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造化图小说网>都市青春>成患> 《成患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
阅读设置(推荐配合 快捷键[F11] 进入全屏沉浸式阅读)

设置X

《成患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1 / 1)

“别想太多了!刚刚我在餐厅里都听见了,他喊程经理叔叔。”“喊叔叔?那就不是私生子咯。”“人家本来就不是,就你们几个多嘴多舌的硬要给程经理扣帽子,我看程经理也不像在外面瞎搞的人。”“哈哈,我看你高兴得很,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是不是?”争论的声音逐渐被掩盖在键盘敲击声之下,杨宣却在程焕办公室门口停下,艰难地踮起脚,两个红彤彤的苹果还握在手里。程焕在里面打电话,张峰恺的电话,他策划案看到一半,张峰恺打电话过来说要约他,程焕工作被打搅,心里不痛快,还是压下了火气,好声好气说自己这几天都要忙工作的事情,让他把时间挪一挪。“挪什么啊?我没工作吗?前几天那法国客户还待在这儿呢,一会儿要参观公司,一会儿又要去看看工厂生产流程,我都没理他,抛下工作要来找你,你说没空就拒绝我,你要约我的时候我哪次没同意?”张峰恺胡搅蛮缠,硬要让程焕今天晚上就跟他出去开房,程焕被他磨得没了耐心,挂了电话之后直接就关机。世界清静,程焕摘下眼镜揉了揉脑袋,再把眼镜戴上的时候,余光觑到玻璃门外鬼头鬼脑的杨宣。比同龄人要矮要瘦,估计小时候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也是,杨平耀那混蛋天天就知道赌博喝酒,赚来的钱也全拿去还债了,能给他提供什么好东西?有些人天生出身就好,不工作也能有大把的钱花,不乐意的时候,撒手就不干了,也没人能说他一句。他呢?凭自己一双手一双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又凭什么能坐吃山空?他可没有另一座山来让他靠着。第8章 15~16十五、程焕忙过这一段时间,整个项目真正收尾的时候,这一年早已经过去。总体来讲日子过得还算令人满意,尽管偶尔忙起来也真正要人命,但程焕已经习惯,也就没觉得有什么。再加上有些东西已经不太一样了。家里多了个人,小孩儿,程焕接他来自己家的时候没觉得自己会跟他那么亲近,也没觉得自己会因此有所改变,他所料想的只是叔侄之间和睦有礼以及有一定距离感的关系,但事实却脱离料想,人和人相处久了总有或多或少的感情,况且杨宣听话又懂事,程焕有时候接他上学放学,别的小朋友都闹哄哄,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叫,只有杨宣不吵不闹,在他们中间像个大人。以及那一段时间,程焕没空也没胃口吃晚饭,杨宣会敲开他办公室的门,走进来塞给他两个苹果,或是其他什么水果,但全程一句话也不说,嘴闭得严实,安静地进来,安静地出去,一直到程焕下班,杨宣上了车,系好安全带,才扭扭捏捏开口问他:“叔叔,我给你的苹果你吃没吃呀?”程焕正打着方向盘拐弯儿,顺口回了句没空吃,杨宣说哦,然后把头扭过去,趴在车窗边看飞快掠过去的风景,一路上一句话也不说,程焕找话题要跟他聊天儿他也爱答不理。程焕知道他在生气呢,也没想起来去哄一哄他,结果第二天杨宣仍然是到点敲开他办公室的门,一言不发走进来,一言不发在他桌上放上两根香蕉,这一回却是站定在程焕办公桌前,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程焕。程焕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手抵着鼻尖咳嗽两声,拿起做家长的威严。“你干嘛啊?有什么话就说。”程焕下了赦令,于秘书嘱咐他尽量别说话打扰程经理的话便不作数,杨宣终于开了口。“周阿姨临走前说叔叔会胃疼,让你要记得吃饭。”“周阿姨记性不好,我胃病老早好了。”话说完,程焕心里先把自己给唾弃一遍,对着一个小孩儿撒这么拙劣的谎,无论这个谎话最终会不会被识破,他打心底是觉得自己没什么面子的。终于服软,程焕硬梆梆补充道:“我知道了,等我把这份东西看完就吃。”杨宣没出去,反而朝程焕小小声嘀咕。“我听见过叔叔晚上喊胃疼。”程焕抬头问:“吵到你了?”杨宣摇头,声音更轻。“没有,就是有点儿难受。”程焕没听清,身子往前倾了倾。“什么?”杨宣又扭捏起来,但想起来思想品德老师前几天说过的那句:沟通是相互理解的前提,跟家长发生隔阂的时候一定要学会好好沟通,于是红着脸把声音抬高了。“叔叔要记得吃饭,别胃疼了,宣宣心里会难受。”一瞬间,看着杨宣头顶那个小漩涡的时候,程焕的思维是凝固的,像被水泥封实了,脑神经运行不起来,顺带着人也变得呆滞。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后来杨宣实在不好意思,鸵鸟似的又跑去隔壁休息室写作业,程焕都没回过神儿,反而是恍惚地拿起桌上的香蕉剥起来,然后一口一口嚼巴嚼巴咽下肚。再后来杨宣送进来充当晚饭的水果程焕都会吃完,像他上初中就住校的时候,他特不乐意他妈每周总要接送他上学放学,他觉得丢人,自己那么大个男孩子还要妈妈接送,之后有一次犯别扭,他妈对他说:我就你跟你弟两件大宝贝,要是把你们弄丢了可让我怎么办?后来他再没埋怨过他妈,再后来,他爸他妈跟他撕破脸,自己空手空脚出来闯荡了,也没人问他过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人也真是奇怪,嘴里说着把他当大宝贝,到最后还是用最恶毒的嘴脸把他抛弃。杨宣一路顺利上学上到六年级下半学期,今天是六一儿童节,对杨宣这一届的小萝卜头来说算是个挺重要的日子。杨宣学校的传统,学校在六一这天会给六年级学生组织一次外出旅游,要求学生带上爸爸或者妈妈一起,杨宣回来之后没跟程焕说,但程焕收到了学校发的短信,也假装不知道,第二天杨宣前脚上了校车,自己后脚就开车到了目的地,还比校车早到了十多分钟。于是戴着全班统一红色鸭舌帽的杨宣下了大巴车就看见他程叔叔靠在车门边朝他挥手。杨宣眼睛亮晶晶,原本还蔫了吧唧的没有什么精神,这会儿连身板儿都直起来,他兴奋地朝程焕招手,程焕歪了歪嘴唇,朝他露出一个笑。十六、排在杨宣身后的小女孩好奇地探出脑袋,戳一戳杨宣的肩膀。“班长,他是你爸爸吗?长得好帅呀,他是自己开车来的吗?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坐学校的车?”杨宣扭头想朝同桌许珍珍回些什么,迟疑的时候,程焕已经走到他面前跟带队的老师搭话。“陶老师辛苦,我是杨宣他爸爸,早上有些突发事情耽搁了点时间,所以自己开车过来。”带队女老师陶晓华低头看了眼杨宣,笑着回:“我说呢,问他什么也不说,来了就好,杨先生你先到队伍里去吧,待会儿要排队检票。”程姓某先生扯了扯嘴角想说些什么,最终决定放弃多费口舌,从人群外挤进来走到杨宣左手边,摘了他的小红帽,手掌在他脑门上一抹,一手的汗。“车上没开冷气?”小姑娘许珍珍伸长了脖子抢话说。“开啦开啦!可凉快啦!”咋咋呼呼像使劲扑棱的小麻雀,牵着许珍珍的妈妈朝程焕尴尬一笑,把许珍珍扯回来,警告性地瞪她一眼。“像什么样儿?你看看人家宣宣多安静啊,就你咋咋呼呼吵了一路。”其实都是吵闹着的,天气热,还要排队,小孩儿大多没什么耐心,还被爸爸妈妈牵着手呢,身子已经歪歪斜斜朝前面或者后面的小伙伴扭过去讲话,有些家长互相还是相熟的,也早就聊得火热,一直到全部的学生和家长检完票,整个队伍才稍微安静了一些。“各位家长注意一下,今天景区里人很多,请务必要看好各自的孩子。”陶老师的声音从扩音喇叭里传出来,队伍里又安静不少,杨宣前几回想跟程焕说话总被其他人的声音盖过去,这次瞅准了时机,晃了晃程焕的手臂,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叔叔!你怎么来了呀?”程焕弯腰,装模作样捂住他的嘴。“可别露馅了,喊我爸爸。我昨天收到你班主任的短信了。”他没问杨宣为什么不把事情告诉他,把帽子又戴回杨宣脑袋上,杨宣仰着脑袋,察觉程焕要把手拿开了,可着劲儿黏人的小奶狗似的,又贴上去拿热乎乎的脸颊蹭着程焕带着些凉意的手掌心。“爸爸!”他高兴地喊。程焕轻轻捏了捏他软软的脸颊肉,英俊的眉毛扬起来,眼睛里是揶揄的笑意。“宝宝乖。”杨宣腾地红了脸。到这会儿已经是中午十一点,景区里面到底比外面来的宽敞,没像外面一样人挤着人,但程焕还是多叮嘱了两句,让杨宣牵好自己的手别乱跑跑丢了,陶老师在前面带队,走到一处休息的地方宣布暂时解散吃午饭,程焕看杨宣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白色塑料袋,解开,里面是一瓶矿泉水加两个汉堡,有一个汉堡被压扁了,卖相不太好看,他把另一个拿出来给程焕,程焕没做声,接在手里拆开来吃,几口吃完,然后把杨宣手里塑料袋系紧了又扔回他书包里。“走吧,前面有家餐厅,吃完了我们赶紧回来就行。”好在人不算太多,程焕带着杨宣回到休息处的时候,还有些家长没回来。陶老师拿着扩音喇叭喊集合,才又有些人从边上的超市和洗手间里跑出来。“爸爸,我想上厕所。”程焕点头,跟陶老师打了声招呼,然后带着杨宣去了洗手间。“你进去排队吧,我接个电话,就在门口,别乱跑。”杨宣回了声好,程焕看他乖乖挤进去排队,把目光收回来,转身接通了电话。“什么事儿?”“你在哪儿?怎么那么吵?”“景区,杨宣他学校组织旅游,让家长跟着一块过去。”那头不知道是笑还是说了句什么话,程焕没听清,往人少的地方挪了几步,然后问他刚刚说了什么。周围安静多了,电话那头的张峰恺把话重复了一遍,一字一句的,清晰又沉重地传进程焕耳朵里。“我说,程焕,咱俩分了吧。”鞋底踩着了个石头子儿硌得人脚底板疼,程焕挪开脚,拿鞋尖踢了踢,那石子儿便骨碌碌滚到一边的草丛里。“没意思,况且你也从来......”程焕没听他把话说完。“alain?”“什么?”程焕揉着鼻梁笑起来。“alain,你那个中法混血的客户,不对,现在他是你们公司的财务总监,去年情人节我看见你跟他进了酒店......对了,实话跟你说吧,那回我和你去聚丰楼吃饭不是刚好碰见他么,那回我就察觉出了猫腻,怎么?你当我蒙在鼓里。”“不,不是,程焕你听我......”“你本来想说什么?把责任推到我身上,说我天天忙工作,从来不把你放在心上?说我程焕冷心冷肺没半点人情味儿?我说张峰恺,你实话实说就好,有什么好遮掩的,我又不会在意,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显得您张总高贵深情?”那头许久没话,久到程焕以为张峰恺早就挂了电话,他终于开口说话,是努力压抑着什么情绪的口吻。“是,我是跟他上过床,但你就没错吗?你凭什么做出这幅样子来?”“这他妈就是你管不住下半身的理由?!”热风刮过脸颊,程焕舔了舔干燥的唇,收敛过激的情绪。“行了,好聚好散,况且也只是炮友关系嘛。”电话那头‘哐当’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人发狠砸在了地上,程焕再要听清楚点的时候,那头已经挂了电话。阳光太毒,照在人身上可难受,程焕觉得自己像被放在了火炉炭盆上烤着,水分被烘了出来,黏黏糊糊的,风一吹,浑身鸡皮疙瘩都竖起来。杨宣还没出来,程焕以为他是又吃坏了肚子,趁着人少走进去喊宣宣,没人理他,又喊了两声,厕所里排队的人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可仍然没人应他那句‘宣宣’。休息处的陶老师拿着喇叭喊人集合,程焕目光在那高高矮矮的人群里梭巡了一圈,没看到杨宣的影子,厕所门口也没有,像被人迎头打了一棍,程焕眼前一黑,脚下软绵绵的没力气,他朝前踉跄走了几步,然后支撑不住似的扶住右手边的墙壁,直起身子,深吸一口气。“......陶老师,杨宣他好像不见了,你们能否先等我一下。”第9章 17~18十七、程焕潜意识觉得杨宣自己是不可能乱跑的,他从来听话,况且他也已经十三岁了,是该清楚事情轻重缓急的年纪。性格和工作使然,程焕想事情从来喜欢往坏了想,倘若工作里的重要单子突然出了意外,他先想到的不是最可能发生的后果,而是最坏最差劲的那个。他不喜欢意外,这会让他胆战心惊,他总觉得这种不确定因素会把他重新打入泥潭,从身无分文到现在,摸爬滚打六七年,他忍受不了要重新开始。尽管他还年轻,尽管他从来冷静沉着,不会把紧张不安表现出来,尽管以他如今的能力和身份,这种后果发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程焕向陶老师把事情说了个大概之后,陶老师让其他家长带着各自的孩子先去游玩,然后跟着程焕一起出发去找杨宣,两人先在厕所边上的各项游乐设施处找了一圈,又询问了路过的游客,可今天来这地方旅游的大部分也都是学生,模样白白净净的小男孩也不少,况且谁出来玩儿还注意旁人的穿着样貌?询问好久仍然毫无头绪。找了将近半个小时都一无所获,程焕脸色越来越难看,陶老师也急得直冒汗,边拿纸巾擦脑门上沁出的汗边卖力喊杨宣。“陶老师,您扩音喇叭还在吗?”陶晓华脚步停下,忽然间醒悟过来似地一跺脚,紧忙从手提袋里拿出之前用的扩音喇叭。“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嘈杂喧闹人声鼎沸的环境里,扩音喇叭的作用显然比人扯着嗓子干喊要来的大,程焕举着喇叭一路喊过去,经过的人都要好奇地看这个男人两眼。因为常年坐办公室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皮被晒得发红,汗水顺着下颌淌下打湿衬衫衣领,从扩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哑甚至破音了,陶晓华神色担忧地朝程焕看去,建议道:“杨先生,实在找不着人的话我们找工作人员帮帮忙,这家景区里应该有......”话还没说完,程焕喇叭里一声‘杨宣’刚喊出口,程焕左手边摩天轮边上的人群里就有了动静。先是那群人都朝程焕他们看过来,然后是一些嘈杂听不清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稍微安静了,程焕才辨出一句话。“是你找人么?你家小孩儿......”“爸爸!”是带着哭腔的两个字。激得程焕耳朵一抖,随后,像是有什么惊心动魄悬在崖上的东西终于平稳落地,之前拥堵在心脏里的血液这会儿也仿佛被放出闸,一下子流通到四肢百骸,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果然看见缩在人堆子里的杨宣。没什么大碍,就是眼睛红了一圈,但没哭,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是因为程焕以前警告过他,说自己不喜欢爱哭的小男孩。程焕松了口气,脸色却依然差劲,声音里含着怒气。“我跟你说过什么?”杨宣本来像是要朝着程焕的方向挪,觑着程焕难看的脸色,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着又不敢挪。“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眼看着这一对父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立在一旁的陶老师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程焕。“杨先生啊,人找到了就好,宣宣平时很乖的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好了好了,您先把汗擦一擦吧,小心被风吹着凉了。”程焕接过陶老师递给他的纸巾说了声谢,按捺住怒火,然后扫视一圈周围,耐下心来问:“怎么回事?”边上一个中年男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您儿子买东西不想给钱!我怕他跑了才把他留下来。”杨宣急得跳起来。“我没有!爸爸我没有!我是钱丢了!”“你钱丢了你早不说?我这糖人都画完了你跟我说你钱丢了,你把我当傻子耍呢?大家伙儿听一听,这话说出来谁信?真是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杨宣急得脸红脖子粗,他还想再争辩两句,程焕已经看不下去,走过来把他扯到身后,神色冰冷。“我信。”“啧,是你家孩子你当然……”没耐心听他继续说,程焕高声打断他的话。“对!是我家孩子,所以我才最了解他品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是哪里来的资格胡说八道?”男人被程焕堵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话,程焕看都没看他,从钱包里抽出张钞票放他桌上,刚想拉着杨宣走,杨宣却从他身后窜到男人画糖人的石板边上拿走了一根画了字的糖人。杨宣把糖人拿回来,眼圈儿已经不红了,小孩儿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糖人终于能拿在手上,杨宣显然开心起来,但还顾忌着他程叔叔心情不好,嘴角扬了扬,又硬生生撇下去,挪到程焕身边,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爸爸,给你。”晶莹透亮的糖人,龙飞凤舞盘着两个字,一个字是“程”,他父母给予他的姓,一个字是“焕”,明亮而耀眼的,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仿佛熠熠生辉。十八、糖人不方便带着去玩儿,程焕在杨宣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咬了一口,最后实在受不了那个甜味儿,又塞回给杨宣让他吃掉。大概有些舍不得,杨宣握着竹签先是小心翼翼地舔,糖化了,‘程’字的禾字旁快没了头,他又不肯继续舔了,飞快地掀了眼皮瞧一眼程焕,犹豫着想说什么话。程焕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边上的陶老师心思细腻,笑吟吟说:“要不要先拍张照留个纪念?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老师都这么说了,程焕当然不会反对,正要拿手机出来给糖人拍张照,陶老师已经先一步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手机。“角度好,背景又是摩天轮,杨先生您跟宣宣站近一些,我镜头装不下。”程焕掏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看了眼握着竹签仰头看他的杨宣,走过去站到他边上,站得笔直盯着镜头看,唇线毫无起伏,脸色僵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陶老师手机举了半天,终究没能忍受得了‘杨先生’过于直男的镜头感。“杨先生,你要不要把宣宣抱起来拍,最好笑一笑,我看你站那儿冷着一张脸也不笑,我都不敢拍啦。”程焕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垂头看杨宣,杨宣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呢,程焕缓慢张开手臂,杨宣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小幅度地抿住了嘴角,但显然,心底藏着的开心雀跃很快就战胜了那点儿羞赧,嘴角抿了没多久就扬起来,他也张开手臂,一蹦就跳进了程焕怀里。十三岁的小男孩儿,个头已经不小,况且这两年杨宣的个头蹿得特快,猛地一下跳上来搂住程焕的脖子,程焕还没能反应过来,差点儿没能站稳,最后好歹稳住身体,将杨宣抱了个结实。程焕先失笑出声,顺手揉了把杨宣的脑袋。“平时在家怎么没见你那么皮?一出来玩你就要给我找麻烦,怎么?你想往人头上爬啦?”杨宣把糖人紧紧攥在手心,听程焕语气里没有真正要责怪的意思,惴惴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爸爸,我没有要乱跑,我出来的时候看你还在打电话就想去边上看一看,后来就看到了那个画糖的叔叔……”程焕捏捏他脸颊,英俊的眉眼舒展开来。“没关系啦,这次不怪你,下回别再乱跑了,我们家宣宣那么可爱,万一真被人给拐跑了,我也要哭鼻子咯。”像被人在嘴里塞了颗奶味浓郁的糖,杨宣咧开嘴,眼睛眉毛都笑成了月牙那样弯弯的形状。突如其来一阵刮得响亮的风,呼呼地吹过来,夹着陶老师模糊不清的笑声。“哎呀这样就很好......杨先生,宣宣,稍微看一眼镜头呀,好好好,这样很可以......杨先生,您果然很上照啊。”下午四点半,学校接送的大巴车载着学生和家长陆陆续续返校,程焕自己开车过来,干脆直接将杨宣开车带回家,也省得接来接去。临开车之前,陶老师笑眯眯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杨先生,我们微信加个好友吧,等会儿我把照片发给你。”程焕接过陶老师递过来的手机添加好友,然后客气地道谢,陶老师今天帮了他不少忙,他理应找个时候请人吃顿饭。这么打算着,程焕直接把话问出口。“陶老师几时有空?今天麻烦您那么久,我想找个空闲的时候请您吃顿饭。”陶老师一愣,继而笑着回:“不用那么客气,我是今天的领队老师,本来就该负责这些,不过......我倒有件事想要询问您的意见。”“老师请说。”陶晓华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把您和宣宣的合照发到我朋友圈里,您看行不行?”程焕一脑门子雾水,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拒绝的,便没多问,答应下来之后跟陶老师道了别,系好安全带就开车回家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杨宣半途中睡着又醒过来,迷迷糊糊中问了声“爸爸我们到哪儿了”,程焕没应,杨宣以为程焕没听见,直起身子把脑袋往前座凑,锲而不舍又问了句“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到家?”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程焕低沉无奈的笑声。“还叫我叔叔吧,你爸大概还有两年就回来接你,到时候他听你喊我爸,还不得抄家伙把我给灭喽。”车平稳地开下了高速,马路两边是成排的高大杨树林,杨宣张着嘴,像还没清醒过来,呆滞地望着窗外愣神。第10章 19~20十九、最早一次和杨平耀这个混蛋联系上是在去年年初,刚过完年没几天,电视机开着,是中央一套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满屏幕的红火热闹。程焕和杨宣并排倚靠在沙发上,外面是下着大雪的,鹅毛一样的雪劈头盖脸飘下来,积了厚厚一层,大概能到人脚踝,可屋子里实在太暖和亮堂,春节联欢晚会的声响也太热闹,他们看不到,更听不见那风雪交加的冷。再后来就来电话了,一个陌生号码,程焕盯着看了三秒,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预感。接通之后,另一头先响起的声音也证实了程焕的预感。“阿焕,过年好啊。”的确就是杨平耀,一年多都杳无音讯的杨平耀。程焕起身走到了阳台,阳台下面是小区公园,竟还有人在堆雪人,全副武装,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几个人,挪起来都困难,且都看不太出来年岁。“过年好,日子过得可还舒心?”那头响起了一串笑。“你说呢?成天要想着要怎么躲债躲追杀,你觉得我过得舒不舒心?”屋里空调开得太热,程焕觉得屋里的空气闷得他脑壳子疼,伸手把阳台窗开了一条缝,寒风见缝插针地窜进来,激得程焕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讥讽地笑。“是我逼你的么?我把刀架在你杨平耀的脖子上逼着你去赌博去借高利贷?”“好好好,大过年的,你给我些面子,那些事的确都是我不对,但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改过自新?要真心想改你早就改了,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么个落魄下场?兴许是杨平耀的语气里的哀求让程焕狠不下心,也兴许是程焕自己懒得再把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再重复一遍,也或许是想到了其他,程焕终究没把那些夹棍带枪的话说出口。“你现在在哪里?”“b市,我在这里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干什么的?”“帮人看厂子,过年嘛,工人都回家了,厂里的机器设备要人盯着,其实那些人暂时还找不着我,我过的也还行,有的吃有的住,过年这几天工资翻倍,还有个看门的老大爷陪我聊天儿。”外头有些吵,是有谁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热闹的响,把杨平耀絮絮叨叨的声音都盖得听不太清。“老大爷过年也不回家,他儿子很多年前就没啦,老婆被查出心脏病,撑了没几年,也去了,他说他回家也没人陪他说话,还不如待在厂里,还有我们陪他聊天儿。”“大爷人好,昨天还煮饺子给我们吃......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程焕嗤笑一声。“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了之后还得我帮你养儿子,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头顿了下,再开口,声音已然有些不对劲,低哑沉闷的,像是被雾蒙住一样模糊不清。他在哭。“......我知道,我知道,阿焕,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我才发现自己那么混蛋,小棠去了,把宣宣留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我从来都没怎么陪过他。”“我也想让他过得好,可我除了赌钱什么都不会,我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他。”程焕没说话,偏过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眼还在看电视的杨宣。大概是播到了歌舞类的节目,杨宣上下两层眼皮直打架,脑袋也在晃,是即将要倒在沙发上睡着的状态。“他在看电视,你要跟他说几句话吗?”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程焕快要以为他早把电话挂了的时候,杨平耀出声了。“不......还是等我回来吧,快了,一年两年三年,日子过得很快的,等我躲过这几年,他们没耐心再找我,我再回来把宣宣接走......”“我会当个好爸爸。”二十、程焕对杨平耀要当个好爸爸的言论持保留态度,但他打心底还是选择相信杨平耀。即使他嘴上刻薄讽刺说着不会再相信,即使杨平耀那么多年没做过一件不混蛋的事儿。那是杨平耀跑路之后第一次来电话,那次以后,两人保持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稳定,隔两个月一次,基本都是杨平耀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聊些近况,聊些两人中学时候的往事。程焕大多是默默听着,偶尔做些不咸不淡不耐烦的评价。叔侄俩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吃晚饭的点,程焕眼皮泛酸,觉得精神疲累,但还是换衣服进了厨房,先把饭煮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些蔬菜肉食炒了几个菜端上桌。周阿姨自那次回家之后就辞了职,说是年轻的儿媳突然有孕,儿子又去了别的地方打工,儿媳需要人照料着。程焕也没挽留,后来陆陆续续又去中介托人找了两三个做家政的保姆,要么是不合程焕的意,要么就是手脚不太干净,其中有一个走的时候总要顺走点小东西。家政顺走东西的事儿还是杨宣告诉程焕的。小家伙平时闷声不吭,上厕所经过客厅的时候目睹家政阿姨顺走了门口鞋柜上一个不起眼的猫头鹰小摆件之后,也假装没看见,等那个家政走了以后,程焕下班回到家,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了,还顺道把家政阿姨每天打扫完离开之前都顺走客厅果盘里水果的事情告诉了程焕。后来程焕委婉的把人给辞了,也没再托人找过家政,主要也是因为周阿姨离开的那段时间,程焕发现除却有些打扫的任务比较繁重以外,其他也没有特别麻烦的地方。因为确实没出过什么事儿,程焕逐渐放下心让杨宣放学自己先回家,有时候程焕要加班加到很晚,就托于秘书把杨宣接到公司里吃饭写作业,晚上两人再一块回家。“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嘈杂喧闹人声鼎沸的环境里,扩音喇叭的作用显然比人扯着嗓子干喊要来的大,程焕举着喇叭一路喊过去,经过的人都要好奇地看这个男人两眼。因为常年坐办公室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皮被晒得发红,汗水顺着下颌淌下打湿衬衫衣领,从扩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哑甚至破音了,陶晓华神色担忧地朝程焕看去,建议道:“杨先生,实在找不着人的话我们找工作人员帮帮忙,这家景区里应该有......”话还没说完,程焕喇叭里一声‘杨宣’刚喊出口,程焕左手边摩天轮边上的人群里就有了动静。先是那群人都朝程焕他们看过来,然后是一些嘈杂听不清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稍微安静了,程焕才辨出一句话。“是你找人么?你家小孩儿......”“爸爸!”是带着哭腔的两个字。激得程焕耳朵一抖,随后,像是有什么惊心动魄悬在崖上的东西终于平稳落地,之前拥堵在心脏里的血液这会儿也仿佛被放出闸,一下子流通到四肢百骸,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果然看见缩在人堆子里的杨宣。没什么大碍,就是眼睛红了一圈,但没哭,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是因为程焕以前警告过他,说自己不喜欢爱哭的小男孩。程焕松了口气,脸色却依然差劲,声音里含着怒气。“我跟你说过什么?”杨宣本来像是要朝着程焕的方向挪,觑着程焕难看的脸色,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着又不敢挪。“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眼看着这一对父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立在一旁的陶老师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程焕。“杨先生啊,人找到了就好,宣宣平时很乖的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好了好了,您先把汗擦一擦吧,小心被风吹着凉了。”程焕接过陶老师递给他的纸巾说了声谢,按捺住怒火,然后扫视一圈周围,耐下心来问:“怎么回事?”边上一个中年男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您儿子买东西不想给钱!我怕他跑了才把他留下来。”杨宣急得跳起来。“我没有!爸爸我没有!我是钱丢了!”“你钱丢了你早不说?我这糖人都画完了你跟我说你钱丢了,你把我当傻子耍呢?大家伙儿听一听,这话说出来谁信?真是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杨宣急得脸红脖子粗,他还想再争辩两句,程焕已经看不下去,走过来把他扯到身后,神色冰冷。“我信。”“啧,是你家孩子你当然……”没耐心听他继续说,程焕高声打断他的话。“对!是我家孩子,所以我才最了解他品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是哪里来的资格胡说八道?”男人被程焕堵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话,程焕看都没看他,从钱包里抽出张钞票放他桌上,刚想拉着杨宣走,杨宣却从他身后窜到男人画糖人的石板边上拿走了一根画了字的糖人。杨宣把糖人拿回来,眼圈儿已经不红了,小孩儿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糖人终于能拿在手上,杨宣显然开心起来,但还顾忌着他程叔叔心情不好,嘴角扬了扬,又硬生生撇下去,挪到程焕身边,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爸爸,给你。”晶莹透亮的糖人,龙飞凤舞盘着两个字,一个字是“程”,他父母给予他的姓,一个字是“焕”,明亮而耀眼的,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仿佛熠熠生辉。十八、糖人不方便带着去玩儿,程焕在杨宣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咬了一口,最后实在受不了那个甜味儿,又塞回给杨宣让他吃掉。大概有些舍不得,杨宣握着竹签先是小心翼翼地舔,糖化了,‘程’字的禾字旁快没了头,他又不肯继续舔了,飞快地掀了眼皮瞧一眼程焕,犹豫着想说什么话。程焕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边上的陶老师心思细腻,笑吟吟说:“要不要先拍张照留个纪念?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老师都这么说了,程焕当然不会反对,正要拿手机出来给糖人拍张照,陶老师已经先一步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手机。“角度好,背景又是摩天轮,杨先生您跟宣宣站近一些,我镜头装不下。”程焕掏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看了眼握着竹签仰头看他的杨宣,走过去站到他边上,站得笔直盯着镜头看,唇线毫无起伏,脸色僵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陶老师手机举了半天,终究没能忍受得了‘杨先生’过于直男的镜头感。“杨先生,你要不要把宣宣抱起来拍,最好笑一笑,我看你站那儿冷着一张脸也不笑,我都不敢拍啦。”程焕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垂头看杨宣,杨宣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呢,程焕缓慢张开手臂,杨宣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小幅度地抿住了嘴角,但显然,心底藏着的开心雀跃很快就战胜了那点儿羞赧,嘴角抿了没多久就扬起来,他也张开手臂,一蹦就跳进了程焕怀里。十三岁的小男孩儿,个头已经不小,况且这两年杨宣的个头蹿得特快,猛地一下跳上来搂住程焕的脖子,程焕还没能反应过来,差点儿没能站稳,最后好歹稳住身体,将杨宣抱了个结实。程焕先失笑出声,顺手揉了把杨宣的脑袋。“平时在家怎么没见你那么皮?一出来玩你就要给我找麻烦,怎么?你想往人头上爬啦?”杨宣把糖人紧紧攥在手心,听程焕语气里没有真正要责怪的意思,惴惴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爸爸,我没有要乱跑,我出来的时候看你还在打电话就想去边上看一看,后来就看到了那个画糖的叔叔……”程焕捏捏他脸颊,英俊的眉眼舒展开来。“没关系啦,这次不怪你,下回别再乱跑了,我们家宣宣那么可爱,万一真被人给拐跑了,我也要哭鼻子咯。”像被人在嘴里塞了颗奶味浓郁的糖,杨宣咧开嘴,眼睛眉毛都笑成了月牙那样弯弯的形状。突如其来一阵刮得响亮的风,呼呼地吹过来,夹着陶老师模糊不清的笑声。“哎呀这样就很好......杨先生,宣宣,稍微看一眼镜头呀,好好好,这样很可以......杨先生,您果然很上照啊。”下午四点半,学校接送的大巴车载着学生和家长陆陆续续返校,程焕自己开车过来,干脆直接将杨宣开车带回家,也省得接来接去。临开车之前,陶老师笑眯眯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杨先生,我们微信加个好友吧,等会儿我把照片发给你。”程焕接过陶老师递过来的手机添加好友,然后客气地道谢,陶老师今天帮了他不少忙,他理应找个时候请人吃顿饭。这么打算着,程焕直接把话问出口。“陶老师几时有空?今天麻烦您那么久,我想找个空闲的时候请您吃顿饭。”陶老师一愣,继而笑着回:“不用那么客气,我是今天的领队老师,本来就该负责这些,不过......我倒有件事想要询问您的意见。”“老师请说。”陶晓华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把您和宣宣的合照发到我朋友圈里,您看行不行?”程焕一脑门子雾水,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拒绝的,便没多问,答应下来之后跟陶老师道了别,系好安全带就开车回家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杨宣半途中睡着又醒过来,迷迷糊糊中问了声“爸爸我们到哪儿了”,程焕没应,杨宣以为程焕没听见,直起身子把脑袋往前座凑,锲而不舍又问了句“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到家?”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程焕低沉无奈的笑声。“还叫我叔叔吧,你爸大概还有两年就回来接你,到时候他听你喊我爸,还不得抄家伙把我给灭喽。”车平稳地开下了高速,马路两边是成排的高大杨树林,杨宣张着嘴,像还没清醒过来,呆滞地望着窗外愣神。第10章 19~20十九、最早一次和杨平耀这个混蛋联系上是在去年年初,刚过完年没几天,电视机开着,是中央一套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满屏幕的红火热闹。程焕和杨宣并排倚靠在沙发上,外面是下着大雪的,鹅毛一样的雪劈头盖脸飘下来,积了厚厚一层,大概能到人脚踝,可屋子里实在太暖和亮堂,春节联欢晚会的声响也太热闹,他们看不到,更听不见那风雪交加的冷。再后来就来电话了,一个陌生号码,程焕盯着看了三秒,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预感。接通之后,另一头先响起的声音也证实了程焕的预感。“阿焕,过年好啊。”的确就是杨平耀,一年多都杳无音讯的杨平耀。程焕起身走到了阳台,阳台下面是小区公园,竟还有人在堆雪人,全副武装,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几个人,挪起来都困难,且都看不太出来年岁。“过年好,日子过得可还舒心?”那头响起了一串笑。“你说呢?成天要想着要怎么躲债躲追杀,你觉得我过得舒不舒心?”屋里空调开得太热,程焕觉得屋里的空气闷得他脑壳子疼,伸手把阳台窗开了一条缝,寒风见缝插针地窜进来,激得程焕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讥讽地笑。“是我逼你的么?我把刀架在你杨平耀的脖子上逼着你去赌博去借高利贷?”“好好好,大过年的,你给我些面子,那些事的确都是我不对,但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改过自新?要真心想改你早就改了,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么个落魄下场?兴许是杨平耀的语气里的哀求让程焕狠不下心,也兴许是程焕自己懒得再把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再重复一遍,也或许是想到了其他,程焕终究没把那些夹棍带枪的话说出口。“你现在在哪里?”“b市,我在这里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干什么的?”“帮人看厂子,过年嘛,工人都回家了,厂里的机器设备要人盯着,其实那些人暂时还找不着我,我过的也还行,有的吃有的住,过年这几天工资翻倍,还有个看门的老大爷陪我聊天儿。”外头有些吵,是有谁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热闹的响,把杨平耀絮絮叨叨的声音都盖得听不太清。“老大爷过年也不回家,他儿子很多年前就没啦,老婆被查出心脏病,撑了没几年,也去了,他说他回家也没人陪他说话,还不如待在厂里,还有我们陪他聊天儿。”“大爷人好,昨天还煮饺子给我们吃......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程焕嗤笑一声。“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了之后还得我帮你养儿子,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头顿了下,再开口,声音已然有些不对劲,低哑沉闷的,像是被雾蒙住一样模糊不清。他在哭。“......我知道,我知道,阿焕,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我才发现自己那么混蛋,小棠去了,把宣宣留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我从来都没怎么陪过他。”“我也想让他过得好,可我除了赌钱什么都不会,我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他。”程焕没说话,偏过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眼还在看电视的杨宣。大概是播到了歌舞类的节目,杨宣上下两层眼皮直打架,脑袋也在晃,是即将要倒在沙发上睡着的状态。“他在看电视,你要跟他说几句话吗?”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程焕快要以为他早把电话挂了的时候,杨平耀出声了。“不......还是等我回来吧,快了,一年两年三年,日子过得很快的,等我躲过这几年,他们没耐心再找我,我再回来把宣宣接走......”“我会当个好爸爸。”二十、程焕对杨平耀要当个好爸爸的言论持保留态度,但他打心底还是选择相信杨平耀。即使他嘴上刻薄讽刺说着不会再相信,即使杨平耀那么多年没做过一件不混蛋的事儿。那是杨平耀跑路之后第一次来电话,那次以后,两人保持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稳定,隔两个月一次,基本都是杨平耀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聊些近况,聊些两人中学时候的往事。程焕大多是默默听着,偶尔做些不咸不淡不耐烦的评价。叔侄俩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吃晚饭的点,程焕眼皮泛酸,觉得精神疲累,但还是换衣服进了厨房,先把饭煮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些蔬菜肉食炒了几个菜端上桌。周阿姨自那次回家之后就辞了职,说是年轻的儿媳突然有孕,儿子又去了别的地方打工,儿媳需要人照料着。程焕也没挽留,后来陆陆续续又去中介托人找了两三个做家政的保姆,要么是不合程焕的意,要么就是手脚不太干净,其中有一个走的时候总要顺走点小东西。家政顺走东西的事儿还是杨宣告诉程焕的。小家伙平时闷声不吭,上厕所经过客厅的时候目睹家政阿姨顺走了门口鞋柜上一个不起眼的猫头鹰小摆件之后,也假装没看见,等那个家政走了以后,程焕下班回到家,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了,还顺道把家政阿姨每天打扫完离开之前都顺走客厅果盘里水果的事情告诉了程焕。后来程焕委婉的把人给辞了,也没再托人找过家政,主要也是因为周阿姨离开的那段时间,程焕发现除却有些打扫的任务比较繁重以外,其他也没有特别麻烦的地方。因为确实没出过什么事儿,程焕逐渐放下心让杨宣放学自己先回家,有时候程焕要加班加到很晚,就托于秘书把杨宣接到公司里吃饭写作业,晚上两人再一块回家。“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嘈杂喧闹人声鼎沸的环境里,扩音喇叭的作用显然比人扯着嗓子干喊要来的大,程焕举着喇叭一路喊过去,经过的人都要好奇地看这个男人两眼。因为常年坐办公室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皮被晒得发红,汗水顺着下颌淌下打湿衬衫衣领,从扩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哑甚至破音了,陶晓华神色担忧地朝程焕看去,建议道:“杨先生,实在找不着人的话我们找工作人员帮帮忙,这家景区里应该有......”话还没说完,程焕喇叭里一声‘杨宣’刚喊出口,程焕左手边摩天轮边上的人群里就有了动静。先是那群人都朝程焕他们看过来,然后是一些嘈杂听不清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稍微安静了,程焕才辨出一句话。“是你找人么?你家小孩儿......”“爸爸!”是带着哭腔的两个字。激得程焕耳朵一抖,随后,像是有什么惊心动魄悬在崖上的东西终于平稳落地,之前拥堵在心脏里的血液这会儿也仿佛被放出闸,一下子流通到四肢百骸,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果然看见缩在人堆子里的杨宣。没什么大碍,就是眼睛红了一圈,但没哭,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是因为程焕以前警告过他,说自己不喜欢爱哭的小男孩。程焕松了口气,脸色却依然差劲,声音里含着怒气。“我跟你说过什么?”杨宣本来像是要朝着程焕的方向挪,觑着程焕难看的脸色,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着又不敢挪。“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眼看着这一对父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立在一旁的陶老师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程焕。“杨先生啊,人找到了就好,宣宣平时很乖的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好了好了,您先把汗擦一擦吧,小心被风吹着凉了。”程焕接过陶老师递给他的纸巾说了声谢,按捺住怒火,然后扫视一圈周围,耐下心来问:“怎么回事?”边上一个中年男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您儿子买东西不想给钱!我怕他跑了才把他留下来。”杨宣急得跳起来。“我没有!爸爸我没有!我是钱丢了!”“你钱丢了你早不说?我这糖人都画完了你跟我说你钱丢了,你把我当傻子耍呢?大家伙儿听一听,这话说出来谁信?真是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杨宣急得脸红脖子粗,他还想再争辩两句,程焕已经看不下去,走过来把他扯到身后,神色冰冷。“我信。”“啧,是你家孩子你当然……”没耐心听他继续说,程焕高声打断他的话。“对!是我家孩子,所以我才最了解他品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是哪里来的资格胡说八道?”男人被程焕堵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话,程焕看都没看他,从钱包里抽出张钞票放他桌上,刚想拉着杨宣走,杨宣却从他身后窜到男人画糖人的石板边上拿走了一根画了字的糖人。杨宣把糖人拿回来,眼圈儿已经不红了,小孩儿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糖人终于能拿在手上,杨宣显然开心起来,但还顾忌着他程叔叔心情不好,嘴角扬了扬,又硬生生撇下去,挪到程焕身边,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爸爸,给你。”晶莹透亮的糖人,龙飞凤舞盘着两个字,一个字是“程”,他父母给予他的姓,一个字是“焕”,明亮而耀眼的,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仿佛熠熠生辉。十八、糖人不方便带着去玩儿,程焕在杨宣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咬了一口,最后实在受不了那个甜味儿,又塞回给杨宣让他吃掉。大概有些舍不得,杨宣握着竹签先是小心翼翼地舔,糖化了,‘程’字的禾字旁快没了头,他又不肯继续舔了,飞快地掀了眼皮瞧一眼程焕,犹豫着想说什么话。程焕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边上的陶老师心思细腻,笑吟吟说:“要不要先拍张照留个纪念?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老师都这么说了,程焕当然不会反对,正要拿手机出来给糖人拍张照,陶老师已经先一步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手机。“角度好,背景又是摩天轮,杨先生您跟宣宣站近一些,我镜头装不下。”程焕掏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看了眼握着竹签仰头看他的杨宣,走过去站到他边上,站得笔直盯着镜头看,唇线毫无起伏,脸色僵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陶老师手机举了半天,终究没能忍受得了‘杨先生’过于直男的镜头感。“杨先生,你要不要把宣宣抱起来拍,最好笑一笑,我看你站那儿冷着一张脸也不笑,我都不敢拍啦。”程焕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垂头看杨宣,杨宣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呢,程焕缓慢张开手臂,杨宣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小幅度地抿住了嘴角,但显然,心底藏着的开心雀跃很快就战胜了那点儿羞赧,嘴角抿了没多久就扬起来,他也张开手臂,一蹦就跳进了程焕怀里。十三岁的小男孩儿,个头已经不小,况且这两年杨宣的个头蹿得特快,猛地一下跳上来搂住程焕的脖子,程焕还没能反应过来,差点儿没能站稳,最后好歹稳住身体,将杨宣抱了个结实。程焕先失笑出声,顺手揉了把杨宣的脑袋。“平时在家怎么没见你那么皮?一出来玩你就要给我找麻烦,怎么?你想往人头上爬啦?”杨宣把糖人紧紧攥在手心,听程焕语气里没有真正要责怪的意思,惴惴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爸爸,我没有要乱跑,我出来的时候看你还在打电话就想去边上看一看,后来就看到了那个画糖的叔叔……”程焕捏捏他脸颊,英俊的眉眼舒展开来。“没关系啦,这次不怪你,下回别再乱跑了,我们家宣宣那么可爱,万一真被人给拐跑了,我也要哭鼻子咯。”像被人在嘴里塞了颗奶味浓郁的糖,杨宣咧开嘴,眼睛眉毛都笑成了月牙那样弯弯的形状。突如其来一阵刮得响亮的风,呼呼地吹过来,夹着陶老师模糊不清的笑声。“哎呀这样就很好......杨先生,宣宣,稍微看一眼镜头呀,好好好,这样很可以......杨先生,您果然很上照啊。”下午四点半,学校接送的大巴车载着学生和家长陆陆续续返校,程焕自己开车过来,干脆直接将杨宣开车带回家,也省得接来接去。临开车之前,陶老师笑眯眯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杨先生,我们微信加个好友吧,等会儿我把照片发给你。”程焕接过陶老师递过来的手机添加好友,然后客气地道谢,陶老师今天帮了他不少忙,他理应找个时候请人吃顿饭。这么打算着,程焕直接把话问出口。“陶老师几时有空?今天麻烦您那么久,我想找个空闲的时候请您吃顿饭。”陶老师一愣,继而笑着回:“不用那么客气,我是今天的领队老师,本来就该负责这些,不过......我倒有件事想要询问您的意见。”“老师请说。”陶晓华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把您和宣宣的合照发到我朋友圈里,您看行不行?”程焕一脑门子雾水,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拒绝的,便没多问,答应下来之后跟陶老师道了别,系好安全带就开车回家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杨宣半途中睡着又醒过来,迷迷糊糊中问了声“爸爸我们到哪儿了”,程焕没应,杨宣以为程焕没听见,直起身子把脑袋往前座凑,锲而不舍又问了句“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到家?”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程焕低沉无奈的笑声。“还叫我叔叔吧,你爸大概还有两年就回来接你,到时候他听你喊我爸,还不得抄家伙把我给灭喽。”车平稳地开下了高速,马路两边是成排的高大杨树林,杨宣张着嘴,像还没清醒过来,呆滞地望着窗外愣神。第10章 19~20十九、最早一次和杨平耀这个混蛋联系上是在去年年初,刚过完年没几天,电视机开着,是中央一套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满屏幕的红火热闹。程焕和杨宣并排倚靠在沙发上,外面是下着大雪的,鹅毛一样的雪劈头盖脸飘下来,积了厚厚一层,大概能到人脚踝,可屋子里实在太暖和亮堂,春节联欢晚会的声响也太热闹,他们看不到,更听不见那风雪交加的冷。再后来就来电话了,一个陌生号码,程焕盯着看了三秒,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预感。接通之后,另一头先响起的声音也证实了程焕的预感。“阿焕,过年好啊。”的确就是杨平耀,一年多都杳无音讯的杨平耀。程焕起身走到了阳台,阳台下面是小区公园,竟还有人在堆雪人,全副武装,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几个人,挪起来都困难,且都看不太出来年岁。“过年好,日子过得可还舒心?”那头响起了一串笑。“你说呢?成天要想着要怎么躲债躲追杀,你觉得我过得舒不舒心?”屋里空调开得太热,程焕觉得屋里的空气闷得他脑壳子疼,伸手把阳台窗开了一条缝,寒风见缝插针地窜进来,激得程焕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讥讽地笑。“是我逼你的么?我把刀架在你杨平耀的脖子上逼着你去赌博去借高利贷?”“好好好,大过年的,你给我些面子,那些事的确都是我不对,但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改过自新?要真心想改你早就改了,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么个落魄下场?兴许是杨平耀的语气里的哀求让程焕狠不下心,也兴许是程焕自己懒得再把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再重复一遍,也或许是想到了其他,程焕终究没把那些夹棍带枪的话说出口。“你现在在哪里?”“b市,我在这里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干什么的?”“帮人看厂子,过年嘛,工人都回家了,厂里的机器设备要人盯着,其实那些人暂时还找不着我,我过的也还行,有的吃有的住,过年这几天工资翻倍,还有个看门的老大爷陪我聊天儿。”外头有些吵,是有谁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热闹的响,把杨平耀絮絮叨叨的声音都盖得听不太清。“老大爷过年也不回家,他儿子很多年前就没啦,老婆被查出心脏病,撑了没几年,也去了,他说他回家也没人陪他说话,还不如待在厂里,还有我们陪他聊天儿。”“大爷人好,昨天还煮饺子给我们吃......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程焕嗤笑一声。“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了之后还得我帮你养儿子,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头顿了下,再开口,声音已然有些不对劲,低哑沉闷的,像是被雾蒙住一样模糊不清。他在哭。“......我知道,我知道,阿焕,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我才发现自己那么混蛋,小棠去了,把宣宣留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我从来都没怎么陪过他。”“我也想让他过得好,可我除了赌钱什么都不会,我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他。”程焕没说话,偏过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眼还在看电视的杨宣。大概是播到了歌舞类的节目,杨宣上下两层眼皮直打架,脑袋也在晃,是即将要倒在沙发上睡着的状态。“他在看电视,你要跟他说几句话吗?”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程焕快要以为他早把电话挂了的时候,杨平耀出声了。“不......还是等我回来吧,快了,一年两年三年,日子过得很快的,等我躲过这几年,他们没耐心再找我,我再回来把宣宣接走......”“我会当个好爸爸。”二十、程焕对杨平耀要当个好爸爸的言论持保留态度,但他打心底还是选择相信杨平耀。即使他嘴上刻薄讽刺说着不会再相信,即使杨平耀那么多年没做过一件不混蛋的事儿。那是杨平耀跑路之后第一次来电话,那次以后,两人保持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稳定,隔两个月一次,基本都是杨平耀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聊些近况,聊些两人中学时候的往事。程焕大多是默默听着,偶尔做些不咸不淡不耐烦的评价。叔侄俩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吃晚饭的点,程焕眼皮泛酸,觉得精神疲累,但还是换衣服进了厨房,先把饭煮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些蔬菜肉食炒了几个菜端上桌。周阿姨自那次回家之后就辞了职,说是年轻的儿媳突然有孕,儿子又去了别的地方打工,儿媳需要人照料着。程焕也没挽留,后来陆陆续续又去中介托人找了两三个做家政的保姆,要么是不合程焕的意,要么就是手脚不太干净,其中有一个走的时候总要顺走点小东西。家政顺走东西的事儿还是杨宣告诉程焕的。小家伙平时闷声不吭,上厕所经过客厅的时候目睹家政阿姨顺走了门口鞋柜上一个不起眼的猫头鹰小摆件之后,也假装没看见,等那个家政走了以后,程焕下班回到家,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了,还顺道把家政阿姨每天打扫完离开之前都顺走客厅果盘里水果的事情告诉了程焕。后来程焕委婉的把人给辞了,也没再托人找过家政,主要也是因为周阿姨离开的那段时间,程焕发现除却有些打扫的任务比较繁重以外,其他也没有特别麻烦的地方。因为确实没出过什么事儿,程焕逐渐放下心让杨宣放学自己先回家,有时候程焕要加班加到很晚,就托于秘书把杨宣接到公司里吃饭写作业,晚上两人再一块回家。“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嘈杂喧闹人声鼎沸的环境里,扩音喇叭的作用显然比人扯着嗓子干喊要来的大,程焕举着喇叭一路喊过去,经过的人都要好奇地看这个男人两眼。因为常年坐办公室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皮被晒得发红,汗水顺着下颌淌下打湿衬衫衣领,从扩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哑甚至破音了,陶晓华神色担忧地朝程焕看去,建议道:“杨先生,实在找不着人的话我们找工作人员帮帮忙,这家景区里应该有......”话还没说完,程焕喇叭里一声‘杨宣’刚喊出口,程焕左手边摩天轮边上的人群里就有了动静。先是那群人都朝程焕他们看过来,然后是一些嘈杂听不清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稍微安静了,程焕才辨出一句话。“是你找人么?你家小孩儿......”“爸爸!”是带着哭腔的两个字。激得程焕耳朵一抖,随后,像是有什么惊心动魄悬在崖上的东西终于平稳落地,之前拥堵在心脏里的血液这会儿也仿佛被放出闸,一下子流通到四肢百骸,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果然看见缩在人堆子里的杨宣。没什么大碍,就是眼睛红了一圈,但没哭,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是因为程焕以前警告过他,说自己不喜欢爱哭的小男孩。程焕松了口气,脸色却依然差劲,声音里含着怒气。“我跟你说过什么?”杨宣本来像是要朝着程焕的方向挪,觑着程焕难看的脸色,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着又不敢挪。“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眼看着这一对父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立在一旁的陶老师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程焕。“杨先生啊,人找到了就好,宣宣平时很乖的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好了好了,您先把汗擦一擦吧,小心被风吹着凉了。”程焕接过陶老师递给他的纸巾说了声谢,按捺住怒火,然后扫视一圈周围,耐下心来问:“怎么回事?”边上一个中年男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您儿子买东西不想给钱!我怕他跑了才把他留下来。”杨宣急得跳起来。“我没有!爸爸我没有!我是钱丢了!”“你钱丢了你早不说?我这糖人都画完了你跟我说你钱丢了,你把我当傻子耍呢?大家伙儿听一听,这话说出来谁信?真是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杨宣急得脸红脖子粗,他还想再争辩两句,程焕已经看不下去,走过来把他扯到身后,神色冰冷。“我信。”“啧,是你家孩子你当然……”没耐心听他继续说,程焕高声打断他的话。“对!是我家孩子,所以我才最了解他品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是哪里来的资格胡说八道?”男人被程焕堵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话,程焕看都没看他,从钱包里抽出张钞票放他桌上,刚想拉着杨宣走,杨宣却从他身后窜到男人画糖人的石板边上拿走了一根画了字的糖人。杨宣把糖人拿回来,眼圈儿已经不红了,小孩儿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糖人终于能拿在手上,杨宣显然开心起来,但还顾忌着他程叔叔心情不好,嘴角扬了扬,又硬生生撇下去,挪到程焕身边,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爸爸,给你。”晶莹透亮的糖人,龙飞凤舞盘着两个字,一个字是“程”,他父母给予他的姓,一个字是“焕”,明亮而耀眼的,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仿佛熠熠生辉。十八、糖人不方便带着去玩儿,程焕在杨宣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咬了一口,最后实在受不了那个甜味儿,又塞回给杨宣让他吃掉。大概有些舍不得,杨宣握着竹签先是小心翼翼地舔,糖化了,‘程’字的禾字旁快没了头,他又不肯继续舔了,飞快地掀了眼皮瞧一眼程焕,犹豫着想说什么话。程焕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边上的陶老师心思细腻,笑吟吟说:“要不要先拍张照留个纪念?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老师都这么说了,程焕当然不会反对,正要拿手机出来给糖人拍张照,陶老师已经先一步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手机。“角度好,背景又是摩天轮,杨先生您跟宣宣站近一些,我镜头装不下。”程焕掏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看了眼握着竹签仰头看他的杨宣,走过去站到他边上,站得笔直盯着镜头看,唇线毫无起伏,脸色僵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陶老师手机举了半天,终究没能忍受得了‘杨先生’过于直男的镜头感。“杨先生,你要不要把宣宣抱起来拍,最好笑一笑,我看你站那儿冷着一张脸也不笑,我都不敢拍啦。”程焕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垂头看杨宣,杨宣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呢,程焕缓慢张开手臂,杨宣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小幅度地抿住了嘴角,但显然,心底藏着的开心雀跃很快就战胜了那点儿羞赧,嘴角抿了没多久就扬起来,他也张开手臂,一蹦就跳进了程焕怀里。十三岁的小男孩儿,个头已经不小,况且这两年杨宣的个头蹿得特快,猛地一下跳上来搂住程焕的脖子,程焕还没能反应过来,差点儿没能站稳,最后好歹稳住身体,将杨宣抱了个结实。程焕先失笑出声,顺手揉了把杨宣的脑袋。“平时在家怎么没见你那么皮?一出来玩你就要给我找麻烦,怎么?你想往人头上爬啦?”杨宣把糖人紧紧攥在手心,听程焕语气里没有真正要责怪的意思,惴惴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爸爸,我没有要乱跑,我出来的时候看你还在打电话就想去边上看一看,后来就看到了那个画糖的叔叔……”程焕捏捏他脸颊,英俊的眉眼舒展开来。“没关系啦,这次不怪你,下回别再乱跑了,我们家宣宣那么可爱,万一真被人给拐跑了,我也要哭鼻子咯。”像被人在嘴里塞了颗奶味浓郁的糖,杨宣咧开嘴,眼睛眉毛都笑成了月牙那样弯弯的形状。突如其来一阵刮得响亮的风,呼呼地吹过来,夹着陶老师模糊不清的笑声。“哎呀这样就很好......杨先生,宣宣,稍微看一眼镜头呀,好好好,这样很可以......杨先生,您果然很上照啊。”下午四点半,学校接送的大巴车载着学生和家长陆陆续续返校,程焕自己开车过来,干脆直接将杨宣开车带回家,也省得接来接去。临开车之前,陶老师笑眯眯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杨先生,我们微信加个好友吧,等会儿我把照片发给你。”程焕接过陶老师递过来的手机添加好友,然后客气地道谢,陶老师今天帮了他不少忙,他理应找个时候请人吃顿饭。这么打算着,程焕直接把话问出口。“陶老师几时有空?今天麻烦您那么久,我想找个空闲的时候请您吃顿饭。”陶老师一愣,继而笑着回:“不用那么客气,我是今天的领队老师,本来就该负责这些,不过......我倒有件事想要询问您的意见。”“老师请说。”陶晓华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把您和宣宣的合照发到我朋友圈里,您看行不行?”程焕一脑门子雾水,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拒绝的,便没多问,答应下来之后跟陶老师道了别,系好安全带就开车回家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杨宣半途中睡着又醒过来,迷迷糊糊中问了声“爸爸我们到哪儿了”,程焕没应,杨宣以为程焕没听见,直起身子把脑袋往前座凑,锲而不舍又问了句“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到家?”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程焕低沉无奈的笑声。“还叫我叔叔吧,你爸大概还有两年就回来接你,到时候他听你喊我爸,还不得抄家伙把我给灭喽。”车平稳地开下了高速,马路两边是成排的高大杨树林,杨宣张着嘴,像还没清醒过来,呆滞地望着窗外愣神。第10章 19~20十九、最早一次和杨平耀这个混蛋联系上是在去年年初,刚过完年没几天,电视机开着,是中央一套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满屏幕的红火热闹。程焕和杨宣并排倚靠在沙发上,外面是下着大雪的,鹅毛一样的雪劈头盖脸飘下来,积了厚厚一层,大概能到人脚踝,可屋子里实在太暖和亮堂,春节联欢晚会的声响也太热闹,他们看不到,更听不见那风雪交加的冷。再后来就来电话了,一个陌生号码,程焕盯着看了三秒,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预感。接通之后,另一头先响起的声音也证实了程焕的预感。“阿焕,过年好啊。”的确就是杨平耀,一年多都杳无音讯的杨平耀。程焕起身走到了阳台,阳台下面是小区公园,竟还有人在堆雪人,全副武装,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几个人,挪起来都困难,且都看不太出来年岁。“过年好,日子过得可还舒心?”那头响起了一串笑。“你说呢?成天要想着要怎么躲债躲追杀,你觉得我过得舒不舒心?”屋里空调开得太热,程焕觉得屋里的空气闷得他脑壳子疼,伸手把阳台窗开了一条缝,寒风见缝插针地窜进来,激得程焕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讥讽地笑。“是我逼你的么?我把刀架在你杨平耀的脖子上逼着你去赌博去借高利贷?”“好好好,大过年的,你给我些面子,那些事的确都是我不对,但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改过自新?要真心想改你早就改了,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么个落魄下场?兴许是杨平耀的语气里的哀求让程焕狠不下心,也兴许是程焕自己懒得再把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再重复一遍,也或许是想到了其他,程焕终究没把那些夹棍带枪的话说出口。“你现在在哪里?”“b市,我在这里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干什么的?”“帮人看厂子,过年嘛,工人都回家了,厂里的机器设备要人盯着,其实那些人暂时还找不着我,我过的也还行,有的吃有的住,过年这几天工资翻倍,还有个看门的老大爷陪我聊天儿。”外头有些吵,是有谁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热闹的响,把杨平耀絮絮叨叨的声音都盖得听不太清。“老大爷过年也不回家,他儿子很多年前就没啦,老婆被查出心脏病,撑了没几年,也去了,他说他回家也没人陪他说话,还不如待在厂里,还有我们陪他聊天儿。”“大爷人好,昨天还煮饺子给我们吃......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程焕嗤笑一声。“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了之后还得我帮你养儿子,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头顿了下,再开口,声音已然有些不对劲,低哑沉闷的,像是被雾蒙住一样模糊不清。他在哭。“......我知道,我知道,阿焕,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我才发现自己那么混蛋,小棠去了,把宣宣留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我从来都没怎么陪过他。”“我也想让他过得好,可我除了赌钱什么都不会,我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他。”程焕没说话,偏过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眼还在看电视的杨宣。大概是播到了歌舞类的节目,杨宣上下两层眼皮直打架,脑袋也在晃,是即将要倒在沙发上睡着的状态。“他在看电视,你要跟他说几句话吗?”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程焕快要以为他早把电话挂了的时候,杨平耀出声了。“不......还是等我回来吧,快了,一年两年三年,日子过得很快的,等我躲过这几年,他们没耐心再找我,我再回来把宣宣接走......”“我会当个好爸爸。”二十、程焕对杨平耀要当个好爸爸的言论持保留态度,但他打心底还是选择相信杨平耀。即使他嘴上刻薄讽刺说着不会再相信,即使杨平耀那么多年没做过一件不混蛋的事儿。那是杨平耀跑路之后第一次来电话,那次以后,两人保持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稳定,隔两个月一次,基本都是杨平耀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聊些近况,聊些两人中学时候的往事。程焕大多是默默听着,偶尔做些不咸不淡不耐烦的评价。叔侄俩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吃晚饭的点,程焕眼皮泛酸,觉得精神疲累,但还是换衣服进了厨房,先把饭煮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些蔬菜肉食炒了几个菜端上桌。周阿姨自那次回家之后就辞了职,说是年轻的儿媳突然有孕,儿子又去了别的地方打工,儿媳需要人照料着。程焕也没挽留,后来陆陆续续又去中介托人找了两三个做家政的保姆,要么是不合程焕的意,要么就是手脚不太干净,其中有一个走的时候总要顺走点小东西。家政顺走东西的事儿还是杨宣告诉程焕的。小家伙平时闷声不吭,上厕所经过客厅的时候目睹家政阿姨顺走了门口鞋柜上一个不起眼的猫头鹰小摆件之后,也假装没看见,等那个家政走了以后,程焕下班回到家,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了,还顺道把家政阿姨每天打扫完离开之前都顺走客厅果盘里水果的事情告诉了程焕。后来程焕委婉的把人给辞了,也没再托人找过家政,主要也是因为周阿姨离开的那段时间,程焕发现除却有些打扫的任务比较繁重以外,其他也没有特别麻烦的地方。因为确实没出过什么事儿,程焕逐渐放下心让杨宣放学自己先回家,有时候程焕要加班加到很晚,就托于秘书把杨宣接到公司里吃饭写作业,晚上两人再一块回家。“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嘈杂喧闹人声鼎沸的环境里,扩音喇叭的作用显然比人扯着嗓子干喊要来的大,程焕举着喇叭一路喊过去,经过的人都要好奇地看这个男人两眼。因为常年坐办公室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皮被晒得发红,汗水顺着下颌淌下打湿衬衫衣领,从扩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哑甚至破音了,陶晓华神色担忧地朝程焕看去,建议道:“杨先生,实在找不着人的话我们找工作人员帮帮忙,这家景区里应该有......”话还没说完,程焕喇叭里一声‘杨宣’刚喊出口,程焕左手边摩天轮边上的人群里就有了动静。先是那群人都朝程焕他们看过来,然后是一些嘈杂听不清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稍微安静了,程焕才辨出一句话。“是你找人么?你家小孩儿......”“爸爸!”是带着哭腔的两个字。激得程焕耳朵一抖,随后,像是有什么惊心动魄悬在崖上的东西终于平稳落地,之前拥堵在心脏里的血液这会儿也仿佛被放出闸,一下子流通到四肢百骸,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果然看见缩在人堆子里的杨宣。没什么大碍,就是眼睛红了一圈,但没哭,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是因为程焕以前警告过他,说自己不喜欢爱哭的小男孩。程焕松了口气,脸色却依然差劲,声音里含着怒气。“我跟你说过什么?”杨宣本来像是要朝着程焕的方向挪,觑着程焕难看的脸色,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着又不敢挪。“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眼看着这一对父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立在一旁的陶老师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程焕。“杨先生啊,人找到了就好,宣宣平时很乖的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好了好了,您先把汗擦一擦吧,小心被风吹着凉了。”程焕接过陶老师递给他的纸巾说了声谢,按捺住怒火,然后扫视一圈周围,耐下心来问:“怎么回事?”边上一个中年男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您儿子买东西不想给钱!我怕他跑了才把他留下来。”杨宣急得跳起来。“我没有!爸爸我没有!我是钱丢了!”“你钱丢了你早不说?我这糖人都画完了你跟我说你钱丢了,你把我当傻子耍呢?大家伙儿听一听,这话说出来谁信?真是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杨宣急得脸红脖子粗,他还想再争辩两句,程焕已经看不下去,走过来把他扯到身后,神色冰冷。“我信。”“啧,是你家孩子你当然……”没耐心听他继续说,程焕高声打断他的话。“对!是我家孩子,所以我才最了解他品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是哪里来的资格胡说八道?”男人被程焕堵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话,程焕看都没看他,从钱包里抽出张钞票放他桌上,刚想拉着杨宣走,杨宣却从他身后窜到男人画糖人的石板边上拿走了一根画了字的糖人。杨宣把糖人拿回来,眼圈儿已经不红了,小孩儿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糖人终于能拿在手上,杨宣显然开心起来,但还顾忌着他程叔叔心情不好,嘴角扬了扬,又硬生生撇下去,挪到程焕身边,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爸爸,给你。”晶莹透亮的糖人,龙飞凤舞盘着两个字,一个字是“程”,他父母给予他的姓,一个字是“焕”,明亮而耀眼的,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仿佛熠熠生辉。十八、糖人不方便带着去玩儿,程焕在杨宣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咬了一口,最后实在受不了那个甜味儿,又塞回给杨宣让他吃掉。大概有些舍不得,杨宣握着竹签先是小心翼翼地舔,糖化了,‘程’字的禾字旁快没了头,他又不肯继续舔了,飞快地掀了眼皮瞧一眼程焕,犹豫着想说什么话。程焕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边上的陶老师心思细腻,笑吟吟说:“要不要先拍张照留个纪念?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老师都这么说了,程焕当然不会反对,正要拿手机出来给糖人拍张照,陶老师已经先一步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手机。“角度好,背景又是摩天轮,杨先生您跟宣宣站近一些,我镜头装不下。”程焕掏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看了眼握着竹签仰头看他的杨宣,走过去站到他边上,站得笔直盯着镜头看,唇线毫无起伏,脸色僵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陶老师手机举了半天,终究没能忍受得了‘杨先生’过于直男的镜头感。“杨先生,你要不要把宣宣抱起来拍,最好笑一笑,我看你站那儿冷着一张脸也不笑,我都不敢拍啦。”程焕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垂头看杨宣,杨宣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呢,程焕缓慢张开手臂,杨宣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小幅度地抿住了嘴角,但显然,心底藏着的开心雀跃很快就战胜了那点儿羞赧,嘴角抿了没多久就扬起来,他也张开手臂,一蹦就跳进了程焕怀里。十三岁的小男孩儿,个头已经不小,况且这两年杨宣的个头蹿得特快,猛地一下跳上来搂住程焕的脖子,程焕还没能反应过来,差点儿没能站稳,最后好歹稳住身体,将杨宣抱了个结实。程焕先失笑出声,顺手揉了把杨宣的脑袋。“平时在家怎么没见你那么皮?一出来玩你就要给我找麻烦,怎么?你想往人头上爬啦?”杨宣把糖人紧紧攥在手心,听程焕语气里没有真正要责怪的意思,惴惴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爸爸,我没有要乱跑,我出来的时候看你还在打电话就想去边上看一看,后来就看到了那个画糖的叔叔……”程焕捏捏他脸颊,英俊的眉眼舒展开来。“没关系啦,这次不怪你,下回别再乱跑了,我们家宣宣那么可爱,万一真被人给拐跑了,我也要哭鼻子咯。”像被人在嘴里塞了颗奶味浓郁的糖,杨宣咧开嘴,眼睛眉毛都笑成了月牙那样弯弯的形状。突如其来一阵刮得响亮的风,呼呼地吹过来,夹着陶老师模糊不清的笑声。“哎呀这样就很好......杨先生,宣宣,稍微看一眼镜头呀,好好好,这样很可以......杨先生,您果然很上照啊。”下午四点半,学校接送的大巴车载着学生和家长陆陆续续返校,程焕自己开车过来,干脆直接将杨宣开车带回家,也省得接来接去。临开车之前,陶老师笑眯眯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杨先生,我们微信加个好友吧,等会儿我把照片发给你。”程焕接过陶老师递过来的手机添加好友,然后客气地道谢,陶老师今天帮了他不少忙,他理应找个时候请人吃顿饭。这么打算着,程焕直接把话问出口。“陶老师几时有空?今天麻烦您那么久,我想找个空闲的时候请您吃顿饭。”陶老师一愣,继而笑着回:“不用那么客气,我是今天的领队老师,本来就该负责这些,不过......我倒有件事想要询问您的意见。”“老师请说。”陶晓华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把您和宣宣的合照发到我朋友圈里,您看行不行?”程焕一脑门子雾水,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拒绝的,便没多问,答应下来之后跟陶老师道了别,系好安全带就开车回家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杨宣半途中睡着又醒过来,迷迷糊糊中问了声“爸爸我们到哪儿了”,程焕没应,杨宣以为程焕没听见,直起身子把脑袋往前座凑,锲而不舍又问了句“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到家?”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程焕低沉无奈的笑声。“还叫我叔叔吧,你爸大概还有两年就回来接你,到时候他听你喊我爸,还不得抄家伙把我给灭喽。”车平稳地开下了高速,马路两边是成排的高大杨树林,杨宣张着嘴,像还没清醒过来,呆滞地望着窗外愣神。第10章 19~20十九、最早一次和杨平耀这个混蛋联系上是在去年年初,刚过完年没几天,电视机开着,是中央一套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满屏幕的红火热闹。程焕和杨宣并排倚靠在沙发上,外面是下着大雪的,鹅毛一样的雪劈头盖脸飘下来,积了厚厚一层,大概能到人脚踝,可屋子里实在太暖和亮堂,春节联欢晚会的声响也太热闹,他们看不到,更听不见那风雪交加的冷。再后来就来电话了,一个陌生号码,程焕盯着看了三秒,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预感。接通之后,另一头先响起的声音也证实了程焕的预感。“阿焕,过年好啊。”的确就是杨平耀,一年多都杳无音讯的杨平耀。程焕起身走到了阳台,阳台下面是小区公园,竟还有人在堆雪人,全副武装,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几个人,挪起来都困难,且都看不太出来年岁。“过年好,日子过得可还舒心?”那头响起了一串笑。“你说呢?成天要想着要怎么躲债躲追杀,你觉得我过得舒不舒心?”屋里空调开得太热,程焕觉得屋里的空气闷得他脑壳子疼,伸手把阳台窗开了一条缝,寒风见缝插针地窜进来,激得程焕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讥讽地笑。“是我逼你的么?我把刀架在你杨平耀的脖子上逼着你去赌博去借高利贷?”“好好好,大过年的,你给我些面子,那些事的确都是我不对,但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改过自新?要真心想改你早就改了,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么个落魄下场?兴许是杨平耀的语气里的哀求让程焕狠不下心,也兴许是程焕自己懒得再把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再重复一遍,也或许是想到了其他,程焕终究没把那些夹棍带枪的话说出口。“你现在在哪里?”“b市,我在这里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干什么的?”“帮人看厂子,过年嘛,工人都回家了,厂里的机器设备要人盯着,其实那些人暂时还找不着我,我过的也还行,有的吃有的住,过年这几天工资翻倍,还有个看门的老大爷陪我聊天儿。”外头有些吵,是有谁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热闹的响,把杨平耀絮絮叨叨的声音都盖得听不太清。“老大爷过年也不回家,他儿子很多年前就没啦,老婆被查出心脏病,撑了没几年,也去了,他说他回家也没人陪他说话,还不如待在厂里,还有我们陪他聊天儿。”“大爷人好,昨天还煮饺子给我们吃......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程焕嗤笑一声。“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了之后还得我帮你养儿子,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头顿了下,再开口,声音已然有些不对劲,低哑沉闷的,像是被雾蒙住一样模糊不清。他在哭。“......我知道,我知道,阿焕,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我才发现自己那么混蛋,小棠去了,把宣宣留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我从来都没怎么陪过他。”“我也想让他过得好,可我除了赌钱什么都不会,我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他。”程焕没说话,偏过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眼还在看电视的杨宣。大概是播到了歌舞类的节目,杨宣上下两层眼皮直打架,脑袋也在晃,是即将要倒在沙发上睡着的状态。“他在看电视,你要跟他说几句话吗?”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程焕快要以为他早把电话挂了的时候,杨平耀出声了。“不......还是等我回来吧,快了,一年两年三年,日子过得很快的,等我躲过这几年,他们没耐心再找我,我再回来把宣宣接走......”“我会当个好爸爸。”二十、程焕对杨平耀要当个好爸爸的言论持保留态度,但他打心底还是选择相信杨平耀。即使他嘴上刻薄讽刺说着不会再相信,即使杨平耀那么多年没做过一件不混蛋的事儿。那是杨平耀跑路之后第一次来电话,那次以后,两人保持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稳定,隔两个月一次,基本都是杨平耀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聊些近况,聊些两人中学时候的往事。程焕大多是默默听着,偶尔做些不咸不淡不耐烦的评价。叔侄俩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吃晚饭的点,程焕眼皮泛酸,觉得精神疲累,但还是换衣服进了厨房,先把饭煮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些蔬菜肉食炒了几个菜端上桌。周阿姨自那次回家之后就辞了职,说是年轻的儿媳突然有孕,儿子又去了别的地方打工,儿媳需要人照料着。程焕也没挽留,后来陆陆续续又去中介托人找了两三个做家政的保姆,要么是不合程焕的意,要么就是手脚不太干净,其中有一个走的时候总要顺走点小东西。家政顺走东西的事儿还是杨宣告诉程焕的。小家伙平时闷声不吭,上厕所经过客厅的时候目睹家政阿姨顺走了门口鞋柜上一个不起眼的猫头鹰小摆件之后,也假装没看见,等那个家政走了以后,程焕下班回到家,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了,还顺道把家政阿姨每天打扫完离开之前都顺走客厅果盘里水果的事情告诉了程焕。后来程焕委婉的把人给辞了,也没再托人找过家政,主要也是因为周阿姨离开的那段时间,程焕发现除却有些打扫的任务比较繁重以外,其他也没有特别麻烦的地方。因为确实没出过什么事儿,程焕逐渐放下心让杨宣放学自己先回家,有时候程焕要加班加到很晚,就托于秘书把杨宣接到公司里吃饭写作业,晚上两人再一块回家。“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嘈杂喧闹人声鼎沸的环境里,扩音喇叭的作用显然比人扯着嗓子干喊要来的大,程焕举着喇叭一路喊过去,经过的人都要好奇地看这个男人两眼。因为常年坐办公室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皮被晒得发红,汗水顺着下颌淌下打湿衬衫衣领,从扩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哑甚至破音了,陶晓华神色担忧地朝程焕看去,建议道:“杨先生,实在找不着人的话我们找工作人员帮帮忙,这家景区里应该有......”话还没说完,程焕喇叭里一声‘杨宣’刚喊出口,程焕左手边摩天轮边上的人群里就有了动静。先是那群人都朝程焕他们看过来,然后是一些嘈杂听不清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稍微安静了,程焕才辨出一句话。“是你找人么?你家小孩儿......”“爸爸!”是带着哭腔的两个字。激得程焕耳朵一抖,随后,像是有什么惊心动魄悬在崖上的东西终于平稳落地,之前拥堵在心脏里的血液这会儿也仿佛被放出闸,一下子流通到四肢百骸,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果然看见缩在人堆子里的杨宣。没什么大碍,就是眼睛红了一圈,但没哭,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是因为程焕以前警告过他,说自己不喜欢爱哭的小男孩。程焕松了口气,脸色却依然差劲,声音里含着怒气。“我跟你说过什么?”杨宣本来像是要朝着程焕的方向挪,觑着程焕难看的脸色,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着又不敢挪。“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眼看着这一对父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立在一旁的陶老师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程焕。“杨先生啊,人找到了就好,宣宣平时很乖的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好了好了,您先把汗擦一擦吧,小心被风吹着凉了。”程焕接过陶老师递给他的纸巾说了声谢,按捺住怒火,然后扫视一圈周围,耐下心来问:“怎么回事?”边上一个中年男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您儿子买东西不想给钱!我怕他跑了才把他留下来。”杨宣急得跳起来。“我没有!爸爸我没有!我是钱丢了!”“你钱丢了你早不说?我这糖人都画完了你跟我说你钱丢了,你把我当傻子耍呢?大家伙儿听一听,这话说出来谁信?真是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杨宣急得脸红脖子粗,他还想再争辩两句,程焕已经看不下去,走过来把他扯到身后,神色冰冷。“我信。”“啧,是你家孩子你当然……”没耐心听他继续说,程焕高声打断他的话。“对!是我家孩子,所以我才最了解他品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是哪里来的资格胡说八道?”男人被程焕堵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话,程焕看都没看他,从钱包里抽出张钞票放他桌上,刚想拉着杨宣走,杨宣却从他身后窜到男人画糖人的石板边上拿走了一根画了字的糖人。杨宣把糖人拿回来,眼圈儿已经不红了,小孩儿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糖人终于能拿在手上,杨宣显然开心起来,但还顾忌着他程叔叔心情不好,嘴角扬了扬,又硬生生撇下去,挪到程焕身边,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爸爸,给你。”晶莹透亮的糖人,龙飞凤舞盘着两个字,一个字是“程”,他父母给予他的姓,一个字是“焕”,明亮而耀眼的,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仿佛熠熠生辉。十八、糖人不方便带着去玩儿,程焕在杨宣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咬了一口,最后实在受不了那个甜味儿,又塞回给杨宣让他吃掉。大概有些舍不得,杨宣握着竹签先是小心翼翼地舔,糖化了,‘程’字的禾字旁快没了头,他又不肯继续舔了,飞快地掀了眼皮瞧一眼程焕,犹豫着想说什么话。程焕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边上的陶老师心思细腻,笑吟吟说:“要不要先拍张照留个纪念?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老师都这么说了,程焕当然不会反对,正要拿手机出来给糖人拍张照,陶老师已经先一步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手机。“角度好,背景又是摩天轮,杨先生您跟宣宣站近一些,我镜头装不下。”程焕掏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看了眼握着竹签仰头看他的杨宣,走过去站到他边上,站得笔直盯着镜头看,唇线毫无起伏,脸色僵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陶老师手机举了半天,终究没能忍受得了‘杨先生’过于直男的镜头感。“杨先生,你要不要把宣宣抱起来拍,最好笑一笑,我看你站那儿冷着一张脸也不笑,我都不敢拍啦。”程焕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垂头看杨宣,杨宣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呢,程焕缓慢张开手臂,杨宣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小幅度地抿住了嘴角,但显然,心底藏着的开心雀跃很快就战胜了那点儿羞赧,嘴角抿了没多久就扬起来,他也张开手臂,一蹦就跳进了程焕怀里。十三岁的小男孩儿,个头已经不小,况且这两年杨宣的个头蹿得特快,猛地一下跳上来搂住程焕的脖子,程焕还没能反应过来,差点儿没能站稳,最后好歹稳住身体,将杨宣抱了个结实。程焕先失笑出声,顺手揉了把杨宣的脑袋。“平时在家怎么没见你那么皮?一出来玩你就要给我找麻烦,怎么?你想往人头上爬啦?”杨宣把糖人紧紧攥在手心,听程焕语气里没有真正要责怪的意思,惴惴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爸爸,我没有要乱跑,我出来的时候看你还在打电话就想去边上看一看,后来就看到了那个画糖的叔叔……”程焕捏捏他脸颊,英俊的眉眼舒展开来。“没关系啦,这次不怪你,下回别再乱跑了,我们家宣宣那么可爱,万一真被人给拐跑了,我也要哭鼻子咯。”像被人在嘴里塞了颗奶味浓郁的糖,杨宣咧开嘴,眼睛眉毛都笑成了月牙那样弯弯的形状。突如其来一阵刮得响亮的风,呼呼地吹过来,夹着陶老师模糊不清的笑声。“哎呀这样就很好......杨先生,宣宣,稍微看一眼镜头呀,好好好,这样很可以......杨先生,您果然很上照啊。”下午四点半,学校接送的大巴车载着学生和家长陆陆续续返校,程焕自己开车过来,干脆直接将杨宣开车带回家,也省得接来接去。临开车之前,陶老师笑眯眯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杨先生,我们微信加个好友吧,等会儿我把照片发给你。”程焕接过陶老师递过来的手机添加好友,然后客气地道谢,陶老师今天帮了他不少忙,他理应找个时候请人吃顿饭。这么打算着,程焕直接把话问出口。“陶老师几时有空?今天麻烦您那么久,我想找个空闲的时候请您吃顿饭。”陶老师一愣,继而笑着回:“不用那么客气,我是今天的领队老师,本来就该负责这些,不过......我倒有件事想要询问您的意见。”“老师请说。”陶晓华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把您和宣宣的合照发到我朋友圈里,您看行不行?”程焕一脑门子雾水,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拒绝的,便没多问,答应下来之后跟陶老师道了别,系好安全带就开车回家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杨宣半途中睡着又醒过来,迷迷糊糊中问了声“爸爸我们到哪儿了”,程焕没应,杨宣以为程焕没听见,直起身子把脑袋往前座凑,锲而不舍又问了句“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到家?”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程焕低沉无奈的笑声。“还叫我叔叔吧,你爸大概还有两年就回来接你,到时候他听你喊我爸,还不得抄家伙把我给灭喽。”车平稳地开下了高速,马路两边是成排的高大杨树林,杨宣张着嘴,像还没清醒过来,呆滞地望着窗外愣神。第10章 19~20十九、最早一次和杨平耀这个混蛋联系上是在去年年初,刚过完年没几天,电视机开着,是中央一套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满屏幕的红火热闹。程焕和杨宣并排倚靠在沙发上,外面是下着大雪的,鹅毛一样的雪劈头盖脸飘下来,积了厚厚一层,大概能到人脚踝,可屋子里实在太暖和亮堂,春节联欢晚会的声响也太热闹,他们看不到,更听不见那风雪交加的冷。再后来就来电话了,一个陌生号码,程焕盯着看了三秒,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预感。接通之后,另一头先响起的声音也证实了程焕的预感。“阿焕,过年好啊。”的确就是杨平耀,一年多都杳无音讯的杨平耀。程焕起身走到了阳台,阳台下面是小区公园,竟还有人在堆雪人,全副武装,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几个人,挪起来都困难,且都看不太出来年岁。“过年好,日子过得可还舒心?”那头响起了一串笑。“你说呢?成天要想着要怎么躲债躲追杀,你觉得我过得舒不舒心?”屋里空调开得太热,程焕觉得屋里的空气闷得他脑壳子疼,伸手把阳台窗开了一条缝,寒风见缝插针地窜进来,激得程焕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讥讽地笑。“是我逼你的么?我把刀架在你杨平耀的脖子上逼着你去赌博去借高利贷?”“好好好,大过年的,你给我些面子,那些事的确都是我不对,但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改过自新?要真心想改你早就改了,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么个落魄下场?兴许是杨平耀的语气里的哀求让程焕狠不下心,也兴许是程焕自己懒得再把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再重复一遍,也或许是想到了其他,程焕终究没把那些夹棍带枪的话说出口。“你现在在哪里?”“b市,我在这里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干什么的?”“帮人看厂子,过年嘛,工人都回家了,厂里的机器设备要人盯着,其实那些人暂时还找不着我,我过的也还行,有的吃有的住,过年这几天工资翻倍,还有个看门的老大爷陪我聊天儿。”外头有些吵,是有谁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热闹的响,把杨平耀絮絮叨叨的声音都盖得听不太清。“老大爷过年也不回家,他儿子很多年前就没啦,老婆被查出心脏病,撑了没几年,也去了,他说他回家也没人陪他说话,还不如待在厂里,还有我们陪他聊天儿。”“大爷人好,昨天还煮饺子给我们吃......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程焕嗤笑一声。“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了之后还得我帮你养儿子,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头顿了下,再开口,声音已然有些不对劲,低哑沉闷的,像是被雾蒙住一样模糊不清。他在哭。“......我知道,我知道,阿焕,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我才发现自己那么混蛋,小棠去了,把宣宣留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我从来都没怎么陪过他。”“我也想让他过得好,可我除了赌钱什么都不会,我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他。”程焕没说话,偏过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眼还在看电视的杨宣。大概是播到了歌舞类的节目,杨宣上下两层眼皮直打架,脑袋也在晃,是即将要倒在沙发上睡着的状态。“他在看电视,你要跟他说几句话吗?”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程焕快要以为他早把电话挂了的时候,杨平耀出声了。“不......还是等我回来吧,快了,一年两年三年,日子过得很快的,等我躲过这几年,他们没耐心再找我,我再回来把宣宣接走......”“我会当个好爸爸。”二十、程焕对杨平耀要当个好爸爸的言论持保留态度,但他打心底还是选择相信杨平耀。即使他嘴上刻薄讽刺说着不会再相信,即使杨平耀那么多年没做过一件不混蛋的事儿。那是杨平耀跑路之后第一次来电话,那次以后,两人保持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稳定,隔两个月一次,基本都是杨平耀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聊些近况,聊些两人中学时候的往事。程焕大多是默默听着,偶尔做些不咸不淡不耐烦的评价。叔侄俩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吃晚饭的点,程焕眼皮泛酸,觉得精神疲累,但还是换衣服进了厨房,先把饭煮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些蔬菜肉食炒了几个菜端上桌。周阿姨自那次回家之后就辞了职,说是年轻的儿媳突然有孕,儿子又去了别的地方打工,儿媳需要人照料着。程焕也没挽留,后来陆陆续续又去中介托人找了两三个做家政的保姆,要么是不合程焕的意,要么就是手脚不太干净,其中有一个走的时候总要顺走点小东西。家政顺走东西的事儿还是杨宣告诉程焕的。小家伙平时闷声不吭,上厕所经过客厅的时候目睹家政阿姨顺走了门口鞋柜上一个不起眼的猫头鹰小摆件之后,也假装没看见,等那个家政走了以后,程焕下班回到家,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了,还顺道把家政阿姨每天打扫完离开之前都顺走客厅果盘里水果的事情告诉了程焕。后来程焕委婉的把人给辞了,也没再托人找过家政,主要也是因为周阿姨离开的那段时间,程焕发现除却有些打扫的任务比较繁重以外,其他也没有特别麻烦的地方。因为确实没出过什么事儿,程焕逐渐放下心让杨宣放学自己先回家,有时候程焕要加班加到很晚,就托于秘书把杨宣接到公司里吃饭写作业,晚上两人再一块回家。“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嘈杂喧闹人声鼎沸的环境里,扩音喇叭的作用显然比人扯着嗓子干喊要来的大,程焕举着喇叭一路喊过去,经过的人都要好奇地看这个男人两眼。因为常年坐办公室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皮被晒得发红,汗水顺着下颌淌下打湿衬衫衣领,从扩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哑甚至破音了,陶晓华神色担忧地朝程焕看去,建议道:“杨先生,实在找不着人的话我们找工作人员帮帮忙,这家景区里应该有......”话还没说完,程焕喇叭里一声‘杨宣’刚喊出口,程焕左手边摩天轮边上的人群里就有了动静。先是那群人都朝程焕他们看过来,然后是一些嘈杂听不清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稍微安静了,程焕才辨出一句话。“是你找人么?你家小孩儿......”“爸爸!”是带着哭腔的两个字。激得程焕耳朵一抖,随后,像是有什么惊心动魄悬在崖上的东西终于平稳落地,之前拥堵在心脏里的血液这会儿也仿佛被放出闸,一下子流通到四肢百骸,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果然看见缩在人堆子里的杨宣。没什么大碍,就是眼睛红了一圈,但没哭,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是因为程焕以前警告过他,说自己不喜欢爱哭的小男孩。程焕松了口气,脸色却依然差劲,声音里含着怒气。“我跟你说过什么?”杨宣本来像是要朝着程焕的方向挪,觑着程焕难看的脸色,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着又不敢挪。“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眼看着这一对父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立在一旁的陶老师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程焕。“杨先生啊,人找到了就好,宣宣平时很乖的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好了好了,您先把汗擦一擦吧,小心被风吹着凉了。”程焕接过陶老师递给他的纸巾说了声谢,按捺住怒火,然后扫视一圈周围,耐下心来问:“怎么回事?”边上一个中年男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您儿子买东西不想给钱!我怕他跑了才把他留下来。”杨宣急得跳起来。“我没有!爸爸我没有!我是钱丢了!”“你钱丢了你早不说?我这糖人都画完了你跟我说你钱丢了,你把我当傻子耍呢?大家伙儿听一听,这话说出来谁信?真是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杨宣急得脸红脖子粗,他还想再争辩两句,程焕已经看不下去,走过来把他扯到身后,神色冰冷。“我信。”“啧,是你家孩子你当然……”没耐心听他继续说,程焕高声打断他的话。“对!是我家孩子,所以我才最了解他品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是哪里来的资格胡说八道?”男人被程焕堵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话,程焕看都没看他,从钱包里抽出张钞票放他桌上,刚想拉着杨宣走,杨宣却从他身后窜到男人画糖人的石板边上拿走了一根画了字的糖人。杨宣把糖人拿回来,眼圈儿已经不红了,小孩儿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糖人终于能拿在手上,杨宣显然开心起来,但还顾忌着他程叔叔心情不好,嘴角扬了扬,又硬生生撇下去,挪到程焕身边,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爸爸,给你。”晶莹透亮的糖人,龙飞凤舞盘着两个字,一个字是“程”,他父母给予他的姓,一个字是“焕”,明亮而耀眼的,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仿佛熠熠生辉。十八、糖人不方便带着去玩儿,程焕在杨宣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咬了一口,最后实在受不了那个甜味儿,又塞回给杨宣让他吃掉。大概有些舍不得,杨宣握着竹签先是小心翼翼地舔,糖化了,‘程’字的禾字旁快没了头,他又不肯继续舔了,飞快地掀了眼皮瞧一眼程焕,犹豫着想说什么话。程焕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边上的陶老师心思细腻,笑吟吟说:“要不要先拍张照留个纪念?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老师都这么说了,程焕当然不会反对,正要拿手机出来给糖人拍张照,陶老师已经先一步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手机。“角度好,背景又是摩天轮,杨先生您跟宣宣站近一些,我镜头装不下。”程焕掏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看了眼握着竹签仰头看他的杨宣,走过去站到他边上,站得笔直盯着镜头看,唇线毫无起伏,脸色僵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陶老师手机举了半天,终究没能忍受得了‘杨先生’过于直男的镜头感。“杨先生,你要不要把宣宣抱起来拍,最好笑一笑,我看你站那儿冷着一张脸也不笑,我都不敢拍啦。”程焕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垂头看杨宣,杨宣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呢,程焕缓慢张开手臂,杨宣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小幅度地抿住了嘴角,但显然,心底藏着的开心雀跃很快就战胜了那点儿羞赧,嘴角抿了没多久就扬起来,他也张开手臂,一蹦就跳进了程焕怀里。十三岁的小男孩儿,个头已经不小,况且这两年杨宣的个头蹿得特快,猛地一下跳上来搂住程焕的脖子,程焕还没能反应过来,差点儿没能站稳,最后好歹稳住身体,将杨宣抱了个结实。程焕先失笑出声,顺手揉了把杨宣的脑袋。“平时在家怎么没见你那么皮?一出来玩你就要给我找麻烦,怎么?你想往人头上爬啦?”杨宣把糖人紧紧攥在手心,听程焕语气里没有真正要责怪的意思,惴惴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爸爸,我没有要乱跑,我出来的时候看你还在打电话就想去边上看一看,后来就看到了那个画糖的叔叔……”程焕捏捏他脸颊,英俊的眉眼舒展开来。“没关系啦,这次不怪你,下回别再乱跑了,我们家宣宣那么可爱,万一真被人给拐跑了,我也要哭鼻子咯。”像被人在嘴里塞了颗奶味浓郁的糖,杨宣咧开嘴,眼睛眉毛都笑成了月牙那样弯弯的形状。突如其来一阵刮得响亮的风,呼呼地吹过来,夹着陶老师模糊不清的笑声。“哎呀这样就很好......杨先生,宣宣,稍微看一眼镜头呀,好好好,这样很可以......杨先生,您果然很上照啊。”下午四点半,学校接送的大巴车载着学生和家长陆陆续续返校,程焕自己开车过来,干脆直接将杨宣开车带回家,也省得接来接去。临开车之前,陶老师笑眯眯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杨先生,我们微信加个好友吧,等会儿我把照片发给你。”程焕接过陶老师递过来的手机添加好友,然后客气地道谢,陶老师今天帮了他不少忙,他理应找个时候请人吃顿饭。这么打算着,程焕直接把话问出口。“陶老师几时有空?今天麻烦您那么久,我想找个空闲的时候请您吃顿饭。”陶老师一愣,继而笑着回:“不用那么客气,我是今天的领队老师,本来就该负责这些,不过......我倒有件事想要询问您的意见。”“老师请说。”陶晓华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把您和宣宣的合照发到我朋友圈里,您看行不行?”程焕一脑门子雾水,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拒绝的,便没多问,答应下来之后跟陶老师道了别,系好安全带就开车回家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杨宣半途中睡着又醒过来,迷迷糊糊中问了声“爸爸我们到哪儿了”,程焕没应,杨宣以为程焕没听见,直起身子把脑袋往前座凑,锲而不舍又问了句“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到家?”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程焕低沉无奈的笑声。“还叫我叔叔吧,你爸大概还有两年就回来接你,到时候他听你喊我爸,还不得抄家伙把我给灭喽。”车平稳地开下了高速,马路两边是成排的高大杨树林,杨宣张着嘴,像还没清醒过来,呆滞地望着窗外愣神。第10章 19~20十九、最早一次和杨平耀这个混蛋联系上是在去年年初,刚过完年没几天,电视机开着,是中央一套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满屏幕的红火热闹。程焕和杨宣并排倚靠在沙发上,外面是下着大雪的,鹅毛一样的雪劈头盖脸飘下来,积了厚厚一层,大概能到人脚踝,可屋子里实在太暖和亮堂,春节联欢晚会的声响也太热闹,他们看不到,更听不见那风雪交加的冷。再后来就来电话了,一个陌生号码,程焕盯着看了三秒,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预感。接通之后,另一头先响起的声音也证实了程焕的预感。“阿焕,过年好啊。”的确就是杨平耀,一年多都杳无音讯的杨平耀。程焕起身走到了阳台,阳台下面是小区公园,竟还有人在堆雪人,全副武装,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几个人,挪起来都困难,且都看不太出来年岁。“过年好,日子过得可还舒心?”那头响起了一串笑。“你说呢?成天要想着要怎么躲债躲追杀,你觉得我过得舒不舒心?”屋里空调开得太热,程焕觉得屋里的空气闷得他脑壳子疼,伸手把阳台窗开了一条缝,寒风见缝插针地窜进来,激得程焕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讥讽地笑。“是我逼你的么?我把刀架在你杨平耀的脖子上逼着你去赌博去借高利贷?”“好好好,大过年的,你给我些面子,那些事的确都是我不对,但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改过自新?要真心想改你早就改了,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么个落魄下场?兴许是杨平耀的语气里的哀求让程焕狠不下心,也兴许是程焕自己懒得再把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再重复一遍,也或许是想到了其他,程焕终究没把那些夹棍带枪的话说出口。“你现在在哪里?”“b市,我在这里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干什么的?”“帮人看厂子,过年嘛,工人都回家了,厂里的机器设备要人盯着,其实那些人暂时还找不着我,我过的也还行,有的吃有的住,过年这几天工资翻倍,还有个看门的老大爷陪我聊天儿。”外头有些吵,是有谁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热闹的响,把杨平耀絮絮叨叨的声音都盖得听不太清。“老大爷过年也不回家,他儿子很多年前就没啦,老婆被查出心脏病,撑了没几年,也去了,他说他回家也没人陪他说话,还不如待在厂里,还有我们陪他聊天儿。”“大爷人好,昨天还煮饺子给我们吃......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程焕嗤笑一声。“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了之后还得我帮你养儿子,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头顿了下,再开口,声音已然有些不对劲,低哑沉闷的,像是被雾蒙住一样模糊不清。他在哭。“......我知道,我知道,阿焕,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我才发现自己那么混蛋,小棠去了,把宣宣留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我从来都没怎么陪过他。”“我也想让他过得好,可我除了赌钱什么都不会,我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他。”程焕没说话,偏过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眼还在看电视的杨宣。大概是播到了歌舞类的节目,杨宣上下两层眼皮直打架,脑袋也在晃,是即将要倒在沙发上睡着的状态。“他在看电视,你要跟他说几句话吗?”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程焕快要以为他早把电话挂了的时候,杨平耀出声了。“不......还是等我回来吧,快了,一年两年三年,日子过得很快的,等我躲过这几年,他们没耐心再找我,我再回来把宣宣接走......”“我会当个好爸爸。”二十、程焕对杨平耀要当个好爸爸的言论持保留态度,但他打心底还是选择相信杨平耀。即使他嘴上刻薄讽刺说着不会再相信,即使杨平耀那么多年没做过一件不混蛋的事儿。那是杨平耀跑路之后第一次来电话,那次以后,两人保持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稳定,隔两个月一次,基本都是杨平耀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聊些近况,聊些两人中学时候的往事。程焕大多是默默听着,偶尔做些不咸不淡不耐烦的评价。叔侄俩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吃晚饭的点,程焕眼皮泛酸,觉得精神疲累,但还是换衣服进了厨房,先把饭煮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些蔬菜肉食炒了几个菜端上桌。周阿姨自那次回家之后就辞了职,说是年轻的儿媳突然有孕,儿子又去了别的地方打工,儿媳需要人照料着。程焕也没挽留,后来陆陆续续又去中介托人找了两三个做家政的保姆,要么是不合程焕的意,要么就是手脚不太干净,其中有一个走的时候总要顺走点小东西。家政顺走东西的事儿还是杨宣告诉程焕的。小家伙平时闷声不吭,上厕所经过客厅的时候目睹家政阿姨顺走了门口鞋柜上一个不起眼的猫头鹰小摆件之后,也假装没看见,等那个家政走了以后,程焕下班回到家,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了,还顺道把家政阿姨每天打扫完离开之前都顺走客厅果盘里水果的事情告诉了程焕。后来程焕委婉的把人给辞了,也没再托人找过家政,主要也是因为周阿姨离开的那段时间,程焕发现除却有些打扫的任务比较繁重以外,其他也没有特别麻烦的地方。因为确实没出过什么事儿,程焕逐渐放下心让杨宣放学自己先回家,有时候程焕要加班加到很晚,就托于秘书把杨宣接到公司里吃饭写作业,晚上两人再一块回家。“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嘈杂喧闹人声鼎沸的环境里,扩音喇叭的作用显然比人扯着嗓子干喊要来的大,程焕举着喇叭一路喊过去,经过的人都要好奇地看这个男人两眼。因为常年坐办公室而显得有些苍白的面皮被晒得发红,汗水顺着下颌淌下打湿衬衫衣领,从扩音机里传出来的声音已经有些发哑甚至破音了,陶晓华神色担忧地朝程焕看去,建议道:“杨先生,实在找不着人的话我们找工作人员帮帮忙,这家景区里应该有......”话还没说完,程焕喇叭里一声‘杨宣’刚喊出口,程焕左手边摩天轮边上的人群里就有了动静。先是那群人都朝程焕他们看过来,然后是一些嘈杂听不清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稍微安静了,程焕才辨出一句话。“是你找人么?你家小孩儿......”“爸爸!”是带着哭腔的两个字。激得程焕耳朵一抖,随后,像是有什么惊心动魄悬在崖上的东西终于平稳落地,之前拥堵在心脏里的血液这会儿也仿佛被放出闸,一下子流通到四肢百骸,他拨开人群走进去,果然看见缩在人堆子里的杨宣。没什么大碍,就是眼睛红了一圈,但没哭,脸上还是干干净净的,大概是因为程焕以前警告过他,说自己不喜欢爱哭的小男孩。程焕松了口气,脸色却依然差劲,声音里含着怒气。“我跟你说过什么?”杨宣本来像是要朝着程焕的方向挪,觑着程焕难看的脸色,有些手足无措,犹犹豫豫着又不敢挪。“我之前跟你说过什么!”眼看着这一对父子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立在一旁的陶老师尴尬地笑了笑,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然后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递给程焕。“杨先生啊,人找到了就好,宣宣平时很乖的呀,有什么话好好说啊......好了好了,您先把汗擦一擦吧,小心被风吹着凉了。”程焕接过陶老师递给他的纸巾说了声谢,按捺住怒火,然后扫视一圈周围,耐下心来问:“怎么回事?”边上一个中年男人拍着桌子站起来。“您儿子买东西不想给钱!我怕他跑了才把他留下来。”杨宣急得跳起来。“我没有!爸爸我没有!我是钱丢了!”“你钱丢了你早不说?我这糖人都画完了你跟我说你钱丢了,你把我当傻子耍呢?大家伙儿听一听,这话说出来谁信?真是的,小小年纪不学好……”杨宣急得脸红脖子粗,他还想再争辩两句,程焕已经看不下去,走过来把他扯到身后,神色冰冷。“我信。”“啧,是你家孩子你当然……”没耐心听他继续说,程焕高声打断他的话。“对!是我家孩子,所以我才最了解他品性,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又是哪里来的资格胡说八道?”男人被程焕堵得面红耳赤一时无话,程焕看都没看他,从钱包里抽出张钞票放他桌上,刚想拉着杨宣走,杨宣却从他身后窜到男人画糖人的石板边上拿走了一根画了字的糖人。杨宣把糖人拿回来,眼圈儿已经不红了,小孩儿情绪来的快,走的也快,糖人终于能拿在手上,杨宣显然开心起来,但还顾忌着他程叔叔心情不好,嘴角扬了扬,又硬生生撇下去,挪到程焕身边,语气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爸爸,给你。”晶莹透亮的糖人,龙飞凤舞盘着两个字,一个字是“程”,他父母给予他的姓,一个字是“焕”,明亮而耀眼的,仿佛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仿佛熠熠生辉。十八、糖人不方便带着去玩儿,程焕在杨宣的注视下硬着头皮咬了一口,最后实在受不了那个甜味儿,又塞回给杨宣让他吃掉。大概有些舍不得,杨宣握着竹签先是小心翼翼地舔,糖化了,‘程’字的禾字旁快没了头,他又不肯继续舔了,飞快地掀了眼皮瞧一眼程焕,犹豫着想说什么话。程焕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边上的陶老师心思细腻,笑吟吟说:“要不要先拍张照留个纪念?耽搁不了多长时间。”老师都这么说了,程焕当然不会反对,正要拿手机出来给糖人拍张照,陶老师已经先一步从自己的包包里掏出手机。“角度好,背景又是摩天轮,杨先生您跟宣宣站近一些,我镜头装不下。”程焕掏手机的动作顿了一下,看了眼握着竹签仰头看他的杨宣,走过去站到他边上,站得笔直盯着镜头看,唇线毫无起伏,脸色僵硬,整个人看起来有些不近人情。陶老师手机举了半天,终究没能忍受得了‘杨先生’过于直男的镜头感。“杨先生,你要不要把宣宣抱起来拍,最好笑一笑,我看你站那儿冷着一张脸也不笑,我都不敢拍啦。”程焕尴尬地摸了摸鼻梁,垂头看杨宣,杨宣也眼巴巴地看着他呢,程焕缓慢张开手臂,杨宣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小幅度地抿住了嘴角,但显然,心底藏着的开心雀跃很快就战胜了那点儿羞赧,嘴角抿了没多久就扬起来,他也张开手臂,一蹦就跳进了程焕怀里。十三岁的小男孩儿,个头已经不小,况且这两年杨宣的个头蹿得特快,猛地一下跳上来搂住程焕的脖子,程焕还没能反应过来,差点儿没能站稳,最后好歹稳住身体,将杨宣抱了个结实。程焕先失笑出声,顺手揉了把杨宣的脑袋。“平时在家怎么没见你那么皮?一出来玩你就要给我找麻烦,怎么?你想往人头上爬啦?”杨宣把糖人紧紧攥在手心,听程焕语气里没有真正要责怪的意思,惴惴不安的心情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爸爸,我没有要乱跑,我出来的时候看你还在打电话就想去边上看一看,后来就看到了那个画糖的叔叔……”程焕捏捏他脸颊,英俊的眉眼舒展开来。“没关系啦,这次不怪你,下回别再乱跑了,我们家宣宣那么可爱,万一真被人给拐跑了,我也要哭鼻子咯。”像被人在嘴里塞了颗奶味浓郁的糖,杨宣咧开嘴,眼睛眉毛都笑成了月牙那样弯弯的形状。突如其来一阵刮得响亮的风,呼呼地吹过来,夹着陶老师模糊不清的笑声。“哎呀这样就很好......杨先生,宣宣,稍微看一眼镜头呀,好好好,这样很可以......杨先生,您果然很上照啊。”下午四点半,学校接送的大巴车载着学生和家长陆陆续续返校,程焕自己开车过来,干脆直接将杨宣开车带回家,也省得接来接去。临开车之前,陶老师笑眯眯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杨先生,我们微信加个好友吧,等会儿我把照片发给你。”程焕接过陶老师递过来的手机添加好友,然后客气地道谢,陶老师今天帮了他不少忙,他理应找个时候请人吃顿饭。这么打算着,程焕直接把话问出口。“陶老师几时有空?今天麻烦您那么久,我想找个空闲的时候请您吃顿饭。”陶老师一愣,继而笑着回:“不用那么客气,我是今天的领队老师,本来就该负责这些,不过......我倒有件事想要询问您的意见。”“老师请说。”陶晓华颇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想把您和宣宣的合照发到我朋友圈里,您看行不行?”程焕一脑门子雾水,但想了想,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拒绝的,便没多问,答应下来之后跟陶老师道了别,系好安全带就开车回家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杨宣半途中睡着又醒过来,迷迷糊糊中问了声“爸爸我们到哪儿了”,程焕没应,杨宣以为程焕没听见,直起身子把脑袋往前座凑,锲而不舍又问了句“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到家?”长久的沉默之后,是程焕低沉无奈的笑声。“还叫我叔叔吧,你爸大概还有两年就回来接你,到时候他听你喊我爸,还不得抄家伙把我给灭喽。”车平稳地开下了高速,马路两边是成排的高大杨树林,杨宣张着嘴,像还没清醒过来,呆滞地望着窗外愣神。第10章 19~20十九、最早一次和杨平耀这个混蛋联系上是在去年年初,刚过完年没几天,电视机开着,是中央一套春节联欢晚会的回放,满屏幕的红火热闹。程焕和杨宣并排倚靠在沙发上,外面是下着大雪的,鹅毛一样的雪劈头盖脸飘下来,积了厚厚一层,大概能到人脚踝,可屋子里实在太暖和亮堂,春节联欢晚会的声响也太热闹,他们看不到,更听不见那风雪交加的冷。再后来就来电话了,一个陌生号码,程焕盯着看了三秒,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一些预感。接通之后,另一头先响起的声音也证实了程焕的预感。“阿焕,过年好啊。”的确就是杨平耀,一年多都杳无音讯的杨平耀。程焕起身走到了阳台,阳台下面是小区公园,竟还有人在堆雪人,全副武装,穿得胖乎乎圆滚滚的几个人,挪起来都困难,且都看不太出来年岁。“过年好,日子过得可还舒心?”那头响起了一串笑。“你说呢?成天要想着要怎么躲债躲追杀,你觉得我过得舒不舒心?”屋里空调开得太热,程焕觉得屋里的空气闷得他脑壳子疼,伸手把阳台窗开了一条缝,寒风见缝插针地窜进来,激得程焕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讥讽地笑。“是我逼你的么?我把刀架在你杨平耀的脖子上逼着你去赌博去借高利贷?”“好好好,大过年的,你给我些面子,那些事的确都是我不对,但都已经过去了,你也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改过自新?要真心想改你早就改了,又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么个落魄下场?兴许是杨平耀的语气里的哀求让程焕狠不下心,也兴许是程焕自己懒得再把那些毫无意义的对话再重复一遍,也或许是想到了其他,程焕终究没把那些夹棍带枪的话说出口。“你现在在哪里?”“b市,我在这里找了份包食宿的工作。”“干什么的?”“帮人看厂子,过年嘛,工人都回家了,厂里的机器设备要人盯着,其实那些人暂时还找不着我,我过的也还行,有的吃有的住,过年这几天工资翻倍,还有个看门的老大爷陪我聊天儿。”外头有些吵,是有谁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热闹的响,把杨平耀絮絮叨叨的声音都盖得听不太清。“老大爷过年也不回家,他儿子很多年前就没啦,老婆被查出心脏病,撑了没几年,也去了,他说他回家也没人陪他说话,还不如待在厂里,还有我们陪他聊天儿。”“大爷人好,昨天还煮饺子给我们吃......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好的。”程焕嗤笑一声。“谁关心你?我是怕你死了之后还得我帮你养儿子,你自作多情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那头顿了下,再开口,声音已然有些不对劲,低哑沉闷的,像是被雾蒙住一样模糊不清。他在哭。“......我知道,我知道,阿焕,我后悔了,我真后悔了,我才发现自己那么混蛋,小棠去了,把宣宣留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他,可我从来都没怎么陪过他。”“我也想让他过得好,可我除了赌钱什么都不会,我是个废物。”“......我对不起他。”程焕没说话,偏过头,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了眼还在看电视的杨宣。大概是播到了歌舞类的节目,杨宣上下两层眼皮直打架,脑袋也在晃,是即将要倒在沙发上睡着的状态。“他在看电视,你要跟他说几句话吗?”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程焕快要以为他早把电话挂了的时候,杨平耀出声了。“不......还是等我回来吧,快了,一年两年三年,日子过得很快的,等我躲过这几年,他们没耐心再找我,我再回来把宣宣接走......”“我会当个好爸爸。”二十、程焕对杨平耀要当个好爸爸的言论持保留态度,但他打心底还是选择相信杨平耀。即使他嘴上刻薄讽刺说着不会再相信,即使杨平耀那么多年没做过一件不混蛋的事儿。那是杨平耀跑路之后第一次来电话,那次以后,两人保持通话的频率也越来越稳定,隔两个月一次,基本都是杨平耀在电话里絮絮叨叨,聊些近况,聊些两人中学时候的往事。程焕大多是默默听着,偶尔做些不咸不淡不耐烦的评价。叔侄俩到家的时候差不多是吃晚饭的点,程焕眼皮泛酸,觉得精神疲累,但还是换衣服进了厨房,先把饭煮上,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些蔬菜肉食炒了几个菜端上桌。周阿姨自那次回家之后就辞了职,说是年轻的儿媳突然有孕,儿子又去了别的地方打工,儿媳需要人照料着。程焕也没挽留,后来陆陆续续又去中介托人找了两三个做家政的保姆,要么是不合程焕的意,要么就是手脚不太干净,其中有一个走的时候总要顺走点小东西。家政顺走东西的事儿还是杨宣告诉程焕的。小家伙平时闷声不吭,上厕所经过客厅的时候目睹家政阿姨顺走了门口鞋柜上一个不起眼的猫头鹰小摆件之后,也假装没看见,等那个家政走了以后,程焕下班回到家,才一五一十把事情交代了,还顺道把家政阿姨每天打扫完离开之前都顺走客厅果盘里水果的事情告诉了程焕。后来程焕委婉的把人给辞了,也没再托人找过家政,主要也是因为周阿姨离开的那段时间,程焕发现除却有些打扫的任务比较繁重以外,其他也没有特别麻烦的地方。因为确实没出过什么事儿,程焕逐渐放下心让杨宣放学自己先回家,有时候程焕要加班加到很晚,就托于秘书把杨宣接到公司里吃饭写作业,晚上两人再一块回家。

上一章 目录 +书签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