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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患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1 / 1)

程焕瞪他一眼。“我去帮你找换洗的衣服,你给我先进去洗澡,洗完澡滚出来吃饭。”杨宣老老实实应下了,一转身就翘起嘴角。程焕把衣服送进去的时候杨宣已经脱光了在放洗澡水,年轻的身体不仅称不上多结实健壮,甚至瘦削得扎眼。或许是因为这么些年吃下去的营养都长用来长了个头,也或许是因为杨平耀的放养行为,幼时的杨宣营养没跟上,导致一直到现在,无论怎么调理,杨宣的身体素质和免疫力依然称不上好。“衣服帮你放到了台子上,我出去了。”杨宣转过身,模模糊糊回了句什么,水声太响,程焕没听清,杨宣便没再重复,盯着程焕后颈上颜色愈加浅淡的吻痕,目光追逐,直到程焕关上浴室的门。最初争吵的起因是一个因为吻痕,不知道是谁留在程焕身上的吻痕。至少,他一点儿也不知道,更无从了解程焕到底跟哪个女人有过接触。第14章 27~28二十七、白茫茫的水汽带着饭菜香从厨房半敞着的玻璃门飘出来,刚洗完澡头发还未干透的男孩径直去了厨房,顺手将程焕刚盛好的瘦肉蛋花羹汤端了出去。刚出锅的汤滚烫,杨宣经过厨房玻璃门,手肘撞在门框上,连带着端汤的手晃了一下,溅出几滴热汤落在自己手背,他却像没察觉似的,四平八稳端上了桌,而后从桌上抽了一张纸巾把手背擦干净。雨还在下,从灰霾霾的天上哗啦啦泼下来,是要下个没完的架势,电视机里在播本地的天气预报,女主持人语速飞快,大概意思是说这次的降雨要持续两天才能结束,那之后,导致大面积强降雨的台风就会刮到下一个城市了。下一个城市是b市,程焕就着自己盐放多了的鱼香肉丝咽下一大口白米饭,闲聊似的顺口道:“你爸在b市,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窗没关好,风在窗户隙缝里一阵呼呼的响,杨宣握筷子夹菜的手顿了下,抬头,安安静静地等着听程焕接下来的话。天气预报播完跳出来脑白金的广告,吵吵嚷嚷,闹得程焕头疼,他冲离电视近的杨宣抬抬下巴,杨宣会意,起身把电视机给关了。世界清静,只外面泼水似的雨声响个不停,但并不碍事,反而还显出这屋子里的小世界严肃安静,得了气氛,程焕整理思绪,把才起了个头的话继续说下去。“他不让我在你面前说那么多,怕你担心,但如今他也快回来了,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你爸离开的那几年躲去了b市,开始是在一个厂子里当工人,后来被老板提拔成了保安,那些人没找到过他,他一直很安全,就是过得很辛苦,也很想你。”后面那两句话是程焕私心给加上的,奇怪得很,他平时分明不是这么婆婆妈妈的人,结果一遇上杨平耀的事就屡屡突破底线,杨平耀开始犯混蛋的那几年年里,他恨不得天天要在他边上说教。杨宣没什么反应,程焕也早料到了,他跟杨平耀的感情基础到如今约等于无,除却一开始接杨宣来自己家里的那段时间,程焕还能看出他对杨平耀还是存在依恋思念的情感的,再往后,兴许是时间也磨灭了杨平耀在杨宣印象里最后那么点的亲密和好处,程焕再谈到他的时候,甚至看不到杨宣神情有任何的变化。但这能怪得了他么?程焕忍不住叹口气,杨宣听见了,漆黑的眼仁有微光闪了闪。“我影响你生活了?”程焕一愣,刚觉得这话有点儿耳熟,又听见杨宣继续说:“上次你和我吵的时候,你说我影响你正常生活,现在又和我说这些,你是不是开始觉得我是个大麻烦了?还是说因为你现在有了正在交往的女友,觉得我妨碍到你们,所以想早点儿把我赶走?”狗屁!要嫌你麻烦早把你丢还给杨平耀了!至于今天才拐弯抹角跟你提么?程焕震惊又震怒,因为他不知道杨宣居然是这么想他的,本来以为最近这些天的争吵顶多算不和谐的小插曲,他很快就不会再记在心里,杨宣也是,哪里想到这个小混蛋不但记住了,还把这段插曲左右琢磨,总结出那么荒诞的一段见解来。程焕觉得自己像被人蒙头敲了一棍子似的,开始还晕乎,火气后知后觉冒上来,堵在胸口,热腾腾地刺激着喉咙——他气得说不出话,胸口起伏,只拿眼冷冷瞧着杨宣。这几天他跟杨宣处于冷战阶段,十分罕见的,他俩前些天大吵了一架,原因是他后颈的吻痕。他觉得是杨宣这小子不讲道理,尽管也是他自己不小心,没防备就让齐许生这厮留下痕迹。虽然程焕再三提醒过,他也都规规矩矩遵守了,没在做爱的时候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明显的痕迹,那天却越了线,后入程焕的时候咬住了他的后颈......因为当时心情还不错,程焕没跟他计较,在酒店清洗完就回了家,他看不见后颈那块地方,不知道那痕迹有多明显,回到家的时候杨宣还没睡,在他书房里看电影,程焕进去拿明天开会要用的文件的时候凑过去瞄了眼,冷不丁就听见杨宣问:叔叔,你加班累么?程焕顺口撒谎说不累,扭头就看见杨宣神情复杂地盯着他看,电影正放到高潮部分,杨宣也没看一眼,点了暂停,幽幽问他:你脖子后面是什么?红的,破了皮,还有牙印。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逼问,程焕心慌意乱,还要维持着表面的冷静,谎话一个接一个地编,没想到从来不怎么跟自己顶嘴的杨宣异常执着的把他谎言一个个给捅破,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他说是要加班。后来争吵的内容,程焕自己也不太记得了,他觉得是杨宣的错,就算是看穿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他偏要问出来,一句话一句话将他拆穿,把他紧紧逼到角落里无路可退,狼狈又尴尬,最后恼羞成怒说出‘你管好自己就够了,别干涉我私生活。’这样的话。饭菜逐渐没了热气,程焕怒目看了杨宣一会儿,终究没乐意费力气大发雷霆,起身要回房间,刚挪动一只脚,座椅摩擦地板的声音‘呲啦呲啦’响起来,仿佛一根针似的刺进耳朵里,杨宣像惊醒过来,倏地站起来拽住程焕手腕。“叔叔叔叔,是我错了,我头脑不清楚才会说出那样的话,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这几天我心里也不好受。”他一张白净俊俏的脸十分占优势,低眉顺目服软的时候模样落魄可怜,程焕一看,哪里还真要气他,脸色稍稍好转,目光落在他拽住自己的手上,冷不丁望见一块严重的红肿,瞳孔都缩了下。杨宣察言观色,没等程焕开口说话,自己将手凑得离程焕更近了些。“刚刚端汤的时候烫的,先前还没觉得有什么,现在好疼啊,一阵一阵的疼。”他掀着眼皮看程焕,目光希冀,慢吞吞把手凑在程焕嘴边,是想让他吹一吹的意思,程焕有几次哄他的时候干过这种事情,但那都是前两三年的事情了。程焕迟疑着抬头,就看见杨宣晶亮漆黑的眼睛,完全没什么共同点,他居然下意识想起小时候杨平耀他爷爷捡来的那只叫乐乐的狗,白白软软的一只刚出生的奶狗,程焕要逗它,它就把自己毛还没长齐的肚皮露出来给程焕摸。迟疑没多久,程焕就低下头,忍着别扭在他手背上吹,吹着吹着就没那么不自在了,想着他再怎么长大,在自己面前都还是个小孩呢,自己养大的小孩,有什么必要总跟他犯别扭?二十八、那一年狂风暴雨的日子果真又持续了两天,两天之后阳光明媚,小区大花坛边上走动的人也多了起来,程焕坐在阳台沙发上抽烟的时候习惯看看风景,没了那灰霾霾的一片,下面惨烈的景象也整个曝露在人眼前。中央花坛里新种下去的植物大多被连根卷起,毫无生气地横在泥里,南边的旧宅墙壁上秃了一大块,对面那幢楼房有几扇玻璃窗都没了,据说夜里有个保安巡逻经过,脑壳被掉下来的玻璃碎渣砸出了一个血窟窿,当场毙命!程焕想着,烟抽到一半,草草灭了,望着对面破碎的玻璃窗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拿起了手机。杨平耀上一次来电是在一个月以前,再上一次是三个月,通话频率正常,他没理由担心。他之前担心的是人祸,可最近他觉得不正常,望见一棵被连根拔起的树都觉得心惊肉跳,昨天晚上眼皮跳了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还是杨宣听见动静,敲门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怕影响杨宣第二天上课,这才忍住焦躁歇下了。突如其来的预感荒谬,程焕半点儿拿不准,按理来说杨平耀没被那些凶神恶煞的混黑讨债鬼给找到已经是万事大吉,他还能再出点什么事儿?心里这么想着,程焕踌躇好半天,仍然拨通了那个号码,想着:算啦,打过去问一问吧,手机铃声响了没几下,接通了,是杨平耀的声音,嘻嘻哈哈的,还带着点儿惊喜,问程焕怎么想起来主动打电话给自己。那头嘈杂的很,夹杂着牌桌碰麻将的声音,程焕先是一愣,花几秒钟把事情想明白了,脸色沉下来,语气差劲:“又他妈赌?还不能改了是不是?”杨平耀哎哎地叫唤,“不是,就和几个同事搓搓麻将过把瘾,今天这不是下大雨嘛?厂里巡逻什么的都停了,刚好徐老头有副麻将放在柜子里,有人拿出来了,他们三缺一。”程焕哼了声,勉强接受他这个解释,但仍语气冷硬地警告,“到时候瘾又上来,可别后悔自己现在没把手给剁了。”他这么说,杨平耀就讪讪地笑,笑完,程焕听见那头麻将清脆的推倒声,他也不知对谁说,“不打了不打了!突然想起来还没去后头检查,这么大的雨,万一厂后面那屋再漏雨,能把电路给浇坏了。”说着就起了身,程焕听见那里悉悉索索响,大概是杨平耀在找雨衣或雨伞,找着东西呢,还不忘向程焕证明清白,“你得相信我啊,我就这么一次还被你给逮住了......”程焕嗤的笑开了,语气却好很多,“知道了,没事我挂了,我听见你那头下雨的动静了,路上小心着点儿。”杨平耀应下,拖沓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闷进轰然的风声雨声里。“阿焕,最近几天,麻烦你帮我多说些好话。”或许因为雨下的太厉害,程焕总觉得他声音太轻,像轰然大雨里的一滴,落到地上就看不见了。大概是因为愧疚,或许还有其他,从前那么不服管不听劝的男人终于有个做父亲的样子了。程焕挂了电话,也不知道是欣慰了还是忧心着其他什么东西,长长舒了一口气之后,散漫倦懒的,又重新倚靠在沙发上点了支烟。杨宣一回来就见程焕靠在沙发上睡觉,男人放假在家的时候瞌睡总是很多,像总也睡不醒,醒了之后也是一副懒洋洋软绵绵的模样。有时候还稍微好点儿,察觉到他回来会主动起身去煮饭,有时候会懒得起身,醒了也都不睁眼,最多意思性的跟自己问一句上课累不累啊、肚子饿不饿啊、要不要吃点东西喝点饮料之类的话,等他完全清醒了才会想起来要慰劳祖国的花朵,而这种时候杨宣往往已经勤快的把饭煮好,把中午剩下来的菜热好了。再多几回,杨宣自己就学会炒菜煲汤了。他倒是对给程焕煮饭烧菜这一桩事情乐此不疲,只是有时候会怀疑程焕以后没了自己,是不是会缺一顿少一顿,怀疑着怀疑着还能自我膨胀起来,他觉得程焕没他不行,他自己都不能照顾好自己!却从没想过程焕不是没他不行,而是没人照顾不行。他之前太过膨胀,以至于被人稍稍放掉一点儿气都觉得浑身不舒服,烦躁得血液都沸腾起来似的。他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会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第15章 29~30二十九、当天晚饭叔侄俩没在家里吃,家里没粮了,程焕直接带着杨宣出去下馆子,饭后顺便又去了一趟超市。这天周五,又是刚下完大暴雨好不容易放晴的天,超市里人满为患,程焕排了半天队,刚结完账把头一抬,就见对面服务台边上站了个人正盯着他看。有时候越不想碰见的人越是总能碰见,像张姓某花花公子,程焕最近和他‘巧遇’的次数不下五次,有一次还是在他跟齐许生约见面的时候,混迹风月场的老手张公子哪还看不出两人之间的猫腻,偏要凑到程焕身边阴阳怪气问一句,说阿焕啊,你那方面的需求那么强烈,这小白脸晚上能满足得了你吗?话难听,小白脸齐许生脸色却变都没变,认出了程焕的前炮友,只是冲前炮友张某人露出一个嘲讽十足的笑。而程焕也习惯了他口无遮拦的说话方式,表面上倒没生气,平平静静泼了他一脸柠檬水,平平静静地请他滚。视线碰撞只一瞬,程焕就当没看见,随即就移开了视线,却没想到这么一个小插曲被跟在身后的杨宣注意到了,路上还问他,说叔叔,你和那个姓张的叔叔关系不好了吗?程焕惊讶,因为杨宣分明只见过张峰恺一面,而且还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却没多想,开玩笑地回了句友谊破裂,做不成朋友了。城市的夜景迷离璀璨,车开过去像开过一场梦,初上的华灯亮闪闪,闪得程焕有一瞬间的恍惚。他和张峰恺断得干脆,分开之后他没找过张峰恺,张峰恺同样也没找过他,本也就该这样,两人达成炮友协议的时候是达成一致的,协议期间各自不能找人,只要有一方想断了这段关系就得断干净了!所以即使他和张峰恺的这段关系到后来也逐渐有些失控,但结束了就是结束了,那点儿暧昧不明的情愫谁还好意思去扒拉出来提一提?多丢面子!可谁想到他最近几次三番在自己面前找存在感?巧遇?他才不信他俩有那么深的缘分。吃回头草?张峰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就算他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被他吃定?程焕搞不懂他心思,干脆没再想,到了家先浴室洗漱,洗漱出来,杨宣也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端了杯热牛奶递到他跟前。“我看你最近睡不好。”程焕正擦着发尾淌滴下来的水珠,一时没手接那杯牛奶,杨宣看了眼,直接把玻璃杯递到了他嘴边,程焕没半点儿不好意思,心安理得顺嘴喝了一大口,喝完,舔去了嘴角的奶沫,砸吧砸吧滋味儿,问:“你加了糖?”杨宣觑他沾了一圈白的嘴唇,点头,“对,你不是喜欢喝甜的么。”程焕下意识想回‘谁喜欢’,可往细了想一想,自己确实偏好甜一些的牛奶,只不过自己不经常喝这些东西,压根也从没注意。心中感慨万分,可因为打心底耻于表露什么感性化的情感,程焕只揉小狗似的揉了揉杨宣的脑袋,揉完发现这个动作居然开始费力了,他更感慨了。其实杨宣没怎么变过,仍是温和懂事,且年纪越长,有时候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出些介于成年男人和男孩之间青涩的成熟稳重来,可兴许因为这也是一种变化吧,也兴许是因为他们这种养着孩子的人大多喜欢多愁善感,更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其他,程焕考虑的东西多了,他甚至想过等杨平耀回来,干脆跟他商量着让杨宣认自己做干爸爸,以后还养着他,也省得杨平耀整天在电话里啰啰嗦嗦,跟他算一些零零碎碎的账。他真是把杨宣当亲儿子来养,不仅是因为杨平耀跟自己的交情。牛奶喝完杨宣就进浴室洗澡去了,程焕进了书房开电脑放电影看,是一部叫做《恐怖游轮》的电影,走惊悚烧脑风,程焕看得投入,连杨宣进来都没发现,直到电影放到最后,整体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重压抑,影片的剧情脉络和主旨多多少少都有了解释和暗喻,但因为透露的不算多,而让那埋在水底的暗处更使人觉得通体发寒。坐在边上的杨宣这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如果你是她呢?会不会选择继续出海试图改变死循环?即使知道结局压根不会改变一丁半点?”真不是程焕胆子小,任谁看这种剧情邪门片子的时候都受不住身边突然出现个人,太特么惊悚了,吓得他心肝肺都跟要集体打颤似的,惊魂未定,直拿眼睛往杨宣肉里瞪,没好气。“你以后进来之后出个声儿行么?”杨宣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一脸无辜。“今天周五。”叔侄俩一起看电影是惯例。“你不是都喝完牛奶了么?”杨宣睡前喝牛奶也是惯例。“可你没给我晚安吻啊。”还挺理直气壮。程焕嫌烦,胡乱拉过他脑袋要在他额头上碰一碰,杨宣一动,那吻落在他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眼睫毛挠得程焕嘴唇痒,那地方还不太好挠,程焕于是拿手背使劲蹭了蹭,低头就看杨宣盯着自己手背,一脸受伤。误会大发了!杨宣的小心脏有时候能跟小姑娘似的脆弱,印象深刻的是还是他六年级旅游回来没怎么搭理他的那次,还有一回是他上初一,程焕说好了去接他结果临时有急事过了时间,等想起来要去他放学的时候杨宣已经自己回来了,程焕看他脸色还以为他没生气呢,直到晚上开玩笑去逗杨宣发现人家理都不理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跟人生气的方式也跟小姑娘一样,硬是憋着不说,让你自个儿去猜。程焕是gay身直男心,平时应付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够耗费精力,哪里有那个精力去挖空脑袋猜他是不是生气了,大多数时候都一头雾水。好在这回迹象明显,程焕抱着人脑袋骂骂咧咧说了句你是我祖宗,也没说废话解释,噘嘴在他脸上脑门上亲了几大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没嫌弃他。三十、香甜的奶味伴着程焕入睡,睡着之前程焕还在寻思这股奶味到底是因为自己牙没刷干净还是从杨宣身上的沾染过来,总散不去似的,若有若无窜进他呼吸道。这夜程焕做了个梦。大概是很多年后的场景,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样貌,但他分明能知道谁是谁,比如眼前这个朝他走过来的男人,西装笔挺的大高个儿,看起来是个年轻有为的典型,远远走过来却带着股稚气的奶味儿,那违和感让程焕在梦里都能笑出来。他寻思着自己潜意识还是觉得这几年过得太快才会做这种梦。成年版的杨宣朝他越走越近,那张被雾气糊住的脸逐渐显出了眉眼,他微微笑着朝程焕伸出只指节分明的手,程焕咧咧嘴,也笑了,往前跨一步,没曾想脚底下虚得像铺了一层松软的棉花,脚下一塌,身体陡地下陷,等他满头雾水仰脖子往上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杨宣哪里是朝着自己微笑伸手,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杨平耀!这对亲父子和和睦睦,握手又拥抱,像是完全没看见程焕这么个人,程焕心里不是滋味儿,仰着头拔高声音喊:宣宣,拉叔叔一把,越喊,脚下那块地往下陷得越深,喊了多少声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到最后,头顶只有一团井盖大小的光亮,四下一看,俱是黑沉沉又阴森的一片。他觉得可怖,浑身的汗,气都喘不上来,心脏像被人拿细线绕了好几圈,两处线头被人捏住,一拽,细线勒进血肉里,那颗鲜红的心脏像要被绞烂了似的疼。就是这样,程焕还没放弃,孤注一掷的冲那井盖大小的光亮又扯了一嗓子喊宣宣。地下的回音震耳欲聋,没多久,那团光亮暗下来几分,程焕欣喜地看见杨宣终于听见动静,来到塌陷处,大概是他陷得太深,也或许是杨宣个子太高,程焕仰头仰得脖子疼,四目相对,高高立在上面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分明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噩梦的最后一帧就定格在这一幕,梦中人的脸从来都模模糊糊的,程焕意识回归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梦里那个杨宣到底是如何一副神情,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可等他惊醒过来,稍一回忆,浑身就冷得打颤,醒来还像没清醒似的,呆坐在床上发愣。窗外金色的晨光早已洒进屋里,在他薄被上镀了一层金,程焕抬手一摸脑门,满额头的汗!——直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号码,来源地是b市,手机铃声响得急促,莫名的,程焕右眼靠眼角那块地方的眼皮也急促地跳,他说不出理由,只下意识觉得这通电话不太妙,具体有多不妙他也说不上来,但在接通电话之前,从来不迷信的程焕先拿手指紧紧摁住了右眼那块眼皮。几秒钟尖锐的杂音之后,混着雷雨大作和人咳嗽的声响,一个含混不清的老人声音传入程焕耳朵里。“喂,是程先生吗?我是阿耀厂里的门卫老徐,阿耀他......昨天下午去电路室检查的时候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触电......”老徐顿了顿,又咳嗽一声,“程先生,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把他带回家,他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回家。”兴许是刚起床还没清醒,程焕思维也迟钝,想不明白似的,他紧张而茫然地问:“绊倒在电路板上?然后呢?那个混蛋是不是把钱输光了没钱治?您让他等一等,我现在就出发去b市。”轰鸣震耳的雷声雨声像击打在人心脏上,那头的老徐顿了几秒,长长叹出口悲哀的气。“......不是受伤,程先生您节哀!阿耀他走啦,是触电身亡,老天作孽啊!他还年纪轻轻的......”程焕想过无数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的那通电话,杨平耀是不是就不会死,答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打电话过去,杨平耀就不会冒雨去电路室检查电路,更不会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他觉得荒唐,杨平耀没像他之前气急骂的那样,被放高利贷的那些人逼得跳楼,没被讨债的人暗杀,没被褚晓棠她断绝关系的爹妈雇人谋杀,反而是这么一种荒谬的死法。时隔多日,他带着杨宣和杨平耀的骨灰盒回到他十多年未曾踏足过的c市,站在杨平耀和他爷爷曾经住的那幢破屋子外,仍茫然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能往哪里去呢?杨平耀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那条陪伴他童年的小狗没几年也被车撞死了,学生时代的好友同窗早已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杨平耀活着的时候都联系不上,自己又能帮他找到谁?第16章 31~32三十一、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已经泛了黑,兴许是锁洞里生了锈,钥匙插进锁孔转两圈都费力,好不容易开了锁,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气,程焕拔出钥匙,直接要拿脚去踹门,脚刚抬起来,手臂却被人扯住往后拽。“找人来吧,你腿没门板硬。”找来开门的人技巧高超,直接在外面把门给卸了,门一挪开,屋里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程焕捂着鼻子咳嗽几声,往里一看,门后倒了个旧柜子,看样子是底部被蛀虫啃烂了站不住脚才倒下来,刚好倒在了门后,也怪不得他推不开门。叔侄俩合力把那笨重的旧柜子搬到了一边,将屋子草草收拾过一遍,洒水清灰开窗,好歹让那股腐朽的气味淡了些,但也只是淡了些,十多年没人住的旧屋,深入骨髓的朽烂气味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除去的,程焕在里面看了会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到老屋后院,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倒了辆生锈的小破自行车,车头歪了,车后座缠上了好几层泡沫纸,缠得齐整,是杨爷爷担心程焕上下学坐着不舒服,专门给程焕弄的‘宝座’。估计连程焕自己都没想到,在伸手摸上那辆自行车的时候,有些他以为早已忘却的往事像被解除了封印,哗啦啦一下全数涌入他脑海。总是笑眯眯的杨爷爷,每次程焕去他家玩儿都格外乐呵,他待程焕像亲孙子,总给程焕零花钱买冰棒买奶糖,即使只是几个钢镚儿,但那也是杨爷爷在大太阳底下卖一上午菜的成果。会无忧无虑开怀大笑的杨平耀,他把自己那辆小破自行车蹬得歪歪扭扭,故意要吓后座的程焕,边摇摇晃晃地骑边放肆开怀地笑,程焕哪里是省油的灯,手法毒辣的在他腰上一拧,杨平耀车龙头没抓牢,难兄难弟一块儿摔进边上草丛里。那时候的天真蓝啊,风也刮得舒服,鼻尖痒痒的,萦绕的都是青草的香味,或许是氛围太过于轻松舒坦,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程焕竟不自觉袒露自己藏了大半年难以启齿的苦恼心事,那时候的杨平耀是什么反应?记忆中约莫是有震惊的,但他最终只是把程焕拉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草屑,载着程焕回到家,两人一路沉默。第二天的杨平耀起得格外早,天还没亮就到程焕家门口,也不知道他晚上去干了什么,眼下的淤青浓重,看见程焕出来,大大咧咧朝他挥挥手,声音却低下来。“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又偷偷去网吧帮你查了查,你别担心,那些人说男人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是正常的......”哥俩好的揽住程焕的肩膀,杨平耀拍拍他脑袋,“好啦,别想那么多,你们高一的数学老师以前教过我,他跟我说你最近成绩退步很多,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新搬的大房子,哥帮你补补?话说起来,哥长那么大都没住过那么大的房子呢......”车把手脱落的黑漆粘了程焕满手心,刚要拍去,没防备就滴落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滴两滴,然后是更多,下雨似的打落在他掌心,可能这东西太烫了吧,烫得程焕手掌连心的疼,他瞪着眼睛看天看云,那丢人的玩意儿还能顺着眼眶淌下来。他觉得丢人现眼,怕杨宣看见,可那玩意儿越擦越多,简直没完没了了。怕什么来什么,程焕刚擦完一把眼泪,身后就响起了杨宣的声音。“在干什么?”程焕身体僵直着,装模作样拍了拍车头,“没什么,就看看这车还能不能用了。”那通电话之后他就载着杨宣到了b市,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心中有愧,却没想过隐瞒,即使后来几天杨宣明显沉默了,安静的像个瓷娃娃,更没主动跟程焕搭过话,他也没后悔过。程焕说话的几秒,杨宣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脚下没声儿,直接绕到程焕身前。“你哭了?”他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程焕,程焕尴尬万分,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滚蛋,是你眼睛有问题,回头叔叔带你去测测视力。”欲盖弥彰的骂声似乎没什么说服力,程焕一眨通红的眼,挂在眼睫毛上的一滴泪又落下来,碰巧落在杨宣伸过来的手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狼狈逃离的,只觉得自己脚下这段路太长,走到屋里像走过了一个世纪,脑袋里嗡嗡的都是嘈杂和喧闹。逃得匆忙,他哪里还有脸皮去顾及其他,也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杨宣抬手的姿势都没变过,盯稀世珍宝似的盯自己手背上的眼泪,然后低下头,伸舌头舔去。三十二、姜是老的辣,程焕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杨宣当然也没煞风景的去多提,亦步亦趋跟着程焕往外面走,落在程焕背后的眼神却涣散游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是去找还没搬家的街坊邻里,按照程焕的说法,他不想杨平耀连死也死得寒碜孤苦,连正正经经送葬的熟人都没有。这片旧区还没拆迁,但估摸着也快了,隔壁街的旧瓦房早被全部推倒,新大厦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衬得这个人丁稀薄的旧区穷酸不堪。吃回头草?张峰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就算他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被他吃定?程焕搞不懂他心思,干脆没再想,到了家先浴室洗漱,洗漱出来,杨宣也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端了杯热牛奶递到他跟前。“我看你最近睡不好。”程焕正擦着发尾淌滴下来的水珠,一时没手接那杯牛奶,杨宣看了眼,直接把玻璃杯递到了他嘴边,程焕没半点儿不好意思,心安理得顺嘴喝了一大口,喝完,舔去了嘴角的奶沫,砸吧砸吧滋味儿,问:“你加了糖?”杨宣觑他沾了一圈白的嘴唇,点头,“对,你不是喜欢喝甜的么。”程焕下意识想回‘谁喜欢’,可往细了想一想,自己确实偏好甜一些的牛奶,只不过自己不经常喝这些东西,压根也从没注意。心中感慨万分,可因为打心底耻于表露什么感性化的情感,程焕只揉小狗似的揉了揉杨宣的脑袋,揉完发现这个动作居然开始费力了,他更感慨了。其实杨宣没怎么变过,仍是温和懂事,且年纪越长,有时候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出些介于成年男人和男孩之间青涩的成熟稳重来,可兴许因为这也是一种变化吧,也兴许是因为他们这种养着孩子的人大多喜欢多愁善感,更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其他,程焕考虑的东西多了,他甚至想过等杨平耀回来,干脆跟他商量着让杨宣认自己做干爸爸,以后还养着他,也省得杨平耀整天在电话里啰啰嗦嗦,跟他算一些零零碎碎的账。他真是把杨宣当亲儿子来养,不仅是因为杨平耀跟自己的交情。牛奶喝完杨宣就进浴室洗澡去了,程焕进了书房开电脑放电影看,是一部叫做《恐怖游轮》的电影,走惊悚烧脑风,程焕看得投入,连杨宣进来都没发现,直到电影放到最后,整体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重压抑,影片的剧情脉络和主旨多多少少都有了解释和暗喻,但因为透露的不算多,而让那埋在水底的暗处更使人觉得通体发寒。坐在边上的杨宣这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如果你是她呢?会不会选择继续出海试图改变死循环?即使知道结局压根不会改变一丁半点?”真不是程焕胆子小,任谁看这种剧情邪门片子的时候都受不住身边突然出现个人,太特么惊悚了,吓得他心肝肺都跟要集体打颤似的,惊魂未定,直拿眼睛往杨宣肉里瞪,没好气。“你以后进来之后出个声儿行么?”杨宣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一脸无辜。“今天周五。”叔侄俩一起看电影是惯例。“你不是都喝完牛奶了么?”杨宣睡前喝牛奶也是惯例。“可你没给我晚安吻啊。”还挺理直气壮。程焕嫌烦,胡乱拉过他脑袋要在他额头上碰一碰,杨宣一动,那吻落在他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眼睫毛挠得程焕嘴唇痒,那地方还不太好挠,程焕于是拿手背使劲蹭了蹭,低头就看杨宣盯着自己手背,一脸受伤。误会大发了!杨宣的小心脏有时候能跟小姑娘似的脆弱,印象深刻的是还是他六年级旅游回来没怎么搭理他的那次,还有一回是他上初一,程焕说好了去接他结果临时有急事过了时间,等想起来要去他放学的时候杨宣已经自己回来了,程焕看他脸色还以为他没生气呢,直到晚上开玩笑去逗杨宣发现人家理都不理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跟人生气的方式也跟小姑娘一样,硬是憋着不说,让你自个儿去猜。程焕是gay身直男心,平时应付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够耗费精力,哪里有那个精力去挖空脑袋猜他是不是生气了,大多数时候都一头雾水。好在这回迹象明显,程焕抱着人脑袋骂骂咧咧说了句你是我祖宗,也没说废话解释,噘嘴在他脸上脑门上亲了几大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没嫌弃他。三十、香甜的奶味伴着程焕入睡,睡着之前程焕还在寻思这股奶味到底是因为自己牙没刷干净还是从杨宣身上的沾染过来,总散不去似的,若有若无窜进他呼吸道。这夜程焕做了个梦。大概是很多年后的场景,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样貌,但他分明能知道谁是谁,比如眼前这个朝他走过来的男人,西装笔挺的大高个儿,看起来是个年轻有为的典型,远远走过来却带着股稚气的奶味儿,那违和感让程焕在梦里都能笑出来。他寻思着自己潜意识还是觉得这几年过得太快才会做这种梦。成年版的杨宣朝他越走越近,那张被雾气糊住的脸逐渐显出了眉眼,他微微笑着朝程焕伸出只指节分明的手,程焕咧咧嘴,也笑了,往前跨一步,没曾想脚底下虚得像铺了一层松软的棉花,脚下一塌,身体陡地下陷,等他满头雾水仰脖子往上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杨宣哪里是朝着自己微笑伸手,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杨平耀!这对亲父子和和睦睦,握手又拥抱,像是完全没看见程焕这么个人,程焕心里不是滋味儿,仰着头拔高声音喊:宣宣,拉叔叔一把,越喊,脚下那块地往下陷得越深,喊了多少声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到最后,头顶只有一团井盖大小的光亮,四下一看,俱是黑沉沉又阴森的一片。他觉得可怖,浑身的汗,气都喘不上来,心脏像被人拿细线绕了好几圈,两处线头被人捏住,一拽,细线勒进血肉里,那颗鲜红的心脏像要被绞烂了似的疼。就是这样,程焕还没放弃,孤注一掷的冲那井盖大小的光亮又扯了一嗓子喊宣宣。地下的回音震耳欲聋,没多久,那团光亮暗下来几分,程焕欣喜地看见杨宣终于听见动静,来到塌陷处,大概是他陷得太深,也或许是杨宣个子太高,程焕仰头仰得脖子疼,四目相对,高高立在上面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分明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噩梦的最后一帧就定格在这一幕,梦中人的脸从来都模模糊糊的,程焕意识回归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梦里那个杨宣到底是如何一副神情,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可等他惊醒过来,稍一回忆,浑身就冷得打颤,醒来还像没清醒似的,呆坐在床上发愣。窗外金色的晨光早已洒进屋里,在他薄被上镀了一层金,程焕抬手一摸脑门,满额头的汗!——直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号码,来源地是b市,手机铃声响得急促,莫名的,程焕右眼靠眼角那块地方的眼皮也急促地跳,他说不出理由,只下意识觉得这通电话不太妙,具体有多不妙他也说不上来,但在接通电话之前,从来不迷信的程焕先拿手指紧紧摁住了右眼那块眼皮。几秒钟尖锐的杂音之后,混着雷雨大作和人咳嗽的声响,一个含混不清的老人声音传入程焕耳朵里。“喂,是程先生吗?我是阿耀厂里的门卫老徐,阿耀他......昨天下午去电路室检查的时候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触电......”老徐顿了顿,又咳嗽一声,“程先生,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把他带回家,他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回家。”兴许是刚起床还没清醒,程焕思维也迟钝,想不明白似的,他紧张而茫然地问:“绊倒在电路板上?然后呢?那个混蛋是不是把钱输光了没钱治?您让他等一等,我现在就出发去b市。”轰鸣震耳的雷声雨声像击打在人心脏上,那头的老徐顿了几秒,长长叹出口悲哀的气。“......不是受伤,程先生您节哀!阿耀他走啦,是触电身亡,老天作孽啊!他还年纪轻轻的......”程焕想过无数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的那通电话,杨平耀是不是就不会死,答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打电话过去,杨平耀就不会冒雨去电路室检查电路,更不会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他觉得荒唐,杨平耀没像他之前气急骂的那样,被放高利贷的那些人逼得跳楼,没被讨债的人暗杀,没被褚晓棠她断绝关系的爹妈雇人谋杀,反而是这么一种荒谬的死法。时隔多日,他带着杨宣和杨平耀的骨灰盒回到他十多年未曾踏足过的c市,站在杨平耀和他爷爷曾经住的那幢破屋子外,仍茫然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能往哪里去呢?杨平耀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那条陪伴他童年的小狗没几年也被车撞死了,学生时代的好友同窗早已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杨平耀活着的时候都联系不上,自己又能帮他找到谁?第16章 31~32三十一、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已经泛了黑,兴许是锁洞里生了锈,钥匙插进锁孔转两圈都费力,好不容易开了锁,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气,程焕拔出钥匙,直接要拿脚去踹门,脚刚抬起来,手臂却被人扯住往后拽。“找人来吧,你腿没门板硬。”找来开门的人技巧高超,直接在外面把门给卸了,门一挪开,屋里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程焕捂着鼻子咳嗽几声,往里一看,门后倒了个旧柜子,看样子是底部被蛀虫啃烂了站不住脚才倒下来,刚好倒在了门后,也怪不得他推不开门。叔侄俩合力把那笨重的旧柜子搬到了一边,将屋子草草收拾过一遍,洒水清灰开窗,好歹让那股腐朽的气味淡了些,但也只是淡了些,十多年没人住的旧屋,深入骨髓的朽烂气味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除去的,程焕在里面看了会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到老屋后院,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倒了辆生锈的小破自行车,车头歪了,车后座缠上了好几层泡沫纸,缠得齐整,是杨爷爷担心程焕上下学坐着不舒服,专门给程焕弄的‘宝座’。估计连程焕自己都没想到,在伸手摸上那辆自行车的时候,有些他以为早已忘却的往事像被解除了封印,哗啦啦一下全数涌入他脑海。总是笑眯眯的杨爷爷,每次程焕去他家玩儿都格外乐呵,他待程焕像亲孙子,总给程焕零花钱买冰棒买奶糖,即使只是几个钢镚儿,但那也是杨爷爷在大太阳底下卖一上午菜的成果。会无忧无虑开怀大笑的杨平耀,他把自己那辆小破自行车蹬得歪歪扭扭,故意要吓后座的程焕,边摇摇晃晃地骑边放肆开怀地笑,程焕哪里是省油的灯,手法毒辣的在他腰上一拧,杨平耀车龙头没抓牢,难兄难弟一块儿摔进边上草丛里。那时候的天真蓝啊,风也刮得舒服,鼻尖痒痒的,萦绕的都是青草的香味,或许是氛围太过于轻松舒坦,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程焕竟不自觉袒露自己藏了大半年难以启齿的苦恼心事,那时候的杨平耀是什么反应?记忆中约莫是有震惊的,但他最终只是把程焕拉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草屑,载着程焕回到家,两人一路沉默。第二天的杨平耀起得格外早,天还没亮就到程焕家门口,也不知道他晚上去干了什么,眼下的淤青浓重,看见程焕出来,大大咧咧朝他挥挥手,声音却低下来。“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又偷偷去网吧帮你查了查,你别担心,那些人说男人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是正常的......”哥俩好的揽住程焕的肩膀,杨平耀拍拍他脑袋,“好啦,别想那么多,你们高一的数学老师以前教过我,他跟我说你最近成绩退步很多,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新搬的大房子,哥帮你补补?话说起来,哥长那么大都没住过那么大的房子呢......”车把手脱落的黑漆粘了程焕满手心,刚要拍去,没防备就滴落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滴两滴,然后是更多,下雨似的打落在他掌心,可能这东西太烫了吧,烫得程焕手掌连心的疼,他瞪着眼睛看天看云,那丢人的玩意儿还能顺着眼眶淌下来。他觉得丢人现眼,怕杨宣看见,可那玩意儿越擦越多,简直没完没了了。怕什么来什么,程焕刚擦完一把眼泪,身后就响起了杨宣的声音。“在干什么?”程焕身体僵直着,装模作样拍了拍车头,“没什么,就看看这车还能不能用了。”那通电话之后他就载着杨宣到了b市,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心中有愧,却没想过隐瞒,即使后来几天杨宣明显沉默了,安静的像个瓷娃娃,更没主动跟程焕搭过话,他也没后悔过。程焕说话的几秒,杨宣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脚下没声儿,直接绕到程焕身前。“你哭了?”他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程焕,程焕尴尬万分,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滚蛋,是你眼睛有问题,回头叔叔带你去测测视力。”欲盖弥彰的骂声似乎没什么说服力,程焕一眨通红的眼,挂在眼睫毛上的一滴泪又落下来,碰巧落在杨宣伸过来的手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狼狈逃离的,只觉得自己脚下这段路太长,走到屋里像走过了一个世纪,脑袋里嗡嗡的都是嘈杂和喧闹。逃得匆忙,他哪里还有脸皮去顾及其他,也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杨宣抬手的姿势都没变过,盯稀世珍宝似的盯自己手背上的眼泪,然后低下头,伸舌头舔去。三十二、姜是老的辣,程焕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杨宣当然也没煞风景的去多提,亦步亦趋跟着程焕往外面走,落在程焕背后的眼神却涣散游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是去找还没搬家的街坊邻里,按照程焕的说法,他不想杨平耀连死也死得寒碜孤苦,连正正经经送葬的熟人都没有。这片旧区还没拆迁,但估摸着也快了,隔壁街的旧瓦房早被全部推倒,新大厦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衬得这个人丁稀薄的旧区穷酸不堪。吃回头草?张峰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就算他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被他吃定?程焕搞不懂他心思,干脆没再想,到了家先浴室洗漱,洗漱出来,杨宣也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端了杯热牛奶递到他跟前。“我看你最近睡不好。”程焕正擦着发尾淌滴下来的水珠,一时没手接那杯牛奶,杨宣看了眼,直接把玻璃杯递到了他嘴边,程焕没半点儿不好意思,心安理得顺嘴喝了一大口,喝完,舔去了嘴角的奶沫,砸吧砸吧滋味儿,问:“你加了糖?”杨宣觑他沾了一圈白的嘴唇,点头,“对,你不是喜欢喝甜的么。”程焕下意识想回‘谁喜欢’,可往细了想一想,自己确实偏好甜一些的牛奶,只不过自己不经常喝这些东西,压根也从没注意。心中感慨万分,可因为打心底耻于表露什么感性化的情感,程焕只揉小狗似的揉了揉杨宣的脑袋,揉完发现这个动作居然开始费力了,他更感慨了。其实杨宣没怎么变过,仍是温和懂事,且年纪越长,有时候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出些介于成年男人和男孩之间青涩的成熟稳重来,可兴许因为这也是一种变化吧,也兴许是因为他们这种养着孩子的人大多喜欢多愁善感,更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其他,程焕考虑的东西多了,他甚至想过等杨平耀回来,干脆跟他商量着让杨宣认自己做干爸爸,以后还养着他,也省得杨平耀整天在电话里啰啰嗦嗦,跟他算一些零零碎碎的账。他真是把杨宣当亲儿子来养,不仅是因为杨平耀跟自己的交情。牛奶喝完杨宣就进浴室洗澡去了,程焕进了书房开电脑放电影看,是一部叫做《恐怖游轮》的电影,走惊悚烧脑风,程焕看得投入,连杨宣进来都没发现,直到电影放到最后,整体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重压抑,影片的剧情脉络和主旨多多少少都有了解释和暗喻,但因为透露的不算多,而让那埋在水底的暗处更使人觉得通体发寒。坐在边上的杨宣这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如果你是她呢?会不会选择继续出海试图改变死循环?即使知道结局压根不会改变一丁半点?”真不是程焕胆子小,任谁看这种剧情邪门片子的时候都受不住身边突然出现个人,太特么惊悚了,吓得他心肝肺都跟要集体打颤似的,惊魂未定,直拿眼睛往杨宣肉里瞪,没好气。“你以后进来之后出个声儿行么?”杨宣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一脸无辜。“今天周五。”叔侄俩一起看电影是惯例。“你不是都喝完牛奶了么?”杨宣睡前喝牛奶也是惯例。“可你没给我晚安吻啊。”还挺理直气壮。程焕嫌烦,胡乱拉过他脑袋要在他额头上碰一碰,杨宣一动,那吻落在他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眼睫毛挠得程焕嘴唇痒,那地方还不太好挠,程焕于是拿手背使劲蹭了蹭,低头就看杨宣盯着自己手背,一脸受伤。误会大发了!杨宣的小心脏有时候能跟小姑娘似的脆弱,印象深刻的是还是他六年级旅游回来没怎么搭理他的那次,还有一回是他上初一,程焕说好了去接他结果临时有急事过了时间,等想起来要去他放学的时候杨宣已经自己回来了,程焕看他脸色还以为他没生气呢,直到晚上开玩笑去逗杨宣发现人家理都不理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跟人生气的方式也跟小姑娘一样,硬是憋着不说,让你自个儿去猜。程焕是gay身直男心,平时应付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够耗费精力,哪里有那个精力去挖空脑袋猜他是不是生气了,大多数时候都一头雾水。好在这回迹象明显,程焕抱着人脑袋骂骂咧咧说了句你是我祖宗,也没说废话解释,噘嘴在他脸上脑门上亲了几大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没嫌弃他。三十、香甜的奶味伴着程焕入睡,睡着之前程焕还在寻思这股奶味到底是因为自己牙没刷干净还是从杨宣身上的沾染过来,总散不去似的,若有若无窜进他呼吸道。这夜程焕做了个梦。大概是很多年后的场景,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样貌,但他分明能知道谁是谁,比如眼前这个朝他走过来的男人,西装笔挺的大高个儿,看起来是个年轻有为的典型,远远走过来却带着股稚气的奶味儿,那违和感让程焕在梦里都能笑出来。他寻思着自己潜意识还是觉得这几年过得太快才会做这种梦。成年版的杨宣朝他越走越近,那张被雾气糊住的脸逐渐显出了眉眼,他微微笑着朝程焕伸出只指节分明的手,程焕咧咧嘴,也笑了,往前跨一步,没曾想脚底下虚得像铺了一层松软的棉花,脚下一塌,身体陡地下陷,等他满头雾水仰脖子往上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杨宣哪里是朝着自己微笑伸手,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杨平耀!这对亲父子和和睦睦,握手又拥抱,像是完全没看见程焕这么个人,程焕心里不是滋味儿,仰着头拔高声音喊:宣宣,拉叔叔一把,越喊,脚下那块地往下陷得越深,喊了多少声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到最后,头顶只有一团井盖大小的光亮,四下一看,俱是黑沉沉又阴森的一片。他觉得可怖,浑身的汗,气都喘不上来,心脏像被人拿细线绕了好几圈,两处线头被人捏住,一拽,细线勒进血肉里,那颗鲜红的心脏像要被绞烂了似的疼。就是这样,程焕还没放弃,孤注一掷的冲那井盖大小的光亮又扯了一嗓子喊宣宣。地下的回音震耳欲聋,没多久,那团光亮暗下来几分,程焕欣喜地看见杨宣终于听见动静,来到塌陷处,大概是他陷得太深,也或许是杨宣个子太高,程焕仰头仰得脖子疼,四目相对,高高立在上面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分明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噩梦的最后一帧就定格在这一幕,梦中人的脸从来都模模糊糊的,程焕意识回归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梦里那个杨宣到底是如何一副神情,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可等他惊醒过来,稍一回忆,浑身就冷得打颤,醒来还像没清醒似的,呆坐在床上发愣。窗外金色的晨光早已洒进屋里,在他薄被上镀了一层金,程焕抬手一摸脑门,满额头的汗!——直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号码,来源地是b市,手机铃声响得急促,莫名的,程焕右眼靠眼角那块地方的眼皮也急促地跳,他说不出理由,只下意识觉得这通电话不太妙,具体有多不妙他也说不上来,但在接通电话之前,从来不迷信的程焕先拿手指紧紧摁住了右眼那块眼皮。几秒钟尖锐的杂音之后,混着雷雨大作和人咳嗽的声响,一个含混不清的老人声音传入程焕耳朵里。“喂,是程先生吗?我是阿耀厂里的门卫老徐,阿耀他......昨天下午去电路室检查的时候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触电......”老徐顿了顿,又咳嗽一声,“程先生,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把他带回家,他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回家。”兴许是刚起床还没清醒,程焕思维也迟钝,想不明白似的,他紧张而茫然地问:“绊倒在电路板上?然后呢?那个混蛋是不是把钱输光了没钱治?您让他等一等,我现在就出发去b市。”轰鸣震耳的雷声雨声像击打在人心脏上,那头的老徐顿了几秒,长长叹出口悲哀的气。“......不是受伤,程先生您节哀!阿耀他走啦,是触电身亡,老天作孽啊!他还年纪轻轻的......”程焕想过无数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的那通电话,杨平耀是不是就不会死,答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打电话过去,杨平耀就不会冒雨去电路室检查电路,更不会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他觉得荒唐,杨平耀没像他之前气急骂的那样,被放高利贷的那些人逼得跳楼,没被讨债的人暗杀,没被褚晓棠她断绝关系的爹妈雇人谋杀,反而是这么一种荒谬的死法。时隔多日,他带着杨宣和杨平耀的骨灰盒回到他十多年未曾踏足过的c市,站在杨平耀和他爷爷曾经住的那幢破屋子外,仍茫然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能往哪里去呢?杨平耀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那条陪伴他童年的小狗没几年也被车撞死了,学生时代的好友同窗早已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杨平耀活着的时候都联系不上,自己又能帮他找到谁?第16章 31~32三十一、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已经泛了黑,兴许是锁洞里生了锈,钥匙插进锁孔转两圈都费力,好不容易开了锁,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气,程焕拔出钥匙,直接要拿脚去踹门,脚刚抬起来,手臂却被人扯住往后拽。“找人来吧,你腿没门板硬。”找来开门的人技巧高超,直接在外面把门给卸了,门一挪开,屋里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程焕捂着鼻子咳嗽几声,往里一看,门后倒了个旧柜子,看样子是底部被蛀虫啃烂了站不住脚才倒下来,刚好倒在了门后,也怪不得他推不开门。叔侄俩合力把那笨重的旧柜子搬到了一边,将屋子草草收拾过一遍,洒水清灰开窗,好歹让那股腐朽的气味淡了些,但也只是淡了些,十多年没人住的旧屋,深入骨髓的朽烂气味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除去的,程焕在里面看了会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到老屋后院,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倒了辆生锈的小破自行车,车头歪了,车后座缠上了好几层泡沫纸,缠得齐整,是杨爷爷担心程焕上下学坐着不舒服,专门给程焕弄的‘宝座’。估计连程焕自己都没想到,在伸手摸上那辆自行车的时候,有些他以为早已忘却的往事像被解除了封印,哗啦啦一下全数涌入他脑海。总是笑眯眯的杨爷爷,每次程焕去他家玩儿都格外乐呵,他待程焕像亲孙子,总给程焕零花钱买冰棒买奶糖,即使只是几个钢镚儿,但那也是杨爷爷在大太阳底下卖一上午菜的成果。会无忧无虑开怀大笑的杨平耀,他把自己那辆小破自行车蹬得歪歪扭扭,故意要吓后座的程焕,边摇摇晃晃地骑边放肆开怀地笑,程焕哪里是省油的灯,手法毒辣的在他腰上一拧,杨平耀车龙头没抓牢,难兄难弟一块儿摔进边上草丛里。那时候的天真蓝啊,风也刮得舒服,鼻尖痒痒的,萦绕的都是青草的香味,或许是氛围太过于轻松舒坦,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程焕竟不自觉袒露自己藏了大半年难以启齿的苦恼心事,那时候的杨平耀是什么反应?记忆中约莫是有震惊的,但他最终只是把程焕拉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草屑,载着程焕回到家,两人一路沉默。第二天的杨平耀起得格外早,天还没亮就到程焕家门口,也不知道他晚上去干了什么,眼下的淤青浓重,看见程焕出来,大大咧咧朝他挥挥手,声音却低下来。“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又偷偷去网吧帮你查了查,你别担心,那些人说男人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是正常的......”哥俩好的揽住程焕的肩膀,杨平耀拍拍他脑袋,“好啦,别想那么多,你们高一的数学老师以前教过我,他跟我说你最近成绩退步很多,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新搬的大房子,哥帮你补补?话说起来,哥长那么大都没住过那么大的房子呢......”车把手脱落的黑漆粘了程焕满手心,刚要拍去,没防备就滴落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滴两滴,然后是更多,下雨似的打落在他掌心,可能这东西太烫了吧,烫得程焕手掌连心的疼,他瞪着眼睛看天看云,那丢人的玩意儿还能顺着眼眶淌下来。他觉得丢人现眼,怕杨宣看见,可那玩意儿越擦越多,简直没完没了了。怕什么来什么,程焕刚擦完一把眼泪,身后就响起了杨宣的声音。“在干什么?”程焕身体僵直着,装模作样拍了拍车头,“没什么,就看看这车还能不能用了。”那通电话之后他就载着杨宣到了b市,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心中有愧,却没想过隐瞒,即使后来几天杨宣明显沉默了,安静的像个瓷娃娃,更没主动跟程焕搭过话,他也没后悔过。程焕说话的几秒,杨宣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脚下没声儿,直接绕到程焕身前。“你哭了?”他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程焕,程焕尴尬万分,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滚蛋,是你眼睛有问题,回头叔叔带你去测测视力。”欲盖弥彰的骂声似乎没什么说服力,程焕一眨通红的眼,挂在眼睫毛上的一滴泪又落下来,碰巧落在杨宣伸过来的手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狼狈逃离的,只觉得自己脚下这段路太长,走到屋里像走过了一个世纪,脑袋里嗡嗡的都是嘈杂和喧闹。逃得匆忙,他哪里还有脸皮去顾及其他,也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杨宣抬手的姿势都没变过,盯稀世珍宝似的盯自己手背上的眼泪,然后低下头,伸舌头舔去。三十二、姜是老的辣,程焕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杨宣当然也没煞风景的去多提,亦步亦趋跟着程焕往外面走,落在程焕背后的眼神却涣散游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是去找还没搬家的街坊邻里,按照程焕的说法,他不想杨平耀连死也死得寒碜孤苦,连正正经经送葬的熟人都没有。这片旧区还没拆迁,但估摸着也快了,隔壁街的旧瓦房早被全部推倒,新大厦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衬得这个人丁稀薄的旧区穷酸不堪。吃回头草?张峰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就算他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被他吃定?程焕搞不懂他心思,干脆没再想,到了家先浴室洗漱,洗漱出来,杨宣也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端了杯热牛奶递到他跟前。“我看你最近睡不好。”程焕正擦着发尾淌滴下来的水珠,一时没手接那杯牛奶,杨宣看了眼,直接把玻璃杯递到了他嘴边,程焕没半点儿不好意思,心安理得顺嘴喝了一大口,喝完,舔去了嘴角的奶沫,砸吧砸吧滋味儿,问:“你加了糖?”杨宣觑他沾了一圈白的嘴唇,点头,“对,你不是喜欢喝甜的么。”程焕下意识想回‘谁喜欢’,可往细了想一想,自己确实偏好甜一些的牛奶,只不过自己不经常喝这些东西,压根也从没注意。心中感慨万分,可因为打心底耻于表露什么感性化的情感,程焕只揉小狗似的揉了揉杨宣的脑袋,揉完发现这个动作居然开始费力了,他更感慨了。其实杨宣没怎么变过,仍是温和懂事,且年纪越长,有时候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出些介于成年男人和男孩之间青涩的成熟稳重来,可兴许因为这也是一种变化吧,也兴许是因为他们这种养着孩子的人大多喜欢多愁善感,更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其他,程焕考虑的东西多了,他甚至想过等杨平耀回来,干脆跟他商量着让杨宣认自己做干爸爸,以后还养着他,也省得杨平耀整天在电话里啰啰嗦嗦,跟他算一些零零碎碎的账。他真是把杨宣当亲儿子来养,不仅是因为杨平耀跟自己的交情。牛奶喝完杨宣就进浴室洗澡去了,程焕进了书房开电脑放电影看,是一部叫做《恐怖游轮》的电影,走惊悚烧脑风,程焕看得投入,连杨宣进来都没发现,直到电影放到最后,整体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重压抑,影片的剧情脉络和主旨多多少少都有了解释和暗喻,但因为透露的不算多,而让那埋在水底的暗处更使人觉得通体发寒。坐在边上的杨宣这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如果你是她呢?会不会选择继续出海试图改变死循环?即使知道结局压根不会改变一丁半点?”真不是程焕胆子小,任谁看这种剧情邪门片子的时候都受不住身边突然出现个人,太特么惊悚了,吓得他心肝肺都跟要集体打颤似的,惊魂未定,直拿眼睛往杨宣肉里瞪,没好气。“你以后进来之后出个声儿行么?”杨宣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一脸无辜。“今天周五。”叔侄俩一起看电影是惯例。“你不是都喝完牛奶了么?”杨宣睡前喝牛奶也是惯例。“可你没给我晚安吻啊。”还挺理直气壮。程焕嫌烦,胡乱拉过他脑袋要在他额头上碰一碰,杨宣一动,那吻落在他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眼睫毛挠得程焕嘴唇痒,那地方还不太好挠,程焕于是拿手背使劲蹭了蹭,低头就看杨宣盯着自己手背,一脸受伤。误会大发了!杨宣的小心脏有时候能跟小姑娘似的脆弱,印象深刻的是还是他六年级旅游回来没怎么搭理他的那次,还有一回是他上初一,程焕说好了去接他结果临时有急事过了时间,等想起来要去他放学的时候杨宣已经自己回来了,程焕看他脸色还以为他没生气呢,直到晚上开玩笑去逗杨宣发现人家理都不理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跟人生气的方式也跟小姑娘一样,硬是憋着不说,让你自个儿去猜。程焕是gay身直男心,平时应付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够耗费精力,哪里有那个精力去挖空脑袋猜他是不是生气了,大多数时候都一头雾水。好在这回迹象明显,程焕抱着人脑袋骂骂咧咧说了句你是我祖宗,也没说废话解释,噘嘴在他脸上脑门上亲了几大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没嫌弃他。三十、香甜的奶味伴着程焕入睡,睡着之前程焕还在寻思这股奶味到底是因为自己牙没刷干净还是从杨宣身上的沾染过来,总散不去似的,若有若无窜进他呼吸道。这夜程焕做了个梦。大概是很多年后的场景,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样貌,但他分明能知道谁是谁,比如眼前这个朝他走过来的男人,西装笔挺的大高个儿,看起来是个年轻有为的典型,远远走过来却带着股稚气的奶味儿,那违和感让程焕在梦里都能笑出来。他寻思着自己潜意识还是觉得这几年过得太快才会做这种梦。成年版的杨宣朝他越走越近,那张被雾气糊住的脸逐渐显出了眉眼,他微微笑着朝程焕伸出只指节分明的手,程焕咧咧嘴,也笑了,往前跨一步,没曾想脚底下虚得像铺了一层松软的棉花,脚下一塌,身体陡地下陷,等他满头雾水仰脖子往上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杨宣哪里是朝着自己微笑伸手,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杨平耀!这对亲父子和和睦睦,握手又拥抱,像是完全没看见程焕这么个人,程焕心里不是滋味儿,仰着头拔高声音喊:宣宣,拉叔叔一把,越喊,脚下那块地往下陷得越深,喊了多少声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到最后,头顶只有一团井盖大小的光亮,四下一看,俱是黑沉沉又阴森的一片。他觉得可怖,浑身的汗,气都喘不上来,心脏像被人拿细线绕了好几圈,两处线头被人捏住,一拽,细线勒进血肉里,那颗鲜红的心脏像要被绞烂了似的疼。就是这样,程焕还没放弃,孤注一掷的冲那井盖大小的光亮又扯了一嗓子喊宣宣。地下的回音震耳欲聋,没多久,那团光亮暗下来几分,程焕欣喜地看见杨宣终于听见动静,来到塌陷处,大概是他陷得太深,也或许是杨宣个子太高,程焕仰头仰得脖子疼,四目相对,高高立在上面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分明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噩梦的最后一帧就定格在这一幕,梦中人的脸从来都模模糊糊的,程焕意识回归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梦里那个杨宣到底是如何一副神情,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可等他惊醒过来,稍一回忆,浑身就冷得打颤,醒来还像没清醒似的,呆坐在床上发愣。窗外金色的晨光早已洒进屋里,在他薄被上镀了一层金,程焕抬手一摸脑门,满额头的汗!——直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号码,来源地是b市,手机铃声响得急促,莫名的,程焕右眼靠眼角那块地方的眼皮也急促地跳,他说不出理由,只下意识觉得这通电话不太妙,具体有多不妙他也说不上来,但在接通电话之前,从来不迷信的程焕先拿手指紧紧摁住了右眼那块眼皮。几秒钟尖锐的杂音之后,混着雷雨大作和人咳嗽的声响,一个含混不清的老人声音传入程焕耳朵里。“喂,是程先生吗?我是阿耀厂里的门卫老徐,阿耀他......昨天下午去电路室检查的时候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触电......”老徐顿了顿,又咳嗽一声,“程先生,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把他带回家,他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回家。”兴许是刚起床还没清醒,程焕思维也迟钝,想不明白似的,他紧张而茫然地问:“绊倒在电路板上?然后呢?那个混蛋是不是把钱输光了没钱治?您让他等一等,我现在就出发去b市。”轰鸣震耳的雷声雨声像击打在人心脏上,那头的老徐顿了几秒,长长叹出口悲哀的气。“......不是受伤,程先生您节哀!阿耀他走啦,是触电身亡,老天作孽啊!他还年纪轻轻的......”程焕想过无数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的那通电话,杨平耀是不是就不会死,答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打电话过去,杨平耀就不会冒雨去电路室检查电路,更不会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他觉得荒唐,杨平耀没像他之前气急骂的那样,被放高利贷的那些人逼得跳楼,没被讨债的人暗杀,没被褚晓棠她断绝关系的爹妈雇人谋杀,反而是这么一种荒谬的死法。时隔多日,他带着杨宣和杨平耀的骨灰盒回到他十多年未曾踏足过的c市,站在杨平耀和他爷爷曾经住的那幢破屋子外,仍茫然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能往哪里去呢?杨平耀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那条陪伴他童年的小狗没几年也被车撞死了,学生时代的好友同窗早已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杨平耀活着的时候都联系不上,自己又能帮他找到谁?第16章 31~32三十一、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已经泛了黑,兴许是锁洞里生了锈,钥匙插进锁孔转两圈都费力,好不容易开了锁,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气,程焕拔出钥匙,直接要拿脚去踹门,脚刚抬起来,手臂却被人扯住往后拽。“找人来吧,你腿没门板硬。”找来开门的人技巧高超,直接在外面把门给卸了,门一挪开,屋里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程焕捂着鼻子咳嗽几声,往里一看,门后倒了个旧柜子,看样子是底部被蛀虫啃烂了站不住脚才倒下来,刚好倒在了门后,也怪不得他推不开门。叔侄俩合力把那笨重的旧柜子搬到了一边,将屋子草草收拾过一遍,洒水清灰开窗,好歹让那股腐朽的气味淡了些,但也只是淡了些,十多年没人住的旧屋,深入骨髓的朽烂气味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除去的,程焕在里面看了会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到老屋后院,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倒了辆生锈的小破自行车,车头歪了,车后座缠上了好几层泡沫纸,缠得齐整,是杨爷爷担心程焕上下学坐着不舒服,专门给程焕弄的‘宝座’。估计连程焕自己都没想到,在伸手摸上那辆自行车的时候,有些他以为早已忘却的往事像被解除了封印,哗啦啦一下全数涌入他脑海。总是笑眯眯的杨爷爷,每次程焕去他家玩儿都格外乐呵,他待程焕像亲孙子,总给程焕零花钱买冰棒买奶糖,即使只是几个钢镚儿,但那也是杨爷爷在大太阳底下卖一上午菜的成果。会无忧无虑开怀大笑的杨平耀,他把自己那辆小破自行车蹬得歪歪扭扭,故意要吓后座的程焕,边摇摇晃晃地骑边放肆开怀地笑,程焕哪里是省油的灯,手法毒辣的在他腰上一拧,杨平耀车龙头没抓牢,难兄难弟一块儿摔进边上草丛里。那时候的天真蓝啊,风也刮得舒服,鼻尖痒痒的,萦绕的都是青草的香味,或许是氛围太过于轻松舒坦,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程焕竟不自觉袒露自己藏了大半年难以启齿的苦恼心事,那时候的杨平耀是什么反应?记忆中约莫是有震惊的,但他最终只是把程焕拉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草屑,载着程焕回到家,两人一路沉默。第二天的杨平耀起得格外早,天还没亮就到程焕家门口,也不知道他晚上去干了什么,眼下的淤青浓重,看见程焕出来,大大咧咧朝他挥挥手,声音却低下来。“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又偷偷去网吧帮你查了查,你别担心,那些人说男人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是正常的......”哥俩好的揽住程焕的肩膀,杨平耀拍拍他脑袋,“好啦,别想那么多,你们高一的数学老师以前教过我,他跟我说你最近成绩退步很多,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新搬的大房子,哥帮你补补?话说起来,哥长那么大都没住过那么大的房子呢......”车把手脱落的黑漆粘了程焕满手心,刚要拍去,没防备就滴落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滴两滴,然后是更多,下雨似的打落在他掌心,可能这东西太烫了吧,烫得程焕手掌连心的疼,他瞪着眼睛看天看云,那丢人的玩意儿还能顺着眼眶淌下来。他觉得丢人现眼,怕杨宣看见,可那玩意儿越擦越多,简直没完没了了。怕什么来什么,程焕刚擦完一把眼泪,身后就响起了杨宣的声音。“在干什么?”程焕身体僵直着,装模作样拍了拍车头,“没什么,就看看这车还能不能用了。”那通电话之后他就载着杨宣到了b市,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心中有愧,却没想过隐瞒,即使后来几天杨宣明显沉默了,安静的像个瓷娃娃,更没主动跟程焕搭过话,他也没后悔过。程焕说话的几秒,杨宣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脚下没声儿,直接绕到程焕身前。“你哭了?”他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程焕,程焕尴尬万分,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滚蛋,是你眼睛有问题,回头叔叔带你去测测视力。”欲盖弥彰的骂声似乎没什么说服力,程焕一眨通红的眼,挂在眼睫毛上的一滴泪又落下来,碰巧落在杨宣伸过来的手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狼狈逃离的,只觉得自己脚下这段路太长,走到屋里像走过了一个世纪,脑袋里嗡嗡的都是嘈杂和喧闹。逃得匆忙,他哪里还有脸皮去顾及其他,也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杨宣抬手的姿势都没变过,盯稀世珍宝似的盯自己手背上的眼泪,然后低下头,伸舌头舔去。三十二、姜是老的辣,程焕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杨宣当然也没煞风景的去多提,亦步亦趋跟着程焕往外面走,落在程焕背后的眼神却涣散游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是去找还没搬家的街坊邻里,按照程焕的说法,他不想杨平耀连死也死得寒碜孤苦,连正正经经送葬的熟人都没有。这片旧区还没拆迁,但估摸着也快了,隔壁街的旧瓦房早被全部推倒,新大厦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衬得这个人丁稀薄的旧区穷酸不堪。吃回头草?张峰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就算他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被他吃定?程焕搞不懂他心思,干脆没再想,到了家先浴室洗漱,洗漱出来,杨宣也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端了杯热牛奶递到他跟前。“我看你最近睡不好。”程焕正擦着发尾淌滴下来的水珠,一时没手接那杯牛奶,杨宣看了眼,直接把玻璃杯递到了他嘴边,程焕没半点儿不好意思,心安理得顺嘴喝了一大口,喝完,舔去了嘴角的奶沫,砸吧砸吧滋味儿,问:“你加了糖?”杨宣觑他沾了一圈白的嘴唇,点头,“对,你不是喜欢喝甜的么。”程焕下意识想回‘谁喜欢’,可往细了想一想,自己确实偏好甜一些的牛奶,只不过自己不经常喝这些东西,压根也从没注意。心中感慨万分,可因为打心底耻于表露什么感性化的情感,程焕只揉小狗似的揉了揉杨宣的脑袋,揉完发现这个动作居然开始费力了,他更感慨了。其实杨宣没怎么变过,仍是温和懂事,且年纪越长,有时候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出些介于成年男人和男孩之间青涩的成熟稳重来,可兴许因为这也是一种变化吧,也兴许是因为他们这种养着孩子的人大多喜欢多愁善感,更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其他,程焕考虑的东西多了,他甚至想过等杨平耀回来,干脆跟他商量着让杨宣认自己做干爸爸,以后还养着他,也省得杨平耀整天在电话里啰啰嗦嗦,跟他算一些零零碎碎的账。他真是把杨宣当亲儿子来养,不仅是因为杨平耀跟自己的交情。牛奶喝完杨宣就进浴室洗澡去了,程焕进了书房开电脑放电影看,是一部叫做《恐怖游轮》的电影,走惊悚烧脑风,程焕看得投入,连杨宣进来都没发现,直到电影放到最后,整体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重压抑,影片的剧情脉络和主旨多多少少都有了解释和暗喻,但因为透露的不算多,而让那埋在水底的暗处更使人觉得通体发寒。坐在边上的杨宣这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如果你是她呢?会不会选择继续出海试图改变死循环?即使知道结局压根不会改变一丁半点?”真不是程焕胆子小,任谁看这种剧情邪门片子的时候都受不住身边突然出现个人,太特么惊悚了,吓得他心肝肺都跟要集体打颤似的,惊魂未定,直拿眼睛往杨宣肉里瞪,没好气。“你以后进来之后出个声儿行么?”杨宣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一脸无辜。“今天周五。”叔侄俩一起看电影是惯例。“你不是都喝完牛奶了么?”杨宣睡前喝牛奶也是惯例。“可你没给我晚安吻啊。”还挺理直气壮。程焕嫌烦,胡乱拉过他脑袋要在他额头上碰一碰,杨宣一动,那吻落在他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眼睫毛挠得程焕嘴唇痒,那地方还不太好挠,程焕于是拿手背使劲蹭了蹭,低头就看杨宣盯着自己手背,一脸受伤。误会大发了!杨宣的小心脏有时候能跟小姑娘似的脆弱,印象深刻的是还是他六年级旅游回来没怎么搭理他的那次,还有一回是他上初一,程焕说好了去接他结果临时有急事过了时间,等想起来要去他放学的时候杨宣已经自己回来了,程焕看他脸色还以为他没生气呢,直到晚上开玩笑去逗杨宣发现人家理都不理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跟人生气的方式也跟小姑娘一样,硬是憋着不说,让你自个儿去猜。程焕是gay身直男心,平时应付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够耗费精力,哪里有那个精力去挖空脑袋猜他是不是生气了,大多数时候都一头雾水。好在这回迹象明显,程焕抱着人脑袋骂骂咧咧说了句你是我祖宗,也没说废话解释,噘嘴在他脸上脑门上亲了几大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没嫌弃他。三十、香甜的奶味伴着程焕入睡,睡着之前程焕还在寻思这股奶味到底是因为自己牙没刷干净还是从杨宣身上的沾染过来,总散不去似的,若有若无窜进他呼吸道。这夜程焕做了个梦。大概是很多年后的场景,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样貌,但他分明能知道谁是谁,比如眼前这个朝他走过来的男人,西装笔挺的大高个儿,看起来是个年轻有为的典型,远远走过来却带着股稚气的奶味儿,那违和感让程焕在梦里都能笑出来。他寻思着自己潜意识还是觉得这几年过得太快才会做这种梦。成年版的杨宣朝他越走越近,那张被雾气糊住的脸逐渐显出了眉眼,他微微笑着朝程焕伸出只指节分明的手,程焕咧咧嘴,也笑了,往前跨一步,没曾想脚底下虚得像铺了一层松软的棉花,脚下一塌,身体陡地下陷,等他满头雾水仰脖子往上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杨宣哪里是朝着自己微笑伸手,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杨平耀!这对亲父子和和睦睦,握手又拥抱,像是完全没看见程焕这么个人,程焕心里不是滋味儿,仰着头拔高声音喊:宣宣,拉叔叔一把,越喊,脚下那块地往下陷得越深,喊了多少声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到最后,头顶只有一团井盖大小的光亮,四下一看,俱是黑沉沉又阴森的一片。他觉得可怖,浑身的汗,气都喘不上来,心脏像被人拿细线绕了好几圈,两处线头被人捏住,一拽,细线勒进血肉里,那颗鲜红的心脏像要被绞烂了似的疼。就是这样,程焕还没放弃,孤注一掷的冲那井盖大小的光亮又扯了一嗓子喊宣宣。地下的回音震耳欲聋,没多久,那团光亮暗下来几分,程焕欣喜地看见杨宣终于听见动静,来到塌陷处,大概是他陷得太深,也或许是杨宣个子太高,程焕仰头仰得脖子疼,四目相对,高高立在上面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分明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噩梦的最后一帧就定格在这一幕,梦中人的脸从来都模模糊糊的,程焕意识回归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梦里那个杨宣到底是如何一副神情,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可等他惊醒过来,稍一回忆,浑身就冷得打颤,醒来还像没清醒似的,呆坐在床上发愣。窗外金色的晨光早已洒进屋里,在他薄被上镀了一层金,程焕抬手一摸脑门,满额头的汗!——直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号码,来源地是b市,手机铃声响得急促,莫名的,程焕右眼靠眼角那块地方的眼皮也急促地跳,他说不出理由,只下意识觉得这通电话不太妙,具体有多不妙他也说不上来,但在接通电话之前,从来不迷信的程焕先拿手指紧紧摁住了右眼那块眼皮。几秒钟尖锐的杂音之后,混着雷雨大作和人咳嗽的声响,一个含混不清的老人声音传入程焕耳朵里。“喂,是程先生吗?我是阿耀厂里的门卫老徐,阿耀他......昨天下午去电路室检查的时候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触电......”老徐顿了顿,又咳嗽一声,“程先生,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把他带回家,他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回家。”兴许是刚起床还没清醒,程焕思维也迟钝,想不明白似的,他紧张而茫然地问:“绊倒在电路板上?然后呢?那个混蛋是不是把钱输光了没钱治?您让他等一等,我现在就出发去b市。”轰鸣震耳的雷声雨声像击打在人心脏上,那头的老徐顿了几秒,长长叹出口悲哀的气。“......不是受伤,程先生您节哀!阿耀他走啦,是触电身亡,老天作孽啊!他还年纪轻轻的......”程焕想过无数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的那通电话,杨平耀是不是就不会死,答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打电话过去,杨平耀就不会冒雨去电路室检查电路,更不会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他觉得荒唐,杨平耀没像他之前气急骂的那样,被放高利贷的那些人逼得跳楼,没被讨债的人暗杀,没被褚晓棠她断绝关系的爹妈雇人谋杀,反而是这么一种荒谬的死法。时隔多日,他带着杨宣和杨平耀的骨灰盒回到他十多年未曾踏足过的c市,站在杨平耀和他爷爷曾经住的那幢破屋子外,仍茫然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能往哪里去呢?杨平耀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那条陪伴他童年的小狗没几年也被车撞死了,学生时代的好友同窗早已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杨平耀活着的时候都联系不上,自己又能帮他找到谁?第16章 31~32三十一、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已经泛了黑,兴许是锁洞里生了锈,钥匙插进锁孔转两圈都费力,好不容易开了锁,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气,程焕拔出钥匙,直接要拿脚去踹门,脚刚抬起来,手臂却被人扯住往后拽。“找人来吧,你腿没门板硬。”找来开门的人技巧高超,直接在外面把门给卸了,门一挪开,屋里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程焕捂着鼻子咳嗽几声,往里一看,门后倒了个旧柜子,看样子是底部被蛀虫啃烂了站不住脚才倒下来,刚好倒在了门后,也怪不得他推不开门。叔侄俩合力把那笨重的旧柜子搬到了一边,将屋子草草收拾过一遍,洒水清灰开窗,好歹让那股腐朽的气味淡了些,但也只是淡了些,十多年没人住的旧屋,深入骨髓的朽烂气味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除去的,程焕在里面看了会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到老屋后院,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倒了辆生锈的小破自行车,车头歪了,车后座缠上了好几层泡沫纸,缠得齐整,是杨爷爷担心程焕上下学坐着不舒服,专门给程焕弄的‘宝座’。估计连程焕自己都没想到,在伸手摸上那辆自行车的时候,有些他以为早已忘却的往事像被解除了封印,哗啦啦一下全数涌入他脑海。总是笑眯眯的杨爷爷,每次程焕去他家玩儿都格外乐呵,他待程焕像亲孙子,总给程焕零花钱买冰棒买奶糖,即使只是几个钢镚儿,但那也是杨爷爷在大太阳底下卖一上午菜的成果。会无忧无虑开怀大笑的杨平耀,他把自己那辆小破自行车蹬得歪歪扭扭,故意要吓后座的程焕,边摇摇晃晃地骑边放肆开怀地笑,程焕哪里是省油的灯,手法毒辣的在他腰上一拧,杨平耀车龙头没抓牢,难兄难弟一块儿摔进边上草丛里。那时候的天真蓝啊,风也刮得舒服,鼻尖痒痒的,萦绕的都是青草的香味,或许是氛围太过于轻松舒坦,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程焕竟不自觉袒露自己藏了大半年难以启齿的苦恼心事,那时候的杨平耀是什么反应?记忆中约莫是有震惊的,但他最终只是把程焕拉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草屑,载着程焕回到家,两人一路沉默。第二天的杨平耀起得格外早,天还没亮就到程焕家门口,也不知道他晚上去干了什么,眼下的淤青浓重,看见程焕出来,大大咧咧朝他挥挥手,声音却低下来。“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又偷偷去网吧帮你查了查,你别担心,那些人说男人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是正常的......”哥俩好的揽住程焕的肩膀,杨平耀拍拍他脑袋,“好啦,别想那么多,你们高一的数学老师以前教过我,他跟我说你最近成绩退步很多,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新搬的大房子,哥帮你补补?话说起来,哥长那么大都没住过那么大的房子呢......”车把手脱落的黑漆粘了程焕满手心,刚要拍去,没防备就滴落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滴两滴,然后是更多,下雨似的打落在他掌心,可能这东西太烫了吧,烫得程焕手掌连心的疼,他瞪着眼睛看天看云,那丢人的玩意儿还能顺着眼眶淌下来。他觉得丢人现眼,怕杨宣看见,可那玩意儿越擦越多,简直没完没了了。怕什么来什么,程焕刚擦完一把眼泪,身后就响起了杨宣的声音。“在干什么?”程焕身体僵直着,装模作样拍了拍车头,“没什么,就看看这车还能不能用了。”那通电话之后他就载着杨宣到了b市,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心中有愧,却没想过隐瞒,即使后来几天杨宣明显沉默了,安静的像个瓷娃娃,更没主动跟程焕搭过话,他也没后悔过。程焕说话的几秒,杨宣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脚下没声儿,直接绕到程焕身前。“你哭了?”他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程焕,程焕尴尬万分,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滚蛋,是你眼睛有问题,回头叔叔带你去测测视力。”欲盖弥彰的骂声似乎没什么说服力,程焕一眨通红的眼,挂在眼睫毛上的一滴泪又落下来,碰巧落在杨宣伸过来的手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狼狈逃离的,只觉得自己脚下这段路太长,走到屋里像走过了一个世纪,脑袋里嗡嗡的都是嘈杂和喧闹。逃得匆忙,他哪里还有脸皮去顾及其他,也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杨宣抬手的姿势都没变过,盯稀世珍宝似的盯自己手背上的眼泪,然后低下头,伸舌头舔去。三十二、姜是老的辣,程焕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杨宣当然也没煞风景的去多提,亦步亦趋跟着程焕往外面走,落在程焕背后的眼神却涣散游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是去找还没搬家的街坊邻里,按照程焕的说法,他不想杨平耀连死也死得寒碜孤苦,连正正经经送葬的熟人都没有。这片旧区还没拆迁,但估摸着也快了,隔壁街的旧瓦房早被全部推倒,新大厦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衬得这个人丁稀薄的旧区穷酸不堪。吃回头草?张峰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就算他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被他吃定?程焕搞不懂他心思,干脆没再想,到了家先浴室洗漱,洗漱出来,杨宣也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端了杯热牛奶递到他跟前。“我看你最近睡不好。”程焕正擦着发尾淌滴下来的水珠,一时没手接那杯牛奶,杨宣看了眼,直接把玻璃杯递到了他嘴边,程焕没半点儿不好意思,心安理得顺嘴喝了一大口,喝完,舔去了嘴角的奶沫,砸吧砸吧滋味儿,问:“你加了糖?”杨宣觑他沾了一圈白的嘴唇,点头,“对,你不是喜欢喝甜的么。”程焕下意识想回‘谁喜欢’,可往细了想一想,自己确实偏好甜一些的牛奶,只不过自己不经常喝这些东西,压根也从没注意。心中感慨万分,可因为打心底耻于表露什么感性化的情感,程焕只揉小狗似的揉了揉杨宣的脑袋,揉完发现这个动作居然开始费力了,他更感慨了。其实杨宣没怎么变过,仍是温和懂事,且年纪越长,有时候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出些介于成年男人和男孩之间青涩的成熟稳重来,可兴许因为这也是一种变化吧,也兴许是因为他们这种养着孩子的人大多喜欢多愁善感,更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其他,程焕考虑的东西多了,他甚至想过等杨平耀回来,干脆跟他商量着让杨宣认自己做干爸爸,以后还养着他,也省得杨平耀整天在电话里啰啰嗦嗦,跟他算一些零零碎碎的账。他真是把杨宣当亲儿子来养,不仅是因为杨平耀跟自己的交情。牛奶喝完杨宣就进浴室洗澡去了,程焕进了书房开电脑放电影看,是一部叫做《恐怖游轮》的电影,走惊悚烧脑风,程焕看得投入,连杨宣进来都没发现,直到电影放到最后,整体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重压抑,影片的剧情脉络和主旨多多少少都有了解释和暗喻,但因为透露的不算多,而让那埋在水底的暗处更使人觉得通体发寒。坐在边上的杨宣这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如果你是她呢?会不会选择继续出海试图改变死循环?即使知道结局压根不会改变一丁半点?”真不是程焕胆子小,任谁看这种剧情邪门片子的时候都受不住身边突然出现个人,太特么惊悚了,吓得他心肝肺都跟要集体打颤似的,惊魂未定,直拿眼睛往杨宣肉里瞪,没好气。“你以后进来之后出个声儿行么?”杨宣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一脸无辜。“今天周五。”叔侄俩一起看电影是惯例。“你不是都喝完牛奶了么?”杨宣睡前喝牛奶也是惯例。“可你没给我晚安吻啊。”还挺理直气壮。程焕嫌烦,胡乱拉过他脑袋要在他额头上碰一碰,杨宣一动,那吻落在他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眼睫毛挠得程焕嘴唇痒,那地方还不太好挠,程焕于是拿手背使劲蹭了蹭,低头就看杨宣盯着自己手背,一脸受伤。误会大发了!杨宣的小心脏有时候能跟小姑娘似的脆弱,印象深刻的是还是他六年级旅游回来没怎么搭理他的那次,还有一回是他上初一,程焕说好了去接他结果临时有急事过了时间,等想起来要去他放学的时候杨宣已经自己回来了,程焕看他脸色还以为他没生气呢,直到晚上开玩笑去逗杨宣发现人家理都不理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跟人生气的方式也跟小姑娘一样,硬是憋着不说,让你自个儿去猜。程焕是gay身直男心,平时应付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够耗费精力,哪里有那个精力去挖空脑袋猜他是不是生气了,大多数时候都一头雾水。好在这回迹象明显,程焕抱着人脑袋骂骂咧咧说了句你是我祖宗,也没说废话解释,噘嘴在他脸上脑门上亲了几大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没嫌弃他。三十、香甜的奶味伴着程焕入睡,睡着之前程焕还在寻思这股奶味到底是因为自己牙没刷干净还是从杨宣身上的沾染过来,总散不去似的,若有若无窜进他呼吸道。这夜程焕做了个梦。大概是很多年后的场景,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样貌,但他分明能知道谁是谁,比如眼前这个朝他走过来的男人,西装笔挺的大高个儿,看起来是个年轻有为的典型,远远走过来却带着股稚气的奶味儿,那违和感让程焕在梦里都能笑出来。他寻思着自己潜意识还是觉得这几年过得太快才会做这种梦。成年版的杨宣朝他越走越近,那张被雾气糊住的脸逐渐显出了眉眼,他微微笑着朝程焕伸出只指节分明的手,程焕咧咧嘴,也笑了,往前跨一步,没曾想脚底下虚得像铺了一层松软的棉花,脚下一塌,身体陡地下陷,等他满头雾水仰脖子往上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杨宣哪里是朝着自己微笑伸手,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杨平耀!这对亲父子和和睦睦,握手又拥抱,像是完全没看见程焕这么个人,程焕心里不是滋味儿,仰着头拔高声音喊:宣宣,拉叔叔一把,越喊,脚下那块地往下陷得越深,喊了多少声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到最后,头顶只有一团井盖大小的光亮,四下一看,俱是黑沉沉又阴森的一片。他觉得可怖,浑身的汗,气都喘不上来,心脏像被人拿细线绕了好几圈,两处线头被人捏住,一拽,细线勒进血肉里,那颗鲜红的心脏像要被绞烂了似的疼。就是这样,程焕还没放弃,孤注一掷的冲那井盖大小的光亮又扯了一嗓子喊宣宣。地下的回音震耳欲聋,没多久,那团光亮暗下来几分,程焕欣喜地看见杨宣终于听见动静,来到塌陷处,大概是他陷得太深,也或许是杨宣个子太高,程焕仰头仰得脖子疼,四目相对,高高立在上面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分明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噩梦的最后一帧就定格在这一幕,梦中人的脸从来都模模糊糊的,程焕意识回归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梦里那个杨宣到底是如何一副神情,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可等他惊醒过来,稍一回忆,浑身就冷得打颤,醒来还像没清醒似的,呆坐在床上发愣。窗外金色的晨光早已洒进屋里,在他薄被上镀了一层金,程焕抬手一摸脑门,满额头的汗!——直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号码,来源地是b市,手机铃声响得急促,莫名的,程焕右眼靠眼角那块地方的眼皮也急促地跳,他说不出理由,只下意识觉得这通电话不太妙,具体有多不妙他也说不上来,但在接通电话之前,从来不迷信的程焕先拿手指紧紧摁住了右眼那块眼皮。几秒钟尖锐的杂音之后,混着雷雨大作和人咳嗽的声响,一个含混不清的老人声音传入程焕耳朵里。“喂,是程先生吗?我是阿耀厂里的门卫老徐,阿耀他......昨天下午去电路室检查的时候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触电......”老徐顿了顿,又咳嗽一声,“程先生,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把他带回家,他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回家。”兴许是刚起床还没清醒,程焕思维也迟钝,想不明白似的,他紧张而茫然地问:“绊倒在电路板上?然后呢?那个混蛋是不是把钱输光了没钱治?您让他等一等,我现在就出发去b市。”轰鸣震耳的雷声雨声像击打在人心脏上,那头的老徐顿了几秒,长长叹出口悲哀的气。“......不是受伤,程先生您节哀!阿耀他走啦,是触电身亡,老天作孽啊!他还年纪轻轻的......”程焕想过无数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的那通电话,杨平耀是不是就不会死,答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打电话过去,杨平耀就不会冒雨去电路室检查电路,更不会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他觉得荒唐,杨平耀没像他之前气急骂的那样,被放高利贷的那些人逼得跳楼,没被讨债的人暗杀,没被褚晓棠她断绝关系的爹妈雇人谋杀,反而是这么一种荒谬的死法。时隔多日,他带着杨宣和杨平耀的骨灰盒回到他十多年未曾踏足过的c市,站在杨平耀和他爷爷曾经住的那幢破屋子外,仍茫然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能往哪里去呢?杨平耀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那条陪伴他童年的小狗没几年也被车撞死了,学生时代的好友同窗早已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杨平耀活着的时候都联系不上,自己又能帮他找到谁?第16章 31~32三十一、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已经泛了黑,兴许是锁洞里生了锈,钥匙插进锁孔转两圈都费力,好不容易开了锁,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气,程焕拔出钥匙,直接要拿脚去踹门,脚刚抬起来,手臂却被人扯住往后拽。“找人来吧,你腿没门板硬。”找来开门的人技巧高超,直接在外面把门给卸了,门一挪开,屋里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程焕捂着鼻子咳嗽几声,往里一看,门后倒了个旧柜子,看样子是底部被蛀虫啃烂了站不住脚才倒下来,刚好倒在了门后,也怪不得他推不开门。叔侄俩合力把那笨重的旧柜子搬到了一边,将屋子草草收拾过一遍,洒水清灰开窗,好歹让那股腐朽的气味淡了些,但也只是淡了些,十多年没人住的旧屋,深入骨髓的朽烂气味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除去的,程焕在里面看了会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到老屋后院,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倒了辆生锈的小破自行车,车头歪了,车后座缠上了好几层泡沫纸,缠得齐整,是杨爷爷担心程焕上下学坐着不舒服,专门给程焕弄的‘宝座’。估计连程焕自己都没想到,在伸手摸上那辆自行车的时候,有些他以为早已忘却的往事像被解除了封印,哗啦啦一下全数涌入他脑海。总是笑眯眯的杨爷爷,每次程焕去他家玩儿都格外乐呵,他待程焕像亲孙子,总给程焕零花钱买冰棒买奶糖,即使只是几个钢镚儿,但那也是杨爷爷在大太阳底下卖一上午菜的成果。会无忧无虑开怀大笑的杨平耀,他把自己那辆小破自行车蹬得歪歪扭扭,故意要吓后座的程焕,边摇摇晃晃地骑边放肆开怀地笑,程焕哪里是省油的灯,手法毒辣的在他腰上一拧,杨平耀车龙头没抓牢,难兄难弟一块儿摔进边上草丛里。那时候的天真蓝啊,风也刮得舒服,鼻尖痒痒的,萦绕的都是青草的香味,或许是氛围太过于轻松舒坦,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程焕竟不自觉袒露自己藏了大半年难以启齿的苦恼心事,那时候的杨平耀是什么反应?记忆中约莫是有震惊的,但他最终只是把程焕拉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草屑,载着程焕回到家,两人一路沉默。第二天的杨平耀起得格外早,天还没亮就到程焕家门口,也不知道他晚上去干了什么,眼下的淤青浓重,看见程焕出来,大大咧咧朝他挥挥手,声音却低下来。“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又偷偷去网吧帮你查了查,你别担心,那些人说男人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是正常的......”哥俩好的揽住程焕的肩膀,杨平耀拍拍他脑袋,“好啦,别想那么多,你们高一的数学老师以前教过我,他跟我说你最近成绩退步很多,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新搬的大房子,哥帮你补补?话说起来,哥长那么大都没住过那么大的房子呢......”车把手脱落的黑漆粘了程焕满手心,刚要拍去,没防备就滴落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滴两滴,然后是更多,下雨似的打落在他掌心,可能这东西太烫了吧,烫得程焕手掌连心的疼,他瞪着眼睛看天看云,那丢人的玩意儿还能顺着眼眶淌下来。他觉得丢人现眼,怕杨宣看见,可那玩意儿越擦越多,简直没完没了了。怕什么来什么,程焕刚擦完一把眼泪,身后就响起了杨宣的声音。“在干什么?”程焕身体僵直着,装模作样拍了拍车头,“没什么,就看看这车还能不能用了。”那通电话之后他就载着杨宣到了b市,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心中有愧,却没想过隐瞒,即使后来几天杨宣明显沉默了,安静的像个瓷娃娃,更没主动跟程焕搭过话,他也没后悔过。程焕说话的几秒,杨宣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脚下没声儿,直接绕到程焕身前。“你哭了?”他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程焕,程焕尴尬万分,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滚蛋,是你眼睛有问题,回头叔叔带你去测测视力。”欲盖弥彰的骂声似乎没什么说服力,程焕一眨通红的眼,挂在眼睫毛上的一滴泪又落下来,碰巧落在杨宣伸过来的手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狼狈逃离的,只觉得自己脚下这段路太长,走到屋里像走过了一个世纪,脑袋里嗡嗡的都是嘈杂和喧闹。逃得匆忙,他哪里还有脸皮去顾及其他,也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杨宣抬手的姿势都没变过,盯稀世珍宝似的盯自己手背上的眼泪,然后低下头,伸舌头舔去。三十二、姜是老的辣,程焕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杨宣当然也没煞风景的去多提,亦步亦趋跟着程焕往外面走,落在程焕背后的眼神却涣散游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是去找还没搬家的街坊邻里,按照程焕的说法,他不想杨平耀连死也死得寒碜孤苦,连正正经经送葬的熟人都没有。这片旧区还没拆迁,但估摸着也快了,隔壁街的旧瓦房早被全部推倒,新大厦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衬得这个人丁稀薄的旧区穷酸不堪。吃回头草?张峰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就算他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被他吃定?程焕搞不懂他心思,干脆没再想,到了家先浴室洗漱,洗漱出来,杨宣也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端了杯热牛奶递到他跟前。“我看你最近睡不好。”程焕正擦着发尾淌滴下来的水珠,一时没手接那杯牛奶,杨宣看了眼,直接把玻璃杯递到了他嘴边,程焕没半点儿不好意思,心安理得顺嘴喝了一大口,喝完,舔去了嘴角的奶沫,砸吧砸吧滋味儿,问:“你加了糖?”杨宣觑他沾了一圈白的嘴唇,点头,“对,你不是喜欢喝甜的么。”程焕下意识想回‘谁喜欢’,可往细了想一想,自己确实偏好甜一些的牛奶,只不过自己不经常喝这些东西,压根也从没注意。心中感慨万分,可因为打心底耻于表露什么感性化的情感,程焕只揉小狗似的揉了揉杨宣的脑袋,揉完发现这个动作居然开始费力了,他更感慨了。其实杨宣没怎么变过,仍是温和懂事,且年纪越长,有时候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出些介于成年男人和男孩之间青涩的成熟稳重来,可兴许因为这也是一种变化吧,也兴许是因为他们这种养着孩子的人大多喜欢多愁善感,更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其他,程焕考虑的东西多了,他甚至想过等杨平耀回来,干脆跟他商量着让杨宣认自己做干爸爸,以后还养着他,也省得杨平耀整天在电话里啰啰嗦嗦,跟他算一些零零碎碎的账。他真是把杨宣当亲儿子来养,不仅是因为杨平耀跟自己的交情。牛奶喝完杨宣就进浴室洗澡去了,程焕进了书房开电脑放电影看,是一部叫做《恐怖游轮》的电影,走惊悚烧脑风,程焕看得投入,连杨宣进来都没发现,直到电影放到最后,整体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重压抑,影片的剧情脉络和主旨多多少少都有了解释和暗喻,但因为透露的不算多,而让那埋在水底的暗处更使人觉得通体发寒。坐在边上的杨宣这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如果你是她呢?会不会选择继续出海试图改变死循环?即使知道结局压根不会改变一丁半点?”真不是程焕胆子小,任谁看这种剧情邪门片子的时候都受不住身边突然出现个人,太特么惊悚了,吓得他心肝肺都跟要集体打颤似的,惊魂未定,直拿眼睛往杨宣肉里瞪,没好气。“你以后进来之后出个声儿行么?”杨宣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一脸无辜。“今天周五。”叔侄俩一起看电影是惯例。“你不是都喝完牛奶了么?”杨宣睡前喝牛奶也是惯例。“可你没给我晚安吻啊。”还挺理直气壮。程焕嫌烦,胡乱拉过他脑袋要在他额头上碰一碰,杨宣一动,那吻落在他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眼睫毛挠得程焕嘴唇痒,那地方还不太好挠,程焕于是拿手背使劲蹭了蹭,低头就看杨宣盯着自己手背,一脸受伤。误会大发了!杨宣的小心脏有时候能跟小姑娘似的脆弱,印象深刻的是还是他六年级旅游回来没怎么搭理他的那次,还有一回是他上初一,程焕说好了去接他结果临时有急事过了时间,等想起来要去他放学的时候杨宣已经自己回来了,程焕看他脸色还以为他没生气呢,直到晚上开玩笑去逗杨宣发现人家理都不理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跟人生气的方式也跟小姑娘一样,硬是憋着不说,让你自个儿去猜。程焕是gay身直男心,平时应付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够耗费精力,哪里有那个精力去挖空脑袋猜他是不是生气了,大多数时候都一头雾水。好在这回迹象明显,程焕抱着人脑袋骂骂咧咧说了句你是我祖宗,也没说废话解释,噘嘴在他脸上脑门上亲了几大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没嫌弃他。三十、香甜的奶味伴着程焕入睡,睡着之前程焕还在寻思这股奶味到底是因为自己牙没刷干净还是从杨宣身上的沾染过来,总散不去似的,若有若无窜进他呼吸道。这夜程焕做了个梦。大概是很多年后的场景,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样貌,但他分明能知道谁是谁,比如眼前这个朝他走过来的男人,西装笔挺的大高个儿,看起来是个年轻有为的典型,远远走过来却带着股稚气的奶味儿,那违和感让程焕在梦里都能笑出来。他寻思着自己潜意识还是觉得这几年过得太快才会做这种梦。成年版的杨宣朝他越走越近,那张被雾气糊住的脸逐渐显出了眉眼,他微微笑着朝程焕伸出只指节分明的手,程焕咧咧嘴,也笑了,往前跨一步,没曾想脚底下虚得像铺了一层松软的棉花,脚下一塌,身体陡地下陷,等他满头雾水仰脖子往上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杨宣哪里是朝着自己微笑伸手,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杨平耀!这对亲父子和和睦睦,握手又拥抱,像是完全没看见程焕这么个人,程焕心里不是滋味儿,仰着头拔高声音喊:宣宣,拉叔叔一把,越喊,脚下那块地往下陷得越深,喊了多少声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到最后,头顶只有一团井盖大小的光亮,四下一看,俱是黑沉沉又阴森的一片。他觉得可怖,浑身的汗,气都喘不上来,心脏像被人拿细线绕了好几圈,两处线头被人捏住,一拽,细线勒进血肉里,那颗鲜红的心脏像要被绞烂了似的疼。就是这样,程焕还没放弃,孤注一掷的冲那井盖大小的光亮又扯了一嗓子喊宣宣。地下的回音震耳欲聋,没多久,那团光亮暗下来几分,程焕欣喜地看见杨宣终于听见动静,来到塌陷处,大概是他陷得太深,也或许是杨宣个子太高,程焕仰头仰得脖子疼,四目相对,高高立在上面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分明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噩梦的最后一帧就定格在这一幕,梦中人的脸从来都模模糊糊的,程焕意识回归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梦里那个杨宣到底是如何一副神情,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可等他惊醒过来,稍一回忆,浑身就冷得打颤,醒来还像没清醒似的,呆坐在床上发愣。窗外金色的晨光早已洒进屋里,在他薄被上镀了一层金,程焕抬手一摸脑门,满额头的汗!——直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号码,来源地是b市,手机铃声响得急促,莫名的,程焕右眼靠眼角那块地方的眼皮也急促地跳,他说不出理由,只下意识觉得这通电话不太妙,具体有多不妙他也说不上来,但在接通电话之前,从来不迷信的程焕先拿手指紧紧摁住了右眼那块眼皮。几秒钟尖锐的杂音之后,混着雷雨大作和人咳嗽的声响,一个含混不清的老人声音传入程焕耳朵里。“喂,是程先生吗?我是阿耀厂里的门卫老徐,阿耀他......昨天下午去电路室检查的时候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触电......”老徐顿了顿,又咳嗽一声,“程先生,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把他带回家,他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回家。”兴许是刚起床还没清醒,程焕思维也迟钝,想不明白似的,他紧张而茫然地问:“绊倒在电路板上?然后呢?那个混蛋是不是把钱输光了没钱治?您让他等一等,我现在就出发去b市。”轰鸣震耳的雷声雨声像击打在人心脏上,那头的老徐顿了几秒,长长叹出口悲哀的气。“......不是受伤,程先生您节哀!阿耀他走啦,是触电身亡,老天作孽啊!他还年纪轻轻的......”程焕想过无数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的那通电话,杨平耀是不是就不会死,答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打电话过去,杨平耀就不会冒雨去电路室检查电路,更不会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他觉得荒唐,杨平耀没像他之前气急骂的那样,被放高利贷的那些人逼得跳楼,没被讨债的人暗杀,没被褚晓棠她断绝关系的爹妈雇人谋杀,反而是这么一种荒谬的死法。时隔多日,他带着杨宣和杨平耀的骨灰盒回到他十多年未曾踏足过的c市,站在杨平耀和他爷爷曾经住的那幢破屋子外,仍茫然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能往哪里去呢?杨平耀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那条陪伴他童年的小狗没几年也被车撞死了,学生时代的好友同窗早已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杨平耀活着的时候都联系不上,自己又能帮他找到谁?第16章 31~32三十一、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已经泛了黑,兴许是锁洞里生了锈,钥匙插进锁孔转两圈都费力,好不容易开了锁,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气,程焕拔出钥匙,直接要拿脚去踹门,脚刚抬起来,手臂却被人扯住往后拽。“找人来吧,你腿没门板硬。”找来开门的人技巧高超,直接在外面把门给卸了,门一挪开,屋里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程焕捂着鼻子咳嗽几声,往里一看,门后倒了个旧柜子,看样子是底部被蛀虫啃烂了站不住脚才倒下来,刚好倒在了门后,也怪不得他推不开门。叔侄俩合力把那笨重的旧柜子搬到了一边,将屋子草草收拾过一遍,洒水清灰开窗,好歹让那股腐朽的气味淡了些,但也只是淡了些,十多年没人住的旧屋,深入骨髓的朽烂气味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除去的,程焕在里面看了会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到老屋后院,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倒了辆生锈的小破自行车,车头歪了,车后座缠上了好几层泡沫纸,缠得齐整,是杨爷爷担心程焕上下学坐着不舒服,专门给程焕弄的‘宝座’。估计连程焕自己都没想到,在伸手摸上那辆自行车的时候,有些他以为早已忘却的往事像被解除了封印,哗啦啦一下全数涌入他脑海。总是笑眯眯的杨爷爷,每次程焕去他家玩儿都格外乐呵,他待程焕像亲孙子,总给程焕零花钱买冰棒买奶糖,即使只是几个钢镚儿,但那也是杨爷爷在大太阳底下卖一上午菜的成果。会无忧无虑开怀大笑的杨平耀,他把自己那辆小破自行车蹬得歪歪扭扭,故意要吓后座的程焕,边摇摇晃晃地骑边放肆开怀地笑,程焕哪里是省油的灯,手法毒辣的在他腰上一拧,杨平耀车龙头没抓牢,难兄难弟一块儿摔进边上草丛里。那时候的天真蓝啊,风也刮得舒服,鼻尖痒痒的,萦绕的都是青草的香味,或许是氛围太过于轻松舒坦,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程焕竟不自觉袒露自己藏了大半年难以启齿的苦恼心事,那时候的杨平耀是什么反应?记忆中约莫是有震惊的,但他最终只是把程焕拉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草屑,载着程焕回到家,两人一路沉默。第二天的杨平耀起得格外早,天还没亮就到程焕家门口,也不知道他晚上去干了什么,眼下的淤青浓重,看见程焕出来,大大咧咧朝他挥挥手,声音却低下来。“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又偷偷去网吧帮你查了查,你别担心,那些人说男人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是正常的......”哥俩好的揽住程焕的肩膀,杨平耀拍拍他脑袋,“好啦,别想那么多,你们高一的数学老师以前教过我,他跟我说你最近成绩退步很多,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新搬的大房子,哥帮你补补?话说起来,哥长那么大都没住过那么大的房子呢......”车把手脱落的黑漆粘了程焕满手心,刚要拍去,没防备就滴落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滴两滴,然后是更多,下雨似的打落在他掌心,可能这东西太烫了吧,烫得程焕手掌连心的疼,他瞪着眼睛看天看云,那丢人的玩意儿还能顺着眼眶淌下来。他觉得丢人现眼,怕杨宣看见,可那玩意儿越擦越多,简直没完没了了。怕什么来什么,程焕刚擦完一把眼泪,身后就响起了杨宣的声音。“在干什么?”程焕身体僵直着,装模作样拍了拍车头,“没什么,就看看这车还能不能用了。”那通电话之后他就载着杨宣到了b市,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心中有愧,却没想过隐瞒,即使后来几天杨宣明显沉默了,安静的像个瓷娃娃,更没主动跟程焕搭过话,他也没后悔过。程焕说话的几秒,杨宣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脚下没声儿,直接绕到程焕身前。“你哭了?”他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程焕,程焕尴尬万分,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滚蛋,是你眼睛有问题,回头叔叔带你去测测视力。”欲盖弥彰的骂声似乎没什么说服力,程焕一眨通红的眼,挂在眼睫毛上的一滴泪又落下来,碰巧落在杨宣伸过来的手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狼狈逃离的,只觉得自己脚下这段路太长,走到屋里像走过了一个世纪,脑袋里嗡嗡的都是嘈杂和喧闹。逃得匆忙,他哪里还有脸皮去顾及其他,也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杨宣抬手的姿势都没变过,盯稀世珍宝似的盯自己手背上的眼泪,然后低下头,伸舌头舔去。三十二、姜是老的辣,程焕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杨宣当然也没煞风景的去多提,亦步亦趋跟着程焕往外面走,落在程焕背后的眼神却涣散游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是去找还没搬家的街坊邻里,按照程焕的说法,他不想杨平耀连死也死得寒碜孤苦,连正正经经送葬的熟人都没有。这片旧区还没拆迁,但估摸着也快了,隔壁街的旧瓦房早被全部推倒,新大厦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衬得这个人丁稀薄的旧区穷酸不堪。吃回头草?张峰恺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况且就算他是,他又是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能被他吃定?程焕搞不懂他心思,干脆没再想,到了家先浴室洗漱,洗漱出来,杨宣也刚好从厨房里出来,端了杯热牛奶递到他跟前。“我看你最近睡不好。”程焕正擦着发尾淌滴下来的水珠,一时没手接那杯牛奶,杨宣看了眼,直接把玻璃杯递到了他嘴边,程焕没半点儿不好意思,心安理得顺嘴喝了一大口,喝完,舔去了嘴角的奶沫,砸吧砸吧滋味儿,问:“你加了糖?”杨宣觑他沾了一圈白的嘴唇,点头,“对,你不是喜欢喝甜的么。”程焕下意识想回‘谁喜欢’,可往细了想一想,自己确实偏好甜一些的牛奶,只不过自己不经常喝这些东西,压根也从没注意。心中感慨万分,可因为打心底耻于表露什么感性化的情感,程焕只揉小狗似的揉了揉杨宣的脑袋,揉完发现这个动作居然开始费力了,他更感慨了。其实杨宣没怎么变过,仍是温和懂事,且年纪越长,有时候甚至能在他身上看出些介于成年男人和男孩之间青涩的成熟稳重来,可兴许因为这也是一种变化吧,也兴许是因为他们这种养着孩子的人大多喜欢多愁善感,更或许是因为想到了其他,程焕考虑的东西多了,他甚至想过等杨平耀回来,干脆跟他商量着让杨宣认自己做干爸爸,以后还养着他,也省得杨平耀整天在电话里啰啰嗦嗦,跟他算一些零零碎碎的账。他真是把杨宣当亲儿子来养,不仅是因为杨平耀跟自己的交情。牛奶喝完杨宣就进浴室洗澡去了,程焕进了书房开电脑放电影看,是一部叫做《恐怖游轮》的电影,走惊悚烧脑风,程焕看得投入,连杨宣进来都没发现,直到电影放到最后,整体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沉重压抑,影片的剧情脉络和主旨多多少少都有了解释和暗喻,但因为透露的不算多,而让那埋在水底的暗处更使人觉得通体发寒。坐在边上的杨宣这才冷不丁冒出一句话。“如果你是她呢?会不会选择继续出海试图改变死循环?即使知道结局压根不会改变一丁半点?”真不是程焕胆子小,任谁看这种剧情邪门片子的时候都受不住身边突然出现个人,太特么惊悚了,吓得他心肝肺都跟要集体打颤似的,惊魂未定,直拿眼睛往杨宣肉里瞪,没好气。“你以后进来之后出个声儿行么?”杨宣睁着一双黑亮亮的眼,一脸无辜。“今天周五。”叔侄俩一起看电影是惯例。“你不是都喝完牛奶了么?”杨宣睡前喝牛奶也是惯例。“可你没给我晚安吻啊。”还挺理直气壮。程焕嫌烦,胡乱拉过他脑袋要在他额头上碰一碰,杨宣一动,那吻落在他薄薄的眼皮,长长的眼睫毛挠得程焕嘴唇痒,那地方还不太好挠,程焕于是拿手背使劲蹭了蹭,低头就看杨宣盯着自己手背,一脸受伤。误会大发了!杨宣的小心脏有时候能跟小姑娘似的脆弱,印象深刻的是还是他六年级旅游回来没怎么搭理他的那次,还有一回是他上初一,程焕说好了去接他结果临时有急事过了时间,等想起来要去他放学的时候杨宣已经自己回来了,程焕看他脸色还以为他没生气呢,直到晚上开玩笑去逗杨宣发现人家理都不理他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连跟人生气的方式也跟小姑娘一样,硬是憋着不说,让你自个儿去猜。程焕是gay身直男心,平时应付工作上的事情已经够耗费精力,哪里有那个精力去挖空脑袋猜他是不是生气了,大多数时候都一头雾水。好在这回迹象明显,程焕抱着人脑袋骂骂咧咧说了句你是我祖宗,也没说废话解释,噘嘴在他脸上脑门上亲了几大口,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真没嫌弃他。三十、香甜的奶味伴着程焕入睡,睡着之前程焕还在寻思这股奶味到底是因为自己牙没刷干净还是从杨宣身上的沾染过来,总散不去似的,若有若无窜进他呼吸道。这夜程焕做了个梦。大概是很多年后的场景,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不清面容样貌,但他分明能知道谁是谁,比如眼前这个朝他走过来的男人,西装笔挺的大高个儿,看起来是个年轻有为的典型,远远走过来却带着股稚气的奶味儿,那违和感让程焕在梦里都能笑出来。他寻思着自己潜意识还是觉得这几年过得太快才会做这种梦。成年版的杨宣朝他越走越近,那张被雾气糊住的脸逐渐显出了眉眼,他微微笑着朝程焕伸出只指节分明的手,程焕咧咧嘴,也笑了,往前跨一步,没曾想脚底下虚得像铺了一层松软的棉花,脚下一塌,身体陡地下陷,等他满头雾水仰脖子往上看的时候,才发现这个杨宣哪里是朝着自己微笑伸手,而是朝着自己身后的杨平耀!这对亲父子和和睦睦,握手又拥抱,像是完全没看见程焕这么个人,程焕心里不是滋味儿,仰着头拔高声音喊:宣宣,拉叔叔一把,越喊,脚下那块地往下陷得越深,喊了多少声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到最后,头顶只有一团井盖大小的光亮,四下一看,俱是黑沉沉又阴森的一片。他觉得可怖,浑身的汗,气都喘不上来,心脏像被人拿细线绕了好几圈,两处线头被人捏住,一拽,细线勒进血肉里,那颗鲜红的心脏像要被绞烂了似的疼。就是这样,程焕还没放弃,孤注一掷的冲那井盖大小的光亮又扯了一嗓子喊宣宣。地下的回音震耳欲聋,没多久,那团光亮暗下来几分,程焕欣喜地看见杨宣终于听见动静,来到塌陷处,大概是他陷得太深,也或许是杨宣个子太高,程焕仰头仰得脖子疼,四目相对,高高立在上面那个年轻人的神情分明冷漠得像在看陌生人。噩梦的最后一帧就定格在这一幕,梦中人的脸从来都模模糊糊的,程焕意识回归的时候已经记不清梦里那个杨宣到底是如何一副神情,也知道这只是一个梦罢了,可等他惊醒过来,稍一回忆,浑身就冷得打颤,醒来还像没清醒似的,呆坐在床上发愣。窗外金色的晨光早已洒进屋里,在他薄被上镀了一层金,程焕抬手一摸脑门,满额头的汗!——直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陌生号码,来源地是b市,手机铃声响得急促,莫名的,程焕右眼靠眼角那块地方的眼皮也急促地跳,他说不出理由,只下意识觉得这通电话不太妙,具体有多不妙他也说不上来,但在接通电话之前,从来不迷信的程焕先拿手指紧紧摁住了右眼那块眼皮。几秒钟尖锐的杂音之后,混着雷雨大作和人咳嗽的声响,一个含混不清的老人声音传入程焕耳朵里。“喂,是程先生吗?我是阿耀厂里的门卫老徐,阿耀他......昨天下午去电路室检查的时候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触电......”老徐顿了顿,又咳嗽一声,“程先生,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过来一趟把他带回家,他这些年......一直念叨着想回家。”兴许是刚起床还没清醒,程焕思维也迟钝,想不明白似的,他紧张而茫然地问:“绊倒在电路板上?然后呢?那个混蛋是不是把钱输光了没钱治?您让他等一等,我现在就出发去b市。”轰鸣震耳的雷声雨声像击打在人心脏上,那头的老徐顿了几秒,长长叹出口悲哀的气。“......不是受伤,程先生您节哀!阿耀他走啦,是触电身亡,老天作孽啊!他还年纪轻轻的......”程焕想过无数回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之前的那通电话,杨平耀是不是就不会死,答案明显,如果不是因为他那时候打电话过去,杨平耀就不会冒雨去电路室检查电路,更不会绊倒在漏电的电路板上。他觉得荒唐,杨平耀没像他之前气急骂的那样,被放高利贷的那些人逼得跳楼,没被讨债的人暗杀,没被褚晓棠她断绝关系的爹妈雇人谋杀,反而是这么一种荒谬的死法。时隔多日,他带着杨宣和杨平耀的骨灰盒回到他十多年未曾踏足过的c市,站在杨平耀和他爷爷曾经住的那幢破屋子外,仍茫然得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能往哪里去呢?杨平耀他相依为命的爷爷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那条陪伴他童年的小狗没几年也被车撞死了,学生时代的好友同窗早已分散在世界各个角落,杨平耀活着的时候都联系不上,自己又能帮他找到谁?第16章 31~32三十一、沉甸甸的黄铜钥匙已经泛了黑,兴许是锁洞里生了锈,钥匙插进锁孔转两圈都费力,好不容易开了锁,门却怎么也推不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大火气,程焕拔出钥匙,直接要拿脚去踹门,脚刚抬起来,手臂却被人扯住往后拽。“找人来吧,你腿没门板硬。”找来开门的人技巧高超,直接在外面把门给卸了,门一挪开,屋里腐朽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程焕捂着鼻子咳嗽几声,往里一看,门后倒了个旧柜子,看样子是底部被蛀虫啃烂了站不住脚才倒下来,刚好倒在了门后,也怪不得他推不开门。叔侄俩合力把那笨重的旧柜子搬到了一边,将屋子草草收拾过一遍,洒水清灰开窗,好歹让那股腐朽的气味淡了些,但也只是淡了些,十多年没人住的旧屋,深入骨髓的朽烂气味哪里是那么轻易就能除去的,程焕在里面看了会儿就觉得心里堵得慌,走到老屋后院,杂草丛生的院落里倒了辆生锈的小破自行车,车头歪了,车后座缠上了好几层泡沫纸,缠得齐整,是杨爷爷担心程焕上下学坐着不舒服,专门给程焕弄的‘宝座’。估计连程焕自己都没想到,在伸手摸上那辆自行车的时候,有些他以为早已忘却的往事像被解除了封印,哗啦啦一下全数涌入他脑海。总是笑眯眯的杨爷爷,每次程焕去他家玩儿都格外乐呵,他待程焕像亲孙子,总给程焕零花钱买冰棒买奶糖,即使只是几个钢镚儿,但那也是杨爷爷在大太阳底下卖一上午菜的成果。会无忧无虑开怀大笑的杨平耀,他把自己那辆小破自行车蹬得歪歪扭扭,故意要吓后座的程焕,边摇摇晃晃地骑边放肆开怀地笑,程焕哪里是省油的灯,手法毒辣的在他腰上一拧,杨平耀车龙头没抓牢,难兄难弟一块儿摔进边上草丛里。那时候的天真蓝啊,风也刮得舒服,鼻尖痒痒的,萦绕的都是青草的香味,或许是氛围太过于轻松舒坦,也或许是因为其他,程焕竟不自觉袒露自己藏了大半年难以启齿的苦恼心事,那时候的杨平耀是什么反应?记忆中约莫是有震惊的,但他最终只是把程焕拉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草屑,载着程焕回到家,两人一路沉默。第二天的杨平耀起得格外早,天还没亮就到程焕家门口,也不知道他晚上去干了什么,眼下的淤青浓重,看见程焕出来,大大咧咧朝他挥挥手,声音却低下来。“我昨天想了一晚上,又偷偷去网吧帮你查了查,你别担心,那些人说男人喜欢男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是正常的......”哥俩好的揽住程焕的肩膀,杨平耀拍拍他脑袋,“好啦,别想那么多,你们高一的数学老师以前教过我,他跟我说你最近成绩退步很多,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或者我去你家新搬的大房子,哥帮你补补?话说起来,哥长那么大都没住过那么大的房子呢......”车把手脱落的黑漆粘了程焕满手心,刚要拍去,没防备就滴落什么热乎乎的东西,一滴两滴,然后是更多,下雨似的打落在他掌心,可能这东西太烫了吧,烫得程焕手掌连心的疼,他瞪着眼睛看天看云,那丢人的玩意儿还能顺着眼眶淌下来。他觉得丢人现眼,怕杨宣看见,可那玩意儿越擦越多,简直没完没了了。怕什么来什么,程焕刚擦完一把眼泪,身后就响起了杨宣的声音。“在干什么?”程焕身体僵直着,装模作样拍了拍车头,“没什么,就看看这车还能不能用了。”那通电话之后他就载着杨宣到了b市,也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他心中有愧,却没想过隐瞒,即使后来几天杨宣明显沉默了,安静的像个瓷娃娃,更没主动跟程焕搭过话,他也没后悔过。程焕说话的几秒,杨宣听出来他声音不对劲,脚下没声儿,直接绕到程焕身前。“你哭了?”他瞪大了眼,惊愕地看着程焕,程焕尴尬万分,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滚蛋,是你眼睛有问题,回头叔叔带你去测测视力。”欲盖弥彰的骂声似乎没什么说服力,程焕一眨通红的眼,挂在眼睫毛上的一滴泪又落下来,碰巧落在杨宣伸过来的手背。他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狼狈逃离的,只觉得自己脚下这段路太长,走到屋里像走过了一个世纪,脑袋里嗡嗡的都是嘈杂和喧闹。逃得匆忙,他哪里还有脸皮去顾及其他,也就不知道在他走之后,杨宣抬手的姿势都没变过,盯稀世珍宝似的盯自己手背上的眼泪,然后低下头,伸舌头舔去。三十二、姜是老的辣,程焕出去转了一圈再回来的时候就跟个没事人一样,杨宣当然也没煞风景的去多提,亦步亦趋跟着程焕往外面走,落在程焕背后的眼神却涣散游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们是去找还没搬家的街坊邻里,按照程焕的说法,他不想杨平耀连死也死得寒碜孤苦,连正正经经送葬的熟人都没有。这片旧区还没拆迁,但估摸着也快了,隔壁街的旧瓦房早被全部推倒,新大厦的玻璃在阳光下闪闪发着光,衬得这个人丁稀薄的旧区穷酸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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