三个“好”字,说罢却忍不住哽咽起来。浑浊双目中溢出的泪水滴落在光秃秃的躯干上,显得有些凄凉。“圣上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咱们这就进宫吧。”王希泽伸手替他拭去眼泪,刚想再安慰两句,便又听他喊道,“鱼袋子,老朽的鱼袋子落在屋子里了!”“您别急,我去给您拿便是。”王希泽按住了略显激动的老人,几步小跑进屋。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很快在近门的几案上找到了那枚鱼袋。可正拿着鱼袋朝外走,却听见砰得一声,人到门前,门竟从外头给人闸上了。王希泽微微一愣,伸手拍了两下,只听见外头又传来了铁链加固的声响。他眉头一锁,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进宫面圣,对不对?”他知道老人此刻就在门外。良久后,门外果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好孩子,你且记住,若是此次我回不来,你便是大宋最后的希望。”“什么最后的希望!若没了您,我还能做什么!”“莘老?莘老?”王希泽狠锤了两下门,门外却已没了回应。他有些颓然地后退了两步,又猛地上前踹出一脚,依旧没有撼动门框分毫。邓询武与郑居中终于离开驿馆向着皇城而去,他们没瞧见的是,在驿馆旁还藏着一个矮小鬼祟的黑影。魏渊冲入蔡京府宅的一刹那,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弄傻了。精美奢华的庭院里,空荡荡无一人,连一条狗也看不见。他带人迅速在府中搜寻了一遍,发现大到内知宅老,小到厮儿女使,果真一个也没留下。房屋里的古玩,库房中的金银倒都在,说明主人家走得十分匆忙。“将军,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魏渊扶着头想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一拍大腿,恶声道,“速与我进宫,将消息告知邓公与陈将军!”清平司司房内,张浚面对着如雪花般飞到桌上的一封封密信,头疼欲裂地拧住了眉心。张家被围,童贯杀人,皇城戒严……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京城已岌岌可危。刚刚消息传来,魏渊甚至带兵去了恩师府上,其心昭然若揭。可难便难在,张浚虽知形势危急,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恩师下落不明,大内又被陈宁的兵马牢牢把控,他的探子既进不了宫,也出不了城。可怜一介书生,只能如同废人一般坐在这里,任由外头风谲云诡,雷电交加。咻地一声,一道黑影掠下,跪在案前微微喘着粗气。张浚猛然抬头,站起身问,“如何?可找到孙济州了?”“没有。府衙的人说,一个时辰前孙府事带人跟着张子初出去了。”探子低着头,有些愧疚地答道。“……张子初?他此刻不在张府中?”张浚干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撑住了案桌。若真是童贯派兵围住了张府,他又如何能脱得出身来?这很明显是一个局,有人想借童贯之名发动兵变。蔡京,童贯,王黼,李邦彦……这些人的目标可真不少。那么,张子初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杨客行说他并非幕后主使?他去找孙济州又要做些什么?想不通,张浚真的想不通。就在张浚苦恼之际,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忽然闯了进来。男人目露精光,手里的刀刃尚滴着鲜血。“张子初何止不在府中,他还从李邦彦手上拿到了大名府的兵符。现在,童贯的兵力大约已全部被截在四府之外了。”探子立刻起身拔刀,却被张浚拦住了。“你是谁……”“在下种伯仁,擅闯清平司只因事态紧急,希望张司丞万别见怪。”种伯仁是杀了两个小吏闯进来的,面上却毫无愧色。他仔细地用帕子擦干了刀上的血迹,站定在张浚跟前。“种伯仁,我听说过你。”“那便好办了,司丞可想知道张子初如今身在何处?”张浚眉梢一挑,故作镇定,“我为何要知道他身在何处?”“因为,只有先抓住他,才能破解眼前危局。”种伯仁盯着张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光是大名府,如今护京四府的兵符怕都落在了同一伙人手中。”“你说什么?!”张浚身子晃了两晃,几乎就要摔倒。若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他让苍鹰去附近州府调兵,想来也是白费功夫。护京四府是当年恩师所设,为的就是在紧急状况下保卫京城安全,已做防贼勤王之用。其府兵权甚大,只有深得朝廷信任之人方可领兵守府。官家为了稳皇权,特地将这四府兵权分在了朝廷不同党派间,怎么就能到了同一伙人手中?“还记得不久前的京城翠鸟一案吗?经那一次,应天府的兵符便已旁落他人。至于杨季和吕柏水的那两块……司丞这么聪明,一定能猜中背后阴谋。”种伯仁毫不忌讳地供认了自己与方文静的交易,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张浚揭发他。张浚此刻自然没这种心思,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兵符”二字。杨家和吕家相继出事后,兵符就同落入了郑居中一党。他本以为至少还有大名府和应天府做保,竟不料一切都在对方设计之中。连郑居中都牵扯进去了,怪不得他们敢孤注一掷。张浚已经快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死死咬住牙根来抵挡内心的恐惧。“要阻止这场兵变,或许还来得及。我刚亲眼瞧见,咱们那位京师第一才子被人锁在了驿馆里……”“你敢肯定是张子初?”张浚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十分荒唐。他虽一直怀疑张子初与金明池一案有关,但在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后,他竟隐隐相信杨客行所言,甚至开始希望张子初并没有牵涉其中。“司丞若不信,可随我去亲眼瞧上一瞧。”王希泽蹲坐在角落之中,感觉自己快和黑暗融成了一体。邓询武一行已经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此下已入冬至,驿馆的陈屋是刺骨的寒冷。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尽量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来取暖。渐渐地,倦意便涌了上来。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也是这般又冷又黑的冬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家中,无端端想起了白日里在太学听冯友伦胡侃的鬼怪故事,吓得夜不能寐。平日里好歹有希吟陪他,可那一次希吟正巧外游学琴,大哥又忙于朝政迟迟未归,他一个人着实害怕,便想着偷偷跑去张府找张子初作陪。可巧的是,张子初那日也约了人,很晚才回家。王希泽好面子,又不愿惊动旁人,便抱着一床被子,可怜兮兮地蜷在后门处等他。王希泽摇了摇头,在老人身前蹲下,又替他理了一遍衣襟,“我与您都盼着这一天很久了,终是给盼来了。”“是啊,回想起与你和希吟初识之时,还恍如昨日。那时我便在想,王家那么天资出众的两个小子,若不能回到东京大展手脚,那该是咱们大宋多大的损失?”“我与希吟是仰仗着您才回到京城的,您的期望,我俩必不会辜负。”“好……好……好。”邓询武连说了三个“好”字,说罢却忍不住哽咽起来。浑浊双目中溢出的泪水滴落在光秃秃的躯干上,显得有些凄凉。“圣上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咱们这就进宫吧。”王希泽伸手替他拭去眼泪,刚想再安慰两句,便又听他喊道,“鱼袋子,老朽的鱼袋子落在屋子里了!”“您别急,我去给您拿便是。”王希泽按住了略显激动的老人,几步小跑进屋。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很快在近门的几案上找到了那枚鱼袋。可正拿着鱼袋朝外走,却听见砰得一声,人到门前,门竟从外头给人闸上了。王希泽微微一愣,伸手拍了两下,只听见外头又传来了铁链加固的声响。他眉头一锁,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进宫面圣,对不对?”他知道老人此刻就在门外。良久后,门外果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好孩子,你且记住,若是此次我回不来,你便是大宋最后的希望。”“什么最后的希望!若没了您,我还能做什么!”“莘老?莘老?”王希泽狠锤了两下门,门外却已没了回应。他有些颓然地后退了两步,又猛地上前踹出一脚,依旧没有撼动门框分毫。邓询武与郑居中终于离开驿馆向着皇城而去,他们没瞧见的是,在驿馆旁还藏着一个矮小鬼祟的黑影。魏渊冲入蔡京府宅的一刹那,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弄傻了。精美奢华的庭院里,空荡荡无一人,连一条狗也看不见。他带人迅速在府中搜寻了一遍,发现大到内知宅老,小到厮儿女使,果真一个也没留下。房屋里的古玩,库房中的金银倒都在,说明主人家走得十分匆忙。“将军,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魏渊扶着头想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一拍大腿,恶声道,“速与我进宫,将消息告知邓公与陈将军!”清平司司房内,张浚面对着如雪花般飞到桌上的一封封密信,头疼欲裂地拧住了眉心。张家被围,童贯杀人,皇城戒严……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京城已岌岌可危。刚刚消息传来,魏渊甚至带兵去了恩师府上,其心昭然若揭。可难便难在,张浚虽知形势危急,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恩师下落不明,大内又被陈宁的兵马牢牢把控,他的探子既进不了宫,也出不了城。可怜一介书生,只能如同废人一般坐在这里,任由外头风谲云诡,雷电交加。咻地一声,一道黑影掠下,跪在案前微微喘着粗气。张浚猛然抬头,站起身问,“如何?可找到孙济州了?”“没有。府衙的人说,一个时辰前孙府事带人跟着张子初出去了。”探子低着头,有些愧疚地答道。“……张子初?他此刻不在张府中?”张浚干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撑住了案桌。若真是童贯派兵围住了张府,他又如何能脱得出身来?这很明显是一个局,有人想借童贯之名发动兵变。蔡京,童贯,王黼,李邦彦……这些人的目标可真不少。那么,张子初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杨客行说他并非幕后主使?他去找孙济州又要做些什么?想不通,张浚真的想不通。就在张浚苦恼之际,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忽然闯了进来。男人目露精光,手里的刀刃尚滴着鲜血。“张子初何止不在府中,他还从李邦彦手上拿到了大名府的兵符。现在,童贯的兵力大约已全部被截在四府之外了。”探子立刻起身拔刀,却被张浚拦住了。“你是谁……”“在下种伯仁,擅闯清平司只因事态紧急,希望张司丞万别见怪。”种伯仁是杀了两个小吏闯进来的,面上却毫无愧色。他仔细地用帕子擦干了刀上的血迹,站定在张浚跟前。“种伯仁,我听说过你。”“那便好办了,司丞可想知道张子初如今身在何处?”张浚眉梢一挑,故作镇定,“我为何要知道他身在何处?”“因为,只有先抓住他,才能破解眼前危局。”种伯仁盯着张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光是大名府,如今护京四府的兵符怕都落在了同一伙人手中。”“你说什么?!”张浚身子晃了两晃,几乎就要摔倒。若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他让苍鹰去附近州府调兵,想来也是白费功夫。护京四府是当年恩师所设,为的就是在紧急状况下保卫京城安全,已做防贼勤王之用。其府兵权甚大,只有深得朝廷信任之人方可领兵守府。官家为了稳皇权,特地将这四府兵权分在了朝廷不同党派间,怎么就能到了同一伙人手中?“还记得不久前的京城翠鸟一案吗?经那一次,应天府的兵符便已旁落他人。至于杨季和吕柏水的那两块……司丞这么聪明,一定能猜中背后阴谋。”种伯仁毫不忌讳地供认了自己与方文静的交易,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张浚揭发他。张浚此刻自然没这种心思,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兵符”二字。杨家和吕家相继出事后,兵符就同落入了郑居中一党。他本以为至少还有大名府和应天府做保,竟不料一切都在对方设计之中。连郑居中都牵扯进去了,怪不得他们敢孤注一掷。张浚已经快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死死咬住牙根来抵挡内心的恐惧。“要阻止这场兵变,或许还来得及。我刚亲眼瞧见,咱们那位京师第一才子被人锁在了驿馆里……”“你敢肯定是张子初?”张浚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十分荒唐。他虽一直怀疑张子初与金明池一案有关,但在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后,他竟隐隐相信杨客行所言,甚至开始希望张子初并没有牵涉其中。“司丞若不信,可随我去亲眼瞧上一瞧。”王希泽蹲坐在角落之中,感觉自己快和黑暗融成了一体。邓询武一行已经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此下已入冬至,驿馆的陈屋是刺骨的寒冷。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尽量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来取暖。渐渐地,倦意便涌了上来。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也是这般又冷又黑的冬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家中,无端端想起了白日里在太学听冯友伦胡侃的鬼怪故事,吓得夜不能寐。平日里好歹有希吟陪他,可那一次希吟正巧外游学琴,大哥又忙于朝政迟迟未归,他一个人着实害怕,便想着偷偷跑去张府找张子初作陪。可巧的是,张子初那日也约了人,很晚才回家。王希泽好面子,又不愿惊动旁人,便抱着一床被子,可怜兮兮地蜷在后门处等他。王希泽摇了摇头,在老人身前蹲下,又替他理了一遍衣襟,“我与您都盼着这一天很久了,终是给盼来了。”“是啊,回想起与你和希吟初识之时,还恍如昨日。那时我便在想,王家那么天资出众的两个小子,若不能回到东京大展手脚,那该是咱们大宋多大的损失?”“我与希吟是仰仗着您才回到京城的,您的期望,我俩必不会辜负。”“好……好……好。”邓询武连说了三个“好”字,说罢却忍不住哽咽起来。浑浊双目中溢出的泪水滴落在光秃秃的躯干上,显得有些凄凉。“圣上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咱们这就进宫吧。”王希泽伸手替他拭去眼泪,刚想再安慰两句,便又听他喊道,“鱼袋子,老朽的鱼袋子落在屋子里了!”“您别急,我去给您拿便是。”王希泽按住了略显激动的老人,几步小跑进屋。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很快在近门的几案上找到了那枚鱼袋。可正拿着鱼袋朝外走,却听见砰得一声,人到门前,门竟从外头给人闸上了。王希泽微微一愣,伸手拍了两下,只听见外头又传来了铁链加固的声响。他眉头一锁,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进宫面圣,对不对?”他知道老人此刻就在门外。良久后,门外果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好孩子,你且记住,若是此次我回不来,你便是大宋最后的希望。”“什么最后的希望!若没了您,我还能做什么!”“莘老?莘老?”王希泽狠锤了两下门,门外却已没了回应。他有些颓然地后退了两步,又猛地上前踹出一脚,依旧没有撼动门框分毫。邓询武与郑居中终于离开驿馆向着皇城而去,他们没瞧见的是,在驿馆旁还藏着一个矮小鬼祟的黑影。魏渊冲入蔡京府宅的一刹那,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弄傻了。精美奢华的庭院里,空荡荡无一人,连一条狗也看不见。他带人迅速在府中搜寻了一遍,发现大到内知宅老,小到厮儿女使,果真一个也没留下。房屋里的古玩,库房中的金银倒都在,说明主人家走得十分匆忙。“将军,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魏渊扶着头想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一拍大腿,恶声道,“速与我进宫,将消息告知邓公与陈将军!”清平司司房内,张浚面对着如雪花般飞到桌上的一封封密信,头疼欲裂地拧住了眉心。张家被围,童贯杀人,皇城戒严……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京城已岌岌可危。刚刚消息传来,魏渊甚至带兵去了恩师府上,其心昭然若揭。可难便难在,张浚虽知形势危急,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恩师下落不明,大内又被陈宁的兵马牢牢把控,他的探子既进不了宫,也出不了城。可怜一介书生,只能如同废人一般坐在这里,任由外头风谲云诡,雷电交加。咻地一声,一道黑影掠下,跪在案前微微喘着粗气。张浚猛然抬头,站起身问,“如何?可找到孙济州了?”“没有。府衙的人说,一个时辰前孙府事带人跟着张子初出去了。”探子低着头,有些愧疚地答道。“……张子初?他此刻不在张府中?”张浚干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撑住了案桌。若真是童贯派兵围住了张府,他又如何能脱得出身来?这很明显是一个局,有人想借童贯之名发动兵变。蔡京,童贯,王黼,李邦彦……这些人的目标可真不少。那么,张子初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杨客行说他并非幕后主使?他去找孙济州又要做些什么?想不通,张浚真的想不通。就在张浚苦恼之际,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忽然闯了进来。男人目露精光,手里的刀刃尚滴着鲜血。“张子初何止不在府中,他还从李邦彦手上拿到了大名府的兵符。现在,童贯的兵力大约已全部被截在四府之外了。”探子立刻起身拔刀,却被张浚拦住了。“你是谁……”“在下种伯仁,擅闯清平司只因事态紧急,希望张司丞万别见怪。”种伯仁是杀了两个小吏闯进来的,面上却毫无愧色。他仔细地用帕子擦干了刀上的血迹,站定在张浚跟前。“种伯仁,我听说过你。”“那便好办了,司丞可想知道张子初如今身在何处?”张浚眉梢一挑,故作镇定,“我为何要知道他身在何处?”“因为,只有先抓住他,才能破解眼前危局。”种伯仁盯着张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光是大名府,如今护京四府的兵符怕都落在了同一伙人手中。”“你说什么?!”张浚身子晃了两晃,几乎就要摔倒。若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他让苍鹰去附近州府调兵,想来也是白费功夫。护京四府是当年恩师所设,为的就是在紧急状况下保卫京城安全,已做防贼勤王之用。其府兵权甚大,只有深得朝廷信任之人方可领兵守府。官家为了稳皇权,特地将这四府兵权分在了朝廷不同党派间,怎么就能到了同一伙人手中?“还记得不久前的京城翠鸟一案吗?经那一次,应天府的兵符便已旁落他人。至于杨季和吕柏水的那两块……司丞这么聪明,一定能猜中背后阴谋。”种伯仁毫不忌讳地供认了自己与方文静的交易,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张浚揭发他。张浚此刻自然没这种心思,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兵符”二字。杨家和吕家相继出事后,兵符就同落入了郑居中一党。他本以为至少还有大名府和应天府做保,竟不料一切都在对方设计之中。连郑居中都牵扯进去了,怪不得他们敢孤注一掷。张浚已经快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死死咬住牙根来抵挡内心的恐惧。“要阻止这场兵变,或许还来得及。我刚亲眼瞧见,咱们那位京师第一才子被人锁在了驿馆里……”“你敢肯定是张子初?”张浚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十分荒唐。他虽一直怀疑张子初与金明池一案有关,但在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后,他竟隐隐相信杨客行所言,甚至开始希望张子初并没有牵涉其中。“司丞若不信,可随我去亲眼瞧上一瞧。”王希泽蹲坐在角落之中,感觉自己快和黑暗融成了一体。邓询武一行已经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此下已入冬至,驿馆的陈屋是刺骨的寒冷。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尽量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来取暖。渐渐地,倦意便涌了上来。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也是这般又冷又黑的冬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家中,无端端想起了白日里在太学听冯友伦胡侃的鬼怪故事,吓得夜不能寐。平日里好歹有希吟陪他,可那一次希吟正巧外游学琴,大哥又忙于朝政迟迟未归,他一个人着实害怕,便想着偷偷跑去张府找张子初作陪。可巧的是,张子初那日也约了人,很晚才回家。王希泽好面子,又不愿惊动旁人,便抱着一床被子,可怜兮兮地蜷在后门处等他。王希泽摇了摇头,在老人身前蹲下,又替他理了一遍衣襟,“我与您都盼着这一天很久了,终是给盼来了。”“是啊,回想起与你和希吟初识之时,还恍如昨日。那时我便在想,王家那么天资出众的两个小子,若不能回到东京大展手脚,那该是咱们大宋多大的损失?”“我与希吟是仰仗着您才回到京城的,您的期望,我俩必不会辜负。”“好……好……好。”邓询武连说了三个“好”字,说罢却忍不住哽咽起来。浑浊双目中溢出的泪水滴落在光秃秃的躯干上,显得有些凄凉。“圣上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咱们这就进宫吧。”王希泽伸手替他拭去眼泪,刚想再安慰两句,便又听他喊道,“鱼袋子,老朽的鱼袋子落在屋子里了!”“您别急,我去给您拿便是。”王希泽按住了略显激动的老人,几步小跑进屋。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很快在近门的几案上找到了那枚鱼袋。可正拿着鱼袋朝外走,却听见砰得一声,人到门前,门竟从外头给人闸上了。王希泽微微一愣,伸手拍了两下,只听见外头又传来了铁链加固的声响。他眉头一锁,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进宫面圣,对不对?”他知道老人此刻就在门外。良久后,门外果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好孩子,你且记住,若是此次我回不来,你便是大宋最后的希望。”“什么最后的希望!若没了您,我还能做什么!”“莘老?莘老?”王希泽狠锤了两下门,门外却已没了回应。他有些颓然地后退了两步,又猛地上前踹出一脚,依旧没有撼动门框分毫。邓询武与郑居中终于离开驿馆向着皇城而去,他们没瞧见的是,在驿馆旁还藏着一个矮小鬼祟的黑影。魏渊冲入蔡京府宅的一刹那,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弄傻了。精美奢华的庭院里,空荡荡无一人,连一条狗也看不见。他带人迅速在府中搜寻了一遍,发现大到内知宅老,小到厮儿女使,果真一个也没留下。房屋里的古玩,库房中的金银倒都在,说明主人家走得十分匆忙。“将军,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魏渊扶着头想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一拍大腿,恶声道,“速与我进宫,将消息告知邓公与陈将军!”清平司司房内,张浚面对着如雪花般飞到桌上的一封封密信,头疼欲裂地拧住了眉心。张家被围,童贯杀人,皇城戒严……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京城已岌岌可危。刚刚消息传来,魏渊甚至带兵去了恩师府上,其心昭然若揭。可难便难在,张浚虽知形势危急,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恩师下落不明,大内又被陈宁的兵马牢牢把控,他的探子既进不了宫,也出不了城。可怜一介书生,只能如同废人一般坐在这里,任由外头风谲云诡,雷电交加。咻地一声,一道黑影掠下,跪在案前微微喘着粗气。张浚猛然抬头,站起身问,“如何?可找到孙济州了?”“没有。府衙的人说,一个时辰前孙府事带人跟着张子初出去了。”探子低着头,有些愧疚地答道。“……张子初?他此刻不在张府中?”张浚干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撑住了案桌。若真是童贯派兵围住了张府,他又如何能脱得出身来?这很明显是一个局,有人想借童贯之名发动兵变。蔡京,童贯,王黼,李邦彦……这些人的目标可真不少。那么,张子初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杨客行说他并非幕后主使?他去找孙济州又要做些什么?想不通,张浚真的想不通。就在张浚苦恼之际,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忽然闯了进来。男人目露精光,手里的刀刃尚滴着鲜血。“张子初何止不在府中,他还从李邦彦手上拿到了大名府的兵符。现在,童贯的兵力大约已全部被截在四府之外了。”探子立刻起身拔刀,却被张浚拦住了。“你是谁……”“在下种伯仁,擅闯清平司只因事态紧急,希望张司丞万别见怪。”种伯仁是杀了两个小吏闯进来的,面上却毫无愧色。他仔细地用帕子擦干了刀上的血迹,站定在张浚跟前。“种伯仁,我听说过你。”“那便好办了,司丞可想知道张子初如今身在何处?”张浚眉梢一挑,故作镇定,“我为何要知道他身在何处?”“因为,只有先抓住他,才能破解眼前危局。”种伯仁盯着张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光是大名府,如今护京四府的兵符怕都落在了同一伙人手中。”“你说什么?!”张浚身子晃了两晃,几乎就要摔倒。若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他让苍鹰去附近州府调兵,想来也是白费功夫。护京四府是当年恩师所设,为的就是在紧急状况下保卫京城安全,已做防贼勤王之用。其府兵权甚大,只有深得朝廷信任之人方可领兵守府。官家为了稳皇权,特地将这四府兵权分在了朝廷不同党派间,怎么就能到了同一伙人手中?“还记得不久前的京城翠鸟一案吗?经那一次,应天府的兵符便已旁落他人。至于杨季和吕柏水的那两块……司丞这么聪明,一定能猜中背后阴谋。”种伯仁毫不忌讳地供认了自己与方文静的交易,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张浚揭发他。张浚此刻自然没这种心思,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兵符”二字。杨家和吕家相继出事后,兵符就同落入了郑居中一党。他本以为至少还有大名府和应天府做保,竟不料一切都在对方设计之中。连郑居中都牵扯进去了,怪不得他们敢孤注一掷。张浚已经快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死死咬住牙根来抵挡内心的恐惧。“要阻止这场兵变,或许还来得及。我刚亲眼瞧见,咱们那位京师第一才子被人锁在了驿馆里……”“你敢肯定是张子初?”张浚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十分荒唐。他虽一直怀疑张子初与金明池一案有关,但在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后,他竟隐隐相信杨客行所言,甚至开始希望张子初并没有牵涉其中。“司丞若不信,可随我去亲眼瞧上一瞧。”王希泽蹲坐在角落之中,感觉自己快和黑暗融成了一体。邓询武一行已经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此下已入冬至,驿馆的陈屋是刺骨的寒冷。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尽量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来取暖。渐渐地,倦意便涌了上来。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也是这般又冷又黑的冬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家中,无端端想起了白日里在太学听冯友伦胡侃的鬼怪故事,吓得夜不能寐。平日里好歹有希吟陪他,可那一次希吟正巧外游学琴,大哥又忙于朝政迟迟未归,他一个人着实害怕,便想着偷偷跑去张府找张子初作陪。可巧的是,张子初那日也约了人,很晚才回家。王希泽好面子,又不愿惊动旁人,便抱着一床被子,可怜兮兮地蜷在后门处等他。王希泽摇了摇头,在老人身前蹲下,又替他理了一遍衣襟,“我与您都盼着这一天很久了,终是给盼来了。”“是啊,回想起与你和希吟初识之时,还恍如昨日。那时我便在想,王家那么天资出众的两个小子,若不能回到东京大展手脚,那该是咱们大宋多大的损失?”“我与希吟是仰仗着您才回到京城的,您的期望,我俩必不会辜负。”“好……好……好。”邓询武连说了三个“好”字,说罢却忍不住哽咽起来。浑浊双目中溢出的泪水滴落在光秃秃的躯干上,显得有些凄凉。“圣上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咱们这就进宫吧。”王希泽伸手替他拭去眼泪,刚想再安慰两句,便又听他喊道,“鱼袋子,老朽的鱼袋子落在屋子里了!”“您别急,我去给您拿便是。”王希泽按住了略显激动的老人,几步小跑进屋。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很快在近门的几案上找到了那枚鱼袋。可正拿着鱼袋朝外走,却听见砰得一声,人到门前,门竟从外头给人闸上了。王希泽微微一愣,伸手拍了两下,只听见外头又传来了铁链加固的声响。他眉头一锁,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进宫面圣,对不对?”他知道老人此刻就在门外。良久后,门外果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好孩子,你且记住,若是此次我回不来,你便是大宋最后的希望。”“什么最后的希望!若没了您,我还能做什么!”“莘老?莘老?”王希泽狠锤了两下门,门外却已没了回应。他有些颓然地后退了两步,又猛地上前踹出一脚,依旧没有撼动门框分毫。邓询武与郑居中终于离开驿馆向着皇城而去,他们没瞧见的是,在驿馆旁还藏着一个矮小鬼祟的黑影。魏渊冲入蔡京府宅的一刹那,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弄傻了。精美奢华的庭院里,空荡荡无一人,连一条狗也看不见。他带人迅速在府中搜寻了一遍,发现大到内知宅老,小到厮儿女使,果真一个也没留下。房屋里的古玩,库房中的金银倒都在,说明主人家走得十分匆忙。“将军,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魏渊扶着头想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一拍大腿,恶声道,“速与我进宫,将消息告知邓公与陈将军!”清平司司房内,张浚面对着如雪花般飞到桌上的一封封密信,头疼欲裂地拧住了眉心。张家被围,童贯杀人,皇城戒严……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京城已岌岌可危。刚刚消息传来,魏渊甚至带兵去了恩师府上,其心昭然若揭。可难便难在,张浚虽知形势危急,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恩师下落不明,大内又被陈宁的兵马牢牢把控,他的探子既进不了宫,也出不了城。可怜一介书生,只能如同废人一般坐在这里,任由外头风谲云诡,雷电交加。咻地一声,一道黑影掠下,跪在案前微微喘着粗气。张浚猛然抬头,站起身问,“如何?可找到孙济州了?”“没有。府衙的人说,一个时辰前孙府事带人跟着张子初出去了。”探子低着头,有些愧疚地答道。“……张子初?他此刻不在张府中?”张浚干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撑住了案桌。若真是童贯派兵围住了张府,他又如何能脱得出身来?这很明显是一个局,有人想借童贯之名发动兵变。蔡京,童贯,王黼,李邦彦……这些人的目标可真不少。那么,张子初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杨客行说他并非幕后主使?他去找孙济州又要做些什么?想不通,张浚真的想不通。就在张浚苦恼之际,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忽然闯了进来。男人目露精光,手里的刀刃尚滴着鲜血。“张子初何止不在府中,他还从李邦彦手上拿到了大名府的兵符。现在,童贯的兵力大约已全部被截在四府之外了。”探子立刻起身拔刀,却被张浚拦住了。“你是谁……”“在下种伯仁,擅闯清平司只因事态紧急,希望张司丞万别见怪。”种伯仁是杀了两个小吏闯进来的,面上却毫无愧色。他仔细地用帕子擦干了刀上的血迹,站定在张浚跟前。“种伯仁,我听说过你。”“那便好办了,司丞可想知道张子初如今身在何处?”张浚眉梢一挑,故作镇定,“我为何要知道他身在何处?”“因为,只有先抓住他,才能破解眼前危局。”种伯仁盯着张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光是大名府,如今护京四府的兵符怕都落在了同一伙人手中。”“你说什么?!”张浚身子晃了两晃,几乎就要摔倒。若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他让苍鹰去附近州府调兵,想来也是白费功夫。护京四府是当年恩师所设,为的就是在紧急状况下保卫京城安全,已做防贼勤王之用。其府兵权甚大,只有深得朝廷信任之人方可领兵守府。官家为了稳皇权,特地将这四府兵权分在了朝廷不同党派间,怎么就能到了同一伙人手中?“还记得不久前的京城翠鸟一案吗?经那一次,应天府的兵符便已旁落他人。至于杨季和吕柏水的那两块……司丞这么聪明,一定能猜中背后阴谋。”种伯仁毫不忌讳地供认了自己与方文静的交易,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张浚揭发他。张浚此刻自然没这种心思,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兵符”二字。杨家和吕家相继出事后,兵符就同落入了郑居中一党。他本以为至少还有大名府和应天府做保,竟不料一切都在对方设计之中。连郑居中都牵扯进去了,怪不得他们敢孤注一掷。张浚已经快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死死咬住牙根来抵挡内心的恐惧。“要阻止这场兵变,或许还来得及。我刚亲眼瞧见,咱们那位京师第一才子被人锁在了驿馆里……”“你敢肯定是张子初?”张浚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十分荒唐。他虽一直怀疑张子初与金明池一案有关,但在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后,他竟隐隐相信杨客行所言,甚至开始希望张子初并没有牵涉其中。“司丞若不信,可随我去亲眼瞧上一瞧。”王希泽蹲坐在角落之中,感觉自己快和黑暗融成了一体。邓询武一行已经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此下已入冬至,驿馆的陈屋是刺骨的寒冷。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尽量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来取暖。渐渐地,倦意便涌了上来。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也是这般又冷又黑的冬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家中,无端端想起了白日里在太学听冯友伦胡侃的鬼怪故事,吓得夜不能寐。平日里好歹有希吟陪他,可那一次希吟正巧外游学琴,大哥又忙于朝政迟迟未归,他一个人着实害怕,便想着偷偷跑去张府找张子初作陪。可巧的是,张子初那日也约了人,很晚才回家。王希泽好面子,又不愿惊动旁人,便抱着一床被子,可怜兮兮地蜷在后门处等他。王希泽摇了摇头,在老人身前蹲下,又替他理了一遍衣襟,“我与您都盼着这一天很久了,终是给盼来了。”“是啊,回想起与你和希吟初识之时,还恍如昨日。那时我便在想,王家那么天资出众的两个小子,若不能回到东京大展手脚,那该是咱们大宋多大的损失?”“我与希吟是仰仗着您才回到京城的,您的期望,我俩必不会辜负。”“好……好……好。”邓询武连说了三个“好”字,说罢却忍不住哽咽起来。浑浊双目中溢出的泪水滴落在光秃秃的躯干上,显得有些凄凉。“圣上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咱们这就进宫吧。”王希泽伸手替他拭去眼泪,刚想再安慰两句,便又听他喊道,“鱼袋子,老朽的鱼袋子落在屋子里了!”“您别急,我去给您拿便是。”王希泽按住了略显激动的老人,几步小跑进屋。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很快在近门的几案上找到了那枚鱼袋。可正拿着鱼袋朝外走,却听见砰得一声,人到门前,门竟从外头给人闸上了。王希泽微微一愣,伸手拍了两下,只听见外头又传来了铁链加固的声响。他眉头一锁,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进宫面圣,对不对?”他知道老人此刻就在门外。良久后,门外果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好孩子,你且记住,若是此次我回不来,你便是大宋最后的希望。”“什么最后的希望!若没了您,我还能做什么!”“莘老?莘老?”王希泽狠锤了两下门,门外却已没了回应。他有些颓然地后退了两步,又猛地上前踹出一脚,依旧没有撼动门框分毫。邓询武与郑居中终于离开驿馆向着皇城而去,他们没瞧见的是,在驿馆旁还藏着一个矮小鬼祟的黑影。魏渊冲入蔡京府宅的一刹那,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弄傻了。精美奢华的庭院里,空荡荡无一人,连一条狗也看不见。他带人迅速在府中搜寻了一遍,发现大到内知宅老,小到厮儿女使,果真一个也没留下。房屋里的古玩,库房中的金银倒都在,说明主人家走得十分匆忙。“将军,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魏渊扶着头想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一拍大腿,恶声道,“速与我进宫,将消息告知邓公与陈将军!”清平司司房内,张浚面对着如雪花般飞到桌上的一封封密信,头疼欲裂地拧住了眉心。张家被围,童贯杀人,皇城戒严……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京城已岌岌可危。刚刚消息传来,魏渊甚至带兵去了恩师府上,其心昭然若揭。可难便难在,张浚虽知形势危急,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恩师下落不明,大内又被陈宁的兵马牢牢把控,他的探子既进不了宫,也出不了城。可怜一介书生,只能如同废人一般坐在这里,任由外头风谲云诡,雷电交加。咻地一声,一道黑影掠下,跪在案前微微喘着粗气。张浚猛然抬头,站起身问,“如何?可找到孙济州了?”“没有。府衙的人说,一个时辰前孙府事带人跟着张子初出去了。”探子低着头,有些愧疚地答道。“……张子初?他此刻不在张府中?”张浚干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撑住了案桌。若真是童贯派兵围住了张府,他又如何能脱得出身来?这很明显是一个局,有人想借童贯之名发动兵变。蔡京,童贯,王黼,李邦彦……这些人的目标可真不少。那么,张子初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杨客行说他并非幕后主使?他去找孙济州又要做些什么?想不通,张浚真的想不通。就在张浚苦恼之际,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忽然闯了进来。男人目露精光,手里的刀刃尚滴着鲜血。“张子初何止不在府中,他还从李邦彦手上拿到了大名府的兵符。现在,童贯的兵力大约已全部被截在四府之外了。”探子立刻起身拔刀,却被张浚拦住了。“你是谁……”“在下种伯仁,擅闯清平司只因事态紧急,希望张司丞万别见怪。”种伯仁是杀了两个小吏闯进来的,面上却毫无愧色。他仔细地用帕子擦干了刀上的血迹,站定在张浚跟前。“种伯仁,我听说过你。”“那便好办了,司丞可想知道张子初如今身在何处?”张浚眉梢一挑,故作镇定,“我为何要知道他身在何处?”“因为,只有先抓住他,才能破解眼前危局。”种伯仁盯着张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光是大名府,如今护京四府的兵符怕都落在了同一伙人手中。”“你说什么?!”张浚身子晃了两晃,几乎就要摔倒。若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他让苍鹰去附近州府调兵,想来也是白费功夫。护京四府是当年恩师所设,为的就是在紧急状况下保卫京城安全,已做防贼勤王之用。其府兵权甚大,只有深得朝廷信任之人方可领兵守府。官家为了稳皇权,特地将这四府兵权分在了朝廷不同党派间,怎么就能到了同一伙人手中?“还记得不久前的京城翠鸟一案吗?经那一次,应天府的兵符便已旁落他人。至于杨季和吕柏水的那两块……司丞这么聪明,一定能猜中背后阴谋。”种伯仁毫不忌讳地供认了自己与方文静的交易,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张浚揭发他。张浚此刻自然没这种心思,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兵符”二字。杨家和吕家相继出事后,兵符就同落入了郑居中一党。他本以为至少还有大名府和应天府做保,竟不料一切都在对方设计之中。连郑居中都牵扯进去了,怪不得他们敢孤注一掷。张浚已经快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死死咬住牙根来抵挡内心的恐惧。“要阻止这场兵变,或许还来得及。我刚亲眼瞧见,咱们那位京师第一才子被人锁在了驿馆里……”“你敢肯定是张子初?”张浚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十分荒唐。他虽一直怀疑张子初与金明池一案有关,但在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后,他竟隐隐相信杨客行所言,甚至开始希望张子初并没有牵涉其中。“司丞若不信,可随我去亲眼瞧上一瞧。”王希泽蹲坐在角落之中,感觉自己快和黑暗融成了一体。邓询武一行已经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此下已入冬至,驿馆的陈屋是刺骨的寒冷。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尽量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来取暖。渐渐地,倦意便涌了上来。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也是这般又冷又黑的冬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家中,无端端想起了白日里在太学听冯友伦胡侃的鬼怪故事,吓得夜不能寐。平日里好歹有希吟陪他,可那一次希吟正巧外游学琴,大哥又忙于朝政迟迟未归,他一个人着实害怕,便想着偷偷跑去张府找张子初作陪。可巧的是,张子初那日也约了人,很晚才回家。王希泽好面子,又不愿惊动旁人,便抱着一床被子,可怜兮兮地蜷在后门处等他。王希泽摇了摇头,在老人身前蹲下,又替他理了一遍衣襟,“我与您都盼着这一天很久了,终是给盼来了。”“是啊,回想起与你和希吟初识之时,还恍如昨日。那时我便在想,王家那么天资出众的两个小子,若不能回到东京大展手脚,那该是咱们大宋多大的损失?”“我与希吟是仰仗着您才回到京城的,您的期望,我俩必不会辜负。”“好……好……好。”邓询武连说了三个“好”字,说罢却忍不住哽咽起来。浑浊双目中溢出的泪水滴落在光秃秃的躯干上,显得有些凄凉。“圣上见到您一定会很高兴的,咱们这就进宫吧。”王希泽伸手替他拭去眼泪,刚想再安慰两句,便又听他喊道,“鱼袋子,老朽的鱼袋子落在屋子里了!”“您别急,我去给您拿便是。”王希泽按住了略显激动的老人,几步小跑进屋。他四周环顾了一圈,很快在近门的几案上找到了那枚鱼袋。可正拿着鱼袋朝外走,却听见砰得一声,人到门前,门竟从外头给人闸上了。王希泽微微一愣,伸手拍了两下,只听见外头又传来了铁链加固的声响。他眉头一锁,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您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进宫面圣,对不对?”他知道老人此刻就在门外。良久后,门外果然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好孩子,你且记住,若是此次我回不来,你便是大宋最后的希望。”“什么最后的希望!若没了您,我还能做什么!”“莘老?莘老?”王希泽狠锤了两下门,门外却已没了回应。他有些颓然地后退了两步,又猛地上前踹出一脚,依旧没有撼动门框分毫。邓询武与郑居中终于离开驿馆向着皇城而去,他们没瞧见的是,在驿馆旁还藏着一个矮小鬼祟的黑影。魏渊冲入蔡京府宅的一刹那,便被眼前的景象彻底弄傻了。精美奢华的庭院里,空荡荡无一人,连一条狗也看不见。他带人迅速在府中搜寻了一遍,发现大到内知宅老,小到厮儿女使,果真一个也没留下。房屋里的古玩,库房中的金银倒都在,说明主人家走得十分匆忙。“将军,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魏渊扶着头想了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最后一拍大腿,恶声道,“速与我进宫,将消息告知邓公与陈将军!”清平司司房内,张浚面对着如雪花般飞到桌上的一封封密信,头疼欲裂地拧住了眉心。张家被围,童贯杀人,皇城戒严……这一切的一切都显示着京城已岌岌可危。刚刚消息传来,魏渊甚至带兵去了恩师府上,其心昭然若揭。可难便难在,张浚虽知形势危急,却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做些什么。恩师下落不明,大内又被陈宁的兵马牢牢把控,他的探子既进不了宫,也出不了城。可怜一介书生,只能如同废人一般坐在这里,任由外头风谲云诡,雷电交加。咻地一声,一道黑影掠下,跪在案前微微喘着粗气。张浚猛然抬头,站起身问,“如何?可找到孙济州了?”“没有。府衙的人说,一个时辰前孙府事带人跟着张子初出去了。”探子低着头,有些愧疚地答道。“……张子初?他此刻不在张府中?”张浚干瞪着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用双手撑住了案桌。若真是童贯派兵围住了张府,他又如何能脱得出身来?这很明显是一个局,有人想借童贯之名发动兵变。蔡京,童贯,王黼,李邦彦……这些人的目标可真不少。那么,张子初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为何杨客行说他并非幕后主使?他去找孙济州又要做些什么?想不通,张浚真的想不通。就在张浚苦恼之际,一个矮小精干的中年男人忽然闯了进来。男人目露精光,手里的刀刃尚滴着鲜血。“张子初何止不在府中,他还从李邦彦手上拿到了大名府的兵符。现在,童贯的兵力大约已全部被截在四府之外了。”探子立刻起身拔刀,却被张浚拦住了。“你是谁……”“在下种伯仁,擅闯清平司只因事态紧急,希望张司丞万别见怪。”种伯仁是杀了两个小吏闯进来的,面上却毫无愧色。他仔细地用帕子擦干了刀上的血迹,站定在张浚跟前。“种伯仁,我听说过你。”“那便好办了,司丞可想知道张子初如今身在何处?”张浚眉梢一挑,故作镇定,“我为何要知道他身在何处?”“因为,只有先抓住他,才能破解眼前危局。”种伯仁盯着张浚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光是大名府,如今护京四府的兵符怕都落在了同一伙人手中。”“你说什么?!”张浚身子晃了两晃,几乎就要摔倒。若对方说的是真的,那他让苍鹰去附近州府调兵,想来也是白费功夫。护京四府是当年恩师所设,为的就是在紧急状况下保卫京城安全,已做防贼勤王之用。其府兵权甚大,只有深得朝廷信任之人方可领兵守府。官家为了稳皇权,特地将这四府兵权分在了朝廷不同党派间,怎么就能到了同一伙人手中?“还记得不久前的京城翠鸟一案吗?经那一次,应天府的兵符便已旁落他人。至于杨季和吕柏水的那两块……司丞这么聪明,一定能猜中背后阴谋。”种伯仁毫不忌讳地供认了自己与方文静的交易,似乎一点儿也不怕张浚揭发他。张浚此刻自然没这种心思,他满脑子想得都是“兵符”二字。杨家和吕家相继出事后,兵符就同落入了郑居中一党。他本以为至少还有大名府和应天府做保,竟不料一切都在对方设计之中。连郑居中都牵扯进去了,怪不得他们敢孤注一掷。张浚已经快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只能死死咬住牙根来抵挡内心的恐惧。“要阻止这场兵变,或许还来得及。我刚亲眼瞧见,咱们那位京师第一才子被人锁在了驿馆里……”“你敢肯定是张子初?”张浚在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十分荒唐。他虽一直怀疑张子初与金明池一案有关,但在意识到整件事的严重性后,他竟隐隐相信杨客行所言,甚至开始希望张子初并没有牵涉其中。“司丞若不信,可随我去亲眼瞧上一瞧。”王希泽蹲坐在角落之中,感觉自己快和黑暗融成了一体。邓询武一行已经走了约有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宫里是个什么情形。此下已入冬至,驿馆的陈屋是刺骨的寒冷。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膝盖,尽量将身子蜷缩成一团来取暖。渐渐地,倦意便涌了上来。半梦半醒之间,他忽然想起小时候有一次,也是这般又冷又黑的冬夜里,他独自一人躺在家中,无端端想起了白日里在太学听冯友伦胡侃的鬼怪故事,吓得夜不能寐。平日里好歹有希吟陪他,可那一次希吟正巧外游学琴,大哥又忙于朝政迟迟未归,他一个人着实害怕,便想着偷偷跑去张府找张子初作陪。可巧的是,张子初那日也约了人,很晚才回家。王希泽好面子,又不愿惊动旁人,便抱着一床被子,可怜兮兮地蜷在后门处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