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雪回颠了颠东西, 思量着这趟熟悉的邮寄路数, 心里有了数, 顺手把文件袋往怀里一扣,有意支开陆流云道, “我说小陆啊,老老实实走你的吧,站这儿指手画脚的,比老妈子还烦人。”陆流云听到这话脸上不高兴了,“嗳, 小孟, 你这人怎么过河拆桥呢。我早上奔到邮局给你签单子,下了班还辛辛苦苦绕个大远路来给你送东西, 到头来没落句好还讨了嫌,这可不应该啊。”说罢,目光落在孟雪回怀里的文件袋上,没事找事道,“我说你搁怀里捂那么紧干嘛, 难不成……是老家来信催你回去相亲了哈哈哈。”孟雪回哭笑不得, “谁跟你没正经的,我独门独户的, 一人自在来去, 哪有什么老家新家的,别讪脸啊你,趁着天亮早点回去吧。”“好嘞。”陆流云眯了眯眼睛, 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咱走喽。”陆小弟说走就走,走的时候还背对着孟雪回伸了个大懒腰。孟雪回瞅着他的背影,挥舞拳头作势在空气中比划了两下,巴不得敲锣打鼓欢送赖皮。岂料陆流云趁其不备,突然转过身,一把把文件袋给抢了过来,且动作神速,一蹿就蹿出了三步以外,等孟雪回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骑上了脚踏车。“陆流云,你给我下来!”“哎我不下来,下不来。”陆流云骑在脚踏车上拉着调子摇头晃脑,故意在院子里绕着孟雪回兜圈,非但面对他的恫吓充耳不闻,还要空出手去作势来拆文件袋。孟雪回站在院子中央骂骂咧咧,给陆流云越激越来劲,当真动手揭开了文件的封带。“哎,你他妈的。”孟雪回一看就急了,飞奔到走廊底下抄起支门板的大扁担,往他车轱辘上一顶,登时车身摇晃起来,陆流云刹车刹了个空,直接摔旁边的草泥地里去了。“该!”孟雪回啐了他一口,伸手去拿文件袋。陆流云吃了大亏,不肯撒手,假模假样地躺在干草垛上赖哼。四手纠缠之际,只听哗啦一声,几张纸片从文件袋里齐刷刷地飞了出去。“糟了!”孟雪回顾不上跟他计较,立马起身去追,哪晓得那边风一来,纸张飘进了地上的水洼里。之前他在走廊下面洗衣服,就手把肥皂水泼在门口,可没想到自己会栽进这场意外。陆流云知道自己这回玩笑开大发了,自动自觉地跑过去替他捡,从满地的肥皂渣里捞出了两张信纸。然而,终究是白劳碌了,信纸淌在水洼里沤出了一大片的漆黑墨迹,只剩断字残句,纵然依稀可辨,可是词不达意,句不成章,消息是真报废了。“小、小孟,这可怎么办?”陆流云结结巴巴地拎着两张信纸,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孟雪回蹲在地上捂着脸没说话,过了半晌,无声冲他摆了摆手,是心累极了。孟雪回把陆流云轰走后,自己一个人回到房间关上门,默默坐在电灯下面整理文件。他算了算日子,从抽屉里取出派克钢笔,在台历上标注好今天的日期。那位老朋友自打上回寄来包裹后,不出两个月又来一文件,简直不按套路出牌。文件袋里装了一封长信,最后两页因为受到污损已经被他当成垃圾丢了。这样一封长信,没有寄信人没有具体地址,乍一看简直觉得莫名其妙。但孟雪回知道对方不是故意为之,大事从严,小事从简是那位的一贯作风。笔帽旧掉漆的派克钢笔静静躺在手边,孟雪回读完信件长叹了一口气,动手拉开右边的小抽屉,从最底下抽出一本牛皮面的咖色笔记本,本子里面夹着他上次没来得及寄出去的回信。“嘶啦——”孟雪回把自己的回信,连同此次寄过来的新件,撕成两半丢到纸篓里,是心绪难平。此时,窗外天擦黑,远在两条街外的繁华商街热闹非凡。一束烟花“咻——”一声映亮在路道上空,拉开了夜上海的序幕,金顶舞厅正是热闹时。汽车停在门口,豪客们穿过富丽堂皇的大厅,乐池内外笙歌鼎沸,抬眼可见春色。白俄舞娘在暧昧的灯光下,尽情舒展细腰,深嵌的双眼皮上涂着亮片,戴在头顶的玫红色的纱帽,轻附了一根洁白的长羽毛,伴随着脚下舞步微微颤动。最近夜场名流们很吃这一口艳香,台上这种过于浮夸的浓丽妆容,画在西洋女人的深邃面孔上意外起到性感丰满的催化作用,馥郁的脂粉气在舞台上浓浓散开,造就了一场活色生香的人间好梦。台上的大众情人千娇百媚,台下的拥趸们一面看直了眼,一面欢呼叫好。白范达坐在外厅的观众席上,两耳隔绝艳曲,悠远的目光落于坐在对面的金洵身上。今天美酒美人齐聚一堂,他这个东道主可算是为了笼络豪客尽大心了。“favourite girl!”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欢呼,险些惊得金大老板把手里的香槟酒给泼上裤裆。“发、发味特嗝儿,他们喊啥呢这是?”金洵把洒了半拉的高脚杯重新搁到桌子上,指着附近热情高涨的拥趸们一脸疑惑道。“金老弟,他们在用洋文讨好台上的洋娘们儿,英译过来就是‘最爱的女孩’。”白范达微微一笑,忽略掉金大老板的失态,抬手冲侍应生打了个响指,让人过来换了一张干净的桌布。金洵大惑得解,嘴上“噢”了一声,摸着下巴讥讽道,“这些跩鸟语的二甩子,巴巴地瞅着白嫩嫩的大腿馋洋荤,连中国话都说不好了。”他这话刚说完,台上的白俄舞娘张开双臂,把穿在身上的无袖皮草撑开,露出一片胸口好风光,瞬时掀起了全场热潮。金大老板虽然是个粗人,却偏爱优雅含蓄的名媛情愫,相当看不上这等搔首弄姿的调调,当即扶着额头“啧”出了一声闷叹。白范达捕捉到他眼里的嫌弃,连忙开口替金大老板分忧,“金老弟,这里太闹了,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金洵早被这喧哗场面闹得头疼,听了这话自是求之不得,立马站起来要走。白范达客客气气地领着他穿过外厅,轻车熟路地往私人包厢走,对生意人来说,酒桌是个办大事的场合,来不得半点马虎。两人进了包厢果然一切安好,酒过三巡,开始切入正题,白范达拨拉拨拉心里那只算盘,开始跟金洵谈条件了。桌上堆着一把奶油花生,他拈起一颗带了壳的抛到盘子里,跟金大老板打比方道,“我们走船运的吃起水路买卖来,那可不容易。一看老天爷的造化,开帆赏个大晴天,二看自己的能耐,来去途中无对家。金老弟啊,你想搭我们的梯子走货,只划二八分可不行。”“白老板,你既然亲我一声老弟,我这心里也是真拿你当大哥稀罕。这水路上的规矩我也懂,蹭人家的便宜肯定要还彩头的,只是现在的通货口岸限制得那么紧,几乎都给私户儿垄断了,你要想来从我这里分一杯大的,那就大家都不划算了呀。”金洵向来是个爱开玩笑的,但在生意上面从来不含糊,白范达想变着花样讹他的走货抽成,那可没门!“金老弟不要误会我的意思,大家坦诚做生意,就是要讲互惠互利嘛,如果保证不了给你个发达路子,我也不会开这大口哇。”白范达用手里的筷子在桌面上摆了个航线道,把盘子里的花生放到旁边充作船只模型,眼皮一抬,接在后面对他意味深长道,“我的船不在上海码头靠岸,每次都是直达广州的水路。那里的关线我熟门路,好打通,到陆不必绕行,节省下来的费用,足以抵消你一半的货物成本。”金洵一听这话,暗暗惊讶于白范达的人情手段,这年头要想把水路给捋顺了,那可不单是有钱就行。“怎么,金老弟不信我?”白范达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雪茄,不慌不忙地敲在桌面上紧了紧烟丝。金洵冲他含糊一摆手,不想这么早就表态,白范达不忙勾他过来打联盟,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吃喝玩乐上。约摸有半个钟头过去了,期间侍应生过来换酒的时候,白范达对他耳语了几句,再听到敲门声时,便迎来了两位新客。诺普西装革履地站在门外,后面跟着接他过来的苏玛珍,两个人临时得到白范达的吩咐,一路开着快车从医院赶过来,连手都冻僵了。诺普受制于人,不便公然给脸色,支着伤腿慢悠悠地进了门。经过这些天的休养,他脸上的淤青已经尽数消肿,只是伤了骨头的地方还未见好,走起路来就有些不利索。苏玛珍站在旁边及时搀了他一把,余光瞥到金大老板的两颗眼珠子像是要掉在自己身上。“嗨,金老弟,容我开口介绍一下。你现在看到的这位小先生,是我寄居在法国的小儿子诺普。”白范达靠在椅背上,抬起手里的雪茄冲诺普点了点,他今天把人叫过来纯属临时起意。诺普脸上挂着笑,心里却默默把白范达骂了个底朝天,听到便宜老子提到了自己,还要故作轻松地上前打招呼。金洵点了点头把目光收回来,对着白范达长“噢”了一声,意味深长道,“法国、法国好啊,法国水养人,喝过的人都生得挺漂亮。”白范达一愣,听他这话听得云里雾里的,抱着捧场的态度点了点头,开始安排人落座。席上,诺普跟金洵坐了对桌,苏玛珍作为老板秘书,理所应当侍候左右。白范达等她过来之后,借着拿酒的机会俯耳问道,“家里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季画挺配合的。”苏玛珍替他倒了一杯香槟,小声回答道。诺普坐在旁边看到他俩咬耳朵,很识相地避开了视线,一回头看到金大老板眼巴巴地盯着对面两人,那目光是亮澄澄的发着酸。他抬起手背咳嗽了一声,褐色的那只眼睛瞄着旁边的白范达,紫色的那只从金大老板的身上擦过去,一脸看戏的好姿态。白范达心事落下,拍了拍苏玛珍的手背,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抬头看到金洵正怅然若失地坐在那里,愣了一下,转手冲他举起了香槟酒,“金老板,来,咱们继续喝。”“啊?”金洵自打有人进来后,目光落在苏玛珍的脸上就没挪过地,白范达察觉到了他的心思,面上也不点破,只一味劝金大老板喝酒。酒桌上,白范达意图把诺普引见到这类上流豪客的视线当中去,可金大老板醉翁之意不在酒,谈笑间,总要匀出一部分神去留意美人。然而,苏玛珍的首要服务对象是自家老板,金洵眼底的火星迸出去,纯属是撞在钢板上熄了个空。金大老板心中寥落,仰着脖子把手里的香槟酒一饮而尽。苏玛珍方才也没细瞧,这会子慢悠悠地抬起头,看到他那胸口波光粼粼的,很是晃眼。凑着目光一瞧,正是一枚雀卵大的钻石胸针。苏玛珍打量着胸针的做工跟花样,眼底流露出了惊讶。这物件瞧着分明就是女款,带在人高马大的金大老板身上,很能起到一种戏剧性的气质反差。包厢里的灯光打得亮,在座的人也都注意到了他身上这块宝贝疙瘩。白范达抬眼一扫金大老板,不知他此番装饰得如同英国贵妇一样珠光宝气,是为哪般。他们有所不知,金洵上回在宾利饭店的酒会上,因瞧见秦慕白的钻石领夹,心中十分艳羡,便在这事情上有了记性,寻思着也去搞一只来,奈何最近万事缠身,无法亲自付诸行动,只得差人到百货商场去买。可话到临头,金大老板脑袋一拍,又忘了这物件到底叫什么了。他话里描了个大概,便要催人去买,跑腿的没明白老板的意思,又不敢当面推辞,一头雾水地跑到百货商场,只捡洋饰店里最亮最阔气的买,谁能想到,这一买就买了这么个晃人眼的贵妇胸针回去。金洵戴着这么个女气玩意招摇过市,旁人碍于金大老板面子不便说破,不约而同地统一口径违心夸他气派。话说十句十句好,金大老板深信不疑,是走哪儿都别着这只好物件。苏玛珍瞧了片刻,忍不住掩着嘴笑,金大老板一心扑在她白嫩的柔荑上,完全没有往深处寻思这笑里夹带的含义。白范达见此情景坐在旁边干咳了一声,苏玛珍心中会意,转过脸来好心暗示道,“没想到金老板这般风趣幽默。”说这话的时候,她目光在金洵身上流连了一番,颇有些意味深长的含义。“苏小姐,这……怎么了,难道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金洵被她盯得有点局促,脖子前移,小心翼翼地问道。苏玛珍看金洵是个点不通的样子,也不跟他话里兜圈子,葱指指着他戴在身上的胸针,往明了挑开事实。金大老板脑子里“轰隆”一响,瞬间愣在了原地,只觉得天灵盖都快疼裂缝了。“金老板?”苏玛珍瞧着他这副备受刺激的模样,试探性地喊了一下子。金洵没有说话,默默把手心搭在额头上,觉得自己脸都丢光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耐着性子把那胸针从西服上抠下来,暗恨叶家的二崽子戴着洋玩意在他面前招新鲜,更痛惜自己弄巧成拙出了此等惊天大洋相。金大老板想来想去不知该骂谁,把贵妇胸针托在手心牙痒痒,要不是有人在场,他早就把这丢脸玩意儿给掼进废纸篓里去了。白范达坐在旁边对苏玛珍使了个眼色,怪她让金洵下不来台。苏玛珍低头一思量,装作憧憬模样,开口对金洵说道,“金老板把胸针给我看看,这东西挺稀罕呢?”金洵得了她的解围,为博美人欢心,立马把东西递了过去。苏玛珍做得一手台子戏,把钻石胸针贴在心口比来比去,刻意做出爱不释手的情景来,瞬间又叫金大老板心花怒放了。金洵正愁美人难搭理,逢上这么个小插曲,当即把钻石胸针转送给苏玛珍。美人巧笑嫣然地把小礼物接了过来,逮着金大老板去厕所方便的间隙,随手把钻石胸针扔进了皮包里。她跟在白范达后面什么没见过,这么个小玩意还不至于落得惊喜。诺普此刻甘当背景板,对周遭的一切视而不见。他低头转向一桌子大菜,全程举筷大嚼。诺普近来已把“竹棍儿”用得十分熟练,就连夹黄豆也不在话下,故而没有受到餐具束缚,呼啦啦把搛到碗里的肉菜吃得一干二净。刚才开席吃水果,越吃肚子越空,可把他给饿慌了。白范达瞅着他的吃相,嘴里“呵”了一声,是嫌弃便宜儿子不体面。这副没见过世面的蠢样子,哪里有他白范达的半分影子。诺普听到了那一声“呵”,继续一声不吭动筷子,他知道白范达看自己不顺眼,也没指望在其面前能落得好眼色。他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只管胃里痛快了再等着挨骂。**深夜,白公馆的西洋挂钟即将指向十点,季画拎着收纳妆具的小皮箱匆匆下楼,恰巧步子踩到了整点上,因为心不在焉,险些被这一声沉闷的报时给惊得神魂俱散。这会儿白家的主子不在,仆役们亦不见人影,季画苍白着脸默默念了一句佛,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把手往下挪步子。白范达每次把他强征过来接私活,给的赏金固然丰厚,但对季画而言却是一场煎熬。有些钱,晦气的很,拿也受罪,他是不想沾手的。季画满腹心事地走到楼下,先时受到的膈应还未缓过来,这会儿看到了大厅里烟雾缭绕的场面,只觉心口发麻,膝盖一软,险些就地跪下去。空旷的钟声渐渐止住,大厅中央摆着黄梨木的长条香案,上供猪头果品共八样祀物,与之遥遥相对的一把桃木剑,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剑柄上红色的穗子垂下来,像一串将滴未滴的胭脂泪。季画大着胆子往外走,绕过香案的时候听到烛芯爆裂的“噼啪”声。他低下头,看到吊在桌下的一叠黄纸符,在炭盆里徐徐燃烧,火舌舔舐过去,纸符被烘得焦黑,很快消弭成一段簌簌灰烬。眼前情景莫名诡异,季画觉出了恐惧,脚下踉跄了两步,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外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敲声,整个灯火通明的白公馆,瞬时变成了阴森森的地界。季画大受刺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阴凉的晚风一吹,卷着他的衣角擦过去,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在透着寒意。远远的,白公馆的仆役们坐在大门口谈笑风生,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季画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统一别过脸去,只做没有人情味的睁眼瞎。季画抬起袖子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滚了滚喉结,什么话也没说,默默走出了白公馆的大门。等到坐着黄包车回了家,他二话不说,先差老妈子给自己烧洗澡水。进了房门,季画拉好屏风,遮遮掩掩地把外套换到一边,借着晕黄的灯光,在里头的穿衣镜前审视身体。幸而,身上除了那几处匿在袖子下的挨打淤青,并无多余伤痕。季画长吁了一口气,等老妈子放好洗澡水后,方才走出去沐浴。家里没有置办西洋浴缸,他拿着香胰跟毛巾,坐在浴桶里猛搓了一顿,在搓红皮肤之余,颤抖着闻了闻手指,蹙着眉头将五指紧攥成拳,哗啦一声砸在了水里,还是觉得身上有味道。拼命压抑了一路的恶心,再也按捺不住,季画濒临爆发边缘,趴在浴盆边上干呕了一声,被刺激出了眼泪。“白范达,你就不是个人。”他煞白了脸,靠在潮湿的木壁上发出了一声痛苦喘息。当晚季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又频做噩梦,从白公馆带回来的这场坏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精神不济,季画推掉了手里新一天的妆活儿,他病恹恹地坐在大堂喝茶,直到贵客登门造访。他住的这座老四合院,四面开阔,砖路平坦,只要大门口来个人就能看见。于是,外面鸣笛一响,季画抬眼就看到了秦慕白的别克汽车。车子停靠在路边,秦慕白蹬着皮鞋施施然从后座上下来,老荣攥着车钥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拎了一只体积可观的大礼盒。“听说季老板今天赋闲在家,我跟陈导告假过来看看你。”秦慕白不请自来,话倒是说得挺俏皮,叫季画挑不出错来。“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行这么大礼数干嘛。”季画目光落在大礼盒上,冲他淡淡一摇头。“不请自来已经是失了礼数,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朝老荣挥挥手,示意他把东西送上前。季画把手按在盒子上没有接,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推辞道,“可季某人却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大家都是待惯了是非场面的人,要真把客气话当真,那也白在影视圈里混饭吃了。季画跟秦慕白平时除了在剧组碰碰面,并没有多余的交涉,他暗想,依对方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突然造访必定事出有因。“难得上门一趟,秦先生有话请讲吧?”季画拎着紫砂壶满上两杯香茗,给他让茶。秦慕白最赏识他是个态度爽快的,坐到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笑微微地说道,“因为某些缘故心有困扰,所以想过来打听一些事。”季画听到这话对他点点头,“如果我能帮上忙,那是再好不过了,只不知道秦先生想问什么?”“我只问一个人。”秦慕白抬头看他一眼,指腹摩挲着瓷杯的边沿,嘴里吐出了“白范达”三个字。季画端着茶碗,眉梢一动,脸上故作镇定道,“白老板是商界的大腕儿,秦先生身家优渥又不缺人脉,怎么会对他感兴趣?”“我听说白家当年在上海,名下有座工厂闹过是非,有些事情调查不清楚,问到当事人为难,我只能另寻巧路。”秦慕白听他话里有意遮掩,薄唇微微一抿,继续把话往下说开,“昨天下午,我也在那一家酒店,季老板忌讳谈人,是否事有苦衷。”季画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想想自己当时的处境,要说跟白范达没个暧昧关系,还真是解释不来。他搁下手里的茶碗,靠在椅背上苦笑,觉得额头两处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既然是苦衷,讲出去也不体面,还是算了吧。”季画淡淡一摇头,低下身子呷了一口茶。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慕白不便强人所难,把肚子里想问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他今天是为孟雪回来的,而显然这事会牵扯到季画的处境,还需再三斟酌才行。季画一杯热茶喝尽,心肺暖和开了,想了想,与他说道,“对于白范达这个人,我只能说,为了自己的执念去逆天,有损阴德。”秦慕白在心里咂摸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听不很懂却也没有开口再问,两人在客厅里枯坐了片刻,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话已圆满。临走之前,秦慕白把带来的礼盒搁到茶几上,让季老板别见外。说罢,当着季画的面打开了礼盒,露出了装在里头的那只牛皮手提箱。东西是崭新的舶来品,裹在一层洒了法国香水的泡沫纸里,很有格调。“旧的坏了,换个新的就行,可落在人的身上,好字才是第一。”秦慕白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只有季画能听懂,当事人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忙把礼盒接了过来。“秦先生,昨天的事情不要跟我师哥讲。他那个脾气,急起来顶容易得罪人。”季画想了想心里不放心,特地又叮嘱了秦慕白一遍。胡编剧那嬉笑怒骂的性子,若是闹上了什么也实在够呛,他们虽是师兄弟的情谊,那位却是真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秦慕白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点了点头,与他做担保道,“季老板尽管放心,我既不喜欢闲磕话题,又懒得跟人饶舌,这事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季画听他这样想,终于放了心,放下手里的大礼盒对秦慕白笑说道,“秦先生先在这里略坐一坐,你给我做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也得送你一份薄礼才是。”秦慕白一听也好,目送季画离开后,安然坐在客厅里等他。等了约有五分钟,季画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只薄薄的纸信封,请他笑纳。秦慕白倒也没犹豫,接了东西就走,季画送他到了大门口,也就停下了脚步。汽车发动起来飞着灰屁股离开了四合院,季画半眯着眼睛,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秦先生,你要问的事,我可都交代上去了,能不能意会,那得看你自己了。”车子开上大路,秦慕白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张旧报纸,他翻了翻日期,眼前一亮,正是两年前的压底件。且占据版面中央的一则重磅新闻,赫然写着“白氏工厂惨遭业界封停”。这十个加了黑粗的标题大字,明晃晃地亮在秦慕白面前,他迅速翻折过去浏览,看到报道当中有几个字眼,被季画用钢笔着重圈了出来。商会、爆炸、顾姓男子。寥寥三串字眼,把整件事情理得八九不离十。白家的工厂自从叫人查出黑幕之后,被上海商会剔除在业名额,警署过来封厂的那一天,靠近办公室的一座车间因电线老化走火,意外发生了大爆炸。在这起事故中,伤亡人数共有二十六名,后续清理现场时,当中一位身居管事的顾姓男子,尸体不知所踪。看完报纸,秦慕白皱了皱眉将其合上,心中疑惑不减反增。他没想通季画圈下来的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深意。在这起突发的工厂事故当中,要说疑点,除了爆炸的原因有待商榷之外,就只剩下那一具凭空消失的尸体。可是,这一切又跟白范达有什么联系?事情发生在他名下的工厂,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白范达都难逃第一嫌疑人的身份。要说刻意为之,那是没有必要。秦慕白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剧组门口,远处欢天喜地地跑来了一个雀跃身影,正是出来等他的孟雪回。车子停的远,孟雪回站在大太阳底下出了一头的热汗,好不容易把秦慕白等过来了,他脖子捂在叠领的衬衫下面,早给闷得粉津津的,就连两只耳朵也未曾幸免,统一晒得烫而透,像是刚从锅里炸出来的虾片。秦慕白看着这个不知冷热的憨仔,抬手给他遮出一片阴凉,俯身问道,“帽子呢,怎么不戴着?”孟雪回指着自己的脑袋冲他笑,“刚打好发蜡呢,现在戴了不合适。”“下回可不能无事的时候尽往大太阳底下乱转。”秦慕白薄唇一抿,故意吓他,“要是晒黑了,为了上镜体面,脸上需得搽粉的。这镜头前面的妆素来都是往厚了打,可不会跟你胡弄着来。”孟雪回生了一副天公作美的好肤质,平日里倒也轻易难晒黑,可秦慕白的话实在太有画面感,小记者不介意被晒黑,但是挺糟心往脸上抹粉的,听到这话,连忙侧着身子往旁边的树荫下一躲,极力避开不必要的苦晒。秦慕白忍着笑把人往阴凉处掩护,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跟孟雪回搭话。两人一个早上没见了,这会儿碰了头聊得挺热络。“秦先生,你早上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才过来,再迟一点午饭都没得吃啦。”“也没往哪儿走,出门的时候临时有点事,这就耽搁了到剧组的时间。”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把造访季画的事情一笔带过。孟雪回因为对昨天的事情心有戚戚,这会儿听出了秦慕白话里的敷衍,就有点忐忑,正愁要不要开口圆话时,秦慕白转过脸来问他道,“孟老师早上一个人待在剧组的时候还习惯吗?”“还成。”孟雪回语气轻快地回他道,“陈导今天夸我呢。”秦慕白挑了挑眉毛,感到有些惊讶,“他夸你什么了?”“陈导说我虽然底子差,但是肯用心,进步快,让我加把劲好好干。”孟雪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跟秦慕白一同分享内心喜悦。“这话没错,演技这东西,自发的叫天赋,后练的叫吃苦,一样样都来一遍,等熟了就懂了。孟老师虽然比旁人差了那么一截,但胜在悟性好,只消往明白地方一点拨就行。”秦慕白未免他有压力,既不较真,也不虚夸,恰到好处地鼓舞了小记者的积极性。孟雪回听了这话果然受用,一高兴就冲他龇出了两颗小虎牙。走到场地附近,几个歇了镜头的年轻小演员看到孟雪回过来了,笑嘻嘻地伸手招呼道,“小孟,你这去趟厕所可去的够久啊,再不把吃的认领走,我们可把东西都分了啊。”“嗳,吃吧吃吧,都是不怕长肉的祖宗,赶明儿你们上镜的时候穿崩了剧服可别哭啊。”孟雪回这会儿身边有个秦先生,哪还顾得上去拣东西吃,十分大方地把胡编剧分发下来的饼干给拱手让人。秦慕白看他跟在场的年轻演员乐呵呵地开玩笑,心中若有所思,这才半天不见,小记者居然在剧组混了个半熟,人缘来得挺快啊。他有所不知,先时孟雪回在剧组坐着是挺不入人眼的,大家伙看到场地凭空多出了一位副角儿,疑心孟雪回是凭关系走了后门子,根本不把人当回事。可叹衰仔实在心诚,早早到了剧组不但帮着搬机器还主动上来做清扫,忙前跑后的,脸上非但不见一点骄影子,反而看着很有几分孩儿气。这些打十四五岁就在剧组溜达的“老戏骨”,什么人什么底,一趟看下来大都合个八九不离十,哪里还会跟这实诚人摆脸色。孟雪回做事踏实性子好,他们也乐得上去说说笑笑。秦慕白这边心里琢磨着,还没想通透,孟雪回背过身去正对着他,献宝一样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牛奶片,塞到秦慕白的手心,笑得眼睛弯弯的,开口说道,“秦先生吃糖。”“嗯?”秦慕白摊开掌心,扫了一眼带着手温的包装纸,听到孟雪回在耳边说道,“这东西好吃,一上桌就遭人抢,我动作快,悄悄给你留了一块。”秦慕白听到这里脸上有了笑影子,虽然早上没到场,小记者还是想着自己的,即便这牛奶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可他托在掌心里恋恋不舍的,竟是舍不得吃。“嗳,马上准备开麦啦,上厕所的、换衣服的、要补妆的,都放麻利点。”陈导脖子上搭了块湿毛巾,一边擦脸,一边举着手里捏着卷成小圆筒的剧本,站在台阶上对演员们发号施令。孟雪回下面就要上场,这会子得进去洗脸换衣服了,他抬头看一眼休息室的方向,回过头来纠纠结结地对秦慕白问道,“秦先生,你不走了吧?”“不走了,我下午都在这里待着。”秦慕白猜出了他的小心思,把奶片放进兜里,轻轻一推小记者的肩膀,“快去换衣服吧,晚了要挨陈导说了。”孟雪回听到秦慕白说不走,嘴里“嗯”了一声,立马龇出两颗小虎牙,倒比得了他的夸奖还要开心些。秦慕白站在树荫下,默默目送他离开,手伸进衣服兜里捏了捏孟雪回给他的牛奶片,零食没吃,心里也是美的,满满当当的直往外泛甜气。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 2个;长束natsuka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图 10瓶;除辛 5瓶;高霖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深夜,白公馆的西洋挂钟即将指向十点,季画拎着收纳妆具的小皮箱匆匆下楼,恰巧步子踩到了整点上,因为心不在焉,险些被这一声沉闷的报时给惊得神魂俱散。这会儿白家的主子不在,仆役们亦不见人影,季画苍白着脸默默念了一句佛,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把手往下挪步子。白范达每次把他强征过来接私活,给的赏金固然丰厚,但对季画而言却是一场煎熬。有些钱,晦气的很,拿也受罪,他是不想沾手的。季画满腹心事地走到楼下,先时受到的膈应还未缓过来,这会儿看到了大厅里烟雾缭绕的场面,只觉心口发麻,膝盖一软,险些就地跪下去。空旷的钟声渐渐止住,大厅中央摆着黄梨木的长条香案,上供猪头果品共八样祀物,与之遥遥相对的一把桃木剑,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剑柄上红色的穗子垂下来,像一串将滴未滴的胭脂泪。季画大着胆子往外走,绕过香案的时候听到烛芯爆裂的“噼啪”声。他低下头,看到吊在桌下的一叠黄纸符,在炭盆里徐徐燃烧,火舌舔舐过去,纸符被烘得焦黑,很快消弭成一段簌簌灰烬。眼前情景莫名诡异,季画觉出了恐惧,脚下踉跄了两步,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外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敲声,整个灯火通明的白公馆,瞬时变成了阴森森的地界。季画大受刺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阴凉的晚风一吹,卷着他的衣角擦过去,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在透着寒意。远远的,白公馆的仆役们坐在大门口谈笑风生,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季画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统一别过脸去,只做没有人情味的睁眼瞎。季画抬起袖子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滚了滚喉结,什么话也没说,默默走出了白公馆的大门。等到坐着黄包车回了家,他二话不说,先差老妈子给自己烧洗澡水。进了房门,季画拉好屏风,遮遮掩掩地把外套换到一边,借着晕黄的灯光,在里头的穿衣镜前审视身体。幸而,身上除了那几处匿在袖子下的挨打淤青,并无多余伤痕。季画长吁了一口气,等老妈子放好洗澡水后,方才走出去沐浴。家里没有置办西洋浴缸,他拿着香胰跟毛巾,坐在浴桶里猛搓了一顿,在搓红皮肤之余,颤抖着闻了闻手指,蹙着眉头将五指紧攥成拳,哗啦一声砸在了水里,还是觉得身上有味道。拼命压抑了一路的恶心,再也按捺不住,季画濒临爆发边缘,趴在浴盆边上干呕了一声,被刺激出了眼泪。“白范达,你就不是个人。”他煞白了脸,靠在潮湿的木壁上发出了一声痛苦喘息。当晚季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又频做噩梦,从白公馆带回来的这场坏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精神不济,季画推掉了手里新一天的妆活儿,他病恹恹地坐在大堂喝茶,直到贵客登门造访。他住的这座老四合院,四面开阔,砖路平坦,只要大门口来个人就能看见。于是,外面鸣笛一响,季画抬眼就看到了秦慕白的别克汽车。车子停靠在路边,秦慕白蹬着皮鞋施施然从后座上下来,老荣攥着车钥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拎了一只体积可观的大礼盒。“听说季老板今天赋闲在家,我跟陈导告假过来看看你。”秦慕白不请自来,话倒是说得挺俏皮,叫季画挑不出错来。“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行这么大礼数干嘛。”季画目光落在大礼盒上,冲他淡淡一摇头。“不请自来已经是失了礼数,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朝老荣挥挥手,示意他把东西送上前。季画把手按在盒子上没有接,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推辞道,“可季某人却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大家都是待惯了是非场面的人,要真把客气话当真,那也白在影视圈里混饭吃了。季画跟秦慕白平时除了在剧组碰碰面,并没有多余的交涉,他暗想,依对方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突然造访必定事出有因。“难得上门一趟,秦先生有话请讲吧?”季画拎着紫砂壶满上两杯香茗,给他让茶。秦慕白最赏识他是个态度爽快的,坐到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笑微微地说道,“因为某些缘故心有困扰,所以想过来打听一些事。”季画听到这话对他点点头,“如果我能帮上忙,那是再好不过了,只不知道秦先生想问什么?”“我只问一个人。”秦慕白抬头看他一眼,指腹摩挲着瓷杯的边沿,嘴里吐出了“白范达”三个字。季画端着茶碗,眉梢一动,脸上故作镇定道,“白老板是商界的大腕儿,秦先生身家优渥又不缺人脉,怎么会对他感兴趣?”“我听说白家当年在上海,名下有座工厂闹过是非,有些事情调查不清楚,问到当事人为难,我只能另寻巧路。”秦慕白听他话里有意遮掩,薄唇微微一抿,继续把话往下说开,“昨天下午,我也在那一家酒店,季老板忌讳谈人,是否事有苦衷。”季画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想想自己当时的处境,要说跟白范达没个暧昧关系,还真是解释不来。他搁下手里的茶碗,靠在椅背上苦笑,觉得额头两处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既然是苦衷,讲出去也不体面,还是算了吧。”季画淡淡一摇头,低下身子呷了一口茶。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慕白不便强人所难,把肚子里想问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他今天是为孟雪回来的,而显然这事会牵扯到季画的处境,还需再三斟酌才行。季画一杯热茶喝尽,心肺暖和开了,想了想,与他说道,“对于白范达这个人,我只能说,为了自己的执念去逆天,有损阴德。”秦慕白在心里咂摸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听不很懂却也没有开口再问,两人在客厅里枯坐了片刻,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话已圆满。临走之前,秦慕白把带来的礼盒搁到茶几上,让季老板别见外。说罢,当着季画的面打开了礼盒,露出了装在里头的那只牛皮手提箱。东西是崭新的舶来品,裹在一层洒了法国香水的泡沫纸里,很有格调。“旧的坏了,换个新的就行,可落在人的身上,好字才是第一。”秦慕白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只有季画能听懂,当事人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忙把礼盒接了过来。“秦先生,昨天的事情不要跟我师哥讲。他那个脾气,急起来顶容易得罪人。”季画想了想心里不放心,特地又叮嘱了秦慕白一遍。胡编剧那嬉笑怒骂的性子,若是闹上了什么也实在够呛,他们虽是师兄弟的情谊,那位却是真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秦慕白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点了点头,与他做担保道,“季老板尽管放心,我既不喜欢闲磕话题,又懒得跟人饶舌,这事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季画听他这样想,终于放了心,放下手里的大礼盒对秦慕白笑说道,“秦先生先在这里略坐一坐,你给我做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也得送你一份薄礼才是。”秦慕白一听也好,目送季画离开后,安然坐在客厅里等他。等了约有五分钟,季画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只薄薄的纸信封,请他笑纳。秦慕白倒也没犹豫,接了东西就走,季画送他到了大门口,也就停下了脚步。汽车发动起来飞着灰屁股离开了四合院,季画半眯着眼睛,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秦先生,你要问的事,我可都交代上去了,能不能意会,那得看你自己了。”车子开上大路,秦慕白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张旧报纸,他翻了翻日期,眼前一亮,正是两年前的压底件。且占据版面中央的一则重磅新闻,赫然写着“白氏工厂惨遭业界封停”。这十个加了黑粗的标题大字,明晃晃地亮在秦慕白面前,他迅速翻折过去浏览,看到报道当中有几个字眼,被季画用钢笔着重圈了出来。商会、爆炸、顾姓男子。寥寥三串字眼,把整件事情理得八九不离十。白家的工厂自从叫人查出黑幕之后,被上海商会剔除在业名额,警署过来封厂的那一天,靠近办公室的一座车间因电线老化走火,意外发生了大爆炸。在这起事故中,伤亡人数共有二十六名,后续清理现场时,当中一位身居管事的顾姓男子,尸体不知所踪。看完报纸,秦慕白皱了皱眉将其合上,心中疑惑不减反增。他没想通季画圈下来的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深意。在这起突发的工厂事故当中,要说疑点,除了爆炸的原因有待商榷之外,就只剩下那一具凭空消失的尸体。可是,这一切又跟白范达有什么联系?事情发生在他名下的工厂,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白范达都难逃第一嫌疑人的身份。要说刻意为之,那是没有必要。秦慕白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剧组门口,远处欢天喜地地跑来了一个雀跃身影,正是出来等他的孟雪回。车子停的远,孟雪回站在大太阳底下出了一头的热汗,好不容易把秦慕白等过来了,他脖子捂在叠领的衬衫下面,早给闷得粉津津的,就连两只耳朵也未曾幸免,统一晒得烫而透,像是刚从锅里炸出来的虾片。秦慕白看着这个不知冷热的憨仔,抬手给他遮出一片阴凉,俯身问道,“帽子呢,怎么不戴着?”孟雪回指着自己的脑袋冲他笑,“刚打好发蜡呢,现在戴了不合适。”“下回可不能无事的时候尽往大太阳底下乱转。”秦慕白薄唇一抿,故意吓他,“要是晒黑了,为了上镜体面,脸上需得搽粉的。这镜头前面的妆素来都是往厚了打,可不会跟你胡弄着来。”孟雪回生了一副天公作美的好肤质,平日里倒也轻易难晒黑,可秦慕白的话实在太有画面感,小记者不介意被晒黑,但是挺糟心往脸上抹粉的,听到这话,连忙侧着身子往旁边的树荫下一躲,极力避开不必要的苦晒。秦慕白忍着笑把人往阴凉处掩护,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跟孟雪回搭话。两人一个早上没见了,这会儿碰了头聊得挺热络。“秦先生,你早上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才过来,再迟一点午饭都没得吃啦。”“也没往哪儿走,出门的时候临时有点事,这就耽搁了到剧组的时间。”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把造访季画的事情一笔带过。孟雪回因为对昨天的事情心有戚戚,这会儿听出了秦慕白话里的敷衍,就有点忐忑,正愁要不要开口圆话时,秦慕白转过脸来问他道,“孟老师早上一个人待在剧组的时候还习惯吗?”“还成。”孟雪回语气轻快地回他道,“陈导今天夸我呢。”秦慕白挑了挑眉毛,感到有些惊讶,“他夸你什么了?”“陈导说我虽然底子差,但是肯用心,进步快,让我加把劲好好干。”孟雪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跟秦慕白一同分享内心喜悦。“这话没错,演技这东西,自发的叫天赋,后练的叫吃苦,一样样都来一遍,等熟了就懂了。孟老师虽然比旁人差了那么一截,但胜在悟性好,只消往明白地方一点拨就行。”秦慕白未免他有压力,既不较真,也不虚夸,恰到好处地鼓舞了小记者的积极性。孟雪回听了这话果然受用,一高兴就冲他龇出了两颗小虎牙。走到场地附近,几个歇了镜头的年轻小演员看到孟雪回过来了,笑嘻嘻地伸手招呼道,“小孟,你这去趟厕所可去的够久啊,再不把吃的认领走,我们可把东西都分了啊。”“嗳,吃吧吃吧,都是不怕长肉的祖宗,赶明儿你们上镜的时候穿崩了剧服可别哭啊。”孟雪回这会儿身边有个秦先生,哪还顾得上去拣东西吃,十分大方地把胡编剧分发下来的饼干给拱手让人。秦慕白看他跟在场的年轻演员乐呵呵地开玩笑,心中若有所思,这才半天不见,小记者居然在剧组混了个半熟,人缘来得挺快啊。他有所不知,先时孟雪回在剧组坐着是挺不入人眼的,大家伙看到场地凭空多出了一位副角儿,疑心孟雪回是凭关系走了后门子,根本不把人当回事。可叹衰仔实在心诚,早早到了剧组不但帮着搬机器还主动上来做清扫,忙前跑后的,脸上非但不见一点骄影子,反而看着很有几分孩儿气。这些打十四五岁就在剧组溜达的“老戏骨”,什么人什么底,一趟看下来大都合个八九不离十,哪里还会跟这实诚人摆脸色。孟雪回做事踏实性子好,他们也乐得上去说说笑笑。秦慕白这边心里琢磨着,还没想通透,孟雪回背过身去正对着他,献宝一样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牛奶片,塞到秦慕白的手心,笑得眼睛弯弯的,开口说道,“秦先生吃糖。”“嗯?”秦慕白摊开掌心,扫了一眼带着手温的包装纸,听到孟雪回在耳边说道,“这东西好吃,一上桌就遭人抢,我动作快,悄悄给你留了一块。”秦慕白听到这里脸上有了笑影子,虽然早上没到场,小记者还是想着自己的,即便这牛奶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可他托在掌心里恋恋不舍的,竟是舍不得吃。“嗳,马上准备开麦啦,上厕所的、换衣服的、要补妆的,都放麻利点。”陈导脖子上搭了块湿毛巾,一边擦脸,一边举着手里捏着卷成小圆筒的剧本,站在台阶上对演员们发号施令。孟雪回下面就要上场,这会子得进去洗脸换衣服了,他抬头看一眼休息室的方向,回过头来纠纠结结地对秦慕白问道,“秦先生,你不走了吧?”“不走了,我下午都在这里待着。”秦慕白猜出了他的小心思,把奶片放进兜里,轻轻一推小记者的肩膀,“快去换衣服吧,晚了要挨陈导说了。”孟雪回听到秦慕白说不走,嘴里“嗯”了一声,立马龇出两颗小虎牙,倒比得了他的夸奖还要开心些。秦慕白站在树荫下,默默目送他离开,手伸进衣服兜里捏了捏孟雪回给他的牛奶片,零食没吃,心里也是美的,满满当当的直往外泛甜气。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 2个;长束natsuka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图 10瓶;除辛 5瓶;高霖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深夜,白公馆的西洋挂钟即将指向十点,季画拎着收纳妆具的小皮箱匆匆下楼,恰巧步子踩到了整点上,因为心不在焉,险些被这一声沉闷的报时给惊得神魂俱散。这会儿白家的主子不在,仆役们亦不见人影,季画苍白着脸默默念了一句佛,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把手往下挪步子。白范达每次把他强征过来接私活,给的赏金固然丰厚,但对季画而言却是一场煎熬。有些钱,晦气的很,拿也受罪,他是不想沾手的。季画满腹心事地走到楼下,先时受到的膈应还未缓过来,这会儿看到了大厅里烟雾缭绕的场面,只觉心口发麻,膝盖一软,险些就地跪下去。空旷的钟声渐渐止住,大厅中央摆着黄梨木的长条香案,上供猪头果品共八样祀物,与之遥遥相对的一把桃木剑,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剑柄上红色的穗子垂下来,像一串将滴未滴的胭脂泪。季画大着胆子往外走,绕过香案的时候听到烛芯爆裂的“噼啪”声。他低下头,看到吊在桌下的一叠黄纸符,在炭盆里徐徐燃烧,火舌舔舐过去,纸符被烘得焦黑,很快消弭成一段簌簌灰烬。眼前情景莫名诡异,季画觉出了恐惧,脚下踉跄了两步,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外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敲声,整个灯火通明的白公馆,瞬时变成了阴森森的地界。季画大受刺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阴凉的晚风一吹,卷着他的衣角擦过去,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在透着寒意。远远的,白公馆的仆役们坐在大门口谈笑风生,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季画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统一别过脸去,只做没有人情味的睁眼瞎。季画抬起袖子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滚了滚喉结,什么话也没说,默默走出了白公馆的大门。等到坐着黄包车回了家,他二话不说,先差老妈子给自己烧洗澡水。进了房门,季画拉好屏风,遮遮掩掩地把外套换到一边,借着晕黄的灯光,在里头的穿衣镜前审视身体。幸而,身上除了那几处匿在袖子下的挨打淤青,并无多余伤痕。季画长吁了一口气,等老妈子放好洗澡水后,方才走出去沐浴。家里没有置办西洋浴缸,他拿着香胰跟毛巾,坐在浴桶里猛搓了一顿,在搓红皮肤之余,颤抖着闻了闻手指,蹙着眉头将五指紧攥成拳,哗啦一声砸在了水里,还是觉得身上有味道。拼命压抑了一路的恶心,再也按捺不住,季画濒临爆发边缘,趴在浴盆边上干呕了一声,被刺激出了眼泪。“白范达,你就不是个人。”他煞白了脸,靠在潮湿的木壁上发出了一声痛苦喘息。当晚季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又频做噩梦,从白公馆带回来的这场坏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精神不济,季画推掉了手里新一天的妆活儿,他病恹恹地坐在大堂喝茶,直到贵客登门造访。他住的这座老四合院,四面开阔,砖路平坦,只要大门口来个人就能看见。于是,外面鸣笛一响,季画抬眼就看到了秦慕白的别克汽车。车子停靠在路边,秦慕白蹬着皮鞋施施然从后座上下来,老荣攥着车钥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拎了一只体积可观的大礼盒。“听说季老板今天赋闲在家,我跟陈导告假过来看看你。”秦慕白不请自来,话倒是说得挺俏皮,叫季画挑不出错来。“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行这么大礼数干嘛。”季画目光落在大礼盒上,冲他淡淡一摇头。“不请自来已经是失了礼数,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朝老荣挥挥手,示意他把东西送上前。季画把手按在盒子上没有接,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推辞道,“可季某人却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大家都是待惯了是非场面的人,要真把客气话当真,那也白在影视圈里混饭吃了。季画跟秦慕白平时除了在剧组碰碰面,并没有多余的交涉,他暗想,依对方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突然造访必定事出有因。“难得上门一趟,秦先生有话请讲吧?”季画拎着紫砂壶满上两杯香茗,给他让茶。秦慕白最赏识他是个态度爽快的,坐到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笑微微地说道,“因为某些缘故心有困扰,所以想过来打听一些事。”季画听到这话对他点点头,“如果我能帮上忙,那是再好不过了,只不知道秦先生想问什么?”“我只问一个人。”秦慕白抬头看他一眼,指腹摩挲着瓷杯的边沿,嘴里吐出了“白范达”三个字。季画端着茶碗,眉梢一动,脸上故作镇定道,“白老板是商界的大腕儿,秦先生身家优渥又不缺人脉,怎么会对他感兴趣?”“我听说白家当年在上海,名下有座工厂闹过是非,有些事情调查不清楚,问到当事人为难,我只能另寻巧路。”秦慕白听他话里有意遮掩,薄唇微微一抿,继续把话往下说开,“昨天下午,我也在那一家酒店,季老板忌讳谈人,是否事有苦衷。”季画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想想自己当时的处境,要说跟白范达没个暧昧关系,还真是解释不来。他搁下手里的茶碗,靠在椅背上苦笑,觉得额头两处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既然是苦衷,讲出去也不体面,还是算了吧。”季画淡淡一摇头,低下身子呷了一口茶。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慕白不便强人所难,把肚子里想问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他今天是为孟雪回来的,而显然这事会牵扯到季画的处境,还需再三斟酌才行。季画一杯热茶喝尽,心肺暖和开了,想了想,与他说道,“对于白范达这个人,我只能说,为了自己的执念去逆天,有损阴德。”秦慕白在心里咂摸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听不很懂却也没有开口再问,两人在客厅里枯坐了片刻,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话已圆满。临走之前,秦慕白把带来的礼盒搁到茶几上,让季老板别见外。说罢,当着季画的面打开了礼盒,露出了装在里头的那只牛皮手提箱。东西是崭新的舶来品,裹在一层洒了法国香水的泡沫纸里,很有格调。“旧的坏了,换个新的就行,可落在人的身上,好字才是第一。”秦慕白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只有季画能听懂,当事人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忙把礼盒接了过来。“秦先生,昨天的事情不要跟我师哥讲。他那个脾气,急起来顶容易得罪人。”季画想了想心里不放心,特地又叮嘱了秦慕白一遍。胡编剧那嬉笑怒骂的性子,若是闹上了什么也实在够呛,他们虽是师兄弟的情谊,那位却是真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秦慕白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点了点头,与他做担保道,“季老板尽管放心,我既不喜欢闲磕话题,又懒得跟人饶舌,这事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季画听他这样想,终于放了心,放下手里的大礼盒对秦慕白笑说道,“秦先生先在这里略坐一坐,你给我做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也得送你一份薄礼才是。”秦慕白一听也好,目送季画离开后,安然坐在客厅里等他。等了约有五分钟,季画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只薄薄的纸信封,请他笑纳。秦慕白倒也没犹豫,接了东西就走,季画送他到了大门口,也就停下了脚步。汽车发动起来飞着灰屁股离开了四合院,季画半眯着眼睛,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秦先生,你要问的事,我可都交代上去了,能不能意会,那得看你自己了。”车子开上大路,秦慕白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张旧报纸,他翻了翻日期,眼前一亮,正是两年前的压底件。且占据版面中央的一则重磅新闻,赫然写着“白氏工厂惨遭业界封停”。这十个加了黑粗的标题大字,明晃晃地亮在秦慕白面前,他迅速翻折过去浏览,看到报道当中有几个字眼,被季画用钢笔着重圈了出来。商会、爆炸、顾姓男子。寥寥三串字眼,把整件事情理得八九不离十。白家的工厂自从叫人查出黑幕之后,被上海商会剔除在业名额,警署过来封厂的那一天,靠近办公室的一座车间因电线老化走火,意外发生了大爆炸。在这起事故中,伤亡人数共有二十六名,后续清理现场时,当中一位身居管事的顾姓男子,尸体不知所踪。看完报纸,秦慕白皱了皱眉将其合上,心中疑惑不减反增。他没想通季画圈下来的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深意。在这起突发的工厂事故当中,要说疑点,除了爆炸的原因有待商榷之外,就只剩下那一具凭空消失的尸体。可是,这一切又跟白范达有什么联系?事情发生在他名下的工厂,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白范达都难逃第一嫌疑人的身份。要说刻意为之,那是没有必要。秦慕白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剧组门口,远处欢天喜地地跑来了一个雀跃身影,正是出来等他的孟雪回。车子停的远,孟雪回站在大太阳底下出了一头的热汗,好不容易把秦慕白等过来了,他脖子捂在叠领的衬衫下面,早给闷得粉津津的,就连两只耳朵也未曾幸免,统一晒得烫而透,像是刚从锅里炸出来的虾片。秦慕白看着这个不知冷热的憨仔,抬手给他遮出一片阴凉,俯身问道,“帽子呢,怎么不戴着?”孟雪回指着自己的脑袋冲他笑,“刚打好发蜡呢,现在戴了不合适。”“下回可不能无事的时候尽往大太阳底下乱转。”秦慕白薄唇一抿,故意吓他,“要是晒黑了,为了上镜体面,脸上需得搽粉的。这镜头前面的妆素来都是往厚了打,可不会跟你胡弄着来。”孟雪回生了一副天公作美的好肤质,平日里倒也轻易难晒黑,可秦慕白的话实在太有画面感,小记者不介意被晒黑,但是挺糟心往脸上抹粉的,听到这话,连忙侧着身子往旁边的树荫下一躲,极力避开不必要的苦晒。秦慕白忍着笑把人往阴凉处掩护,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跟孟雪回搭话。两人一个早上没见了,这会儿碰了头聊得挺热络。“秦先生,你早上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才过来,再迟一点午饭都没得吃啦。”“也没往哪儿走,出门的时候临时有点事,这就耽搁了到剧组的时间。”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把造访季画的事情一笔带过。孟雪回因为对昨天的事情心有戚戚,这会儿听出了秦慕白话里的敷衍,就有点忐忑,正愁要不要开口圆话时,秦慕白转过脸来问他道,“孟老师早上一个人待在剧组的时候还习惯吗?”“还成。”孟雪回语气轻快地回他道,“陈导今天夸我呢。”秦慕白挑了挑眉毛,感到有些惊讶,“他夸你什么了?”“陈导说我虽然底子差,但是肯用心,进步快,让我加把劲好好干。”孟雪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跟秦慕白一同分享内心喜悦。“这话没错,演技这东西,自发的叫天赋,后练的叫吃苦,一样样都来一遍,等熟了就懂了。孟老师虽然比旁人差了那么一截,但胜在悟性好,只消往明白地方一点拨就行。”秦慕白未免他有压力,既不较真,也不虚夸,恰到好处地鼓舞了小记者的积极性。孟雪回听了这话果然受用,一高兴就冲他龇出了两颗小虎牙。走到场地附近,几个歇了镜头的年轻小演员看到孟雪回过来了,笑嘻嘻地伸手招呼道,“小孟,你这去趟厕所可去的够久啊,再不把吃的认领走,我们可把东西都分了啊。”“嗳,吃吧吃吧,都是不怕长肉的祖宗,赶明儿你们上镜的时候穿崩了剧服可别哭啊。”孟雪回这会儿身边有个秦先生,哪还顾得上去拣东西吃,十分大方地把胡编剧分发下来的饼干给拱手让人。秦慕白看他跟在场的年轻演员乐呵呵地开玩笑,心中若有所思,这才半天不见,小记者居然在剧组混了个半熟,人缘来得挺快啊。他有所不知,先时孟雪回在剧组坐着是挺不入人眼的,大家伙看到场地凭空多出了一位副角儿,疑心孟雪回是凭关系走了后门子,根本不把人当回事。可叹衰仔实在心诚,早早到了剧组不但帮着搬机器还主动上来做清扫,忙前跑后的,脸上非但不见一点骄影子,反而看着很有几分孩儿气。这些打十四五岁就在剧组溜达的“老戏骨”,什么人什么底,一趟看下来大都合个八九不离十,哪里还会跟这实诚人摆脸色。孟雪回做事踏实性子好,他们也乐得上去说说笑笑。秦慕白这边心里琢磨着,还没想通透,孟雪回背过身去正对着他,献宝一样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牛奶片,塞到秦慕白的手心,笑得眼睛弯弯的,开口说道,“秦先生吃糖。”“嗯?”秦慕白摊开掌心,扫了一眼带着手温的包装纸,听到孟雪回在耳边说道,“这东西好吃,一上桌就遭人抢,我动作快,悄悄给你留了一块。”秦慕白听到这里脸上有了笑影子,虽然早上没到场,小记者还是想着自己的,即便这牛奶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可他托在掌心里恋恋不舍的,竟是舍不得吃。“嗳,马上准备开麦啦,上厕所的、换衣服的、要补妆的,都放麻利点。”陈导脖子上搭了块湿毛巾,一边擦脸,一边举着手里捏着卷成小圆筒的剧本,站在台阶上对演员们发号施令。孟雪回下面就要上场,这会子得进去洗脸换衣服了,他抬头看一眼休息室的方向,回过头来纠纠结结地对秦慕白问道,“秦先生,你不走了吧?”“不走了,我下午都在这里待着。”秦慕白猜出了他的小心思,把奶片放进兜里,轻轻一推小记者的肩膀,“快去换衣服吧,晚了要挨陈导说了。”孟雪回听到秦慕白说不走,嘴里“嗯”了一声,立马龇出两颗小虎牙,倒比得了他的夸奖还要开心些。秦慕白站在树荫下,默默目送他离开,手伸进衣服兜里捏了捏孟雪回给他的牛奶片,零食没吃,心里也是美的,满满当当的直往外泛甜气。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 2个;长束natsuka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图 10瓶;除辛 5瓶;高霖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深夜,白公馆的西洋挂钟即将指向十点,季画拎着收纳妆具的小皮箱匆匆下楼,恰巧步子踩到了整点上,因为心不在焉,险些被这一声沉闷的报时给惊得神魂俱散。这会儿白家的主子不在,仆役们亦不见人影,季画苍白着脸默默念了一句佛,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把手往下挪步子。白范达每次把他强征过来接私活,给的赏金固然丰厚,但对季画而言却是一场煎熬。有些钱,晦气的很,拿也受罪,他是不想沾手的。季画满腹心事地走到楼下,先时受到的膈应还未缓过来,这会儿看到了大厅里烟雾缭绕的场面,只觉心口发麻,膝盖一软,险些就地跪下去。空旷的钟声渐渐止住,大厅中央摆着黄梨木的长条香案,上供猪头果品共八样祀物,与之遥遥相对的一把桃木剑,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剑柄上红色的穗子垂下来,像一串将滴未滴的胭脂泪。季画大着胆子往外走,绕过香案的时候听到烛芯爆裂的“噼啪”声。他低下头,看到吊在桌下的一叠黄纸符,在炭盆里徐徐燃烧,火舌舔舐过去,纸符被烘得焦黑,很快消弭成一段簌簌灰烬。眼前情景莫名诡异,季画觉出了恐惧,脚下踉跄了两步,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外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敲声,整个灯火通明的白公馆,瞬时变成了阴森森的地界。季画大受刺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阴凉的晚风一吹,卷着他的衣角擦过去,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在透着寒意。远远的,白公馆的仆役们坐在大门口谈笑风生,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季画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统一别过脸去,只做没有人情味的睁眼瞎。季画抬起袖子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滚了滚喉结,什么话也没说,默默走出了白公馆的大门。等到坐着黄包车回了家,他二话不说,先差老妈子给自己烧洗澡水。进了房门,季画拉好屏风,遮遮掩掩地把外套换到一边,借着晕黄的灯光,在里头的穿衣镜前审视身体。幸而,身上除了那几处匿在袖子下的挨打淤青,并无多余伤痕。季画长吁了一口气,等老妈子放好洗澡水后,方才走出去沐浴。家里没有置办西洋浴缸,他拿着香胰跟毛巾,坐在浴桶里猛搓了一顿,在搓红皮肤之余,颤抖着闻了闻手指,蹙着眉头将五指紧攥成拳,哗啦一声砸在了水里,还是觉得身上有味道。拼命压抑了一路的恶心,再也按捺不住,季画濒临爆发边缘,趴在浴盆边上干呕了一声,被刺激出了眼泪。“白范达,你就不是个人。”他煞白了脸,靠在潮湿的木壁上发出了一声痛苦喘息。当晚季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又频做噩梦,从白公馆带回来的这场坏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精神不济,季画推掉了手里新一天的妆活儿,他病恹恹地坐在大堂喝茶,直到贵客登门造访。他住的这座老四合院,四面开阔,砖路平坦,只要大门口来个人就能看见。于是,外面鸣笛一响,季画抬眼就看到了秦慕白的别克汽车。车子停靠在路边,秦慕白蹬着皮鞋施施然从后座上下来,老荣攥着车钥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拎了一只体积可观的大礼盒。“听说季老板今天赋闲在家,我跟陈导告假过来看看你。”秦慕白不请自来,话倒是说得挺俏皮,叫季画挑不出错来。“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行这么大礼数干嘛。”季画目光落在大礼盒上,冲他淡淡一摇头。“不请自来已经是失了礼数,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朝老荣挥挥手,示意他把东西送上前。季画把手按在盒子上没有接,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推辞道,“可季某人却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大家都是待惯了是非场面的人,要真把客气话当真,那也白在影视圈里混饭吃了。季画跟秦慕白平时除了在剧组碰碰面,并没有多余的交涉,他暗想,依对方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突然造访必定事出有因。“难得上门一趟,秦先生有话请讲吧?”季画拎着紫砂壶满上两杯香茗,给他让茶。秦慕白最赏识他是个态度爽快的,坐到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笑微微地说道,“因为某些缘故心有困扰,所以想过来打听一些事。”季画听到这话对他点点头,“如果我能帮上忙,那是再好不过了,只不知道秦先生想问什么?”“我只问一个人。”秦慕白抬头看他一眼,指腹摩挲着瓷杯的边沿,嘴里吐出了“白范达”三个字。季画端着茶碗,眉梢一动,脸上故作镇定道,“白老板是商界的大腕儿,秦先生身家优渥又不缺人脉,怎么会对他感兴趣?”“我听说白家当年在上海,名下有座工厂闹过是非,有些事情调查不清楚,问到当事人为难,我只能另寻巧路。”秦慕白听他话里有意遮掩,薄唇微微一抿,继续把话往下说开,“昨天下午,我也在那一家酒店,季老板忌讳谈人,是否事有苦衷。”季画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想想自己当时的处境,要说跟白范达没个暧昧关系,还真是解释不来。他搁下手里的茶碗,靠在椅背上苦笑,觉得额头两处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既然是苦衷,讲出去也不体面,还是算了吧。”季画淡淡一摇头,低下身子呷了一口茶。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慕白不便强人所难,把肚子里想问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他今天是为孟雪回来的,而显然这事会牵扯到季画的处境,还需再三斟酌才行。季画一杯热茶喝尽,心肺暖和开了,想了想,与他说道,“对于白范达这个人,我只能说,为了自己的执念去逆天,有损阴德。”秦慕白在心里咂摸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听不很懂却也没有开口再问,两人在客厅里枯坐了片刻,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话已圆满。临走之前,秦慕白把带来的礼盒搁到茶几上,让季老板别见外。说罢,当着季画的面打开了礼盒,露出了装在里头的那只牛皮手提箱。东西是崭新的舶来品,裹在一层洒了法国香水的泡沫纸里,很有格调。“旧的坏了,换个新的就行,可落在人的身上,好字才是第一。”秦慕白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只有季画能听懂,当事人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忙把礼盒接了过来。“秦先生,昨天的事情不要跟我师哥讲。他那个脾气,急起来顶容易得罪人。”季画想了想心里不放心,特地又叮嘱了秦慕白一遍。胡编剧那嬉笑怒骂的性子,若是闹上了什么也实在够呛,他们虽是师兄弟的情谊,那位却是真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秦慕白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点了点头,与他做担保道,“季老板尽管放心,我既不喜欢闲磕话题,又懒得跟人饶舌,这事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季画听他这样想,终于放了心,放下手里的大礼盒对秦慕白笑说道,“秦先生先在这里略坐一坐,你给我做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也得送你一份薄礼才是。”秦慕白一听也好,目送季画离开后,安然坐在客厅里等他。等了约有五分钟,季画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只薄薄的纸信封,请他笑纳。秦慕白倒也没犹豫,接了东西就走,季画送他到了大门口,也就停下了脚步。汽车发动起来飞着灰屁股离开了四合院,季画半眯着眼睛,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秦先生,你要问的事,我可都交代上去了,能不能意会,那得看你自己了。”车子开上大路,秦慕白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张旧报纸,他翻了翻日期,眼前一亮,正是两年前的压底件。且占据版面中央的一则重磅新闻,赫然写着“白氏工厂惨遭业界封停”。这十个加了黑粗的标题大字,明晃晃地亮在秦慕白面前,他迅速翻折过去浏览,看到报道当中有几个字眼,被季画用钢笔着重圈了出来。商会、爆炸、顾姓男子。寥寥三串字眼,把整件事情理得八九不离十。白家的工厂自从叫人查出黑幕之后,被上海商会剔除在业名额,警署过来封厂的那一天,靠近办公室的一座车间因电线老化走火,意外发生了大爆炸。在这起事故中,伤亡人数共有二十六名,后续清理现场时,当中一位身居管事的顾姓男子,尸体不知所踪。看完报纸,秦慕白皱了皱眉将其合上,心中疑惑不减反增。他没想通季画圈下来的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深意。在这起突发的工厂事故当中,要说疑点,除了爆炸的原因有待商榷之外,就只剩下那一具凭空消失的尸体。可是,这一切又跟白范达有什么联系?事情发生在他名下的工厂,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白范达都难逃第一嫌疑人的身份。要说刻意为之,那是没有必要。秦慕白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剧组门口,远处欢天喜地地跑来了一个雀跃身影,正是出来等他的孟雪回。车子停的远,孟雪回站在大太阳底下出了一头的热汗,好不容易把秦慕白等过来了,他脖子捂在叠领的衬衫下面,早给闷得粉津津的,就连两只耳朵也未曾幸免,统一晒得烫而透,像是刚从锅里炸出来的虾片。秦慕白看着这个不知冷热的憨仔,抬手给他遮出一片阴凉,俯身问道,“帽子呢,怎么不戴着?”孟雪回指着自己的脑袋冲他笑,“刚打好发蜡呢,现在戴了不合适。”“下回可不能无事的时候尽往大太阳底下乱转。”秦慕白薄唇一抿,故意吓他,“要是晒黑了,为了上镜体面,脸上需得搽粉的。这镜头前面的妆素来都是往厚了打,可不会跟你胡弄着来。”孟雪回生了一副天公作美的好肤质,平日里倒也轻易难晒黑,可秦慕白的话实在太有画面感,小记者不介意被晒黑,但是挺糟心往脸上抹粉的,听到这话,连忙侧着身子往旁边的树荫下一躲,极力避开不必要的苦晒。秦慕白忍着笑把人往阴凉处掩护,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跟孟雪回搭话。两人一个早上没见了,这会儿碰了头聊得挺热络。“秦先生,你早上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才过来,再迟一点午饭都没得吃啦。”“也没往哪儿走,出门的时候临时有点事,这就耽搁了到剧组的时间。”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把造访季画的事情一笔带过。孟雪回因为对昨天的事情心有戚戚,这会儿听出了秦慕白话里的敷衍,就有点忐忑,正愁要不要开口圆话时,秦慕白转过脸来问他道,“孟老师早上一个人待在剧组的时候还习惯吗?”“还成。”孟雪回语气轻快地回他道,“陈导今天夸我呢。”秦慕白挑了挑眉毛,感到有些惊讶,“他夸你什么了?”“陈导说我虽然底子差,但是肯用心,进步快,让我加把劲好好干。”孟雪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跟秦慕白一同分享内心喜悦。“这话没错,演技这东西,自发的叫天赋,后练的叫吃苦,一样样都来一遍,等熟了就懂了。孟老师虽然比旁人差了那么一截,但胜在悟性好,只消往明白地方一点拨就行。”秦慕白未免他有压力,既不较真,也不虚夸,恰到好处地鼓舞了小记者的积极性。孟雪回听了这话果然受用,一高兴就冲他龇出了两颗小虎牙。走到场地附近,几个歇了镜头的年轻小演员看到孟雪回过来了,笑嘻嘻地伸手招呼道,“小孟,你这去趟厕所可去的够久啊,再不把吃的认领走,我们可把东西都分了啊。”“嗳,吃吧吃吧,都是不怕长肉的祖宗,赶明儿你们上镜的时候穿崩了剧服可别哭啊。”孟雪回这会儿身边有个秦先生,哪还顾得上去拣东西吃,十分大方地把胡编剧分发下来的饼干给拱手让人。秦慕白看他跟在场的年轻演员乐呵呵地开玩笑,心中若有所思,这才半天不见,小记者居然在剧组混了个半熟,人缘来得挺快啊。他有所不知,先时孟雪回在剧组坐着是挺不入人眼的,大家伙看到场地凭空多出了一位副角儿,疑心孟雪回是凭关系走了后门子,根本不把人当回事。可叹衰仔实在心诚,早早到了剧组不但帮着搬机器还主动上来做清扫,忙前跑后的,脸上非但不见一点骄影子,反而看着很有几分孩儿气。这些打十四五岁就在剧组溜达的“老戏骨”,什么人什么底,一趟看下来大都合个八九不离十,哪里还会跟这实诚人摆脸色。孟雪回做事踏实性子好,他们也乐得上去说说笑笑。秦慕白这边心里琢磨着,还没想通透,孟雪回背过身去正对着他,献宝一样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牛奶片,塞到秦慕白的手心,笑得眼睛弯弯的,开口说道,“秦先生吃糖。”“嗯?”秦慕白摊开掌心,扫了一眼带着手温的包装纸,听到孟雪回在耳边说道,“这东西好吃,一上桌就遭人抢,我动作快,悄悄给你留了一块。”秦慕白听到这里脸上有了笑影子,虽然早上没到场,小记者还是想着自己的,即便这牛奶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可他托在掌心里恋恋不舍的,竟是舍不得吃。“嗳,马上准备开麦啦,上厕所的、换衣服的、要补妆的,都放麻利点。”陈导脖子上搭了块湿毛巾,一边擦脸,一边举着手里捏着卷成小圆筒的剧本,站在台阶上对演员们发号施令。孟雪回下面就要上场,这会子得进去洗脸换衣服了,他抬头看一眼休息室的方向,回过头来纠纠结结地对秦慕白问道,“秦先生,你不走了吧?”“不走了,我下午都在这里待着。”秦慕白猜出了他的小心思,把奶片放进兜里,轻轻一推小记者的肩膀,“快去换衣服吧,晚了要挨陈导说了。”孟雪回听到秦慕白说不走,嘴里“嗯”了一声,立马龇出两颗小虎牙,倒比得了他的夸奖还要开心些。秦慕白站在树荫下,默默目送他离开,手伸进衣服兜里捏了捏孟雪回给他的牛奶片,零食没吃,心里也是美的,满满当当的直往外泛甜气。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 2个;长束natsuka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图 10瓶;除辛 5瓶;高霖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深夜,白公馆的西洋挂钟即将指向十点,季画拎着收纳妆具的小皮箱匆匆下楼,恰巧步子踩到了整点上,因为心不在焉,险些被这一声沉闷的报时给惊得神魂俱散。这会儿白家的主子不在,仆役们亦不见人影,季画苍白着脸默默念了一句佛,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把手往下挪步子。白范达每次把他强征过来接私活,给的赏金固然丰厚,但对季画而言却是一场煎熬。有些钱,晦气的很,拿也受罪,他是不想沾手的。季画满腹心事地走到楼下,先时受到的膈应还未缓过来,这会儿看到了大厅里烟雾缭绕的场面,只觉心口发麻,膝盖一软,险些就地跪下去。空旷的钟声渐渐止住,大厅中央摆着黄梨木的长条香案,上供猪头果品共八样祀物,与之遥遥相对的一把桃木剑,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剑柄上红色的穗子垂下来,像一串将滴未滴的胭脂泪。季画大着胆子往外走,绕过香案的时候听到烛芯爆裂的“噼啪”声。他低下头,看到吊在桌下的一叠黄纸符,在炭盆里徐徐燃烧,火舌舔舐过去,纸符被烘得焦黑,很快消弭成一段簌簌灰烬。眼前情景莫名诡异,季画觉出了恐惧,脚下踉跄了两步,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外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敲声,整个灯火通明的白公馆,瞬时变成了阴森森的地界。季画大受刺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阴凉的晚风一吹,卷着他的衣角擦过去,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在透着寒意。远远的,白公馆的仆役们坐在大门口谈笑风生,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季画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统一别过脸去,只做没有人情味的睁眼瞎。季画抬起袖子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滚了滚喉结,什么话也没说,默默走出了白公馆的大门。等到坐着黄包车回了家,他二话不说,先差老妈子给自己烧洗澡水。进了房门,季画拉好屏风,遮遮掩掩地把外套换到一边,借着晕黄的灯光,在里头的穿衣镜前审视身体。幸而,身上除了那几处匿在袖子下的挨打淤青,并无多余伤痕。季画长吁了一口气,等老妈子放好洗澡水后,方才走出去沐浴。家里没有置办西洋浴缸,他拿着香胰跟毛巾,坐在浴桶里猛搓了一顿,在搓红皮肤之余,颤抖着闻了闻手指,蹙着眉头将五指紧攥成拳,哗啦一声砸在了水里,还是觉得身上有味道。拼命压抑了一路的恶心,再也按捺不住,季画濒临爆发边缘,趴在浴盆边上干呕了一声,被刺激出了眼泪。“白范达,你就不是个人。”他煞白了脸,靠在潮湿的木壁上发出了一声痛苦喘息。当晚季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又频做噩梦,从白公馆带回来的这场坏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精神不济,季画推掉了手里新一天的妆活儿,他病恹恹地坐在大堂喝茶,直到贵客登门造访。他住的这座老四合院,四面开阔,砖路平坦,只要大门口来个人就能看见。于是,外面鸣笛一响,季画抬眼就看到了秦慕白的别克汽车。车子停靠在路边,秦慕白蹬着皮鞋施施然从后座上下来,老荣攥着车钥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拎了一只体积可观的大礼盒。“听说季老板今天赋闲在家,我跟陈导告假过来看看你。”秦慕白不请自来,话倒是说得挺俏皮,叫季画挑不出错来。“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行这么大礼数干嘛。”季画目光落在大礼盒上,冲他淡淡一摇头。“不请自来已经是失了礼数,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朝老荣挥挥手,示意他把东西送上前。季画把手按在盒子上没有接,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推辞道,“可季某人却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大家都是待惯了是非场面的人,要真把客气话当真,那也白在影视圈里混饭吃了。季画跟秦慕白平时除了在剧组碰碰面,并没有多余的交涉,他暗想,依对方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突然造访必定事出有因。“难得上门一趟,秦先生有话请讲吧?”季画拎着紫砂壶满上两杯香茗,给他让茶。秦慕白最赏识他是个态度爽快的,坐到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笑微微地说道,“因为某些缘故心有困扰,所以想过来打听一些事。”季画听到这话对他点点头,“如果我能帮上忙,那是再好不过了,只不知道秦先生想问什么?”“我只问一个人。”秦慕白抬头看他一眼,指腹摩挲着瓷杯的边沿,嘴里吐出了“白范达”三个字。季画端着茶碗,眉梢一动,脸上故作镇定道,“白老板是商界的大腕儿,秦先生身家优渥又不缺人脉,怎么会对他感兴趣?”“我听说白家当年在上海,名下有座工厂闹过是非,有些事情调查不清楚,问到当事人为难,我只能另寻巧路。”秦慕白听他话里有意遮掩,薄唇微微一抿,继续把话往下说开,“昨天下午,我也在那一家酒店,季老板忌讳谈人,是否事有苦衷。”季画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想想自己当时的处境,要说跟白范达没个暧昧关系,还真是解释不来。他搁下手里的茶碗,靠在椅背上苦笑,觉得额头两处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既然是苦衷,讲出去也不体面,还是算了吧。”季画淡淡一摇头,低下身子呷了一口茶。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慕白不便强人所难,把肚子里想问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他今天是为孟雪回来的,而显然这事会牵扯到季画的处境,还需再三斟酌才行。季画一杯热茶喝尽,心肺暖和开了,想了想,与他说道,“对于白范达这个人,我只能说,为了自己的执念去逆天,有损阴德。”秦慕白在心里咂摸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听不很懂却也没有开口再问,两人在客厅里枯坐了片刻,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话已圆满。临走之前,秦慕白把带来的礼盒搁到茶几上,让季老板别见外。说罢,当着季画的面打开了礼盒,露出了装在里头的那只牛皮手提箱。东西是崭新的舶来品,裹在一层洒了法国香水的泡沫纸里,很有格调。“旧的坏了,换个新的就行,可落在人的身上,好字才是第一。”秦慕白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只有季画能听懂,当事人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忙把礼盒接了过来。“秦先生,昨天的事情不要跟我师哥讲。他那个脾气,急起来顶容易得罪人。”季画想了想心里不放心,特地又叮嘱了秦慕白一遍。胡编剧那嬉笑怒骂的性子,若是闹上了什么也实在够呛,他们虽是师兄弟的情谊,那位却是真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秦慕白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点了点头,与他做担保道,“季老板尽管放心,我既不喜欢闲磕话题,又懒得跟人饶舌,这事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季画听他这样想,终于放了心,放下手里的大礼盒对秦慕白笑说道,“秦先生先在这里略坐一坐,你给我做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也得送你一份薄礼才是。”秦慕白一听也好,目送季画离开后,安然坐在客厅里等他。等了约有五分钟,季画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只薄薄的纸信封,请他笑纳。秦慕白倒也没犹豫,接了东西就走,季画送他到了大门口,也就停下了脚步。汽车发动起来飞着灰屁股离开了四合院,季画半眯着眼睛,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秦先生,你要问的事,我可都交代上去了,能不能意会,那得看你自己了。”车子开上大路,秦慕白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张旧报纸,他翻了翻日期,眼前一亮,正是两年前的压底件。且占据版面中央的一则重磅新闻,赫然写着“白氏工厂惨遭业界封停”。这十个加了黑粗的标题大字,明晃晃地亮在秦慕白面前,他迅速翻折过去浏览,看到报道当中有几个字眼,被季画用钢笔着重圈了出来。商会、爆炸、顾姓男子。寥寥三串字眼,把整件事情理得八九不离十。白家的工厂自从叫人查出黑幕之后,被上海商会剔除在业名额,警署过来封厂的那一天,靠近办公室的一座车间因电线老化走火,意外发生了大爆炸。在这起事故中,伤亡人数共有二十六名,后续清理现场时,当中一位身居管事的顾姓男子,尸体不知所踪。看完报纸,秦慕白皱了皱眉将其合上,心中疑惑不减反增。他没想通季画圈下来的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深意。在这起突发的工厂事故当中,要说疑点,除了爆炸的原因有待商榷之外,就只剩下那一具凭空消失的尸体。可是,这一切又跟白范达有什么联系?事情发生在他名下的工厂,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白范达都难逃第一嫌疑人的身份。要说刻意为之,那是没有必要。秦慕白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剧组门口,远处欢天喜地地跑来了一个雀跃身影,正是出来等他的孟雪回。车子停的远,孟雪回站在大太阳底下出了一头的热汗,好不容易把秦慕白等过来了,他脖子捂在叠领的衬衫下面,早给闷得粉津津的,就连两只耳朵也未曾幸免,统一晒得烫而透,像是刚从锅里炸出来的虾片。秦慕白看着这个不知冷热的憨仔,抬手给他遮出一片阴凉,俯身问道,“帽子呢,怎么不戴着?”孟雪回指着自己的脑袋冲他笑,“刚打好发蜡呢,现在戴了不合适。”“下回可不能无事的时候尽往大太阳底下乱转。”秦慕白薄唇一抿,故意吓他,“要是晒黑了,为了上镜体面,脸上需得搽粉的。这镜头前面的妆素来都是往厚了打,可不会跟你胡弄着来。”孟雪回生了一副天公作美的好肤质,平日里倒也轻易难晒黑,可秦慕白的话实在太有画面感,小记者不介意被晒黑,但是挺糟心往脸上抹粉的,听到这话,连忙侧着身子往旁边的树荫下一躲,极力避开不必要的苦晒。秦慕白忍着笑把人往阴凉处掩护,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跟孟雪回搭话。两人一个早上没见了,这会儿碰了头聊得挺热络。“秦先生,你早上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才过来,再迟一点午饭都没得吃啦。”“也没往哪儿走,出门的时候临时有点事,这就耽搁了到剧组的时间。”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把造访季画的事情一笔带过。孟雪回因为对昨天的事情心有戚戚,这会儿听出了秦慕白话里的敷衍,就有点忐忑,正愁要不要开口圆话时,秦慕白转过脸来问他道,“孟老师早上一个人待在剧组的时候还习惯吗?”“还成。”孟雪回语气轻快地回他道,“陈导今天夸我呢。”秦慕白挑了挑眉毛,感到有些惊讶,“他夸你什么了?”“陈导说我虽然底子差,但是肯用心,进步快,让我加把劲好好干。”孟雪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跟秦慕白一同分享内心喜悦。“这话没错,演技这东西,自发的叫天赋,后练的叫吃苦,一样样都来一遍,等熟了就懂了。孟老师虽然比旁人差了那么一截,但胜在悟性好,只消往明白地方一点拨就行。”秦慕白未免他有压力,既不较真,也不虚夸,恰到好处地鼓舞了小记者的积极性。孟雪回听了这话果然受用,一高兴就冲他龇出了两颗小虎牙。走到场地附近,几个歇了镜头的年轻小演员看到孟雪回过来了,笑嘻嘻地伸手招呼道,“小孟,你这去趟厕所可去的够久啊,再不把吃的认领走,我们可把东西都分了啊。”“嗳,吃吧吃吧,都是不怕长肉的祖宗,赶明儿你们上镜的时候穿崩了剧服可别哭啊。”孟雪回这会儿身边有个秦先生,哪还顾得上去拣东西吃,十分大方地把胡编剧分发下来的饼干给拱手让人。秦慕白看他跟在场的年轻演员乐呵呵地开玩笑,心中若有所思,这才半天不见,小记者居然在剧组混了个半熟,人缘来得挺快啊。他有所不知,先时孟雪回在剧组坐着是挺不入人眼的,大家伙看到场地凭空多出了一位副角儿,疑心孟雪回是凭关系走了后门子,根本不把人当回事。可叹衰仔实在心诚,早早到了剧组不但帮着搬机器还主动上来做清扫,忙前跑后的,脸上非但不见一点骄影子,反而看着很有几分孩儿气。这些打十四五岁就在剧组溜达的“老戏骨”,什么人什么底,一趟看下来大都合个八九不离十,哪里还会跟这实诚人摆脸色。孟雪回做事踏实性子好,他们也乐得上去说说笑笑。秦慕白这边心里琢磨着,还没想通透,孟雪回背过身去正对着他,献宝一样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牛奶片,塞到秦慕白的手心,笑得眼睛弯弯的,开口说道,“秦先生吃糖。”“嗯?”秦慕白摊开掌心,扫了一眼带着手温的包装纸,听到孟雪回在耳边说道,“这东西好吃,一上桌就遭人抢,我动作快,悄悄给你留了一块。”秦慕白听到这里脸上有了笑影子,虽然早上没到场,小记者还是想着自己的,即便这牛奶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可他托在掌心里恋恋不舍的,竟是舍不得吃。“嗳,马上准备开麦啦,上厕所的、换衣服的、要补妆的,都放麻利点。”陈导脖子上搭了块湿毛巾,一边擦脸,一边举着手里捏着卷成小圆筒的剧本,站在台阶上对演员们发号施令。孟雪回下面就要上场,这会子得进去洗脸换衣服了,他抬头看一眼休息室的方向,回过头来纠纠结结地对秦慕白问道,“秦先生,你不走了吧?”“不走了,我下午都在这里待着。”秦慕白猜出了他的小心思,把奶片放进兜里,轻轻一推小记者的肩膀,“快去换衣服吧,晚了要挨陈导说了。”孟雪回听到秦慕白说不走,嘴里“嗯”了一声,立马龇出两颗小虎牙,倒比得了他的夸奖还要开心些。秦慕白站在树荫下,默默目送他离开,手伸进衣服兜里捏了捏孟雪回给他的牛奶片,零食没吃,心里也是美的,满满当当的直往外泛甜气。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 2个;长束natsuka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图 10瓶;除辛 5瓶;高霖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深夜,白公馆的西洋挂钟即将指向十点,季画拎着收纳妆具的小皮箱匆匆下楼,恰巧步子踩到了整点上,因为心不在焉,险些被这一声沉闷的报时给惊得神魂俱散。这会儿白家的主子不在,仆役们亦不见人影,季画苍白着脸默默念了一句佛,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把手往下挪步子。白范达每次把他强征过来接私活,给的赏金固然丰厚,但对季画而言却是一场煎熬。有些钱,晦气的很,拿也受罪,他是不想沾手的。季画满腹心事地走到楼下,先时受到的膈应还未缓过来,这会儿看到了大厅里烟雾缭绕的场面,只觉心口发麻,膝盖一软,险些就地跪下去。空旷的钟声渐渐止住,大厅中央摆着黄梨木的长条香案,上供猪头果品共八样祀物,与之遥遥相对的一把桃木剑,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剑柄上红色的穗子垂下来,像一串将滴未滴的胭脂泪。季画大着胆子往外走,绕过香案的时候听到烛芯爆裂的“噼啪”声。他低下头,看到吊在桌下的一叠黄纸符,在炭盆里徐徐燃烧,火舌舔舐过去,纸符被烘得焦黑,很快消弭成一段簌簌灰烬。眼前情景莫名诡异,季画觉出了恐惧,脚下踉跄了两步,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外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敲声,整个灯火通明的白公馆,瞬时变成了阴森森的地界。季画大受刺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阴凉的晚风一吹,卷着他的衣角擦过去,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在透着寒意。远远的,白公馆的仆役们坐在大门口谈笑风生,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季画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统一别过脸去,只做没有人情味的睁眼瞎。季画抬起袖子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滚了滚喉结,什么话也没说,默默走出了白公馆的大门。等到坐着黄包车回了家,他二话不说,先差老妈子给自己烧洗澡水。进了房门,季画拉好屏风,遮遮掩掩地把外套换到一边,借着晕黄的灯光,在里头的穿衣镜前审视身体。幸而,身上除了那几处匿在袖子下的挨打淤青,并无多余伤痕。季画长吁了一口气,等老妈子放好洗澡水后,方才走出去沐浴。家里没有置办西洋浴缸,他拿着香胰跟毛巾,坐在浴桶里猛搓了一顿,在搓红皮肤之余,颤抖着闻了闻手指,蹙着眉头将五指紧攥成拳,哗啦一声砸在了水里,还是觉得身上有味道。拼命压抑了一路的恶心,再也按捺不住,季画濒临爆发边缘,趴在浴盆边上干呕了一声,被刺激出了眼泪。“白范达,你就不是个人。”他煞白了脸,靠在潮湿的木壁上发出了一声痛苦喘息。当晚季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又频做噩梦,从白公馆带回来的这场坏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精神不济,季画推掉了手里新一天的妆活儿,他病恹恹地坐在大堂喝茶,直到贵客登门造访。他住的这座老四合院,四面开阔,砖路平坦,只要大门口来个人就能看见。于是,外面鸣笛一响,季画抬眼就看到了秦慕白的别克汽车。车子停靠在路边,秦慕白蹬着皮鞋施施然从后座上下来,老荣攥着车钥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拎了一只体积可观的大礼盒。“听说季老板今天赋闲在家,我跟陈导告假过来看看你。”秦慕白不请自来,话倒是说得挺俏皮,叫季画挑不出错来。“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行这么大礼数干嘛。”季画目光落在大礼盒上,冲他淡淡一摇头。“不请自来已经是失了礼数,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朝老荣挥挥手,示意他把东西送上前。季画把手按在盒子上没有接,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推辞道,“可季某人却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大家都是待惯了是非场面的人,要真把客气话当真,那也白在影视圈里混饭吃了。季画跟秦慕白平时除了在剧组碰碰面,并没有多余的交涉,他暗想,依对方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突然造访必定事出有因。“难得上门一趟,秦先生有话请讲吧?”季画拎着紫砂壶满上两杯香茗,给他让茶。秦慕白最赏识他是个态度爽快的,坐到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笑微微地说道,“因为某些缘故心有困扰,所以想过来打听一些事。”季画听到这话对他点点头,“如果我能帮上忙,那是再好不过了,只不知道秦先生想问什么?”“我只问一个人。”秦慕白抬头看他一眼,指腹摩挲着瓷杯的边沿,嘴里吐出了“白范达”三个字。季画端着茶碗,眉梢一动,脸上故作镇定道,“白老板是商界的大腕儿,秦先生身家优渥又不缺人脉,怎么会对他感兴趣?”“我听说白家当年在上海,名下有座工厂闹过是非,有些事情调查不清楚,问到当事人为难,我只能另寻巧路。”秦慕白听他话里有意遮掩,薄唇微微一抿,继续把话往下说开,“昨天下午,我也在那一家酒店,季老板忌讳谈人,是否事有苦衷。”季画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想想自己当时的处境,要说跟白范达没个暧昧关系,还真是解释不来。他搁下手里的茶碗,靠在椅背上苦笑,觉得额头两处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既然是苦衷,讲出去也不体面,还是算了吧。”季画淡淡一摇头,低下身子呷了一口茶。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慕白不便强人所难,把肚子里想问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他今天是为孟雪回来的,而显然这事会牵扯到季画的处境,还需再三斟酌才行。季画一杯热茶喝尽,心肺暖和开了,想了想,与他说道,“对于白范达这个人,我只能说,为了自己的执念去逆天,有损阴德。”秦慕白在心里咂摸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听不很懂却也没有开口再问,两人在客厅里枯坐了片刻,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话已圆满。临走之前,秦慕白把带来的礼盒搁到茶几上,让季老板别见外。说罢,当着季画的面打开了礼盒,露出了装在里头的那只牛皮手提箱。东西是崭新的舶来品,裹在一层洒了法国香水的泡沫纸里,很有格调。“旧的坏了,换个新的就行,可落在人的身上,好字才是第一。”秦慕白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只有季画能听懂,当事人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忙把礼盒接了过来。“秦先生,昨天的事情不要跟我师哥讲。他那个脾气,急起来顶容易得罪人。”季画想了想心里不放心,特地又叮嘱了秦慕白一遍。胡编剧那嬉笑怒骂的性子,若是闹上了什么也实在够呛,他们虽是师兄弟的情谊,那位却是真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秦慕白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点了点头,与他做担保道,“季老板尽管放心,我既不喜欢闲磕话题,又懒得跟人饶舌,这事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季画听他这样想,终于放了心,放下手里的大礼盒对秦慕白笑说道,“秦先生先在这里略坐一坐,你给我做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也得送你一份薄礼才是。”秦慕白一听也好,目送季画离开后,安然坐在客厅里等他。等了约有五分钟,季画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只薄薄的纸信封,请他笑纳。秦慕白倒也没犹豫,接了东西就走,季画送他到了大门口,也就停下了脚步。汽车发动起来飞着灰屁股离开了四合院,季画半眯着眼睛,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秦先生,你要问的事,我可都交代上去了,能不能意会,那得看你自己了。”车子开上大路,秦慕白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张旧报纸,他翻了翻日期,眼前一亮,正是两年前的压底件。且占据版面中央的一则重磅新闻,赫然写着“白氏工厂惨遭业界封停”。这十个加了黑粗的标题大字,明晃晃地亮在秦慕白面前,他迅速翻折过去浏览,看到报道当中有几个字眼,被季画用钢笔着重圈了出来。商会、爆炸、顾姓男子。寥寥三串字眼,把整件事情理得八九不离十。白家的工厂自从叫人查出黑幕之后,被上海商会剔除在业名额,警署过来封厂的那一天,靠近办公室的一座车间因电线老化走火,意外发生了大爆炸。在这起事故中,伤亡人数共有二十六名,后续清理现场时,当中一位身居管事的顾姓男子,尸体不知所踪。看完报纸,秦慕白皱了皱眉将其合上,心中疑惑不减反增。他没想通季画圈下来的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深意。在这起突发的工厂事故当中,要说疑点,除了爆炸的原因有待商榷之外,就只剩下那一具凭空消失的尸体。可是,这一切又跟白范达有什么联系?事情发生在他名下的工厂,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白范达都难逃第一嫌疑人的身份。要说刻意为之,那是没有必要。秦慕白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剧组门口,远处欢天喜地地跑来了一个雀跃身影,正是出来等他的孟雪回。车子停的远,孟雪回站在大太阳底下出了一头的热汗,好不容易把秦慕白等过来了,他脖子捂在叠领的衬衫下面,早给闷得粉津津的,就连两只耳朵也未曾幸免,统一晒得烫而透,像是刚从锅里炸出来的虾片。秦慕白看着这个不知冷热的憨仔,抬手给他遮出一片阴凉,俯身问道,“帽子呢,怎么不戴着?”孟雪回指着自己的脑袋冲他笑,“刚打好发蜡呢,现在戴了不合适。”“下回可不能无事的时候尽往大太阳底下乱转。”秦慕白薄唇一抿,故意吓他,“要是晒黑了,为了上镜体面,脸上需得搽粉的。这镜头前面的妆素来都是往厚了打,可不会跟你胡弄着来。”孟雪回生了一副天公作美的好肤质,平日里倒也轻易难晒黑,可秦慕白的话实在太有画面感,小记者不介意被晒黑,但是挺糟心往脸上抹粉的,听到这话,连忙侧着身子往旁边的树荫下一躲,极力避开不必要的苦晒。秦慕白忍着笑把人往阴凉处掩护,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跟孟雪回搭话。两人一个早上没见了,这会儿碰了头聊得挺热络。“秦先生,你早上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才过来,再迟一点午饭都没得吃啦。”“也没往哪儿走,出门的时候临时有点事,这就耽搁了到剧组的时间。”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把造访季画的事情一笔带过。孟雪回因为对昨天的事情心有戚戚,这会儿听出了秦慕白话里的敷衍,就有点忐忑,正愁要不要开口圆话时,秦慕白转过脸来问他道,“孟老师早上一个人待在剧组的时候还习惯吗?”“还成。”孟雪回语气轻快地回他道,“陈导今天夸我呢。”秦慕白挑了挑眉毛,感到有些惊讶,“他夸你什么了?”“陈导说我虽然底子差,但是肯用心,进步快,让我加把劲好好干。”孟雪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跟秦慕白一同分享内心喜悦。“这话没错,演技这东西,自发的叫天赋,后练的叫吃苦,一样样都来一遍,等熟了就懂了。孟老师虽然比旁人差了那么一截,但胜在悟性好,只消往明白地方一点拨就行。”秦慕白未免他有压力,既不较真,也不虚夸,恰到好处地鼓舞了小记者的积极性。孟雪回听了这话果然受用,一高兴就冲他龇出了两颗小虎牙。走到场地附近,几个歇了镜头的年轻小演员看到孟雪回过来了,笑嘻嘻地伸手招呼道,“小孟,你这去趟厕所可去的够久啊,再不把吃的认领走,我们可把东西都分了啊。”“嗳,吃吧吃吧,都是不怕长肉的祖宗,赶明儿你们上镜的时候穿崩了剧服可别哭啊。”孟雪回这会儿身边有个秦先生,哪还顾得上去拣东西吃,十分大方地把胡编剧分发下来的饼干给拱手让人。秦慕白看他跟在场的年轻演员乐呵呵地开玩笑,心中若有所思,这才半天不见,小记者居然在剧组混了个半熟,人缘来得挺快啊。他有所不知,先时孟雪回在剧组坐着是挺不入人眼的,大家伙看到场地凭空多出了一位副角儿,疑心孟雪回是凭关系走了后门子,根本不把人当回事。可叹衰仔实在心诚,早早到了剧组不但帮着搬机器还主动上来做清扫,忙前跑后的,脸上非但不见一点骄影子,反而看着很有几分孩儿气。这些打十四五岁就在剧组溜达的“老戏骨”,什么人什么底,一趟看下来大都合个八九不离十,哪里还会跟这实诚人摆脸色。孟雪回做事踏实性子好,他们也乐得上去说说笑笑。秦慕白这边心里琢磨着,还没想通透,孟雪回背过身去正对着他,献宝一样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牛奶片,塞到秦慕白的手心,笑得眼睛弯弯的,开口说道,“秦先生吃糖。”“嗯?”秦慕白摊开掌心,扫了一眼带着手温的包装纸,听到孟雪回在耳边说道,“这东西好吃,一上桌就遭人抢,我动作快,悄悄给你留了一块。”秦慕白听到这里脸上有了笑影子,虽然早上没到场,小记者还是想着自己的,即便这牛奶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可他托在掌心里恋恋不舍的,竟是舍不得吃。“嗳,马上准备开麦啦,上厕所的、换衣服的、要补妆的,都放麻利点。”陈导脖子上搭了块湿毛巾,一边擦脸,一边举着手里捏着卷成小圆筒的剧本,站在台阶上对演员们发号施令。孟雪回下面就要上场,这会子得进去洗脸换衣服了,他抬头看一眼休息室的方向,回过头来纠纠结结地对秦慕白问道,“秦先生,你不走了吧?”“不走了,我下午都在这里待着。”秦慕白猜出了他的小心思,把奶片放进兜里,轻轻一推小记者的肩膀,“快去换衣服吧,晚了要挨陈导说了。”孟雪回听到秦慕白说不走,嘴里“嗯”了一声,立马龇出两颗小虎牙,倒比得了他的夸奖还要开心些。秦慕白站在树荫下,默默目送他离开,手伸进衣服兜里捏了捏孟雪回给他的牛奶片,零食没吃,心里也是美的,满满当当的直往外泛甜气。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 2个;长束natsuka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图 10瓶;除辛 5瓶;高霖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深夜,白公馆的西洋挂钟即将指向十点,季画拎着收纳妆具的小皮箱匆匆下楼,恰巧步子踩到了整点上,因为心不在焉,险些被这一声沉闷的报时给惊得神魂俱散。这会儿白家的主子不在,仆役们亦不见人影,季画苍白着脸默默念了一句佛,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把手往下挪步子。白范达每次把他强征过来接私活,给的赏金固然丰厚,但对季画而言却是一场煎熬。有些钱,晦气的很,拿也受罪,他是不想沾手的。季画满腹心事地走到楼下,先时受到的膈应还未缓过来,这会儿看到了大厅里烟雾缭绕的场面,只觉心口发麻,膝盖一软,险些就地跪下去。空旷的钟声渐渐止住,大厅中央摆着黄梨木的长条香案,上供猪头果品共八样祀物,与之遥遥相对的一把桃木剑,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剑柄上红色的穗子垂下来,像一串将滴未滴的胭脂泪。季画大着胆子往外走,绕过香案的时候听到烛芯爆裂的“噼啪”声。他低下头,看到吊在桌下的一叠黄纸符,在炭盆里徐徐燃烧,火舌舔舐过去,纸符被烘得焦黑,很快消弭成一段簌簌灰烬。眼前情景莫名诡异,季画觉出了恐惧,脚下踉跄了两步,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外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敲声,整个灯火通明的白公馆,瞬时变成了阴森森的地界。季画大受刺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阴凉的晚风一吹,卷着他的衣角擦过去,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在透着寒意。远远的,白公馆的仆役们坐在大门口谈笑风生,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季画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统一别过脸去,只做没有人情味的睁眼瞎。季画抬起袖子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滚了滚喉结,什么话也没说,默默走出了白公馆的大门。等到坐着黄包车回了家,他二话不说,先差老妈子给自己烧洗澡水。进了房门,季画拉好屏风,遮遮掩掩地把外套换到一边,借着晕黄的灯光,在里头的穿衣镜前审视身体。幸而,身上除了那几处匿在袖子下的挨打淤青,并无多余伤痕。季画长吁了一口气,等老妈子放好洗澡水后,方才走出去沐浴。家里没有置办西洋浴缸,他拿着香胰跟毛巾,坐在浴桶里猛搓了一顿,在搓红皮肤之余,颤抖着闻了闻手指,蹙着眉头将五指紧攥成拳,哗啦一声砸在了水里,还是觉得身上有味道。拼命压抑了一路的恶心,再也按捺不住,季画濒临爆发边缘,趴在浴盆边上干呕了一声,被刺激出了眼泪。“白范达,你就不是个人。”他煞白了脸,靠在潮湿的木壁上发出了一声痛苦喘息。当晚季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又频做噩梦,从白公馆带回来的这场坏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精神不济,季画推掉了手里新一天的妆活儿,他病恹恹地坐在大堂喝茶,直到贵客登门造访。他住的这座老四合院,四面开阔,砖路平坦,只要大门口来个人就能看见。于是,外面鸣笛一响,季画抬眼就看到了秦慕白的别克汽车。车子停靠在路边,秦慕白蹬着皮鞋施施然从后座上下来,老荣攥着车钥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拎了一只体积可观的大礼盒。“听说季老板今天赋闲在家,我跟陈导告假过来看看你。”秦慕白不请自来,话倒是说得挺俏皮,叫季画挑不出错来。“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行这么大礼数干嘛。”季画目光落在大礼盒上,冲他淡淡一摇头。“不请自来已经是失了礼数,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朝老荣挥挥手,示意他把东西送上前。季画把手按在盒子上没有接,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推辞道,“可季某人却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大家都是待惯了是非场面的人,要真把客气话当真,那也白在影视圈里混饭吃了。季画跟秦慕白平时除了在剧组碰碰面,并没有多余的交涉,他暗想,依对方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突然造访必定事出有因。“难得上门一趟,秦先生有话请讲吧?”季画拎着紫砂壶满上两杯香茗,给他让茶。秦慕白最赏识他是个态度爽快的,坐到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笑微微地说道,“因为某些缘故心有困扰,所以想过来打听一些事。”季画听到这话对他点点头,“如果我能帮上忙,那是再好不过了,只不知道秦先生想问什么?”“我只问一个人。”秦慕白抬头看他一眼,指腹摩挲着瓷杯的边沿,嘴里吐出了“白范达”三个字。季画端着茶碗,眉梢一动,脸上故作镇定道,“白老板是商界的大腕儿,秦先生身家优渥又不缺人脉,怎么会对他感兴趣?”“我听说白家当年在上海,名下有座工厂闹过是非,有些事情调查不清楚,问到当事人为难,我只能另寻巧路。”秦慕白听他话里有意遮掩,薄唇微微一抿,继续把话往下说开,“昨天下午,我也在那一家酒店,季老板忌讳谈人,是否事有苦衷。”季画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想想自己当时的处境,要说跟白范达没个暧昧关系,还真是解释不来。他搁下手里的茶碗,靠在椅背上苦笑,觉得额头两处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既然是苦衷,讲出去也不体面,还是算了吧。”季画淡淡一摇头,低下身子呷了一口茶。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慕白不便强人所难,把肚子里想问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他今天是为孟雪回来的,而显然这事会牵扯到季画的处境,还需再三斟酌才行。季画一杯热茶喝尽,心肺暖和开了,想了想,与他说道,“对于白范达这个人,我只能说,为了自己的执念去逆天,有损阴德。”秦慕白在心里咂摸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听不很懂却也没有开口再问,两人在客厅里枯坐了片刻,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话已圆满。临走之前,秦慕白把带来的礼盒搁到茶几上,让季老板别见外。说罢,当着季画的面打开了礼盒,露出了装在里头的那只牛皮手提箱。东西是崭新的舶来品,裹在一层洒了法国香水的泡沫纸里,很有格调。“旧的坏了,换个新的就行,可落在人的身上,好字才是第一。”秦慕白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只有季画能听懂,当事人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忙把礼盒接了过来。“秦先生,昨天的事情不要跟我师哥讲。他那个脾气,急起来顶容易得罪人。”季画想了想心里不放心,特地又叮嘱了秦慕白一遍。胡编剧那嬉笑怒骂的性子,若是闹上了什么也实在够呛,他们虽是师兄弟的情谊,那位却是真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秦慕白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点了点头,与他做担保道,“季老板尽管放心,我既不喜欢闲磕话题,又懒得跟人饶舌,这事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季画听他这样想,终于放了心,放下手里的大礼盒对秦慕白笑说道,“秦先生先在这里略坐一坐,你给我做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也得送你一份薄礼才是。”秦慕白一听也好,目送季画离开后,安然坐在客厅里等他。等了约有五分钟,季画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只薄薄的纸信封,请他笑纳。秦慕白倒也没犹豫,接了东西就走,季画送他到了大门口,也就停下了脚步。汽车发动起来飞着灰屁股离开了四合院,季画半眯着眼睛,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秦先生,你要问的事,我可都交代上去了,能不能意会,那得看你自己了。”车子开上大路,秦慕白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张旧报纸,他翻了翻日期,眼前一亮,正是两年前的压底件。且占据版面中央的一则重磅新闻,赫然写着“白氏工厂惨遭业界封停”。这十个加了黑粗的标题大字,明晃晃地亮在秦慕白面前,他迅速翻折过去浏览,看到报道当中有几个字眼,被季画用钢笔着重圈了出来。商会、爆炸、顾姓男子。寥寥三串字眼,把整件事情理得八九不离十。白家的工厂自从叫人查出黑幕之后,被上海商会剔除在业名额,警署过来封厂的那一天,靠近办公室的一座车间因电线老化走火,意外发生了大爆炸。在这起事故中,伤亡人数共有二十六名,后续清理现场时,当中一位身居管事的顾姓男子,尸体不知所踪。看完报纸,秦慕白皱了皱眉将其合上,心中疑惑不减反增。他没想通季画圈下来的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深意。在这起突发的工厂事故当中,要说疑点,除了爆炸的原因有待商榷之外,就只剩下那一具凭空消失的尸体。可是,这一切又跟白范达有什么联系?事情发生在他名下的工厂,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白范达都难逃第一嫌疑人的身份。要说刻意为之,那是没有必要。秦慕白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剧组门口,远处欢天喜地地跑来了一个雀跃身影,正是出来等他的孟雪回。车子停的远,孟雪回站在大太阳底下出了一头的热汗,好不容易把秦慕白等过来了,他脖子捂在叠领的衬衫下面,早给闷得粉津津的,就连两只耳朵也未曾幸免,统一晒得烫而透,像是刚从锅里炸出来的虾片。秦慕白看着这个不知冷热的憨仔,抬手给他遮出一片阴凉,俯身问道,“帽子呢,怎么不戴着?”孟雪回指着自己的脑袋冲他笑,“刚打好发蜡呢,现在戴了不合适。”“下回可不能无事的时候尽往大太阳底下乱转。”秦慕白薄唇一抿,故意吓他,“要是晒黑了,为了上镜体面,脸上需得搽粉的。这镜头前面的妆素来都是往厚了打,可不会跟你胡弄着来。”孟雪回生了一副天公作美的好肤质,平日里倒也轻易难晒黑,可秦慕白的话实在太有画面感,小记者不介意被晒黑,但是挺糟心往脸上抹粉的,听到这话,连忙侧着身子往旁边的树荫下一躲,极力避开不必要的苦晒。秦慕白忍着笑把人往阴凉处掩护,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跟孟雪回搭话。两人一个早上没见了,这会儿碰了头聊得挺热络。“秦先生,你早上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才过来,再迟一点午饭都没得吃啦。”“也没往哪儿走,出门的时候临时有点事,这就耽搁了到剧组的时间。”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把造访季画的事情一笔带过。孟雪回因为对昨天的事情心有戚戚,这会儿听出了秦慕白话里的敷衍,就有点忐忑,正愁要不要开口圆话时,秦慕白转过脸来问他道,“孟老师早上一个人待在剧组的时候还习惯吗?”“还成。”孟雪回语气轻快地回他道,“陈导今天夸我呢。”秦慕白挑了挑眉毛,感到有些惊讶,“他夸你什么了?”“陈导说我虽然底子差,但是肯用心,进步快,让我加把劲好好干。”孟雪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跟秦慕白一同分享内心喜悦。“这话没错,演技这东西,自发的叫天赋,后练的叫吃苦,一样样都来一遍,等熟了就懂了。孟老师虽然比旁人差了那么一截,但胜在悟性好,只消往明白地方一点拨就行。”秦慕白未免他有压力,既不较真,也不虚夸,恰到好处地鼓舞了小记者的积极性。孟雪回听了这话果然受用,一高兴就冲他龇出了两颗小虎牙。走到场地附近,几个歇了镜头的年轻小演员看到孟雪回过来了,笑嘻嘻地伸手招呼道,“小孟,你这去趟厕所可去的够久啊,再不把吃的认领走,我们可把东西都分了啊。”“嗳,吃吧吃吧,都是不怕长肉的祖宗,赶明儿你们上镜的时候穿崩了剧服可别哭啊。”孟雪回这会儿身边有个秦先生,哪还顾得上去拣东西吃,十分大方地把胡编剧分发下来的饼干给拱手让人。秦慕白看他跟在场的年轻演员乐呵呵地开玩笑,心中若有所思,这才半天不见,小记者居然在剧组混了个半熟,人缘来得挺快啊。他有所不知,先时孟雪回在剧组坐着是挺不入人眼的,大家伙看到场地凭空多出了一位副角儿,疑心孟雪回是凭关系走了后门子,根本不把人当回事。可叹衰仔实在心诚,早早到了剧组不但帮着搬机器还主动上来做清扫,忙前跑后的,脸上非但不见一点骄影子,反而看着很有几分孩儿气。这些打十四五岁就在剧组溜达的“老戏骨”,什么人什么底,一趟看下来大都合个八九不离十,哪里还会跟这实诚人摆脸色。孟雪回做事踏实性子好,他们也乐得上去说说笑笑。秦慕白这边心里琢磨着,还没想通透,孟雪回背过身去正对着他,献宝一样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牛奶片,塞到秦慕白的手心,笑得眼睛弯弯的,开口说道,“秦先生吃糖。”“嗯?”秦慕白摊开掌心,扫了一眼带着手温的包装纸,听到孟雪回在耳边说道,“这东西好吃,一上桌就遭人抢,我动作快,悄悄给你留了一块。”秦慕白听到这里脸上有了笑影子,虽然早上没到场,小记者还是想着自己的,即便这牛奶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可他托在掌心里恋恋不舍的,竟是舍不得吃。“嗳,马上准备开麦啦,上厕所的、换衣服的、要补妆的,都放麻利点。”陈导脖子上搭了块湿毛巾,一边擦脸,一边举着手里捏着卷成小圆筒的剧本,站在台阶上对演员们发号施令。孟雪回下面就要上场,这会子得进去洗脸换衣服了,他抬头看一眼休息室的方向,回过头来纠纠结结地对秦慕白问道,“秦先生,你不走了吧?”“不走了,我下午都在这里待着。”秦慕白猜出了他的小心思,把奶片放进兜里,轻轻一推小记者的肩膀,“快去换衣服吧,晚了要挨陈导说了。”孟雪回听到秦慕白说不走,嘴里“嗯”了一声,立马龇出两颗小虎牙,倒比得了他的夸奖还要开心些。秦慕白站在树荫下,默默目送他离开,手伸进衣服兜里捏了捏孟雪回给他的牛奶片,零食没吃,心里也是美的,满满当当的直往外泛甜气。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 2个;长束natsuka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图图 10瓶;除辛 5瓶;高霖 3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深夜,白公馆的西洋挂钟即将指向十点,季画拎着收纳妆具的小皮箱匆匆下楼,恰巧步子踩到了整点上,因为心不在焉,险些被这一声沉闷的报时给惊得神魂俱散。这会儿白家的主子不在,仆役们亦不见人影,季画苍白着脸默默念了一句佛,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把手往下挪步子。白范达每次把他强征过来接私活,给的赏金固然丰厚,但对季画而言却是一场煎熬。有些钱,晦气的很,拿也受罪,他是不想沾手的。季画满腹心事地走到楼下,先时受到的膈应还未缓过来,这会儿看到了大厅里烟雾缭绕的场面,只觉心口发麻,膝盖一软,险些就地跪下去。空旷的钟声渐渐止住,大厅中央摆着黄梨木的长条香案,上供猪头果品共八样祀物,与之遥遥相对的一把桃木剑,挂在门框上摇摇欲坠,剑柄上红色的穗子垂下来,像一串将滴未滴的胭脂泪。季画大着胆子往外走,绕过香案的时候听到烛芯爆裂的“噼啪”声。他低下头,看到吊在桌下的一叠黄纸符,在炭盆里徐徐燃烧,火舌舔舐过去,纸符被烘得焦黑,很快消弭成一段簌簌灰烬。眼前情景莫名诡异,季画觉出了恐惧,脚下踉跄了两步,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外院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木鱼敲声,整个灯火通明的白公馆,瞬时变成了阴森森的地界。季画大受刺激,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阴凉的晚风一吹,卷着他的衣角擦过去,仿佛连骨头缝里都在透着寒意。远远的,白公馆的仆役们坐在大门口谈笑风生,正聊得热火朝天,看到季画上气不接下气地奔了过来,统一别过脸去,只做没有人情味的睁眼瞎。季画抬起袖子往额头上擦了一把冷汗,滚了滚喉结,什么话也没说,默默走出了白公馆的大门。等到坐着黄包车回了家,他二话不说,先差老妈子给自己烧洗澡水。进了房门,季画拉好屏风,遮遮掩掩地把外套换到一边,借着晕黄的灯光,在里头的穿衣镜前审视身体。幸而,身上除了那几处匿在袖子下的挨打淤青,并无多余伤痕。季画长吁了一口气,等老妈子放好洗澡水后,方才走出去沐浴。家里没有置办西洋浴缸,他拿着香胰跟毛巾,坐在浴桶里猛搓了一顿,在搓红皮肤之余,颤抖着闻了闻手指,蹙着眉头将五指紧攥成拳,哗啦一声砸在了水里,还是觉得身上有味道。拼命压抑了一路的恶心,再也按捺不住,季画濒临爆发边缘,趴在浴盆边上干呕了一声,被刺激出了眼泪。“白范达,你就不是个人。”他煞白了脸,靠在潮湿的木壁上发出了一声痛苦喘息。当晚季画辗转难眠,好不容易昏睡过去又频做噩梦,从白公馆带回来的这场坏情绪,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因为精神不济,季画推掉了手里新一天的妆活儿,他病恹恹地坐在大堂喝茶,直到贵客登门造访。他住的这座老四合院,四面开阔,砖路平坦,只要大门口来个人就能看见。于是,外面鸣笛一响,季画抬眼就看到了秦慕白的别克汽车。车子停靠在路边,秦慕白蹬着皮鞋施施然从后座上下来,老荣攥着车钥匙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手里拎了一只体积可观的大礼盒。“听说季老板今天赋闲在家,我跟陈导告假过来看看你。”秦慕白不请自来,话倒是说得挺俏皮,叫季画挑不出错来。“又不是逢年过节的,行这么大礼数干嘛。”季画目光落在大礼盒上,冲他淡淡一摇头。“不请自来已经是失了礼数,哪有空手上门的道理。”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朝老荣挥挥手,示意他把东西送上前。季画把手按在盒子上没有接,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推辞道,“可季某人却也懂得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大家都是待惯了是非场面的人,要真把客气话当真,那也白在影视圈里混饭吃了。季画跟秦慕白平时除了在剧组碰碰面,并没有多余的交涉,他暗想,依对方这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性子,突然造访必定事出有因。“难得上门一趟,秦先生有话请讲吧?”季画拎着紫砂壶满上两杯香茗,给他让茶。秦慕白最赏识他是个态度爽快的,坐到椅子上抿了一口茶,笑微微地说道,“因为某些缘故心有困扰,所以想过来打听一些事。”季画听到这话对他点点头,“如果我能帮上忙,那是再好不过了,只不知道秦先生想问什么?”“我只问一个人。”秦慕白抬头看他一眼,指腹摩挲着瓷杯的边沿,嘴里吐出了“白范达”三个字。季画端着茶碗,眉梢一动,脸上故作镇定道,“白老板是商界的大腕儿,秦先生身家优渥又不缺人脉,怎么会对他感兴趣?”“我听说白家当年在上海,名下有座工厂闹过是非,有些事情调查不清楚,问到当事人为难,我只能另寻巧路。”秦慕白听他话里有意遮掩,薄唇微微一抿,继续把话往下说开,“昨天下午,我也在那一家酒店,季老板忌讳谈人,是否事有苦衷。”季画一听这话,就知道他是误会了,想想自己当时的处境,要说跟白范达没个暧昧关系,还真是解释不来。他搁下手里的茶碗,靠在椅背上苦笑,觉得额头两处的太阳穴在隐隐作痛。“既然是苦衷,讲出去也不体面,还是算了吧。”季画淡淡一摇头,低下身子呷了一口茶。话说到这个份上,秦慕白不便强人所难,把肚子里想问的话又给重新咽了回去。他今天是为孟雪回来的,而显然这事会牵扯到季画的处境,还需再三斟酌才行。季画一杯热茶喝尽,心肺暖和开了,想了想,与他说道,“对于白范达这个人,我只能说,为了自己的执念去逆天,有损阴德。”秦慕白在心里咂摸这句话的弦外之音,听不很懂却也没有开口再问,两人在客厅里枯坐了片刻,不咸不淡地聊了两句,话已圆满。临走之前,秦慕白把带来的礼盒搁到茶几上,让季老板别见外。说罢,当着季画的面打开了礼盒,露出了装在里头的那只牛皮手提箱。东西是崭新的舶来品,裹在一层洒了法国香水的泡沫纸里,很有格调。“旧的坏了,换个新的就行,可落在人的身上,好字才是第一。”秦慕白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只有季画能听懂,当事人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忙把礼盒接了过来。“秦先生,昨天的事情不要跟我师哥讲。他那个脾气,急起来顶容易得罪人。”季画想了想心里不放心,特地又叮嘱了秦慕白一遍。胡编剧那嬉笑怒骂的性子,若是闹上了什么也实在够呛,他们虽是师兄弟的情谊,那位却是真把他当亲弟弟看待的。秦慕白知道这里面的轻重,点了点头,与他做担保道,“季老板尽管放心,我既不喜欢闲磕话题,又懒得跟人饶舌,这事绝不会让旁人知道。”季画听他这样想,终于放了心,放下手里的大礼盒对秦慕白笑说道,“秦先生先在这里略坐一坐,你给我做了这么大的人情,我也得送你一份薄礼才是。”秦慕白一听也好,目送季画离开后,安然坐在客厅里等他。等了约有五分钟,季画出来了,手里捏着一只薄薄的纸信封,请他笑纳。秦慕白倒也没犹豫,接了东西就走,季画送他到了大门口,也就停下了脚步。汽车发动起来飞着灰屁股离开了四合院,季画半眯着眼睛,站在门口自言自语道,“秦先生,你要问的事,我可都交代上去了,能不能意会,那得看你自己了。”车子开上大路,秦慕白拆开信封从里面倒出来一张旧报纸,他翻了翻日期,眼前一亮,正是两年前的压底件。且占据版面中央的一则重磅新闻,赫然写着“白氏工厂惨遭业界封停”。这十个加了黑粗的标题大字,明晃晃地亮在秦慕白面前,他迅速翻折过去浏览,看到报道当中有几个字眼,被季画用钢笔着重圈了出来。商会、爆炸、顾姓男子。寥寥三串字眼,把整件事情理得八九不离十。白家的工厂自从叫人查出黑幕之后,被上海商会剔除在业名额,警署过来封厂的那一天,靠近办公室的一座车间因电线老化走火,意外发生了大爆炸。在这起事故中,伤亡人数共有二十六名,后续清理现场时,当中一位身居管事的顾姓男子,尸体不知所踪。看完报纸,秦慕白皱了皱眉将其合上,心中疑惑不减反增。他没想通季画圈下来的这几个字,到底有什么深意。在这起突发的工厂事故当中,要说疑点,除了爆炸的原因有待商榷之外,就只剩下那一具凭空消失的尸体。可是,这一切又跟白范达有什么联系?事情发生在他名下的工厂,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恐怕白范达都难逃第一嫌疑人的身份。要说刻意为之,那是没有必要。秦慕白这样想着,不知不觉车子已经停在了剧组门口,远处欢天喜地地跑来了一个雀跃身影,正是出来等他的孟雪回。车子停的远,孟雪回站在大太阳底下出了一头的热汗,好不容易把秦慕白等过来了,他脖子捂在叠领的衬衫下面,早给闷得粉津津的,就连两只耳朵也未曾幸免,统一晒得烫而透,像是刚从锅里炸出来的虾片。秦慕白看着这个不知冷热的憨仔,抬手给他遮出一片阴凉,俯身问道,“帽子呢,怎么不戴着?”孟雪回指着自己的脑袋冲他笑,“刚打好发蜡呢,现在戴了不合适。”“下回可不能无事的时候尽往大太阳底下乱转。”秦慕白薄唇一抿,故意吓他,“要是晒黑了,为了上镜体面,脸上需得搽粉的。这镜头前面的妆素来都是往厚了打,可不会跟你胡弄着来。”孟雪回生了一副天公作美的好肤质,平日里倒也轻易难晒黑,可秦慕白的话实在太有画面感,小记者不介意被晒黑,但是挺糟心往脸上抹粉的,听到这话,连忙侧着身子往旁边的树荫下一躲,极力避开不必要的苦晒。秦慕白忍着笑把人往阴凉处掩护,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跟孟雪回搭话。两人一个早上没见了,这会儿碰了头聊得挺热络。“秦先生,你早上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才过来,再迟一点午饭都没得吃啦。”“也没往哪儿走,出门的时候临时有点事,这就耽搁了到剧组的时间。”秦慕白脸上笑了笑,把造访季画的事情一笔带过。孟雪回因为对昨天的事情心有戚戚,这会儿听出了秦慕白话里的敷衍,就有点忐忑,正愁要不要开口圆话时,秦慕白转过脸来问他道,“孟老师早上一个人待在剧组的时候还习惯吗?”“还成。”孟雪回语气轻快地回他道,“陈导今天夸我呢。”秦慕白挑了挑眉毛,感到有些惊讶,“他夸你什么了?”“陈导说我虽然底子差,但是肯用心,进步快,让我加把劲好好干。”孟雪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跟秦慕白一同分享内心喜悦。“这话没错,演技这东西,自发的叫天赋,后练的叫吃苦,一样样都来一遍,等熟了就懂了。孟老师虽然比旁人差了那么一截,但胜在悟性好,只消往明白地方一点拨就行。”秦慕白未免他有压力,既不较真,也不虚夸,恰到好处地鼓舞了小记者的积极性。孟雪回听了这话果然受用,一高兴就冲他龇出了两颗小虎牙。走到场地附近,几个歇了镜头的年轻小演员看到孟雪回过来了,笑嘻嘻地伸手招呼道,“小孟,你这去趟厕所可去的够久啊,再不把吃的认领走,我们可把东西都分了啊。”“嗳,吃吧吃吧,都是不怕长肉的祖宗,赶明儿你们上镜的时候穿崩了剧服可别哭啊。”孟雪回这会儿身边有个秦先生,哪还顾得上去拣东西吃,十分大方地把胡编剧分发下来的饼干给拱手让人。秦慕白看他跟在场的年轻演员乐呵呵地开玩笑,心中若有所思,这才半天不见,小记者居然在剧组混了个半熟,人缘来得挺快啊。他有所不知,先时孟雪回在剧组坐着是挺不入人眼的,大家伙看到场地凭空多出了一位副角儿,疑心孟雪回是凭关系走了后门子,根本不把人当回事。可叹衰仔实在心诚,早早到了剧组不但帮着搬机器还主动上来做清扫,忙前跑后的,脸上非但不见一点骄影子,反而看着很有几分孩儿气。这些打十四五岁就在剧组溜达的“老戏骨”,什么人什么底,一趟看下来大都合个八九不离十,哪里还会跟这实诚人摆脸色。孟雪回做事踏实性子好,他们也乐得上去说说笑笑。秦慕白这边心里琢磨着,还没想通透,孟雪回背过身去正对着他,献宝一样从兜里摸出来一块牛奶片,塞到秦慕白的手心,笑得眼睛弯弯的,开口说道,“秦先生吃糖。”“嗯?”秦慕白摊开掌心,扫了一眼带着手温的包装纸,听到孟雪回在耳边说道,“这东西好吃,一上桌就遭人抢,我动作快,悄悄给你留了一块。”秦慕白听到这里脸上有了笑影子,虽然早上没到场,小记者还是想着自己的,即便这牛奶片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可他托在掌心里恋恋不舍的,竟是舍不得吃。“嗳,马上准备开麦啦,上厕所的、换衣服的、要补妆的,都放麻利点。”陈导脖子上搭了块湿毛巾,一边擦脸,一边举着手里捏着卷成小圆筒的剧本,站在台阶上对演员们发号施令。孟雪回下面就要上场,这会子得进去洗脸换衣服了,他抬头看一眼休息室的方向,回过头来纠纠结结地对秦慕白问道,“秦先生,你不走了吧?”“不走了,我下午都在这里待着。”秦慕白猜出了他的小心思,把奶片放进兜里,轻轻一推小记者的肩膀,“快去换衣服吧,晚了要挨陈导说了。”孟雪回听到秦慕白说不走,嘴里“嗯”了一声,立马龇出两颗小虎牙,倒比得了他的夸奖还要开心些。秦慕白站在树荫下,默默目送他离开,手伸进衣服兜里捏了捏孟雪回给他的牛奶片,零食没吃,心里也是美的,满满当当的直往外泛甜气。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甜甜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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