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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1 / 1)

那些太过遥远的相知相伴,那些如顽疾沉疴一般附在骨髓中的情谊,竟兀然的自燕骁的内心深处浮现。这世间,最能令人消释前嫌的,除了宽广的胸襟之外,大概唯有这生命走到尽头时的无能为力了吧。人之将死,价值观也因生命即将走到尽头而来个峰回路转。即便燕骁也不能例外。他心下喟叹一声,闭上了双眼,半晌,再睁开,双目微瞌间,眼底的挣扎情绪尽数消去,他抬起头,看向玄鹰,用着与平日无异的冷然声线下令道:“从此以后你们全数听命寻公子。”“王爷,三思!”冷云策闻言急忙制止,却被玄鹰的声音所盖。“是。”玄鹰领命,落下的“是”字整齐划一。“王爷。”冷云策难以相信这样的结果,他上前一步,说道,“大襄的兵权尽数在您手中,舆论便是真压不下来,您也未必就会落败。”“你,这是在鼓动本王兵谏篡位?”燕骁转眸看他,出口的言语不闻喜怒。此事本不该再言,可……冷云策转首看向姚凌云,他也说不出自己内心究竟是个什么滋味,眼前火势焦灼,空气中流动着的,全是滚烫的火息,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浇了一桶冷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被浇了个透心凉。归于姚寻帐下,这几个字,光是想想,就逼得冷云策快要疯掉。自己哪里不如他?他不能接受!绝不!冷云策收回视线,他定下心神,单膝跪在燕骁身前,熊熊燃着的大火,翻滚出灼热滚烫的气流,冷云策不动声色,但他身后已泛起层层的冷汗。“是!”这么多年来,他隐于幕后,深谙静水深流之理,为的不过是有朝一日能借风至上,扶摇九天。若能助他除去这一身的枷锁牢笼,圆了想飞之愿,那这世间有还有什么是他所不能舍的?既已无物不可弃,那赌一赌又何妨!燕骁沉目注视着冷云策,而后,他笑了,甚为满意地笑了起来。“你果然是本王的心腹。”然,不等冷云策表达喜悦,燕骁便已敛下脸上笑纹,一笑过后,森冷现起。“那你便留在此地陪伴本王吧。”语甫落,话锋转,杀意和威慑充斥在这热浪之中,“玄鹰,斩!”“王爷……”刀起,头落。冷云策未及出口的话语被当头斩断,只余喉中一声暗哑的气音,随着头颅滚落。落地的头颅上,欣喜未敛,惊诧未收。所有的人无不惊诧又麻木地看着这一幕。今夜死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风吹叶落,树影舞动间,卷起一地纷乱。姚孟轩原本死气渐透的面上,有微澜漾起,一双眼渐泛光彩。半晌,他侧头看向姚凌云,欣慰而又带郑重地说道:“既有慈悲心怀,亦有雷霆手段,寻儿,你一直都是父亲的骄傲,你将来的成就一定会比为父更好。”姚凌云摇头,他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可在他视线里的姚孟轩,面部的轮廓依旧慢慢变得模糊,仿如山水墨渍晕染开来了一般。“这天下太需要稳定了,父亲您当初的抉择并没有做错。”“是这样吗?”姚孟轩眨了眨眼,近乎叹息地问道,他略微转头,眼前横尸之景跃入视野。他似是看着面前景象,又仿佛是越过了现存的时间和空间,看向了久远前的过去,他说话的声音很轻,轻得宛如在扪心自问。心上的尘埃,在久未清扫拂拭的心中经年累积,而渐渐模糊了本心的色彩。良久,姚孟轩再次叹息自问道:“真的没有错吗?”可这问题并不需要他人回答,姚孟轩的心中,已有定见。“这些年来,我也曾无数次的这样说服自己,可许多人因我们而死是事实,纵然我们能为这个牺牲找出无数个借口,但事实已无法改变。”姚凌云踌躇着唤道:“父亲……”姚孟轩微动了动脑袋示意他不要说话。“人终究不比其他,做不到风过无痕,雁过无影,过去的经历多多少少总会影响,甚至改变一个人的观念,所以寻儿你要切记,万事成圆均要有个前提,但这个前提绝对不能是借口,因为借口一旦成为习惯,那你心中最后仅存的信念也会随之变质消失。”姚凌云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他原本紧紧盯着姚孟轩的双眼,也不由得垂了下来,说道:“孩儿明白父亲之意。”姚孟轩扯起嘴角微笑了下,他的儿子,他未尽理想的寄托者,从来没有让他失望过。微笑过后,姚孟轩再次开口说道:“所以你不必为我难过,我终究是做了,这么些年来,我们享受着南平一役所带来的种种声望利益,既然享受了由别人牺牲所换来的利益,那自然要付出代价,得到了多少,也必须要有失去多少的觉悟,如今,已到了付出代价的时候了。”听着姚孟轩的话语,姚凌云突然感到一种由衷的慌乱,因为他知道姚孟轩所说全是事实,可是他,这一刻的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绝望逼得他近乎崩溃,他别开脑袋,眼神闪躲,视线飘忽。姚孟轩定定看着他,而后一反常态的笑了,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宠溺的笑容,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手,放在姚凌云的头发上,一下一下地顺着,不急不缓,不焦不燥,带着固定的频率和柔软,缓缓说道:“从小到大,你都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可人活世上,总是要经历磨难和考验的,况且此地对我而言是最好的归宿。”姚孟轩的抚摸令姚凌云身体一僵,耳边流动的春风和迟钝的神经把姚孟轩的话语及这一反常态的举动所要表达含义无限拉长,一时间令他有些不能理解,他怔了好一会才认命般地点了点头,悲戚道:“孩儿明白。”姚孟轩满意颔首,只手不堪负重地落入地面。姚凌云惊恐回头,唤道:“父亲!”火龙已延至五丈开外,爆炸随时会起。姚孟轩别开目光不在看着姚凌云,冷厉道:“这些人命全部由我带走,所有的罪孽到此为止,你快走。”便是已有觉悟,姚凌云也还是忍不住摇头。“走!”“父亲!”“这段辗转多年的杀戮,能在今朝落下帷幕,是为父之幸,也是大襄之幸,寻儿你从来不会让父亲失望,这一次也该一样。”同时火龙行至某处,爆炸声起。霎时风扫四境,气势撼天,四目所及之处,遍地遭殃,林木倒塌,石崩地裂。姚孟轩大声叫道:“齐大人快带他走。”齐御风疾步上前,深深地看了二人一眼,随即拉上姚凌云快速撤离爆炸中心,数十人马同向外奔走,步履杂乱,层层叠叠。他们身后,火光灼眼,烟雾迷眼,夜风回旋间,吹着浓烟尾随众人一齐外窜。姚凌云被齐御风带着向外奔逃时,转头回望,烟雾遮天之下,还在原地未动的身影,逐渐被迷糊的不成轮廓。满目苍夷中心的两人,被烟雾和火光包围着。燕骁一直看着姚孟轩,看着他交代后事,看着他无力为继。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也曾风雨同舟亲密无间,也曾刀剑相向割袍断义,如今那些过往,一幕幕于他的脑海回溯,最后再缓缓消于无形,这同时也象征着他的生命接近归于虚无。曾经所有的宏图远望,所有的豪情寄语,如今也不过沙尘轻爆,散于风中,落进土里。也好。燕骁轻笑,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曾放下。”姚孟轩轻叹反问:“难道你就放下了吗?”燕骁摇头:“我从没打算放下,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啊,哈。”姚孟轩喟叹一笑。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燕骁问道:“你为何还一直带着这把匕?”“你是我姚孟轩这一生所认定的知己。”“可你我早已割袍断义。”“是啊,今日我更是断送了你的性命。”顿了顿,姚孟轩唏嘘道,“真是孽缘。”燕骁不置可否,说道:“即便是孽,也总还是有缘的,不算太差。”“所谓的缘分,说到底不过是相欠的太多,还不清分不开,故而只能以缘称之。”说话间,姚孟轩闭上了双眼,他真的太累了。燕骁闻言皱眉:“你为何总要与我争个不休?为何总是如此顽固?”“顽固?”姚孟轩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燕骁,他用尽最后的余力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古往今来,多少荒谬假借天理行暴虐之实。”燕骁问道:“你觉得我暴虐?”濒死的白茫,缓和了二人间串流的氛围,可迷茫的意志,却在此时清晰不已,姚孟轩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不吗?”“哈哈哈。”燕骁大笑,一笑即收,“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姚孟轩怔了下,他似是知道燕骁要问什么一般,再度合上双目,摇头。“你我的身上,终究背负了太多的人命,一切疑问的答案都已无关紧要,此番尘埃落定,魂去之时,若真地狱相逢,那这十数万条人命,我与你一同承担。”低沉的话音缓缓道来,语调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却偏偏能令燕骁感受到其中的撕心裂肺。这个人永远都是如此,只要决定了就会坚持到底,一如既往,仿佛他从来都不会被迷惘和踌躇拖住脚步。昔年之谊,今朝重叙,昔年之怨,能在这最后一刻涣然冰释,便是燕骁也实在难以抗拒。不问便不问吧。松涛阵阵,林木噼啪,却没人再开口说话,四周火光烁烁,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许是一分钟,许是一刻钟,分道扬镳的两个人,终于在这茫茫火雾中找到了共路的方式。良久,姚孟轩于一片杂声中,微微扬唇笑了,而后他的嘴角慢慢敛下,渐渐没了气息。无尽的寒凉,自他逐渐冷硬的躯体传入与之肢体接触的燕骁的内心。越来越热烈的灼烧感在周遭窜动,爆声再起,霎时火光掩天蔽地,生息尽夺。燕骁抬头,幽深的眼,注视着满天火光,感受着从风中传来的灼灼热度,身坐爆震中心的燕骁,隐隐听到了死亡的颤响,心,反而莫名一松。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些理不清的家国理想,那些辨不明的爱恨情仇,而今也都随着这无尽大火烧灼殆尽,最后化为黄土一杯。耀眼的火光点燃了整片密林,而惊动了林外的警戒之人,一时间救火声此起彼伏,然火势实在太大,源源而来的一桶桶水也不过杯水车薪,不及片刻,火龙便在树林间蔓延开来。蓦然一阵惊雷破响。磅礴暴雨,自天际倾盆而下,浇淋大地,动荡无边的水雾,将跳耀的火光掩埋,一道道雷鸣,似是响奏的丧钟,徘徊峡谷久散不去。是天地有灵万物同悲,还是天理昭昭冤魂齐动?☆、志不同,道不同高处崖边,姚凌云撑着把玄鹰不知从何处收来的旧伞,俯瞰底下连天雨水淘洗火息。烟尘掩落,救火声熄,大地再度归于平静,只闻雨声滴滴回荡耳畔。四散的尸骸经大火烧灼,眼下又被雨水冲洗,早已不复生前模样。面目全非,却也象征着南平一役的彻底湮灭。春日的雨,一向洋洋洒洒,一瓢就是一整日,可偏偏这场雨不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大雨已止。人声寥落,雨幕休歇,黎明揭开序幕,一夜的死生徘徊也紧随落下帷幕。天光幽暗,朔风呼啸,烟岚笼罩下的身影,注视着眼前残景,他的神情萧瑟而哀伤,从暴雨落下至天光渐起,他已不知究竟站立了多久。晦蒙的天光之下,急雨过后的森林,不见往日的青翠欲滴,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泼墨般的深翠色泽,墨叶飘摇间,如波卷起千层浪,好似名家挥毫而落下的水墨画一般。“寻公子。”一玄鹰上前,躬身一礼,道,“爆炸过后,底下一片狼藉,大火烧掉了一切,王爷,还有……姚相的躯体,需要您做主去辨认一番。”姚凌云默静观半晌,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就让他们长留此地吧。”“这……”玄鹰踌躇,斟酌着开口说道,“姚相有公子做主自是无妨,可王爷他……还从来没有皇室尸骨流落在外的先例。”早间的春风夹着料峭春寒呼啸吹过,带动树木枝条不断浮动,林叶微颤,枝头的水滴随风落地,所发出的清响,宛如珠玉交击。姚凌云低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破例这种事情,总是会有第一次的。”玄鹰错愕抬头,只见对方迎风站立,他没有任何动作,却自有清风替他翻卷衣袖。在他的身前,云山苍苍,天风荡荡。良久没听到玄鹰回话,姚凌云再此开口说道:“宁王那边,回京后我自会亲口向大殿下禀明,你照做便是。”他虽是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语气却格外的掷地有声,坚毅果决,不容他人反驳。玄鹰闻言愣神了一瞬,思索片刻,肃然领命。世间的人情冷暖使人为之动容,眼下姚凌云虽笔直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坦言双肩载承一切,但几个时辰前对方脸上那撼人心神的悲痛,玄鹰记忆犹新,他不由开口劝慰道:“请公子节哀。”姚凌云静静伫立,半晌,他收起还撑在头顶的雨伞,握在手中,转过身。“是啊,该节哀,父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姚凌云凝目看着面前玄鹰,牵了牵嘴角,“宁王亦然。”四目对望,风将他们的袖袍吹起,发出细碎的响声,姚凌云望来的眼波如谷底幽潭,平静而深远。他们是兵,兵换将时,从来没有将领会关心他们是否愿意,将领逝时,新的领袖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们是否会感伤怀,只因他们是兵。而眼下,玄鹰冷碛从姚凌云的眼中看到了关怀。在此之前,同样也是这个人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初的从军愿望。燕骁一直看着姚孟轩,看着他交代后事,看着他无力为继。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也曾风雨同舟亲密无间,也曾刀剑相向割袍断义,如今那些过往,一幕幕于他的脑海回溯,最后再缓缓消于无形,这同时也象征着他的生命接近归于虚无。曾经所有的宏图远望,所有的豪情寄语,如今也不过沙尘轻爆,散于风中,落进土里。也好。燕骁轻笑,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曾放下。”姚孟轩轻叹反问:“难道你就放下了吗?”燕骁摇头:“我从没打算放下,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啊,哈。”姚孟轩喟叹一笑。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燕骁问道:“你为何还一直带着这把匕?”“你是我姚孟轩这一生所认定的知己。”“可你我早已割袍断义。”“是啊,今日我更是断送了你的性命。”顿了顿,姚孟轩唏嘘道,“真是孽缘。”燕骁不置可否,说道:“即便是孽,也总还是有缘的,不算太差。”“所谓的缘分,说到底不过是相欠的太多,还不清分不开,故而只能以缘称之。”说话间,姚孟轩闭上了双眼,他真的太累了。燕骁闻言皱眉:“你为何总要与我争个不休?为何总是如此顽固?”“顽固?”姚孟轩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燕骁,他用尽最后的余力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古往今来,多少荒谬假借天理行暴虐之实。”燕骁问道:“你觉得我暴虐?”濒死的白茫,缓和了二人间串流的氛围,可迷茫的意志,却在此时清晰不已,姚孟轩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不吗?”“哈哈哈。”燕骁大笑,一笑即收,“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姚孟轩怔了下,他似是知道燕骁要问什么一般,再度合上双目,摇头。“你我的身上,终究背负了太多的人命,一切疑问的答案都已无关紧要,此番尘埃落定,魂去之时,若真地狱相逢,那这十数万条人命,我与你一同承担。”低沉的话音缓缓道来,语调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却偏偏能令燕骁感受到其中的撕心裂肺。这个人永远都是如此,只要决定了就会坚持到底,一如既往,仿佛他从来都不会被迷惘和踌躇拖住脚步。昔年之谊,今朝重叙,昔年之怨,能在这最后一刻涣然冰释,便是燕骁也实在难以抗拒。不问便不问吧。松涛阵阵,林木噼啪,却没人再开口说话,四周火光烁烁,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许是一分钟,许是一刻钟,分道扬镳的两个人,终于在这茫茫火雾中找到了共路的方式。良久,姚孟轩于一片杂声中,微微扬唇笑了,而后他的嘴角慢慢敛下,渐渐没了气息。无尽的寒凉,自他逐渐冷硬的躯体传入与之肢体接触的燕骁的内心。越来越热烈的灼烧感在周遭窜动,爆声再起,霎时火光掩天蔽地,生息尽夺。燕骁抬头,幽深的眼,注视着满天火光,感受着从风中传来的灼灼热度,身坐爆震中心的燕骁,隐隐听到了死亡的颤响,心,反而莫名一松。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些理不清的家国理想,那些辨不明的爱恨情仇,而今也都随着这无尽大火烧灼殆尽,最后化为黄土一杯。耀眼的火光点燃了整片密林,而惊动了林外的警戒之人,一时间救火声此起彼伏,然火势实在太大,源源而来的一桶桶水也不过杯水车薪,不及片刻,火龙便在树林间蔓延开来。蓦然一阵惊雷破响。磅礴暴雨,自天际倾盆而下,浇淋大地,动荡无边的水雾,将跳耀的火光掩埋,一道道雷鸣,似是响奏的丧钟,徘徊峡谷久散不去。是天地有灵万物同悲,还是天理昭昭冤魂齐动?☆、志不同,道不同高处崖边,姚凌云撑着把玄鹰不知从何处收来的旧伞,俯瞰底下连天雨水淘洗火息。烟尘掩落,救火声熄,大地再度归于平静,只闻雨声滴滴回荡耳畔。四散的尸骸经大火烧灼,眼下又被雨水冲洗,早已不复生前模样。面目全非,却也象征着南平一役的彻底湮灭。春日的雨,一向洋洋洒洒,一瓢就是一整日,可偏偏这场雨不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大雨已止。人声寥落,雨幕休歇,黎明揭开序幕,一夜的死生徘徊也紧随落下帷幕。天光幽暗,朔风呼啸,烟岚笼罩下的身影,注视着眼前残景,他的神情萧瑟而哀伤,从暴雨落下至天光渐起,他已不知究竟站立了多久。晦蒙的天光之下,急雨过后的森林,不见往日的青翠欲滴,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泼墨般的深翠色泽,墨叶飘摇间,如波卷起千层浪,好似名家挥毫而落下的水墨画一般。“寻公子。”一玄鹰上前,躬身一礼,道,“爆炸过后,底下一片狼藉,大火烧掉了一切,王爷,还有……姚相的躯体,需要您做主去辨认一番。”姚凌云默静观半晌,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就让他们长留此地吧。”“这……”玄鹰踌躇,斟酌着开口说道,“姚相有公子做主自是无妨,可王爷他……还从来没有皇室尸骨流落在外的先例。”早间的春风夹着料峭春寒呼啸吹过,带动树木枝条不断浮动,林叶微颤,枝头的水滴随风落地,所发出的清响,宛如珠玉交击。姚凌云低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破例这种事情,总是会有第一次的。”玄鹰错愕抬头,只见对方迎风站立,他没有任何动作,却自有清风替他翻卷衣袖。在他的身前,云山苍苍,天风荡荡。良久没听到玄鹰回话,姚凌云再此开口说道:“宁王那边,回京后我自会亲口向大殿下禀明,你照做便是。”他虽是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语气却格外的掷地有声,坚毅果决,不容他人反驳。玄鹰闻言愣神了一瞬,思索片刻,肃然领命。世间的人情冷暖使人为之动容,眼下姚凌云虽笔直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坦言双肩载承一切,但几个时辰前对方脸上那撼人心神的悲痛,玄鹰记忆犹新,他不由开口劝慰道:“请公子节哀。”姚凌云静静伫立,半晌,他收起还撑在头顶的雨伞,握在手中,转过身。“是啊,该节哀,父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姚凌云凝目看着面前玄鹰,牵了牵嘴角,“宁王亦然。”四目对望,风将他们的袖袍吹起,发出细碎的响声,姚凌云望来的眼波如谷底幽潭,平静而深远。他们是兵,兵换将时,从来没有将领会关心他们是否愿意,将领逝时,新的领袖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们是否会感伤怀,只因他们是兵。而眼下,玄鹰冷碛从姚凌云的眼中看到了关怀。在此之前,同样也是这个人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初的从军愿望。燕骁一直看着姚孟轩,看着他交代后事,看着他无力为继。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也曾风雨同舟亲密无间,也曾刀剑相向割袍断义,如今那些过往,一幕幕于他的脑海回溯,最后再缓缓消于无形,这同时也象征着他的生命接近归于虚无。曾经所有的宏图远望,所有的豪情寄语,如今也不过沙尘轻爆,散于风中,落进土里。也好。燕骁轻笑,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曾放下。”姚孟轩轻叹反问:“难道你就放下了吗?”燕骁摇头:“我从没打算放下,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啊,哈。”姚孟轩喟叹一笑。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燕骁问道:“你为何还一直带着这把匕?”“你是我姚孟轩这一生所认定的知己。”“可你我早已割袍断义。”“是啊,今日我更是断送了你的性命。”顿了顿,姚孟轩唏嘘道,“真是孽缘。”燕骁不置可否,说道:“即便是孽,也总还是有缘的,不算太差。”“所谓的缘分,说到底不过是相欠的太多,还不清分不开,故而只能以缘称之。”说话间,姚孟轩闭上了双眼,他真的太累了。燕骁闻言皱眉:“你为何总要与我争个不休?为何总是如此顽固?”“顽固?”姚孟轩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燕骁,他用尽最后的余力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古往今来,多少荒谬假借天理行暴虐之实。”燕骁问道:“你觉得我暴虐?”濒死的白茫,缓和了二人间串流的氛围,可迷茫的意志,却在此时清晰不已,姚孟轩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不吗?”“哈哈哈。”燕骁大笑,一笑即收,“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姚孟轩怔了下,他似是知道燕骁要问什么一般,再度合上双目,摇头。“你我的身上,终究背负了太多的人命,一切疑问的答案都已无关紧要,此番尘埃落定,魂去之时,若真地狱相逢,那这十数万条人命,我与你一同承担。”低沉的话音缓缓道来,语调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却偏偏能令燕骁感受到其中的撕心裂肺。这个人永远都是如此,只要决定了就会坚持到底,一如既往,仿佛他从来都不会被迷惘和踌躇拖住脚步。昔年之谊,今朝重叙,昔年之怨,能在这最后一刻涣然冰释,便是燕骁也实在难以抗拒。不问便不问吧。松涛阵阵,林木噼啪,却没人再开口说话,四周火光烁烁,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许是一分钟,许是一刻钟,分道扬镳的两个人,终于在这茫茫火雾中找到了共路的方式。良久,姚孟轩于一片杂声中,微微扬唇笑了,而后他的嘴角慢慢敛下,渐渐没了气息。无尽的寒凉,自他逐渐冷硬的躯体传入与之肢体接触的燕骁的内心。越来越热烈的灼烧感在周遭窜动,爆声再起,霎时火光掩天蔽地,生息尽夺。燕骁抬头,幽深的眼,注视着满天火光,感受着从风中传来的灼灼热度,身坐爆震中心的燕骁,隐隐听到了死亡的颤响,心,反而莫名一松。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些理不清的家国理想,那些辨不明的爱恨情仇,而今也都随着这无尽大火烧灼殆尽,最后化为黄土一杯。耀眼的火光点燃了整片密林,而惊动了林外的警戒之人,一时间救火声此起彼伏,然火势实在太大,源源而来的一桶桶水也不过杯水车薪,不及片刻,火龙便在树林间蔓延开来。蓦然一阵惊雷破响。磅礴暴雨,自天际倾盆而下,浇淋大地,动荡无边的水雾,将跳耀的火光掩埋,一道道雷鸣,似是响奏的丧钟,徘徊峡谷久散不去。是天地有灵万物同悲,还是天理昭昭冤魂齐动?☆、志不同,道不同高处崖边,姚凌云撑着把玄鹰不知从何处收来的旧伞,俯瞰底下连天雨水淘洗火息。烟尘掩落,救火声熄,大地再度归于平静,只闻雨声滴滴回荡耳畔。四散的尸骸经大火烧灼,眼下又被雨水冲洗,早已不复生前模样。面目全非,却也象征着南平一役的彻底湮灭。春日的雨,一向洋洋洒洒,一瓢就是一整日,可偏偏这场雨不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大雨已止。人声寥落,雨幕休歇,黎明揭开序幕,一夜的死生徘徊也紧随落下帷幕。天光幽暗,朔风呼啸,烟岚笼罩下的身影,注视着眼前残景,他的神情萧瑟而哀伤,从暴雨落下至天光渐起,他已不知究竟站立了多久。晦蒙的天光之下,急雨过后的森林,不见往日的青翠欲滴,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泼墨般的深翠色泽,墨叶飘摇间,如波卷起千层浪,好似名家挥毫而落下的水墨画一般。“寻公子。”一玄鹰上前,躬身一礼,道,“爆炸过后,底下一片狼藉,大火烧掉了一切,王爷,还有……姚相的躯体,需要您做主去辨认一番。”姚凌云默静观半晌,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就让他们长留此地吧。”“这……”玄鹰踌躇,斟酌着开口说道,“姚相有公子做主自是无妨,可王爷他……还从来没有皇室尸骨流落在外的先例。”早间的春风夹着料峭春寒呼啸吹过,带动树木枝条不断浮动,林叶微颤,枝头的水滴随风落地,所发出的清响,宛如珠玉交击。姚凌云低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破例这种事情,总是会有第一次的。”玄鹰错愕抬头,只见对方迎风站立,他没有任何动作,却自有清风替他翻卷衣袖。在他的身前,云山苍苍,天风荡荡。良久没听到玄鹰回话,姚凌云再此开口说道:“宁王那边,回京后我自会亲口向大殿下禀明,你照做便是。”他虽是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语气却格外的掷地有声,坚毅果决,不容他人反驳。玄鹰闻言愣神了一瞬,思索片刻,肃然领命。世间的人情冷暖使人为之动容,眼下姚凌云虽笔直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坦言双肩载承一切,但几个时辰前对方脸上那撼人心神的悲痛,玄鹰记忆犹新,他不由开口劝慰道:“请公子节哀。”姚凌云静静伫立,半晌,他收起还撑在头顶的雨伞,握在手中,转过身。“是啊,该节哀,父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姚凌云凝目看着面前玄鹰,牵了牵嘴角,“宁王亦然。”四目对望,风将他们的袖袍吹起,发出细碎的响声,姚凌云望来的眼波如谷底幽潭,平静而深远。他们是兵,兵换将时,从来没有将领会关心他们是否愿意,将领逝时,新的领袖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们是否会感伤怀,只因他们是兵。而眼下,玄鹰冷碛从姚凌云的眼中看到了关怀。在此之前,同样也是这个人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初的从军愿望。燕骁一直看着姚孟轩,看着他交代后事,看着他无力为继。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也曾风雨同舟亲密无间,也曾刀剑相向割袍断义,如今那些过往,一幕幕于他的脑海回溯,最后再缓缓消于无形,这同时也象征着他的生命接近归于虚无。曾经所有的宏图远望,所有的豪情寄语,如今也不过沙尘轻爆,散于风中,落进土里。也好。燕骁轻笑,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曾放下。”姚孟轩轻叹反问:“难道你就放下了吗?”燕骁摇头:“我从没打算放下,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啊,哈。”姚孟轩喟叹一笑。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燕骁问道:“你为何还一直带着这把匕?”“你是我姚孟轩这一生所认定的知己。”“可你我早已割袍断义。”“是啊,今日我更是断送了你的性命。”顿了顿,姚孟轩唏嘘道,“真是孽缘。”燕骁不置可否,说道:“即便是孽,也总还是有缘的,不算太差。”“所谓的缘分,说到底不过是相欠的太多,还不清分不开,故而只能以缘称之。”说话间,姚孟轩闭上了双眼,他真的太累了。燕骁闻言皱眉:“你为何总要与我争个不休?为何总是如此顽固?”“顽固?”姚孟轩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燕骁,他用尽最后的余力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古往今来,多少荒谬假借天理行暴虐之实。”燕骁问道:“你觉得我暴虐?”濒死的白茫,缓和了二人间串流的氛围,可迷茫的意志,却在此时清晰不已,姚孟轩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不吗?”“哈哈哈。”燕骁大笑,一笑即收,“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姚孟轩怔了下,他似是知道燕骁要问什么一般,再度合上双目,摇头。“你我的身上,终究背负了太多的人命,一切疑问的答案都已无关紧要,此番尘埃落定,魂去之时,若真地狱相逢,那这十数万条人命,我与你一同承担。”低沉的话音缓缓道来,语调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却偏偏能令燕骁感受到其中的撕心裂肺。这个人永远都是如此,只要决定了就会坚持到底,一如既往,仿佛他从来都不会被迷惘和踌躇拖住脚步。昔年之谊,今朝重叙,昔年之怨,能在这最后一刻涣然冰释,便是燕骁也实在难以抗拒。不问便不问吧。松涛阵阵,林木噼啪,却没人再开口说话,四周火光烁烁,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许是一分钟,许是一刻钟,分道扬镳的两个人,终于在这茫茫火雾中找到了共路的方式。良久,姚孟轩于一片杂声中,微微扬唇笑了,而后他的嘴角慢慢敛下,渐渐没了气息。无尽的寒凉,自他逐渐冷硬的躯体传入与之肢体接触的燕骁的内心。越来越热烈的灼烧感在周遭窜动,爆声再起,霎时火光掩天蔽地,生息尽夺。燕骁抬头,幽深的眼,注视着满天火光,感受着从风中传来的灼灼热度,身坐爆震中心的燕骁,隐隐听到了死亡的颤响,心,反而莫名一松。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些理不清的家国理想,那些辨不明的爱恨情仇,而今也都随着这无尽大火烧灼殆尽,最后化为黄土一杯。耀眼的火光点燃了整片密林,而惊动了林外的警戒之人,一时间救火声此起彼伏,然火势实在太大,源源而来的一桶桶水也不过杯水车薪,不及片刻,火龙便在树林间蔓延开来。蓦然一阵惊雷破响。磅礴暴雨,自天际倾盆而下,浇淋大地,动荡无边的水雾,将跳耀的火光掩埋,一道道雷鸣,似是响奏的丧钟,徘徊峡谷久散不去。是天地有灵万物同悲,还是天理昭昭冤魂齐动?☆、志不同,道不同高处崖边,姚凌云撑着把玄鹰不知从何处收来的旧伞,俯瞰底下连天雨水淘洗火息。烟尘掩落,救火声熄,大地再度归于平静,只闻雨声滴滴回荡耳畔。四散的尸骸经大火烧灼,眼下又被雨水冲洗,早已不复生前模样。面目全非,却也象征着南平一役的彻底湮灭。春日的雨,一向洋洋洒洒,一瓢就是一整日,可偏偏这场雨不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大雨已止。人声寥落,雨幕休歇,黎明揭开序幕,一夜的死生徘徊也紧随落下帷幕。天光幽暗,朔风呼啸,烟岚笼罩下的身影,注视着眼前残景,他的神情萧瑟而哀伤,从暴雨落下至天光渐起,他已不知究竟站立了多久。晦蒙的天光之下,急雨过后的森林,不见往日的青翠欲滴,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泼墨般的深翠色泽,墨叶飘摇间,如波卷起千层浪,好似名家挥毫而落下的水墨画一般。“寻公子。”一玄鹰上前,躬身一礼,道,“爆炸过后,底下一片狼藉,大火烧掉了一切,王爷,还有……姚相的躯体,需要您做主去辨认一番。”姚凌云默静观半晌,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就让他们长留此地吧。”“这……”玄鹰踌躇,斟酌着开口说道,“姚相有公子做主自是无妨,可王爷他……还从来没有皇室尸骨流落在外的先例。”早间的春风夹着料峭春寒呼啸吹过,带动树木枝条不断浮动,林叶微颤,枝头的水滴随风落地,所发出的清响,宛如珠玉交击。姚凌云低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破例这种事情,总是会有第一次的。”玄鹰错愕抬头,只见对方迎风站立,他没有任何动作,却自有清风替他翻卷衣袖。在他的身前,云山苍苍,天风荡荡。良久没听到玄鹰回话,姚凌云再此开口说道:“宁王那边,回京后我自会亲口向大殿下禀明,你照做便是。”他虽是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语气却格外的掷地有声,坚毅果决,不容他人反驳。玄鹰闻言愣神了一瞬,思索片刻,肃然领命。世间的人情冷暖使人为之动容,眼下姚凌云虽笔直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坦言双肩载承一切,但几个时辰前对方脸上那撼人心神的悲痛,玄鹰记忆犹新,他不由开口劝慰道:“请公子节哀。”姚凌云静静伫立,半晌,他收起还撑在头顶的雨伞,握在手中,转过身。“是啊,该节哀,父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姚凌云凝目看着面前玄鹰,牵了牵嘴角,“宁王亦然。”四目对望,风将他们的袖袍吹起,发出细碎的响声,姚凌云望来的眼波如谷底幽潭,平静而深远。他们是兵,兵换将时,从来没有将领会关心他们是否愿意,将领逝时,新的领袖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们是否会感伤怀,只因他们是兵。而眼下,玄鹰冷碛从姚凌云的眼中看到了关怀。在此之前,同样也是这个人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初的从军愿望。燕骁一直看着姚孟轩,看着他交代后事,看着他无力为继。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也曾风雨同舟亲密无间,也曾刀剑相向割袍断义,如今那些过往,一幕幕于他的脑海回溯,最后再缓缓消于无形,这同时也象征着他的生命接近归于虚无。曾经所有的宏图远望,所有的豪情寄语,如今也不过沙尘轻爆,散于风中,落进土里。也好。燕骁轻笑,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曾放下。”姚孟轩轻叹反问:“难道你就放下了吗?”燕骁摇头:“我从没打算放下,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啊,哈。”姚孟轩喟叹一笑。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燕骁问道:“你为何还一直带着这把匕?”“你是我姚孟轩这一生所认定的知己。”“可你我早已割袍断义。”“是啊,今日我更是断送了你的性命。”顿了顿,姚孟轩唏嘘道,“真是孽缘。”燕骁不置可否,说道:“即便是孽,也总还是有缘的,不算太差。”“所谓的缘分,说到底不过是相欠的太多,还不清分不开,故而只能以缘称之。”说话间,姚孟轩闭上了双眼,他真的太累了。燕骁闻言皱眉:“你为何总要与我争个不休?为何总是如此顽固?”“顽固?”姚孟轩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燕骁,他用尽最后的余力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古往今来,多少荒谬假借天理行暴虐之实。”燕骁问道:“你觉得我暴虐?”濒死的白茫,缓和了二人间串流的氛围,可迷茫的意志,却在此时清晰不已,姚孟轩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不吗?”“哈哈哈。”燕骁大笑,一笑即收,“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姚孟轩怔了下,他似是知道燕骁要问什么一般,再度合上双目,摇头。“你我的身上,终究背负了太多的人命,一切疑问的答案都已无关紧要,此番尘埃落定,魂去之时,若真地狱相逢,那这十数万条人命,我与你一同承担。”低沉的话音缓缓道来,语调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却偏偏能令燕骁感受到其中的撕心裂肺。这个人永远都是如此,只要决定了就会坚持到底,一如既往,仿佛他从来都不会被迷惘和踌躇拖住脚步。昔年之谊,今朝重叙,昔年之怨,能在这最后一刻涣然冰释,便是燕骁也实在难以抗拒。不问便不问吧。松涛阵阵,林木噼啪,却没人再开口说话,四周火光烁烁,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许是一分钟,许是一刻钟,分道扬镳的两个人,终于在这茫茫火雾中找到了共路的方式。良久,姚孟轩于一片杂声中,微微扬唇笑了,而后他的嘴角慢慢敛下,渐渐没了气息。无尽的寒凉,自他逐渐冷硬的躯体传入与之肢体接触的燕骁的内心。越来越热烈的灼烧感在周遭窜动,爆声再起,霎时火光掩天蔽地,生息尽夺。燕骁抬头,幽深的眼,注视着满天火光,感受着从风中传来的灼灼热度,身坐爆震中心的燕骁,隐隐听到了死亡的颤响,心,反而莫名一松。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些理不清的家国理想,那些辨不明的爱恨情仇,而今也都随着这无尽大火烧灼殆尽,最后化为黄土一杯。耀眼的火光点燃了整片密林,而惊动了林外的警戒之人,一时间救火声此起彼伏,然火势实在太大,源源而来的一桶桶水也不过杯水车薪,不及片刻,火龙便在树林间蔓延开来。蓦然一阵惊雷破响。磅礴暴雨,自天际倾盆而下,浇淋大地,动荡无边的水雾,将跳耀的火光掩埋,一道道雷鸣,似是响奏的丧钟,徘徊峡谷久散不去。是天地有灵万物同悲,还是天理昭昭冤魂齐动?☆、志不同,道不同高处崖边,姚凌云撑着把玄鹰不知从何处收来的旧伞,俯瞰底下连天雨水淘洗火息。烟尘掩落,救火声熄,大地再度归于平静,只闻雨声滴滴回荡耳畔。四散的尸骸经大火烧灼,眼下又被雨水冲洗,早已不复生前模样。面目全非,却也象征着南平一役的彻底湮灭。春日的雨,一向洋洋洒洒,一瓢就是一整日,可偏偏这场雨不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大雨已止。人声寥落,雨幕休歇,黎明揭开序幕,一夜的死生徘徊也紧随落下帷幕。天光幽暗,朔风呼啸,烟岚笼罩下的身影,注视着眼前残景,他的神情萧瑟而哀伤,从暴雨落下至天光渐起,他已不知究竟站立了多久。晦蒙的天光之下,急雨过后的森林,不见往日的青翠欲滴,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泼墨般的深翠色泽,墨叶飘摇间,如波卷起千层浪,好似名家挥毫而落下的水墨画一般。“寻公子。”一玄鹰上前,躬身一礼,道,“爆炸过后,底下一片狼藉,大火烧掉了一切,王爷,还有……姚相的躯体,需要您做主去辨认一番。”姚凌云默静观半晌,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就让他们长留此地吧。”“这……”玄鹰踌躇,斟酌着开口说道,“姚相有公子做主自是无妨,可王爷他……还从来没有皇室尸骨流落在外的先例。”早间的春风夹着料峭春寒呼啸吹过,带动树木枝条不断浮动,林叶微颤,枝头的水滴随风落地,所发出的清响,宛如珠玉交击。姚凌云低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破例这种事情,总是会有第一次的。”玄鹰错愕抬头,只见对方迎风站立,他没有任何动作,却自有清风替他翻卷衣袖。在他的身前,云山苍苍,天风荡荡。良久没听到玄鹰回话,姚凌云再此开口说道:“宁王那边,回京后我自会亲口向大殿下禀明,你照做便是。”他虽是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语气却格外的掷地有声,坚毅果决,不容他人反驳。玄鹰闻言愣神了一瞬,思索片刻,肃然领命。世间的人情冷暖使人为之动容,眼下姚凌云虽笔直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坦言双肩载承一切,但几个时辰前对方脸上那撼人心神的悲痛,玄鹰记忆犹新,他不由开口劝慰道:“请公子节哀。”姚凌云静静伫立,半晌,他收起还撑在头顶的雨伞,握在手中,转过身。“是啊,该节哀,父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姚凌云凝目看着面前玄鹰,牵了牵嘴角,“宁王亦然。”四目对望,风将他们的袖袍吹起,发出细碎的响声,姚凌云望来的眼波如谷底幽潭,平静而深远。他们是兵,兵换将时,从来没有将领会关心他们是否愿意,将领逝时,新的领袖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们是否会感伤怀,只因他们是兵。而眼下,玄鹰冷碛从姚凌云的眼中看到了关怀。在此之前,同样也是这个人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初的从军愿望。燕骁一直看着姚孟轩,看着他交代后事,看着他无力为继。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也曾风雨同舟亲密无间,也曾刀剑相向割袍断义,如今那些过往,一幕幕于他的脑海回溯,最后再缓缓消于无形,这同时也象征着他的生命接近归于虚无。曾经所有的宏图远望,所有的豪情寄语,如今也不过沙尘轻爆,散于风中,落进土里。也好。燕骁轻笑,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曾放下。”姚孟轩轻叹反问:“难道你就放下了吗?”燕骁摇头:“我从没打算放下,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啊,哈。”姚孟轩喟叹一笑。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燕骁问道:“你为何还一直带着这把匕?”“你是我姚孟轩这一生所认定的知己。”“可你我早已割袍断义。”“是啊,今日我更是断送了你的性命。”顿了顿,姚孟轩唏嘘道,“真是孽缘。”燕骁不置可否,说道:“即便是孽,也总还是有缘的,不算太差。”“所谓的缘分,说到底不过是相欠的太多,还不清分不开,故而只能以缘称之。”说话间,姚孟轩闭上了双眼,他真的太累了。燕骁闻言皱眉:“你为何总要与我争个不休?为何总是如此顽固?”“顽固?”姚孟轩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燕骁,他用尽最后的余力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古往今来,多少荒谬假借天理行暴虐之实。”燕骁问道:“你觉得我暴虐?”濒死的白茫,缓和了二人间串流的氛围,可迷茫的意志,却在此时清晰不已,姚孟轩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不吗?”“哈哈哈。”燕骁大笑,一笑即收,“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姚孟轩怔了下,他似是知道燕骁要问什么一般,再度合上双目,摇头。“你我的身上,终究背负了太多的人命,一切疑问的答案都已无关紧要,此番尘埃落定,魂去之时,若真地狱相逢,那这十数万条人命,我与你一同承担。”低沉的话音缓缓道来,语调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却偏偏能令燕骁感受到其中的撕心裂肺。这个人永远都是如此,只要决定了就会坚持到底,一如既往,仿佛他从来都不会被迷惘和踌躇拖住脚步。昔年之谊,今朝重叙,昔年之怨,能在这最后一刻涣然冰释,便是燕骁也实在难以抗拒。不问便不问吧。松涛阵阵,林木噼啪,却没人再开口说话,四周火光烁烁,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许是一分钟,许是一刻钟,分道扬镳的两个人,终于在这茫茫火雾中找到了共路的方式。良久,姚孟轩于一片杂声中,微微扬唇笑了,而后他的嘴角慢慢敛下,渐渐没了气息。无尽的寒凉,自他逐渐冷硬的躯体传入与之肢体接触的燕骁的内心。越来越热烈的灼烧感在周遭窜动,爆声再起,霎时火光掩天蔽地,生息尽夺。燕骁抬头,幽深的眼,注视着满天火光,感受着从风中传来的灼灼热度,身坐爆震中心的燕骁,隐隐听到了死亡的颤响,心,反而莫名一松。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些理不清的家国理想,那些辨不明的爱恨情仇,而今也都随着这无尽大火烧灼殆尽,最后化为黄土一杯。耀眼的火光点燃了整片密林,而惊动了林外的警戒之人,一时间救火声此起彼伏,然火势实在太大,源源而来的一桶桶水也不过杯水车薪,不及片刻,火龙便在树林间蔓延开来。蓦然一阵惊雷破响。磅礴暴雨,自天际倾盆而下,浇淋大地,动荡无边的水雾,将跳耀的火光掩埋,一道道雷鸣,似是响奏的丧钟,徘徊峡谷久散不去。是天地有灵万物同悲,还是天理昭昭冤魂齐动?☆、志不同,道不同高处崖边,姚凌云撑着把玄鹰不知从何处收来的旧伞,俯瞰底下连天雨水淘洗火息。烟尘掩落,救火声熄,大地再度归于平静,只闻雨声滴滴回荡耳畔。四散的尸骸经大火烧灼,眼下又被雨水冲洗,早已不复生前模样。面目全非,却也象征着南平一役的彻底湮灭。春日的雨,一向洋洋洒洒,一瓢就是一整日,可偏偏这场雨不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大雨已止。人声寥落,雨幕休歇,黎明揭开序幕,一夜的死生徘徊也紧随落下帷幕。天光幽暗,朔风呼啸,烟岚笼罩下的身影,注视着眼前残景,他的神情萧瑟而哀伤,从暴雨落下至天光渐起,他已不知究竟站立了多久。晦蒙的天光之下,急雨过后的森林,不见往日的青翠欲滴,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泼墨般的深翠色泽,墨叶飘摇间,如波卷起千层浪,好似名家挥毫而落下的水墨画一般。“寻公子。”一玄鹰上前,躬身一礼,道,“爆炸过后,底下一片狼藉,大火烧掉了一切,王爷,还有……姚相的躯体,需要您做主去辨认一番。”姚凌云默静观半晌,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就让他们长留此地吧。”“这……”玄鹰踌躇,斟酌着开口说道,“姚相有公子做主自是无妨,可王爷他……还从来没有皇室尸骨流落在外的先例。”早间的春风夹着料峭春寒呼啸吹过,带动树木枝条不断浮动,林叶微颤,枝头的水滴随风落地,所发出的清响,宛如珠玉交击。姚凌云低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破例这种事情,总是会有第一次的。”玄鹰错愕抬头,只见对方迎风站立,他没有任何动作,却自有清风替他翻卷衣袖。在他的身前,云山苍苍,天风荡荡。良久没听到玄鹰回话,姚凌云再此开口说道:“宁王那边,回京后我自会亲口向大殿下禀明,你照做便是。”他虽是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语气却格外的掷地有声,坚毅果决,不容他人反驳。玄鹰闻言愣神了一瞬,思索片刻,肃然领命。世间的人情冷暖使人为之动容,眼下姚凌云虽笔直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坦言双肩载承一切,但几个时辰前对方脸上那撼人心神的悲痛,玄鹰记忆犹新,他不由开口劝慰道:“请公子节哀。”姚凌云静静伫立,半晌,他收起还撑在头顶的雨伞,握在手中,转过身。“是啊,该节哀,父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姚凌云凝目看着面前玄鹰,牵了牵嘴角,“宁王亦然。”四目对望,风将他们的袖袍吹起,发出细碎的响声,姚凌云望来的眼波如谷底幽潭,平静而深远。他们是兵,兵换将时,从来没有将领会关心他们是否愿意,将领逝时,新的领袖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们是否会感伤怀,只因他们是兵。而眼下,玄鹰冷碛从姚凌云的眼中看到了关怀。在此之前,同样也是这个人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初的从军愿望。燕骁一直看着姚孟轩,看着他交代后事,看着他无力为继。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也曾风雨同舟亲密无间,也曾刀剑相向割袍断义,如今那些过往,一幕幕于他的脑海回溯,最后再缓缓消于无形,这同时也象征着他的生命接近归于虚无。曾经所有的宏图远望,所有的豪情寄语,如今也不过沙尘轻爆,散于风中,落进土里。也好。燕骁轻笑,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曾放下。”姚孟轩轻叹反问:“难道你就放下了吗?”燕骁摇头:“我从没打算放下,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啊,哈。”姚孟轩喟叹一笑。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燕骁问道:“你为何还一直带着这把匕?”“你是我姚孟轩这一生所认定的知己。”“可你我早已割袍断义。”“是啊,今日我更是断送了你的性命。”顿了顿,姚孟轩唏嘘道,“真是孽缘。”燕骁不置可否,说道:“即便是孽,也总还是有缘的,不算太差。”“所谓的缘分,说到底不过是相欠的太多,还不清分不开,故而只能以缘称之。”说话间,姚孟轩闭上了双眼,他真的太累了。燕骁闻言皱眉:“你为何总要与我争个不休?为何总是如此顽固?”“顽固?”姚孟轩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燕骁,他用尽最后的余力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古往今来,多少荒谬假借天理行暴虐之实。”燕骁问道:“你觉得我暴虐?”濒死的白茫,缓和了二人间串流的氛围,可迷茫的意志,却在此时清晰不已,姚孟轩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不吗?”“哈哈哈。”燕骁大笑,一笑即收,“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姚孟轩怔了下,他似是知道燕骁要问什么一般,再度合上双目,摇头。“你我的身上,终究背负了太多的人命,一切疑问的答案都已无关紧要,此番尘埃落定,魂去之时,若真地狱相逢,那这十数万条人命,我与你一同承担。”低沉的话音缓缓道来,语调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却偏偏能令燕骁感受到其中的撕心裂肺。这个人永远都是如此,只要决定了就会坚持到底,一如既往,仿佛他从来都不会被迷惘和踌躇拖住脚步。昔年之谊,今朝重叙,昔年之怨,能在这最后一刻涣然冰释,便是燕骁也实在难以抗拒。不问便不问吧。松涛阵阵,林木噼啪,却没人再开口说话,四周火光烁烁,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许是一分钟,许是一刻钟,分道扬镳的两个人,终于在这茫茫火雾中找到了共路的方式。良久,姚孟轩于一片杂声中,微微扬唇笑了,而后他的嘴角慢慢敛下,渐渐没了气息。无尽的寒凉,自他逐渐冷硬的躯体传入与之肢体接触的燕骁的内心。越来越热烈的灼烧感在周遭窜动,爆声再起,霎时火光掩天蔽地,生息尽夺。燕骁抬头,幽深的眼,注视着满天火光,感受着从风中传来的灼灼热度,身坐爆震中心的燕骁,隐隐听到了死亡的颤响,心,反而莫名一松。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些理不清的家国理想,那些辨不明的爱恨情仇,而今也都随着这无尽大火烧灼殆尽,最后化为黄土一杯。耀眼的火光点燃了整片密林,而惊动了林外的警戒之人,一时间救火声此起彼伏,然火势实在太大,源源而来的一桶桶水也不过杯水车薪,不及片刻,火龙便在树林间蔓延开来。蓦然一阵惊雷破响。磅礴暴雨,自天际倾盆而下,浇淋大地,动荡无边的水雾,将跳耀的火光掩埋,一道道雷鸣,似是响奏的丧钟,徘徊峡谷久散不去。是天地有灵万物同悲,还是天理昭昭冤魂齐动?☆、志不同,道不同高处崖边,姚凌云撑着把玄鹰不知从何处收来的旧伞,俯瞰底下连天雨水淘洗火息。烟尘掩落,救火声熄,大地再度归于平静,只闻雨声滴滴回荡耳畔。四散的尸骸经大火烧灼,眼下又被雨水冲洗,早已不复生前模样。面目全非,却也象征着南平一役的彻底湮灭。春日的雨,一向洋洋洒洒,一瓢就是一整日,可偏偏这场雨不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大雨已止。人声寥落,雨幕休歇,黎明揭开序幕,一夜的死生徘徊也紧随落下帷幕。天光幽暗,朔风呼啸,烟岚笼罩下的身影,注视着眼前残景,他的神情萧瑟而哀伤,从暴雨落下至天光渐起,他已不知究竟站立了多久。晦蒙的天光之下,急雨过后的森林,不见往日的青翠欲滴,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泼墨般的深翠色泽,墨叶飘摇间,如波卷起千层浪,好似名家挥毫而落下的水墨画一般。“寻公子。”一玄鹰上前,躬身一礼,道,“爆炸过后,底下一片狼藉,大火烧掉了一切,王爷,还有……姚相的躯体,需要您做主去辨认一番。”姚凌云默静观半晌,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就让他们长留此地吧。”“这……”玄鹰踌躇,斟酌着开口说道,“姚相有公子做主自是无妨,可王爷他……还从来没有皇室尸骨流落在外的先例。”早间的春风夹着料峭春寒呼啸吹过,带动树木枝条不断浮动,林叶微颤,枝头的水滴随风落地,所发出的清响,宛如珠玉交击。姚凌云低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破例这种事情,总是会有第一次的。”玄鹰错愕抬头,只见对方迎风站立,他没有任何动作,却自有清风替他翻卷衣袖。在他的身前,云山苍苍,天风荡荡。良久没听到玄鹰回话,姚凌云再此开口说道:“宁王那边,回京后我自会亲口向大殿下禀明,你照做便是。”他虽是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语气却格外的掷地有声,坚毅果决,不容他人反驳。玄鹰闻言愣神了一瞬,思索片刻,肃然领命。世间的人情冷暖使人为之动容,眼下姚凌云虽笔直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坦言双肩载承一切,但几个时辰前对方脸上那撼人心神的悲痛,玄鹰记忆犹新,他不由开口劝慰道:“请公子节哀。”姚凌云静静伫立,半晌,他收起还撑在头顶的雨伞,握在手中,转过身。“是啊,该节哀,父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姚凌云凝目看着面前玄鹰,牵了牵嘴角,“宁王亦然。”四目对望,风将他们的袖袍吹起,发出细碎的响声,姚凌云望来的眼波如谷底幽潭,平静而深远。他们是兵,兵换将时,从来没有将领会关心他们是否愿意,将领逝时,新的领袖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们是否会感伤怀,只因他们是兵。而眼下,玄鹰冷碛从姚凌云的眼中看到了关怀。在此之前,同样也是这个人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初的从军愿望。燕骁一直看着姚孟轩,看着他交代后事,看着他无力为继。自他们二人相识以来,也曾风雨同舟亲密无间,也曾刀剑相向割袍断义,如今那些过往,一幕幕于他的脑海回溯,最后再缓缓消于无形,这同时也象征着他的生命接近归于虚无。曾经所有的宏图远望,所有的豪情寄语,如今也不过沙尘轻爆,散于风中,落进土里。也好。燕骁轻笑,感慨万千:“这么多年来你一直不曾放下。”姚孟轩轻叹反问:“难道你就放下了吗?”燕骁摇头:“我从没打算放下,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没有心魔如何强大啊,哈。”姚孟轩喟叹一笑。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而后又是一阵沉默。良久,燕骁问道:“你为何还一直带着这把匕?”“你是我姚孟轩这一生所认定的知己。”“可你我早已割袍断义。”“是啊,今日我更是断送了你的性命。”顿了顿,姚孟轩唏嘘道,“真是孽缘。”燕骁不置可否,说道:“即便是孽,也总还是有缘的,不算太差。”“所谓的缘分,说到底不过是相欠的太多,还不清分不开,故而只能以缘称之。”说话间,姚孟轩闭上了双眼,他真的太累了。燕骁闻言皱眉:“你为何总要与我争个不休?为何总是如此顽固?”“顽固?”姚孟轩缓缓睁开双眼,直视燕骁,他用尽最后的余力摇了摇头,“我只是不希望你变成那样,古往今来,多少荒谬假借天理行暴虐之实。”燕骁问道:“你觉得我暴虐?”濒死的白茫,缓和了二人间串流的氛围,可迷茫的意志,却在此时清晰不已,姚孟轩淡淡一笑,反问道:“你不吗?”“哈哈哈。”燕骁大笑,一笑即收,“最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姚孟轩怔了下,他似是知道燕骁要问什么一般,再度合上双目,摇头。“你我的身上,终究背负了太多的人命,一切疑问的答案都已无关紧要,此番尘埃落定,魂去之时,若真地狱相逢,那这十数万条人命,我与你一同承担。”低沉的话音缓缓道来,语调分明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却偏偏能令燕骁感受到其中的撕心裂肺。这个人永远都是如此,只要决定了就会坚持到底,一如既往,仿佛他从来都不会被迷惘和踌躇拖住脚步。昔年之谊,今朝重叙,昔年之怨,能在这最后一刻涣然冰释,便是燕骁也实在难以抗拒。不问便不问吧。松涛阵阵,林木噼啪,却没人再开口说话,四周火光烁烁,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许是一分钟,许是一刻钟,分道扬镳的两个人,终于在这茫茫火雾中找到了共路的方式。良久,姚孟轩于一片杂声中,微微扬唇笑了,而后他的嘴角慢慢敛下,渐渐没了气息。无尽的寒凉,自他逐渐冷硬的躯体传入与之肢体接触的燕骁的内心。越来越热烈的灼烧感在周遭窜动,爆声再起,霎时火光掩天蔽地,生息尽夺。燕骁抬头,幽深的眼,注视着满天火光,感受着从风中传来的灼灼热度,身坐爆震中心的燕骁,隐隐听到了死亡的颤响,心,反而莫名一松。横亘在他们之间,那些理不清的家国理想,那些辨不明的爱恨情仇,而今也都随着这无尽大火烧灼殆尽,最后化为黄土一杯。耀眼的火光点燃了整片密林,而惊动了林外的警戒之人,一时间救火声此起彼伏,然火势实在太大,源源而来的一桶桶水也不过杯水车薪,不及片刻,火龙便在树林间蔓延开来。蓦然一阵惊雷破响。磅礴暴雨,自天际倾盆而下,浇淋大地,动荡无边的水雾,将跳耀的火光掩埋,一道道雷鸣,似是响奏的丧钟,徘徊峡谷久散不去。是天地有灵万物同悲,还是天理昭昭冤魂齐动?☆、志不同,道不同高处崖边,姚凌云撑着把玄鹰不知从何处收来的旧伞,俯瞰底下连天雨水淘洗火息。烟尘掩落,救火声熄,大地再度归于平静,只闻雨声滴滴回荡耳畔。四散的尸骸经大火烧灼,眼下又被雨水冲洗,早已不复生前模样。面目全非,却也象征着南平一役的彻底湮灭。春日的雨,一向洋洋洒洒,一瓢就是一整日,可偏偏这场雨不是,它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大雨已止。人声寥落,雨幕休歇,黎明揭开序幕,一夜的死生徘徊也紧随落下帷幕。天光幽暗,朔风呼啸,烟岚笼罩下的身影,注视着眼前残景,他的神情萧瑟而哀伤,从暴雨落下至天光渐起,他已不知究竟站立了多久。晦蒙的天光之下,急雨过后的森林,不见往日的青翠欲滴,反而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泼墨般的深翠色泽,墨叶飘摇间,如波卷起千层浪,好似名家挥毫而落下的水墨画一般。“寻公子。”一玄鹰上前,躬身一礼,道,“爆炸过后,底下一片狼藉,大火烧掉了一切,王爷,还有……姚相的躯体,需要您做主去辨认一番。”姚凌云默静观半晌,摇了摇头,说:“不用找了,就让他们长留此地吧。”“这……”玄鹰踌躇,斟酌着开口说道,“姚相有公子做主自是无妨,可王爷他……还从来没有皇室尸骨流落在外的先例。”早间的春风夹着料峭春寒呼啸吹过,带动树木枝条不断浮动,林叶微颤,枝头的水滴随风落地,所发出的清响,宛如珠玉交击。姚凌云低缓的声音也随之响起。“破例这种事情,总是会有第一次的。”玄鹰错愕抬头,只见对方迎风站立,他没有任何动作,却自有清风替他翻卷衣袖。在他的身前,云山苍苍,天风荡荡。良久没听到玄鹰回话,姚凌云再此开口说道:“宁王那边,回京后我自会亲口向大殿下禀明,你照做便是。”他虽是虚弱,说话声音也又低又轻,然而语气却格外的掷地有声,坚毅果决,不容他人反驳。玄鹰闻言愣神了一瞬,思索片刻,肃然领命。世间的人情冷暖使人为之动容,眼下姚凌云虽笔直站在面前,背对着自己,坦言双肩载承一切,但几个时辰前对方脸上那撼人心神的悲痛,玄鹰记忆犹新,他不由开口劝慰道:“请公子节哀。”姚凌云静静伫立,半晌,他收起还撑在头顶的雨伞,握在手中,转过身。“是啊,该节哀,父亲他也算求仁得仁了。”姚凌云凝目看着面前玄鹰,牵了牵嘴角,“宁王亦然。”四目对望,风将他们的袖袍吹起,发出细碎的响声,姚凌云望来的眼波如谷底幽潭,平静而深远。他们是兵,兵换将时,从来没有将领会关心他们是否愿意,将领逝时,新的领袖也从来不会关心他们是否会感伤怀,只因他们是兵。而眼下,玄鹰冷碛从姚凌云的眼中看到了关怀。在此之前,同样也是这个人唤醒了他内心深处,最初的从军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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