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才三月,江南今年的桂花还未开,桂花糕只能用往年的干桂花。”“哪一年的桂花都行,”邱毅听到声音从门后传来,看不到人影,心想应当是这家的主人,“我弟弟就想尝个味道,他病了许多日,也算了却心愿……”木门突然大开,门口站了个一身青衣的人。邱毅借着门上灯笼的光看了一眼,看清门后人的相貌之后,他马上低下头:“无事,他吃不到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多谢公子,好人一生平安,我这就告辞了……”邱毅方才一直想不通茯苓怎么会伤成这样,现在见到颜烛就什么都明白了,茯苓杀了颜烛的师叔,专程来江南找颜烛讨打的,要不然以茯苓的武功,几个人能伤的了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要饭要到仇家门口来了,他也算个天下奇人了吧?邱毅只想抽自己一巴掌,还想回去痛骂那个被人打完动弹不得,非要吃桂花糕的麻烦精。“邱少侠,”颜烛在他身后喊道,“你弟弟不是要吃桂花糕么?”“不吃了不吃了!”邱毅一听他认出了自己,马上运起轻功就要跑,还吃什么桂花糕?过会儿说不准就得先去奈何桥上等茯苓喝汤了!但论轻功他哪里比的过颜烛?几息之间,颜烛就追上了他。眼见跑不掉,邱毅只好拿出双刀,硬着头皮上了,颜烛立时抽剑抵挡:“夜深人静,不知邱少侠为何会登门拜访?茯门主为何没与你一起?”邱毅咬牙切齿道:“明知故问!要杀茯苓就先杀了我!”如今邱毅不再是哪个在冬青门里做饭的外门弟子,他的《九重刀法》已练到了第八重,江湖上少有人用双刀,邱毅也没拜师,刀法学习基本上都是看书理解,再结合茯苓胡扯的讲解,自己一点点琢磨出来的,别人一时也摸不透他的招式。但与颜烛相比,差距还是太大,颜烛的昆吾剑只守不攻,一套剑法滴水不露,邱毅根本无法靠近他半分。“我没有要杀茯苓。”“你是没有杀他,你把他打了个半死!”邱毅握起双刀,同时聚力向颜烛劈去,他探不出茯苓的内伤如何,给柳晚晴传了信,只能干着急,“我还以为你是什么江湖名士,你和他们一样善恶不分!”颜烛动作一顿,昆吾剑架住双刀,“茯苓受伤了?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他走了吗?”“你少狡辩!”邱毅咬牙握住刀向下压,“敢做不敢认?”“我未曾伤他!他现在身在何处?”颜烛提气破开双刀攻势,邱毅手上虎口一震,退后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邱少侠,我知道梁师叔的死有隐情,霍山派从未发过通缉令,”颜烛担心茯苓的伤势,他恳切道:“我颜烛对天发誓,绝不伤害茯苓,否则不得好死!你告诉我他在哪里,我带他去治伤。”邱毅喘着气,依旧不肯松口:“不用你救,如果你不想害他,现在就放我走,我明日自然带他入城治伤。”颜烛焦急道:“槐山派此时定然还在搜寻茯苓的踪迹,你一人带着他行动不便,在江南城中又无势力,伤势拖不得!”“那万一你骗我,把他交给你不就只有死路一条?”这院子里人不少,邱毅知道自己没有胜算,他仍旧紧握着刀:“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会让你去找他!”“那便得罪了。”颜烛飞身而上,此时再也不留情,提剑直向邱毅而来。邱毅立即集中精力提刀,然而还未等颜烛近身,邱毅便感到身后一阵风袭来,前后夹击,他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打了脑袋,倒了下去。李忠站在他身后,握着剑鞘:“公子,他怎么办?”“留两人好生照看邱少侠,不可怠慢,剩下的人马上在附近搜寻,”颜烛收了剑,“他应当就在附近,注意避开槐山派的人。”“是。”邱毅会在此时出来要饭,定然是茯苓所在之处没有水食,颜烛带人从城郊的林子里一寸寸的搜起,一边要仔细找,一边又要注意防着槐山派察觉,又怕有所遗漏,速度快不了,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都仔细检查。颜烛提心吊胆一夜,天快亮时,终于找到了那座破庙。“公子,附近都搜过了,只剩这座庙了。”颜烛点了点头,叮嘱道:“进去的时候都小心些,说是我来找他了,莫要激的他再牵动伤口。”“是。”这座庙不算太大,但是废弃已久,处处都堆积着杂物,找了一会儿,颜烛绕过那座歪倒在地上的佛像,在祭台后瞥见了一个人影。“茯苓,是你么?”无人应答。颜烛走进细看,那靠在蒲团上的人确实是茯苓,紧闭着眼,脸色苍白,嘴角还带着血。“茯苓!”颜烛心当下便狠狠揪在一起,他快步冲了上去,小心的把人抱进怀里,颤抖着探了一下他的脉,脉象有些虚弱,但呼吸还算平稳。还好,他没来晚。颜烛背后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此时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除了龙牙刀之外,茯苓手里还攥着个东西,颜烛轻轻掰开他的手指,端详着那枚沾了血的竹编花,觉得除了编法少见之外,并没有什么其他特别,让李忠连同龙牙刀一起收好。“立即回去,天亮了去城里找最好的大夫。”颜烛把茯苓抱起来,急匆匆的往外走。天边翻起鱼白肚,笼罩在头顶一夜的黑暗,在阳光的驱逐下一点点散去,颜烛这辈子从来没像今夜这般慌乱害怕过,好在那时时牵动他心神的人,终于平安的躺在了他怀里。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注)山坡下有一大块荠麦田,狭长的叶子,生有绿色的麦须,远远看去像一片青羽汇集的池塘,风吹过时,泛起绿色的波浪。“茯苓,今日我要去浣洗衣裳,你去村东找阿牛玩吧。”八岁的茯苓撅起嘴,揪住少女的衣角,不情愿道:“小芸姐姐怎么总有那么多衣服要洗呀?我不想去找阿牛,他说我是女孩子!”林芸蹲下身,放下手里的木盆,温柔的摸了摸茯苓的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块蜜饯,喂进他嘴里,“茯苓听话,这些蜜饯就都给你,阿牛说你像女孩子,你就告诉他你不是女孩子,他要是再说你是女孩子,小芸姐姐就帮你教训他,好不好?”茯苓点点头:“嗯!那我回来以后小芸姐姐可以给我讲故事吗?”“可以啊,”林芸笑着弯起那双丹凤眼,“等你回来了,小芸姐姐的衣裳就洗完了,想听什么故事都行。”茯苓回家和爹娘说了一声,高高兴兴的往村东阿牛家跑,路上突然觉得有些困,便靠在树下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太阳已经西斜,茯苓没想到自己会睡这么久,他想小芸姐姐肯定已经回来了,下次再去阿牛家吧,他要回去找小芸姐姐听故事。但是小芸姐姐不在家,茯苓坐在林芸家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她回来,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只好先回家吃饭。“爹、娘、姐姐,我回来啦!”茯苓跑进用篱笆围城的院子,“今日怎么吃饭这么晚……”交棠湍兑屋里一片狼藉,猩红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爹爹的胸口开了一个大血洞,姐姐满脸惊恐,娘亲则睁着眼望向门外。他们一动不动,地上的血鲜红,正如屋外那染红了半边天的夕阳,天地间只剩这无比残酷刺目的颜色,从此深深的刻入了茯苓的生命。他是注定吃不上这顿饭了。作者有话要说: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姜夔《扬州慢》第29章“茯苓,”林芸拿手帕给他擦眼泪,“想给他们报仇么?”茯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扑到林芸怀里,“想!只要能给他们报仇,我做什么都行!”林芸身形一滞,眼里有几分挣扎,怀里人的哭了三日,浑身战栗,林芸伸出手,轻拍他的后背,柔声道:“那你要变强,就要学武功,我哥哥是冬青门的弟子,你去冬青门找他,让他带你去拜师。”茯苓满脸泪花,他抬起脸:“小芸姐姐……”“这世道以强者为尊,不想任人欺辱,你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林芸抚着他的脸,轻声道:“你要永远记住一点——谁也不要相信。”谁也不要信。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穿着粗布裙的林芸变成了一身黑衣的丁月,她浑身是血,转过身看向茯苓,一双丹凤眼里透着杀意,唇边带着讽刺的笑容,一步步走在渗入鲜血的土地上,手里握着短刀,袖口一翻,银针向茯苓飞来。“你以为他们是怎么死的?”丁月冷笑道,字字诛心,“他们要是知道你趴在仇人怀里哭,会作何感想?一定失望至极吧?”茯苓感觉身体仿佛定住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半分,那银针扎在他身上,刺骨的疼痛,他叫不出声音来。爹娘和姐姐的惊恐的哭喊声震天动地,他明明没有听过,但每一声都如一把利刃刺向茯苓的心窝,刀刃带出淋漓的鲜血,滴在地上。他一时分辨不出地上这是谁的血,亦或是那血色的夕阳,照在大地上的阴影。丁月踏在爹娘和姐姐的尸体上,垂着头,茯苓此时终于叫出声:“不要!不要!不要动他们——”“茯苓!茯苓!你醒醒!茯苓!”茯苓骤然睁开眼,刺目的光照进他的眼里,很快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遮在了他的眼前。“茯苓。”温柔的动听的嗓音,熟悉的冷香似乎有安神的奇效,茯苓仿佛溺水中的的人,抓住这一点点生机拼命挣扎着。好半天,他完全醒来,不再颤抖了。“颜烛。”茯苓伸手把颜烛的手拉下来,看到颜烛眉峰紧皱,星眸里尽是担忧,茯苓突然咧开嘴笑了。颜烛稍稍舒了口气,拿帕子给他擦额头上的汗,牵着他的手,放在手心里摩挲:“我不是让你走了吗?怎么伤成这样?”“那不是没跑掉吗?我碰上通天教的人了。”“通天教怎么会去槐山?”颜烛把茯苓小心的扶起来,让他靠在软垫上,从桌上端了一碗粥,舀起一勺粥,吹凉了喂到茯苓嘴边,“你躺了一天一夜,先吃点粥,一会儿再吃药。”茯苓什么时候被人这么细心的照顾过,一时间觉得身上的伤都不疼了,微微低头,把粥吃进去,吃了大半碗之后,突然咬住勺子不放。颜烛忍不住笑道:“这是做什么?”茯苓咬着勺子,抬头看向颜烛,窗外的阳光照进那双清澈无比的眼里,仿佛水面撒了点点碎金,在颜烛心里激起层层涟漪。面前的人稚气未脱,却总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少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颜烛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道:“松嘴。”茯苓松了嘴,认真的说:“我没有答应二皇子。”颜烛说:“我知道。”茯苓一愣:“你知道?那你为什么还生气?”“我不是为这个生气,”颜烛把碗放在屋里的木桌上,正色道:“茯苓,我问你,之前在霍山……”“程宿雨的身份是假的,其他都是真的,”茯苓拉起颜烛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对你从始至终,都是真心的。”颜烛的目光柔和,那双点漆般明亮深邃的星目,此刻将茯苓完完全全映入在眼里,他抬起另一只手,指腹一点点描摹茯苓的眉眼,“那你答应我,从今往后一切都由我与你共同面对,你要好好的、长长久久的在我身边待一辈子。”茯苓弯起眼睛笑了,这个他十年前在雪中见到的、谪仙般的人,这个与天地同光、如清风明月的人。这个他原本只敢在背后偷偷目送的人,此时就坐在他的面前,牵着他的手,脸上带着笑容,眼里只有他的影子。茯苓的眼里泛起点点泪光,他想,从前经历的所有寒风凛冽、漫漫长冬,一路走来的血与泪,如今都消融在这烂漫的春色里,今后未知的千难万险,他也能泰然处之。因为人间值得。颜烛问:“怎么不说话?后悔了?”茯苓摇头,扑进他怀里。“小心身上的伤。”颜烛说着,轻柔的抱住他。茯苓抬头看向颜烛:“我其实特别不喜欢做梦,我做的噩梦总是长久难醒,美梦却转瞬即逝。”颜烛低头落下一个吻,轻轻浅浅,极尽温柔。“以后梦里梦外都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怕。”门外响起敲门声,接着便听李忠道:“公子,药煎好了。”一吻被中断,颜烛依旧揽着茯苓不放,他道:“进来吧。”李忠进来的时候,便看见颜烛怀里抱着茯苓,神态自若,让他进来也没看他一眼,目光仍旧放在怀中人身上。李忠尽管早有猜测,亲眼所见也不免感到讶异,让颜烛急了一夜的人、那个万仇门的阎王,竟然生了这么一张妖孽的脸。他不是相貌极丑,脸上有疤吗!这还不算,两人竟然是这种关系?这、这怎么可能?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原来他们公子这么多年身边无人,是因为别的美人还不够美?可这是个男子啊,还是万仇门门主,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邪刀阎王!李忠强忍心中的惊骇,他非常知趣的把药放下,一声不吭、同手同脚的退了出去。可总有不知趣的人,茯苓正喝着药,大门突然被人踢开,有一人拿着两把双刀,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茯苓!我来救——”茯苓喝着药,被他这么一惊,呛得咳嗽起来,颜烛赶紧给他倒了点水递过去,轻拍茯苓的后背,抱着他顺气,动作亲昵,同时眼神不善的看向门外。“救救救……”邱毅看见这一幕,惊得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他眼睛本来就大,此时这么一睁,嘴巴也张的老大,活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放心吧,我没事。”茯苓缓过气,趴在颜烛怀里,笑着冲邱毅眨了眨眼睛。“打扰了。”邱毅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那双大如铜铃的眼,尴尬的收了刀,打算退出去。茯苓道:“记得把门带上。”邱毅咬牙,把摔在地上的木门搬起来,扛出去了。茯苓心情很好的笑出声,他喝完药,趴在颜烛怀里打哈欠,颜烛说:“再睡一会儿吧。”“不睡了,”茯苓摇了摇头,“睡太久了反而精神不好,江南水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颜烛就继续抱着茯苓,道:“你说的不错,江南没有水患,流民起义不是因为水患。”茯苓问:“那是因为什么?”“一种毒虫泛滥。”颜烛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罐子里有一只黑色的蝎子,远看似琵琶,一指长,背上有褐色的花纹,一动不动。茯苓伸出一根食指想去戳它,颜烛一下子握住他的手,把盖子盖上,语气严厉道:“怎么什么都敢碰?这东西有毒!”“它不是死了嘛,又不会跳起来蛰我。”茯苓还要去看那瓷罐,“这不是沙漠毒蝎吗?怎么会在江南泛滥?”“你认得它?”颜烛远远的拿给他看,不让他碰。“小时候我娘好像用它入过药,说是治风湿的,”茯苓盯着那小瓷罐看,努力回忆,“不过我不记得是不是这种蝎子了,都长的差不多嘛。”“你说得对,”颜烛放下小瓷罐,把茯苓抱住,免得他乱动又牵动伤口,“据说江南本无蝎,有个主簿用竹筒将蝎子带到江南,所以江南也把蝎子叫做主簿虫。”(注)茯苓乖乖的靠在他怀里,“那也就是说,蝎子本来不产自江南,因为江南不适合蝎子生存。”颜烛点头,净了手,拿了个鸡蛋开始剥壳:“江南的蝎子大多是人们为入药特意养殖的,很少有野生蝎子,这一种毒性很强,就是平常入药也未曾见过。”颜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点点把蛋壳剥掉,指尖在白嫩的蛋清上,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茯苓道:“都泛滥了,肯定有人故意为之。”“你娘怎么会用沙漠毒蝎入药?”颜烛把他扶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颜烛把剥好的鸡蛋喂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咬,慢慢吃,不要一口气生吞。”茯苓笑着咬了一小口鸡蛋,那双柳叶眼亮晶晶的,弯成月牙儿,看过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颜烛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再难挪开。茯苓嚼着鸡蛋,道:“不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经常吃些稀奇古怪的药,我也太记不清了。”美人不动时明艳如画,动时天地与他都是画中丹青。接着这美人趁颜烛愣神之时,略一低头,一口把他手中的鸡蛋吸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无辜的抬头看他。颜烛哑然失笑,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水,拿帕子仔细的替他擦嘴。此时窗外绿意正浓,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流水落花虽已随春而去,然而情之所至,朝朝暮暮更胜万紫千红。作者有话要说:注:颜烛说的那句话参考《酉阳杂俎.虫篇》:“江南旧无蝎,开元初,尝有一主簿竹筒盛过江,至今江南往往而有,俗呼为主簿虫。”第30章茯苓主要是内伤严重,外伤看着吓人,倒还真没什么事,当时流的血还不如吐的血多。他在床上安安分分的待了几日,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了。这几日颜烛基本上都陪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处理一些消息、事务也从不避开茯苓。茯苓很知趣,颜烛处理事务的时候他绝不会凑过去看,但也不会十分刻意的避开,或是趴在他怀里,或是躺在他腿上,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又透支了体力,大多数时候茯苓都在睡。这种无时无刻都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太好,茯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睡得安心,连噩梦也少做了许多。又是一觉醒来,茯苓睁开眼,颜烛坐在床边看书,此时刚过午后,要入夏了,天气热起来,不再是春雨绵绵,天气晴朗,微风轻轻吹动床边纱帐,拂过颜烛鬓间青丝,一派平和淡然。颜烛还是一身青衣,正襟危坐,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去看身边的人,“睡得好么?今日感觉如何?”“好多了,阎王又能提得动刀了。”茯苓翻了个身,去拉颜烛的手,往他身边蹭。颜烛便放下书,伸出长臂将他抱进怀里,“我已经派人查了,这几日得去下游中毒最严重的地方看看。”茯苓想也不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颜烛揽住他,道:“你伤还未好全。”“不妨事,”茯苓赖在他身上撒娇,“你把我丢在这里,槐山派又找上来怎么办?我还是跟着你安全些。”颜烛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在这儿?暗卫留在这里守着你,事情查完我就回来。”茯苓抱住他的腰:“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让我去,我就让邱毅背我,偷偷跟着你。”颜烛不想让邱毅背他,不过把他放在这里自己看不见,总归是不放心的,妥协道:“好吧,但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可乱跑。”茯苓马上点头:“放心,我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会天天乱跑?我给柳姑娘传了信,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医术很好,也许有办法解毒。”颜烛问:“你这段时间都不在万仇门,不要紧吗?”茯苓本来就不太管万仇门的日常琐事,一般的事务、案子基本都是丁淮处理,账务则由张发财和王有钱管,有棘手的案子茯苓偶尔出面,镇镇场子。江湖上对于邪刀阎王的传闻虽然有些危人耸听,但是只要茯苓在,万仇门似乎救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往不利。茯苓刚想说“反正有丁淮在”,但又想起那个很有可能是丁月的“林芸”,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面上依旧神情不变,笑道:“不要紧,万仇门地势险要,打不过就躲在里面呗。”颜烛点点头,把他放回床上,让他躺好,“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去和李忠交代些事情。”茯苓乖乖的躺在被子里,道:“嗯,你去吧。”颜烛走后没多久,茯苓就从床上爬下来,披了件衣服,去了邱毅的房间。“你要跟颜烛去勺水县?我也要去!”茯苓吃着桂花糕,道:“那边到处都是毒蝎子,太危险了。”“你知道危险还跟他去?万一中毒怎么办?”邱毅不赞同的说,“我得跟着你。”茯苓说:“万一中毒了,我是去殉情的,你去干什么?陪葬吗?”邱毅问道:“你又不让我回万仇门,那我留在这里给你烧纸吗?”“我让柳姑娘和发财、有钱都从翼山出来了,比起万仇门,这里说不定更安全,”茯苓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瓷杯,杯中的茶叶沉浮不定,“起码这里有什么危险还看得见。”邱毅听出他话中有话,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茯苓放下手中的瓷杯,道:“我怀疑丁月根本没死,而且我从前还认识她。”邱毅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茯苓深吸一口气,道:“我跟你说过吧?我之前来冬青门是有人引导的,那人叫林芸,是我同村的邻居。”“难不成……”“最近我几次碰上通天教,其中有一人蒙面用银针,这次在槐山我扯了她蒙着面的布,发现她就是林芸,而且和丁淮生的很像,用的药也一样,”茯苓看向邱毅,眼圈泛红,“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么?”邱毅还没从这一串关系中理清头绪,但他记得五皇子的案子本来是丁淮负责的,他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你是说,这次是丁淮故意把你引到京城去的?”茯苓道:“五皇子被四皇子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非要挑着这个时候找上万仇门?我若是答应了二皇子,正好可趁颜烛在槐山派的地盘上除掉他,我若是不答应,也可以此离间我和颜烛的关系,又或者——”“或者他们知道你不会答应,猜到你一定回去江南找我,离间我们,然后逐个击破。”茯苓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你不是说出门了吗?”“怎么?”颜烛的语气淡淡,“什么都不同我说,还不许我偷听?”邱毅看了两人一眼:“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感觉就我不知道?”颜烛冷着脸,闻言扫了邱毅一眼。邱毅被他这一眼凉得一哆嗦,他退后几步:“那个,你们先吵哈,我告辞了。”说完他就快步从房间里出去,还不忘把那扇新安上去的关好。颜烛在茯苓身边坐下,茯苓不知道说该什么,只好低头看杯中的茶叶。小瓷杯里的茶水完全冷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开口,颜烛骤然起身,把茯苓压在梨花木桌前,那双平素静如寒潭的星眸,此刻正如墨色翻涌,“茯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两人在一起这几天,他考虑茯苓有伤,一直没提这件事,其实两人之间和在槐山分别没多大区别,除了互通心意之外,茯苓什么也没对他说过。茯苓面上很是乖巧,日日粘在他身边,对着他笑,好似全心全意的信赖他,越是这样颜烛心里越不好受。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为何仍不愿与他交心?茯苓被颜烛圈在两臂之间,便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这不是都听见了嘛。”怀里的人在撒娇,颜烛却知道不能心软,让他这样搪塞过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于是颜把烛怀里的人扯出来,盯着他道:“你少来这一套。”茯苓有点委屈的看向他,那双柳叶眼水一般盈润,看的颜烛心里一颤,但是仍不退让。茯苓知道躲不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水,但方才活泼的神采已经尽数褪去。“我这次在槐山发现,这几次遇到的通天教……”“这个我听见了,说点我不知道的。”茯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在犹豫。“我说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颜烛抬起茯苓的下巴,让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你不再是孤身一人,千难万难我都会陪着你,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明白吗?”茯苓的眼睛有点红,他看见面前人的眼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化入这深邃墨色中的深情。“我八岁时,爹娘姐姐被人残忍杀害,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但不知道仇人是谁,于是去了天机阁……”茯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杀了韩元光和梁如竹,因为他们就是我的仇人,你信吗?”颜烛轻轻抚上茯苓的脸,与他对视:“我当然信。”茯苓覆上他的手:“那我要是骗你呢?”颜烛温和的说:“你不会骗我,骗了也无妨,你肯定有你的缘由。”茯苓笑道:“骗了还信吗?”颜烛点头:“信。”茯苓问:“一直都信吗?”颜烛道:“一直都信。”茯苓看向颜烛,他在那双星眸里看见无限的深情,就如墨色渲染的夜空,银汉很深、很远,源源不断的自星河万里淌出来,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涌去。“为什么?”茯苓问。颜烛带着温柔的笑意,俯身亲了亲茯苓白皙光洁的额头。“因为是你。”值了,茯苓心想,这辈子都值了,就为这一句话,为这一个轻柔的吻,他做什么都愿意。不知道为什么,茯苓明明心里很欢喜,眼里却忍不住泛起水光。茯苓从来没埋怨过命运不公,现在觉得老天也是公平的,纵使他孤生一人,纵使背负着血海深仇,纵使日后生死难测,上天还是让他遇见了这个人。他从不需要人保护,也不依靠任何人,但谁还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午夜梦回时,那铺天盖地的血红,无休无止的心悸,刀刃再锋利,也是冷的。他也渴求一点点暖意。这样好的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全心全意的信他、爱他,怎能叫人不动心,不沉沦?此生遇到颜烛,他何其有幸。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幼苗培育活动,培育了的小可爱记得要看一下那个规则哦,要评论分享啥的,非常感谢你们培育这篇文,也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o(≧v≦)o你们的陪伴也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第31章江南毒蝎子泛滥,许多人被毒蝎蛰伤,中毒后不治而亡,但槐山派附近的上游市镇,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来到这勺水县,茯苓才见到什么叫“人间惨祸”,他坐在马车上,掀起布帘往外看,一路上根本没有集市,路上只有流民,老人妇孺互相搀扶着,中毒的人双眼涣散无神,皮肤发黑泛紫,毫无生气。这里与槐山派相距不过几十里,却是天差地别。快到勺水县时,一行人被起义的流民拦住了去路。这蝎子毒目前尚无解毒之法,但用药可以拖延,只要一直吃温补的药,数月都可无性命之忧。然而普通百姓中了毒,有几家熬得住这般花钱吃药?无钱治病卖药,又或是家中有人中毒,为治毒散尽了家产,卖钱卖地后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在一起,组成了个“正心会”,拥了一个江湖客为首,一路劫富济贫,打着旗号要找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要个说法。“狗朝廷不管我等死活!毒蝎泛滥这么久没人管!”“打扰了。”邱毅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那双大如铜铃的眼,尴尬的收了刀,打算退出去。茯苓道:“记得把门带上。”邱毅咬牙,把摔在地上的木门搬起来,扛出去了。茯苓心情很好的笑出声,他喝完药,趴在颜烛怀里打哈欠,颜烛说:“再睡一会儿吧。”“不睡了,”茯苓摇了摇头,“睡太久了反而精神不好,江南水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颜烛就继续抱着茯苓,道:“你说的不错,江南没有水患,流民起义不是因为水患。”茯苓问:“那是因为什么?”“一种毒虫泛滥。”颜烛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罐子里有一只黑色的蝎子,远看似琵琶,一指长,背上有褐色的花纹,一动不动。茯苓伸出一根食指想去戳它,颜烛一下子握住他的手,把盖子盖上,语气严厉道:“怎么什么都敢碰?这东西有毒!”“它不是死了嘛,又不会跳起来蛰我。”茯苓还要去看那瓷罐,“这不是沙漠毒蝎吗?怎么会在江南泛滥?”“你认得它?”颜烛远远的拿给他看,不让他碰。“小时候我娘好像用它入过药,说是治风湿的,”茯苓盯着那小瓷罐看,努力回忆,“不过我不记得是不是这种蝎子了,都长的差不多嘛。”“你说得对,”颜烛放下小瓷罐,把茯苓抱住,免得他乱动又牵动伤口,“据说江南本无蝎,有个主簿用竹筒将蝎子带到江南,所以江南也把蝎子叫做主簿虫。”(注)茯苓乖乖的靠在他怀里,“那也就是说,蝎子本来不产自江南,因为江南不适合蝎子生存。”颜烛点头,净了手,拿了个鸡蛋开始剥壳:“江南的蝎子大多是人们为入药特意养殖的,很少有野生蝎子,这一种毒性很强,就是平常入药也未曾见过。”颜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点点把蛋壳剥掉,指尖在白嫩的蛋清上,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茯苓道:“都泛滥了,肯定有人故意为之。”“你娘怎么会用沙漠毒蝎入药?”颜烛把他扶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颜烛把剥好的鸡蛋喂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咬,慢慢吃,不要一口气生吞。”茯苓笑着咬了一小口鸡蛋,那双柳叶眼亮晶晶的,弯成月牙儿,看过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颜烛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再难挪开。茯苓嚼着鸡蛋,道:“不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经常吃些稀奇古怪的药,我也太记不清了。”美人不动时明艳如画,动时天地与他都是画中丹青。接着这美人趁颜烛愣神之时,略一低头,一口把他手中的鸡蛋吸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无辜的抬头看他。颜烛哑然失笑,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水,拿帕子仔细的替他擦嘴。此时窗外绿意正浓,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流水落花虽已随春而去,然而情之所至,朝朝暮暮更胜万紫千红。作者有话要说:注:颜烛说的那句话参考《酉阳杂俎.虫篇》:“江南旧无蝎,开元初,尝有一主簿竹筒盛过江,至今江南往往而有,俗呼为主簿虫。”第30章茯苓主要是内伤严重,外伤看着吓人,倒还真没什么事,当时流的血还不如吐的血多。他在床上安安分分的待了几日,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了。这几日颜烛基本上都陪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处理一些消息、事务也从不避开茯苓。茯苓很知趣,颜烛处理事务的时候他绝不会凑过去看,但也不会十分刻意的避开,或是趴在他怀里,或是躺在他腿上,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又透支了体力,大多数时候茯苓都在睡。这种无时无刻都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太好,茯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睡得安心,连噩梦也少做了许多。又是一觉醒来,茯苓睁开眼,颜烛坐在床边看书,此时刚过午后,要入夏了,天气热起来,不再是春雨绵绵,天气晴朗,微风轻轻吹动床边纱帐,拂过颜烛鬓间青丝,一派平和淡然。颜烛还是一身青衣,正襟危坐,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去看身边的人,“睡得好么?今日感觉如何?”“好多了,阎王又能提得动刀了。”茯苓翻了个身,去拉颜烛的手,往他身边蹭。颜烛便放下书,伸出长臂将他抱进怀里,“我已经派人查了,这几日得去下游中毒最严重的地方看看。”茯苓想也不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颜烛揽住他,道:“你伤还未好全。”“不妨事,”茯苓赖在他身上撒娇,“你把我丢在这里,槐山派又找上来怎么办?我还是跟着你安全些。”颜烛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在这儿?暗卫留在这里守着你,事情查完我就回来。”茯苓抱住他的腰:“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让我去,我就让邱毅背我,偷偷跟着你。”颜烛不想让邱毅背他,不过把他放在这里自己看不见,总归是不放心的,妥协道:“好吧,但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可乱跑。”茯苓马上点头:“放心,我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会天天乱跑?我给柳姑娘传了信,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医术很好,也许有办法解毒。”颜烛问:“你这段时间都不在万仇门,不要紧吗?”茯苓本来就不太管万仇门的日常琐事,一般的事务、案子基本都是丁淮处理,账务则由张发财和王有钱管,有棘手的案子茯苓偶尔出面,镇镇场子。江湖上对于邪刀阎王的传闻虽然有些危人耸听,但是只要茯苓在,万仇门似乎救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往不利。茯苓刚想说“反正有丁淮在”,但又想起那个很有可能是丁月的“林芸”,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面上依旧神情不变,笑道:“不要紧,万仇门地势险要,打不过就躲在里面呗。”颜烛点点头,把他放回床上,让他躺好,“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去和李忠交代些事情。”茯苓乖乖的躺在被子里,道:“嗯,你去吧。”颜烛走后没多久,茯苓就从床上爬下来,披了件衣服,去了邱毅的房间。“你要跟颜烛去勺水县?我也要去!”茯苓吃着桂花糕,道:“那边到处都是毒蝎子,太危险了。”“你知道危险还跟他去?万一中毒怎么办?”邱毅不赞同的说,“我得跟着你。”茯苓说:“万一中毒了,我是去殉情的,你去干什么?陪葬吗?”邱毅问道:“你又不让我回万仇门,那我留在这里给你烧纸吗?”“我让柳姑娘和发财、有钱都从翼山出来了,比起万仇门,这里说不定更安全,”茯苓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瓷杯,杯中的茶叶沉浮不定,“起码这里有什么危险还看得见。”邱毅听出他话中有话,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茯苓放下手中的瓷杯,道:“我怀疑丁月根本没死,而且我从前还认识她。”邱毅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茯苓深吸一口气,道:“我跟你说过吧?我之前来冬青门是有人引导的,那人叫林芸,是我同村的邻居。”“难不成……”“最近我几次碰上通天教,其中有一人蒙面用银针,这次在槐山我扯了她蒙着面的布,发现她就是林芸,而且和丁淮生的很像,用的药也一样,”茯苓看向邱毅,眼圈泛红,“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么?”邱毅还没从这一串关系中理清头绪,但他记得五皇子的案子本来是丁淮负责的,他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你是说,这次是丁淮故意把你引到京城去的?”茯苓道:“五皇子被四皇子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非要挑着这个时候找上万仇门?我若是答应了二皇子,正好可趁颜烛在槐山派的地盘上除掉他,我若是不答应,也可以此离间我和颜烛的关系,又或者——”“或者他们知道你不会答应,猜到你一定回去江南找我,离间我们,然后逐个击破。”茯苓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你不是说出门了吗?”“怎么?”颜烛的语气淡淡,“什么都不同我说,还不许我偷听?”邱毅看了两人一眼:“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感觉就我不知道?”颜烛冷着脸,闻言扫了邱毅一眼。邱毅被他这一眼凉得一哆嗦,他退后几步:“那个,你们先吵哈,我告辞了。”说完他就快步从房间里出去,还不忘把那扇新安上去的关好。颜烛在茯苓身边坐下,茯苓不知道说该什么,只好低头看杯中的茶叶。小瓷杯里的茶水完全冷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开口,颜烛骤然起身,把茯苓压在梨花木桌前,那双平素静如寒潭的星眸,此刻正如墨色翻涌,“茯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两人在一起这几天,他考虑茯苓有伤,一直没提这件事,其实两人之间和在槐山分别没多大区别,除了互通心意之外,茯苓什么也没对他说过。茯苓面上很是乖巧,日日粘在他身边,对着他笑,好似全心全意的信赖他,越是这样颜烛心里越不好受。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为何仍不愿与他交心?茯苓被颜烛圈在两臂之间,便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这不是都听见了嘛。”怀里的人在撒娇,颜烛却知道不能心软,让他这样搪塞过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于是颜把烛怀里的人扯出来,盯着他道:“你少来这一套。”茯苓有点委屈的看向他,那双柳叶眼水一般盈润,看的颜烛心里一颤,但是仍不退让。茯苓知道躲不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水,但方才活泼的神采已经尽数褪去。“我这次在槐山发现,这几次遇到的通天教……”“这个我听见了,说点我不知道的。”茯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在犹豫。“我说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颜烛抬起茯苓的下巴,让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你不再是孤身一人,千难万难我都会陪着你,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明白吗?”茯苓的眼睛有点红,他看见面前人的眼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化入这深邃墨色中的深情。“我八岁时,爹娘姐姐被人残忍杀害,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但不知道仇人是谁,于是去了天机阁……”茯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杀了韩元光和梁如竹,因为他们就是我的仇人,你信吗?”颜烛轻轻抚上茯苓的脸,与他对视:“我当然信。”茯苓覆上他的手:“那我要是骗你呢?”颜烛温和的说:“你不会骗我,骗了也无妨,你肯定有你的缘由。”茯苓笑道:“骗了还信吗?”颜烛点头:“信。”茯苓问:“一直都信吗?”颜烛道:“一直都信。”茯苓看向颜烛,他在那双星眸里看见无限的深情,就如墨色渲染的夜空,银汉很深、很远,源源不断的自星河万里淌出来,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涌去。“为什么?”茯苓问。颜烛带着温柔的笑意,俯身亲了亲茯苓白皙光洁的额头。“因为是你。”值了,茯苓心想,这辈子都值了,就为这一句话,为这一个轻柔的吻,他做什么都愿意。不知道为什么,茯苓明明心里很欢喜,眼里却忍不住泛起水光。茯苓从来没埋怨过命运不公,现在觉得老天也是公平的,纵使他孤生一人,纵使背负着血海深仇,纵使日后生死难测,上天还是让他遇见了这个人。他从不需要人保护,也不依靠任何人,但谁还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午夜梦回时,那铺天盖地的血红,无休无止的心悸,刀刃再锋利,也是冷的。他也渴求一点点暖意。这样好的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全心全意的信他、爱他,怎能叫人不动心,不沉沦?此生遇到颜烛,他何其有幸。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幼苗培育活动,培育了的小可爱记得要看一下那个规则哦,要评论分享啥的,非常感谢你们培育这篇文,也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o(≧v≦)o你们的陪伴也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第31章江南毒蝎子泛滥,许多人被毒蝎蛰伤,中毒后不治而亡,但槐山派附近的上游市镇,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来到这勺水县,茯苓才见到什么叫“人间惨祸”,他坐在马车上,掀起布帘往外看,一路上根本没有集市,路上只有流民,老人妇孺互相搀扶着,中毒的人双眼涣散无神,皮肤发黑泛紫,毫无生气。这里与槐山派相距不过几十里,却是天差地别。快到勺水县时,一行人被起义的流民拦住了去路。这蝎子毒目前尚无解毒之法,但用药可以拖延,只要一直吃温补的药,数月都可无性命之忧。然而普通百姓中了毒,有几家熬得住这般花钱吃药?无钱治病卖药,又或是家中有人中毒,为治毒散尽了家产,卖钱卖地后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在一起,组成了个“正心会”,拥了一个江湖客为首,一路劫富济贫,打着旗号要找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要个说法。“狗朝廷不管我等死活!毒蝎泛滥这么久没人管!”“打扰了。”邱毅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那双大如铜铃的眼,尴尬的收了刀,打算退出去。茯苓道:“记得把门带上。”邱毅咬牙,把摔在地上的木门搬起来,扛出去了。茯苓心情很好的笑出声,他喝完药,趴在颜烛怀里打哈欠,颜烛说:“再睡一会儿吧。”“不睡了,”茯苓摇了摇头,“睡太久了反而精神不好,江南水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颜烛就继续抱着茯苓,道:“你说的不错,江南没有水患,流民起义不是因为水患。”茯苓问:“那是因为什么?”“一种毒虫泛滥。”颜烛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罐子里有一只黑色的蝎子,远看似琵琶,一指长,背上有褐色的花纹,一动不动。茯苓伸出一根食指想去戳它,颜烛一下子握住他的手,把盖子盖上,语气严厉道:“怎么什么都敢碰?这东西有毒!”“它不是死了嘛,又不会跳起来蛰我。”茯苓还要去看那瓷罐,“这不是沙漠毒蝎吗?怎么会在江南泛滥?”“你认得它?”颜烛远远的拿给他看,不让他碰。“小时候我娘好像用它入过药,说是治风湿的,”茯苓盯着那小瓷罐看,努力回忆,“不过我不记得是不是这种蝎子了,都长的差不多嘛。”“你说得对,”颜烛放下小瓷罐,把茯苓抱住,免得他乱动又牵动伤口,“据说江南本无蝎,有个主簿用竹筒将蝎子带到江南,所以江南也把蝎子叫做主簿虫。”(注)茯苓乖乖的靠在他怀里,“那也就是说,蝎子本来不产自江南,因为江南不适合蝎子生存。”颜烛点头,净了手,拿了个鸡蛋开始剥壳:“江南的蝎子大多是人们为入药特意养殖的,很少有野生蝎子,这一种毒性很强,就是平常入药也未曾见过。”颜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点点把蛋壳剥掉,指尖在白嫩的蛋清上,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茯苓道:“都泛滥了,肯定有人故意为之。”“你娘怎么会用沙漠毒蝎入药?”颜烛把他扶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颜烛把剥好的鸡蛋喂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咬,慢慢吃,不要一口气生吞。”茯苓笑着咬了一小口鸡蛋,那双柳叶眼亮晶晶的,弯成月牙儿,看过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颜烛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再难挪开。茯苓嚼着鸡蛋,道:“不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经常吃些稀奇古怪的药,我也太记不清了。”美人不动时明艳如画,动时天地与他都是画中丹青。接着这美人趁颜烛愣神之时,略一低头,一口把他手中的鸡蛋吸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无辜的抬头看他。颜烛哑然失笑,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水,拿帕子仔细的替他擦嘴。此时窗外绿意正浓,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流水落花虽已随春而去,然而情之所至,朝朝暮暮更胜万紫千红。作者有话要说:注:颜烛说的那句话参考《酉阳杂俎.虫篇》:“江南旧无蝎,开元初,尝有一主簿竹筒盛过江,至今江南往往而有,俗呼为主簿虫。”第30章茯苓主要是内伤严重,外伤看着吓人,倒还真没什么事,当时流的血还不如吐的血多。他在床上安安分分的待了几日,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了。这几日颜烛基本上都陪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处理一些消息、事务也从不避开茯苓。茯苓很知趣,颜烛处理事务的时候他绝不会凑过去看,但也不会十分刻意的避开,或是趴在他怀里,或是躺在他腿上,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又透支了体力,大多数时候茯苓都在睡。这种无时无刻都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太好,茯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睡得安心,连噩梦也少做了许多。又是一觉醒来,茯苓睁开眼,颜烛坐在床边看书,此时刚过午后,要入夏了,天气热起来,不再是春雨绵绵,天气晴朗,微风轻轻吹动床边纱帐,拂过颜烛鬓间青丝,一派平和淡然。颜烛还是一身青衣,正襟危坐,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去看身边的人,“睡得好么?今日感觉如何?”“好多了,阎王又能提得动刀了。”茯苓翻了个身,去拉颜烛的手,往他身边蹭。颜烛便放下书,伸出长臂将他抱进怀里,“我已经派人查了,这几日得去下游中毒最严重的地方看看。”茯苓想也不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颜烛揽住他,道:“你伤还未好全。”“不妨事,”茯苓赖在他身上撒娇,“你把我丢在这里,槐山派又找上来怎么办?我还是跟着你安全些。”颜烛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在这儿?暗卫留在这里守着你,事情查完我就回来。”茯苓抱住他的腰:“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让我去,我就让邱毅背我,偷偷跟着你。”颜烛不想让邱毅背他,不过把他放在这里自己看不见,总归是不放心的,妥协道:“好吧,但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可乱跑。”茯苓马上点头:“放心,我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会天天乱跑?我给柳姑娘传了信,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医术很好,也许有办法解毒。”颜烛问:“你这段时间都不在万仇门,不要紧吗?”茯苓本来就不太管万仇门的日常琐事,一般的事务、案子基本都是丁淮处理,账务则由张发财和王有钱管,有棘手的案子茯苓偶尔出面,镇镇场子。江湖上对于邪刀阎王的传闻虽然有些危人耸听,但是只要茯苓在,万仇门似乎救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往不利。茯苓刚想说“反正有丁淮在”,但又想起那个很有可能是丁月的“林芸”,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面上依旧神情不变,笑道:“不要紧,万仇门地势险要,打不过就躲在里面呗。”颜烛点点头,把他放回床上,让他躺好,“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去和李忠交代些事情。”茯苓乖乖的躺在被子里,道:“嗯,你去吧。”颜烛走后没多久,茯苓就从床上爬下来,披了件衣服,去了邱毅的房间。“你要跟颜烛去勺水县?我也要去!”茯苓吃着桂花糕,道:“那边到处都是毒蝎子,太危险了。”“你知道危险还跟他去?万一中毒怎么办?”邱毅不赞同的说,“我得跟着你。”茯苓说:“万一中毒了,我是去殉情的,你去干什么?陪葬吗?”邱毅问道:“你又不让我回万仇门,那我留在这里给你烧纸吗?”“我让柳姑娘和发财、有钱都从翼山出来了,比起万仇门,这里说不定更安全,”茯苓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瓷杯,杯中的茶叶沉浮不定,“起码这里有什么危险还看得见。”邱毅听出他话中有话,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茯苓放下手中的瓷杯,道:“我怀疑丁月根本没死,而且我从前还认识她。”邱毅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茯苓深吸一口气,道:“我跟你说过吧?我之前来冬青门是有人引导的,那人叫林芸,是我同村的邻居。”“难不成……”“最近我几次碰上通天教,其中有一人蒙面用银针,这次在槐山我扯了她蒙着面的布,发现她就是林芸,而且和丁淮生的很像,用的药也一样,”茯苓看向邱毅,眼圈泛红,“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么?”邱毅还没从这一串关系中理清头绪,但他记得五皇子的案子本来是丁淮负责的,他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你是说,这次是丁淮故意把你引到京城去的?”茯苓道:“五皇子被四皇子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非要挑着这个时候找上万仇门?我若是答应了二皇子,正好可趁颜烛在槐山派的地盘上除掉他,我若是不答应,也可以此离间我和颜烛的关系,又或者——”“或者他们知道你不会答应,猜到你一定回去江南找我,离间我们,然后逐个击破。”茯苓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你不是说出门了吗?”“怎么?”颜烛的语气淡淡,“什么都不同我说,还不许我偷听?”邱毅看了两人一眼:“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感觉就我不知道?”颜烛冷着脸,闻言扫了邱毅一眼。邱毅被他这一眼凉得一哆嗦,他退后几步:“那个,你们先吵哈,我告辞了。”说完他就快步从房间里出去,还不忘把那扇新安上去的关好。颜烛在茯苓身边坐下,茯苓不知道说该什么,只好低头看杯中的茶叶。小瓷杯里的茶水完全冷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开口,颜烛骤然起身,把茯苓压在梨花木桌前,那双平素静如寒潭的星眸,此刻正如墨色翻涌,“茯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两人在一起这几天,他考虑茯苓有伤,一直没提这件事,其实两人之间和在槐山分别没多大区别,除了互通心意之外,茯苓什么也没对他说过。茯苓面上很是乖巧,日日粘在他身边,对着他笑,好似全心全意的信赖他,越是这样颜烛心里越不好受。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为何仍不愿与他交心?茯苓被颜烛圈在两臂之间,便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这不是都听见了嘛。”怀里的人在撒娇,颜烛却知道不能心软,让他这样搪塞过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于是颜把烛怀里的人扯出来,盯着他道:“你少来这一套。”茯苓有点委屈的看向他,那双柳叶眼水一般盈润,看的颜烛心里一颤,但是仍不退让。茯苓知道躲不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水,但方才活泼的神采已经尽数褪去。“我这次在槐山发现,这几次遇到的通天教……”“这个我听见了,说点我不知道的。”茯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在犹豫。“我说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颜烛抬起茯苓的下巴,让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你不再是孤身一人,千难万难我都会陪着你,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明白吗?”茯苓的眼睛有点红,他看见面前人的眼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化入这深邃墨色中的深情。“我八岁时,爹娘姐姐被人残忍杀害,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但不知道仇人是谁,于是去了天机阁……”茯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杀了韩元光和梁如竹,因为他们就是我的仇人,你信吗?”颜烛轻轻抚上茯苓的脸,与他对视:“我当然信。”茯苓覆上他的手:“那我要是骗你呢?”颜烛温和的说:“你不会骗我,骗了也无妨,你肯定有你的缘由。”茯苓笑道:“骗了还信吗?”颜烛点头:“信。”茯苓问:“一直都信吗?”颜烛道:“一直都信。”茯苓看向颜烛,他在那双星眸里看见无限的深情,就如墨色渲染的夜空,银汉很深、很远,源源不断的自星河万里淌出来,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涌去。“为什么?”茯苓问。颜烛带着温柔的笑意,俯身亲了亲茯苓白皙光洁的额头。“因为是你。”值了,茯苓心想,这辈子都值了,就为这一句话,为这一个轻柔的吻,他做什么都愿意。不知道为什么,茯苓明明心里很欢喜,眼里却忍不住泛起水光。茯苓从来没埋怨过命运不公,现在觉得老天也是公平的,纵使他孤生一人,纵使背负着血海深仇,纵使日后生死难测,上天还是让他遇见了这个人。他从不需要人保护,也不依靠任何人,但谁还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午夜梦回时,那铺天盖地的血红,无休无止的心悸,刀刃再锋利,也是冷的。他也渴求一点点暖意。这样好的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全心全意的信他、爱他,怎能叫人不动心,不沉沦?此生遇到颜烛,他何其有幸。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幼苗培育活动,培育了的小可爱记得要看一下那个规则哦,要评论分享啥的,非常感谢你们培育这篇文,也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o(≧v≦)o你们的陪伴也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第31章江南毒蝎子泛滥,许多人被毒蝎蛰伤,中毒后不治而亡,但槐山派附近的上游市镇,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来到这勺水县,茯苓才见到什么叫“人间惨祸”,他坐在马车上,掀起布帘往外看,一路上根本没有集市,路上只有流民,老人妇孺互相搀扶着,中毒的人双眼涣散无神,皮肤发黑泛紫,毫无生气。这里与槐山派相距不过几十里,却是天差地别。快到勺水县时,一行人被起义的流民拦住了去路。这蝎子毒目前尚无解毒之法,但用药可以拖延,只要一直吃温补的药,数月都可无性命之忧。然而普通百姓中了毒,有几家熬得住这般花钱吃药?无钱治病卖药,又或是家中有人中毒,为治毒散尽了家产,卖钱卖地后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在一起,组成了个“正心会”,拥了一个江湖客为首,一路劫富济贫,打着旗号要找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要个说法。“狗朝廷不管我等死活!毒蝎泛滥这么久没人管!”“打扰了。”邱毅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那双大如铜铃的眼,尴尬的收了刀,打算退出去。茯苓道:“记得把门带上。”邱毅咬牙,把摔在地上的木门搬起来,扛出去了。茯苓心情很好的笑出声,他喝完药,趴在颜烛怀里打哈欠,颜烛说:“再睡一会儿吧。”“不睡了,”茯苓摇了摇头,“睡太久了反而精神不好,江南水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颜烛就继续抱着茯苓,道:“你说的不错,江南没有水患,流民起义不是因为水患。”茯苓问:“那是因为什么?”“一种毒虫泛滥。”颜烛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罐子里有一只黑色的蝎子,远看似琵琶,一指长,背上有褐色的花纹,一动不动。茯苓伸出一根食指想去戳它,颜烛一下子握住他的手,把盖子盖上,语气严厉道:“怎么什么都敢碰?这东西有毒!”“它不是死了嘛,又不会跳起来蛰我。”茯苓还要去看那瓷罐,“这不是沙漠毒蝎吗?怎么会在江南泛滥?”“你认得它?”颜烛远远的拿给他看,不让他碰。“小时候我娘好像用它入过药,说是治风湿的,”茯苓盯着那小瓷罐看,努力回忆,“不过我不记得是不是这种蝎子了,都长的差不多嘛。”“你说得对,”颜烛放下小瓷罐,把茯苓抱住,免得他乱动又牵动伤口,“据说江南本无蝎,有个主簿用竹筒将蝎子带到江南,所以江南也把蝎子叫做主簿虫。”(注)茯苓乖乖的靠在他怀里,“那也就是说,蝎子本来不产自江南,因为江南不适合蝎子生存。”颜烛点头,净了手,拿了个鸡蛋开始剥壳:“江南的蝎子大多是人们为入药特意养殖的,很少有野生蝎子,这一种毒性很强,就是平常入药也未曾见过。”颜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点点把蛋壳剥掉,指尖在白嫩的蛋清上,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茯苓道:“都泛滥了,肯定有人故意为之。”“你娘怎么会用沙漠毒蝎入药?”颜烛把他扶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颜烛把剥好的鸡蛋喂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咬,慢慢吃,不要一口气生吞。”茯苓笑着咬了一小口鸡蛋,那双柳叶眼亮晶晶的,弯成月牙儿,看过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颜烛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再难挪开。茯苓嚼着鸡蛋,道:“不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经常吃些稀奇古怪的药,我也太记不清了。”美人不动时明艳如画,动时天地与他都是画中丹青。接着这美人趁颜烛愣神之时,略一低头,一口把他手中的鸡蛋吸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无辜的抬头看他。颜烛哑然失笑,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水,拿帕子仔细的替他擦嘴。此时窗外绿意正浓,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流水落花虽已随春而去,然而情之所至,朝朝暮暮更胜万紫千红。作者有话要说:注:颜烛说的那句话参考《酉阳杂俎.虫篇》:“江南旧无蝎,开元初,尝有一主簿竹筒盛过江,至今江南往往而有,俗呼为主簿虫。”第30章茯苓主要是内伤严重,外伤看着吓人,倒还真没什么事,当时流的血还不如吐的血多。他在床上安安分分的待了几日,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了。这几日颜烛基本上都陪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处理一些消息、事务也从不避开茯苓。茯苓很知趣,颜烛处理事务的时候他绝不会凑过去看,但也不会十分刻意的避开,或是趴在他怀里,或是躺在他腿上,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又透支了体力,大多数时候茯苓都在睡。这种无时无刻都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太好,茯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睡得安心,连噩梦也少做了许多。又是一觉醒来,茯苓睁开眼,颜烛坐在床边看书,此时刚过午后,要入夏了,天气热起来,不再是春雨绵绵,天气晴朗,微风轻轻吹动床边纱帐,拂过颜烛鬓间青丝,一派平和淡然。颜烛还是一身青衣,正襟危坐,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去看身边的人,“睡得好么?今日感觉如何?”“好多了,阎王又能提得动刀了。”茯苓翻了个身,去拉颜烛的手,往他身边蹭。颜烛便放下书,伸出长臂将他抱进怀里,“我已经派人查了,这几日得去下游中毒最严重的地方看看。”茯苓想也不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颜烛揽住他,道:“你伤还未好全。”“不妨事,”茯苓赖在他身上撒娇,“你把我丢在这里,槐山派又找上来怎么办?我还是跟着你安全些。”颜烛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在这儿?暗卫留在这里守着你,事情查完我就回来。”茯苓抱住他的腰:“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让我去,我就让邱毅背我,偷偷跟着你。”颜烛不想让邱毅背他,不过把他放在这里自己看不见,总归是不放心的,妥协道:“好吧,但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可乱跑。”茯苓马上点头:“放心,我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会天天乱跑?我给柳姑娘传了信,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医术很好,也许有办法解毒。”颜烛问:“你这段时间都不在万仇门,不要紧吗?”茯苓本来就不太管万仇门的日常琐事,一般的事务、案子基本都是丁淮处理,账务则由张发财和王有钱管,有棘手的案子茯苓偶尔出面,镇镇场子。江湖上对于邪刀阎王的传闻虽然有些危人耸听,但是只要茯苓在,万仇门似乎救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往不利。茯苓刚想说“反正有丁淮在”,但又想起那个很有可能是丁月的“林芸”,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面上依旧神情不变,笑道:“不要紧,万仇门地势险要,打不过就躲在里面呗。”颜烛点点头,把他放回床上,让他躺好,“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去和李忠交代些事情。”茯苓乖乖的躺在被子里,道:“嗯,你去吧。”颜烛走后没多久,茯苓就从床上爬下来,披了件衣服,去了邱毅的房间。“你要跟颜烛去勺水县?我也要去!”茯苓吃着桂花糕,道:“那边到处都是毒蝎子,太危险了。”“你知道危险还跟他去?万一中毒怎么办?”邱毅不赞同的说,“我得跟着你。”茯苓说:“万一中毒了,我是去殉情的,你去干什么?陪葬吗?”邱毅问道:“你又不让我回万仇门,那我留在这里给你烧纸吗?”“我让柳姑娘和发财、有钱都从翼山出来了,比起万仇门,这里说不定更安全,”茯苓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瓷杯,杯中的茶叶沉浮不定,“起码这里有什么危险还看得见。”邱毅听出他话中有话,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茯苓放下手中的瓷杯,道:“我怀疑丁月根本没死,而且我从前还认识她。”邱毅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茯苓深吸一口气,道:“我跟你说过吧?我之前来冬青门是有人引导的,那人叫林芸,是我同村的邻居。”“难不成……”“最近我几次碰上通天教,其中有一人蒙面用银针,这次在槐山我扯了她蒙着面的布,发现她就是林芸,而且和丁淮生的很像,用的药也一样,”茯苓看向邱毅,眼圈泛红,“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么?”邱毅还没从这一串关系中理清头绪,但他记得五皇子的案子本来是丁淮负责的,他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你是说,这次是丁淮故意把你引到京城去的?”茯苓道:“五皇子被四皇子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非要挑着这个时候找上万仇门?我若是答应了二皇子,正好可趁颜烛在槐山派的地盘上除掉他,我若是不答应,也可以此离间我和颜烛的关系,又或者——”“或者他们知道你不会答应,猜到你一定回去江南找我,离间我们,然后逐个击破。”茯苓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你不是说出门了吗?”“怎么?”颜烛的语气淡淡,“什么都不同我说,还不许我偷听?”邱毅看了两人一眼:“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感觉就我不知道?”颜烛冷着脸,闻言扫了邱毅一眼。邱毅被他这一眼凉得一哆嗦,他退后几步:“那个,你们先吵哈,我告辞了。”说完他就快步从房间里出去,还不忘把那扇新安上去的关好。颜烛在茯苓身边坐下,茯苓不知道说该什么,只好低头看杯中的茶叶。小瓷杯里的茶水完全冷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开口,颜烛骤然起身,把茯苓压在梨花木桌前,那双平素静如寒潭的星眸,此刻正如墨色翻涌,“茯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两人在一起这几天,他考虑茯苓有伤,一直没提这件事,其实两人之间和在槐山分别没多大区别,除了互通心意之外,茯苓什么也没对他说过。茯苓面上很是乖巧,日日粘在他身边,对着他笑,好似全心全意的信赖他,越是这样颜烛心里越不好受。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为何仍不愿与他交心?茯苓被颜烛圈在两臂之间,便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这不是都听见了嘛。”怀里的人在撒娇,颜烛却知道不能心软,让他这样搪塞过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于是颜把烛怀里的人扯出来,盯着他道:“你少来这一套。”茯苓有点委屈的看向他,那双柳叶眼水一般盈润,看的颜烛心里一颤,但是仍不退让。茯苓知道躲不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水,但方才活泼的神采已经尽数褪去。“我这次在槐山发现,这几次遇到的通天教……”“这个我听见了,说点我不知道的。”茯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在犹豫。“我说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颜烛抬起茯苓的下巴,让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你不再是孤身一人,千难万难我都会陪着你,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明白吗?”茯苓的眼睛有点红,他看见面前人的眼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化入这深邃墨色中的深情。“我八岁时,爹娘姐姐被人残忍杀害,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但不知道仇人是谁,于是去了天机阁……”茯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杀了韩元光和梁如竹,因为他们就是我的仇人,你信吗?”颜烛轻轻抚上茯苓的脸,与他对视:“我当然信。”茯苓覆上他的手:“那我要是骗你呢?”颜烛温和的说:“你不会骗我,骗了也无妨,你肯定有你的缘由。”茯苓笑道:“骗了还信吗?”颜烛点头:“信。”茯苓问:“一直都信吗?”颜烛道:“一直都信。”茯苓看向颜烛,他在那双星眸里看见无限的深情,就如墨色渲染的夜空,银汉很深、很远,源源不断的自星河万里淌出来,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涌去。“为什么?”茯苓问。颜烛带着温柔的笑意,俯身亲了亲茯苓白皙光洁的额头。“因为是你。”值了,茯苓心想,这辈子都值了,就为这一句话,为这一个轻柔的吻,他做什么都愿意。不知道为什么,茯苓明明心里很欢喜,眼里却忍不住泛起水光。茯苓从来没埋怨过命运不公,现在觉得老天也是公平的,纵使他孤生一人,纵使背负着血海深仇,纵使日后生死难测,上天还是让他遇见了这个人。他从不需要人保护,也不依靠任何人,但谁还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午夜梦回时,那铺天盖地的血红,无休无止的心悸,刀刃再锋利,也是冷的。他也渴求一点点暖意。这样好的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全心全意的信他、爱他,怎能叫人不动心,不沉沦?此生遇到颜烛,他何其有幸。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幼苗培育活动,培育了的小可爱记得要看一下那个规则哦,要评论分享啥的,非常感谢你们培育这篇文,也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o(≧v≦)o你们的陪伴也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第31章江南毒蝎子泛滥,许多人被毒蝎蛰伤,中毒后不治而亡,但槐山派附近的上游市镇,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来到这勺水县,茯苓才见到什么叫“人间惨祸”,他坐在马车上,掀起布帘往外看,一路上根本没有集市,路上只有流民,老人妇孺互相搀扶着,中毒的人双眼涣散无神,皮肤发黑泛紫,毫无生气。这里与槐山派相距不过几十里,却是天差地别。快到勺水县时,一行人被起义的流民拦住了去路。这蝎子毒目前尚无解毒之法,但用药可以拖延,只要一直吃温补的药,数月都可无性命之忧。然而普通百姓中了毒,有几家熬得住这般花钱吃药?无钱治病卖药,又或是家中有人中毒,为治毒散尽了家产,卖钱卖地后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在一起,组成了个“正心会”,拥了一个江湖客为首,一路劫富济贫,打着旗号要找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要个说法。“狗朝廷不管我等死活!毒蝎泛滥这么久没人管!”“打扰了。”邱毅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那双大如铜铃的眼,尴尬的收了刀,打算退出去。茯苓道:“记得把门带上。”邱毅咬牙,把摔在地上的木门搬起来,扛出去了。茯苓心情很好的笑出声,他喝完药,趴在颜烛怀里打哈欠,颜烛说:“再睡一会儿吧。”“不睡了,”茯苓摇了摇头,“睡太久了反而精神不好,江南水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颜烛就继续抱着茯苓,道:“你说的不错,江南没有水患,流民起义不是因为水患。”茯苓问:“那是因为什么?”“一种毒虫泛滥。”颜烛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罐子里有一只黑色的蝎子,远看似琵琶,一指长,背上有褐色的花纹,一动不动。茯苓伸出一根食指想去戳它,颜烛一下子握住他的手,把盖子盖上,语气严厉道:“怎么什么都敢碰?这东西有毒!”“它不是死了嘛,又不会跳起来蛰我。”茯苓还要去看那瓷罐,“这不是沙漠毒蝎吗?怎么会在江南泛滥?”“你认得它?”颜烛远远的拿给他看,不让他碰。“小时候我娘好像用它入过药,说是治风湿的,”茯苓盯着那小瓷罐看,努力回忆,“不过我不记得是不是这种蝎子了,都长的差不多嘛。”“你说得对,”颜烛放下小瓷罐,把茯苓抱住,免得他乱动又牵动伤口,“据说江南本无蝎,有个主簿用竹筒将蝎子带到江南,所以江南也把蝎子叫做主簿虫。”(注)茯苓乖乖的靠在他怀里,“那也就是说,蝎子本来不产自江南,因为江南不适合蝎子生存。”颜烛点头,净了手,拿了个鸡蛋开始剥壳:“江南的蝎子大多是人们为入药特意养殖的,很少有野生蝎子,这一种毒性很强,就是平常入药也未曾见过。”颜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点点把蛋壳剥掉,指尖在白嫩的蛋清上,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茯苓道:“都泛滥了,肯定有人故意为之。”“你娘怎么会用沙漠毒蝎入药?”颜烛把他扶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颜烛把剥好的鸡蛋喂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咬,慢慢吃,不要一口气生吞。”茯苓笑着咬了一小口鸡蛋,那双柳叶眼亮晶晶的,弯成月牙儿,看过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颜烛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再难挪开。茯苓嚼着鸡蛋,道:“不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经常吃些稀奇古怪的药,我也太记不清了。”美人不动时明艳如画,动时天地与他都是画中丹青。接着这美人趁颜烛愣神之时,略一低头,一口把他手中的鸡蛋吸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无辜的抬头看他。颜烛哑然失笑,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水,拿帕子仔细的替他擦嘴。此时窗外绿意正浓,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流水落花虽已随春而去,然而情之所至,朝朝暮暮更胜万紫千红。作者有话要说:注:颜烛说的那句话参考《酉阳杂俎.虫篇》:“江南旧无蝎,开元初,尝有一主簿竹筒盛过江,至今江南往往而有,俗呼为主簿虫。”第30章茯苓主要是内伤严重,外伤看着吓人,倒还真没什么事,当时流的血还不如吐的血多。他在床上安安分分的待了几日,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了。这几日颜烛基本上都陪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处理一些消息、事务也从不避开茯苓。茯苓很知趣,颜烛处理事务的时候他绝不会凑过去看,但也不会十分刻意的避开,或是趴在他怀里,或是躺在他腿上,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又透支了体力,大多数时候茯苓都在睡。这种无时无刻都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太好,茯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睡得安心,连噩梦也少做了许多。又是一觉醒来,茯苓睁开眼,颜烛坐在床边看书,此时刚过午后,要入夏了,天气热起来,不再是春雨绵绵,天气晴朗,微风轻轻吹动床边纱帐,拂过颜烛鬓间青丝,一派平和淡然。颜烛还是一身青衣,正襟危坐,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去看身边的人,“睡得好么?今日感觉如何?”“好多了,阎王又能提得动刀了。”茯苓翻了个身,去拉颜烛的手,往他身边蹭。颜烛便放下书,伸出长臂将他抱进怀里,“我已经派人查了,这几日得去下游中毒最严重的地方看看。”茯苓想也不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颜烛揽住他,道:“你伤还未好全。”“不妨事,”茯苓赖在他身上撒娇,“你把我丢在这里,槐山派又找上来怎么办?我还是跟着你安全些。”颜烛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在这儿?暗卫留在这里守着你,事情查完我就回来。”茯苓抱住他的腰:“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让我去,我就让邱毅背我,偷偷跟着你。”颜烛不想让邱毅背他,不过把他放在这里自己看不见,总归是不放心的,妥协道:“好吧,但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可乱跑。”茯苓马上点头:“放心,我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会天天乱跑?我给柳姑娘传了信,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医术很好,也许有办法解毒。”颜烛问:“你这段时间都不在万仇门,不要紧吗?”茯苓本来就不太管万仇门的日常琐事,一般的事务、案子基本都是丁淮处理,账务则由张发财和王有钱管,有棘手的案子茯苓偶尔出面,镇镇场子。江湖上对于邪刀阎王的传闻虽然有些危人耸听,但是只要茯苓在,万仇门似乎救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往不利。茯苓刚想说“反正有丁淮在”,但又想起那个很有可能是丁月的“林芸”,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面上依旧神情不变,笑道:“不要紧,万仇门地势险要,打不过就躲在里面呗。”颜烛点点头,把他放回床上,让他躺好,“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去和李忠交代些事情。”茯苓乖乖的躺在被子里,道:“嗯,你去吧。”颜烛走后没多久,茯苓就从床上爬下来,披了件衣服,去了邱毅的房间。“你要跟颜烛去勺水县?我也要去!”茯苓吃着桂花糕,道:“那边到处都是毒蝎子,太危险了。”“你知道危险还跟他去?万一中毒怎么办?”邱毅不赞同的说,“我得跟着你。”茯苓说:“万一中毒了,我是去殉情的,你去干什么?陪葬吗?”邱毅问道:“你又不让我回万仇门,那我留在这里给你烧纸吗?”“我让柳姑娘和发财、有钱都从翼山出来了,比起万仇门,这里说不定更安全,”茯苓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瓷杯,杯中的茶叶沉浮不定,“起码这里有什么危险还看得见。”邱毅听出他话中有话,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茯苓放下手中的瓷杯,道:“我怀疑丁月根本没死,而且我从前还认识她。”邱毅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茯苓深吸一口气,道:“我跟你说过吧?我之前来冬青门是有人引导的,那人叫林芸,是我同村的邻居。”“难不成……”“最近我几次碰上通天教,其中有一人蒙面用银针,这次在槐山我扯了她蒙着面的布,发现她就是林芸,而且和丁淮生的很像,用的药也一样,”茯苓看向邱毅,眼圈泛红,“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么?”邱毅还没从这一串关系中理清头绪,但他记得五皇子的案子本来是丁淮负责的,他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你是说,这次是丁淮故意把你引到京城去的?”茯苓道:“五皇子被四皇子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非要挑着这个时候找上万仇门?我若是答应了二皇子,正好可趁颜烛在槐山派的地盘上除掉他,我若是不答应,也可以此离间我和颜烛的关系,又或者——”“或者他们知道你不会答应,猜到你一定回去江南找我,离间我们,然后逐个击破。”茯苓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你不是说出门了吗?”“怎么?”颜烛的语气淡淡,“什么都不同我说,还不许我偷听?”邱毅看了两人一眼:“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感觉就我不知道?”颜烛冷着脸,闻言扫了邱毅一眼。邱毅被他这一眼凉得一哆嗦,他退后几步:“那个,你们先吵哈,我告辞了。”说完他就快步从房间里出去,还不忘把那扇新安上去的关好。颜烛在茯苓身边坐下,茯苓不知道说该什么,只好低头看杯中的茶叶。小瓷杯里的茶水完全冷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开口,颜烛骤然起身,把茯苓压在梨花木桌前,那双平素静如寒潭的星眸,此刻正如墨色翻涌,“茯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两人在一起这几天,他考虑茯苓有伤,一直没提这件事,其实两人之间和在槐山分别没多大区别,除了互通心意之外,茯苓什么也没对他说过。茯苓面上很是乖巧,日日粘在他身边,对着他笑,好似全心全意的信赖他,越是这样颜烛心里越不好受。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为何仍不愿与他交心?茯苓被颜烛圈在两臂之间,便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这不是都听见了嘛。”怀里的人在撒娇,颜烛却知道不能心软,让他这样搪塞过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于是颜把烛怀里的人扯出来,盯着他道:“你少来这一套。”茯苓有点委屈的看向他,那双柳叶眼水一般盈润,看的颜烛心里一颤,但是仍不退让。茯苓知道躲不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水,但方才活泼的神采已经尽数褪去。“我这次在槐山发现,这几次遇到的通天教……”“这个我听见了,说点我不知道的。”茯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在犹豫。“我说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颜烛抬起茯苓的下巴,让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你不再是孤身一人,千难万难我都会陪着你,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明白吗?”茯苓的眼睛有点红,他看见面前人的眼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化入这深邃墨色中的深情。“我八岁时,爹娘姐姐被人残忍杀害,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但不知道仇人是谁,于是去了天机阁……”茯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杀了韩元光和梁如竹,因为他们就是我的仇人,你信吗?”颜烛轻轻抚上茯苓的脸,与他对视:“我当然信。”茯苓覆上他的手:“那我要是骗你呢?”颜烛温和的说:“你不会骗我,骗了也无妨,你肯定有你的缘由。”茯苓笑道:“骗了还信吗?”颜烛点头:“信。”茯苓问:“一直都信吗?”颜烛道:“一直都信。”茯苓看向颜烛,他在那双星眸里看见无限的深情,就如墨色渲染的夜空,银汉很深、很远,源源不断的自星河万里淌出来,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涌去。“为什么?”茯苓问。颜烛带着温柔的笑意,俯身亲了亲茯苓白皙光洁的额头。“因为是你。”值了,茯苓心想,这辈子都值了,就为这一句话,为这一个轻柔的吻,他做什么都愿意。不知道为什么,茯苓明明心里很欢喜,眼里却忍不住泛起水光。茯苓从来没埋怨过命运不公,现在觉得老天也是公平的,纵使他孤生一人,纵使背负着血海深仇,纵使日后生死难测,上天还是让他遇见了这个人。他从不需要人保护,也不依靠任何人,但谁还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午夜梦回时,那铺天盖地的血红,无休无止的心悸,刀刃再锋利,也是冷的。他也渴求一点点暖意。这样好的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全心全意的信他、爱他,怎能叫人不动心,不沉沦?此生遇到颜烛,他何其有幸。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幼苗培育活动,培育了的小可爱记得要看一下那个规则哦,要评论分享啥的,非常感谢你们培育这篇文,也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o(≧v≦)o你们的陪伴也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第31章江南毒蝎子泛滥,许多人被毒蝎蛰伤,中毒后不治而亡,但槐山派附近的上游市镇,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来到这勺水县,茯苓才见到什么叫“人间惨祸”,他坐在马车上,掀起布帘往外看,一路上根本没有集市,路上只有流民,老人妇孺互相搀扶着,中毒的人双眼涣散无神,皮肤发黑泛紫,毫无生气。这里与槐山派相距不过几十里,却是天差地别。快到勺水县时,一行人被起义的流民拦住了去路。这蝎子毒目前尚无解毒之法,但用药可以拖延,只要一直吃温补的药,数月都可无性命之忧。然而普通百姓中了毒,有几家熬得住这般花钱吃药?无钱治病卖药,又或是家中有人中毒,为治毒散尽了家产,卖钱卖地后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在一起,组成了个“正心会”,拥了一个江湖客为首,一路劫富济贫,打着旗号要找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要个说法。“狗朝廷不管我等死活!毒蝎泛滥这么久没人管!”“打扰了。”邱毅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那双大如铜铃的眼,尴尬的收了刀,打算退出去。茯苓道:“记得把门带上。”邱毅咬牙,把摔在地上的木门搬起来,扛出去了。茯苓心情很好的笑出声,他喝完药,趴在颜烛怀里打哈欠,颜烛说:“再睡一会儿吧。”“不睡了,”茯苓摇了摇头,“睡太久了反而精神不好,江南水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颜烛就继续抱着茯苓,道:“你说的不错,江南没有水患,流民起义不是因为水患。”茯苓问:“那是因为什么?”“一种毒虫泛滥。”颜烛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罐子里有一只黑色的蝎子,远看似琵琶,一指长,背上有褐色的花纹,一动不动。茯苓伸出一根食指想去戳它,颜烛一下子握住他的手,把盖子盖上,语气严厉道:“怎么什么都敢碰?这东西有毒!”“它不是死了嘛,又不会跳起来蛰我。”茯苓还要去看那瓷罐,“这不是沙漠毒蝎吗?怎么会在江南泛滥?”“你认得它?”颜烛远远的拿给他看,不让他碰。“小时候我娘好像用它入过药,说是治风湿的,”茯苓盯着那小瓷罐看,努力回忆,“不过我不记得是不是这种蝎子了,都长的差不多嘛。”“你说得对,”颜烛放下小瓷罐,把茯苓抱住,免得他乱动又牵动伤口,“据说江南本无蝎,有个主簿用竹筒将蝎子带到江南,所以江南也把蝎子叫做主簿虫。”(注)茯苓乖乖的靠在他怀里,“那也就是说,蝎子本来不产自江南,因为江南不适合蝎子生存。”颜烛点头,净了手,拿了个鸡蛋开始剥壳:“江南的蝎子大多是人们为入药特意养殖的,很少有野生蝎子,这一种毒性很强,就是平常入药也未曾见过。”颜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点点把蛋壳剥掉,指尖在白嫩的蛋清上,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茯苓道:“都泛滥了,肯定有人故意为之。”“你娘怎么会用沙漠毒蝎入药?”颜烛把他扶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颜烛把剥好的鸡蛋喂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咬,慢慢吃,不要一口气生吞。”茯苓笑着咬了一小口鸡蛋,那双柳叶眼亮晶晶的,弯成月牙儿,看过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颜烛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再难挪开。茯苓嚼着鸡蛋,道:“不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经常吃些稀奇古怪的药,我也太记不清了。”美人不动时明艳如画,动时天地与他都是画中丹青。接着这美人趁颜烛愣神之时,略一低头,一口把他手中的鸡蛋吸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无辜的抬头看他。颜烛哑然失笑,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水,拿帕子仔细的替他擦嘴。此时窗外绿意正浓,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流水落花虽已随春而去,然而情之所至,朝朝暮暮更胜万紫千红。作者有话要说:注:颜烛说的那句话参考《酉阳杂俎.虫篇》:“江南旧无蝎,开元初,尝有一主簿竹筒盛过江,至今江南往往而有,俗呼为主簿虫。”第30章茯苓主要是内伤严重,外伤看着吓人,倒还真没什么事,当时流的血还不如吐的血多。他在床上安安分分的待了几日,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了。这几日颜烛基本上都陪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处理一些消息、事务也从不避开茯苓。茯苓很知趣,颜烛处理事务的时候他绝不会凑过去看,但也不会十分刻意的避开,或是趴在他怀里,或是躺在他腿上,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又透支了体力,大多数时候茯苓都在睡。这种无时无刻都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太好,茯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睡得安心,连噩梦也少做了许多。又是一觉醒来,茯苓睁开眼,颜烛坐在床边看书,此时刚过午后,要入夏了,天气热起来,不再是春雨绵绵,天气晴朗,微风轻轻吹动床边纱帐,拂过颜烛鬓间青丝,一派平和淡然。颜烛还是一身青衣,正襟危坐,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去看身边的人,“睡得好么?今日感觉如何?”“好多了,阎王又能提得动刀了。”茯苓翻了个身,去拉颜烛的手,往他身边蹭。颜烛便放下书,伸出长臂将他抱进怀里,“我已经派人查了,这几日得去下游中毒最严重的地方看看。”茯苓想也不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颜烛揽住他,道:“你伤还未好全。”“不妨事,”茯苓赖在他身上撒娇,“你把我丢在这里,槐山派又找上来怎么办?我还是跟着你安全些。”颜烛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在这儿?暗卫留在这里守着你,事情查完我就回来。”茯苓抱住他的腰:“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让我去,我就让邱毅背我,偷偷跟着你。”颜烛不想让邱毅背他,不过把他放在这里自己看不见,总归是不放心的,妥协道:“好吧,但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可乱跑。”茯苓马上点头:“放心,我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会天天乱跑?我给柳姑娘传了信,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医术很好,也许有办法解毒。”颜烛问:“你这段时间都不在万仇门,不要紧吗?”茯苓本来就不太管万仇门的日常琐事,一般的事务、案子基本都是丁淮处理,账务则由张发财和王有钱管,有棘手的案子茯苓偶尔出面,镇镇场子。江湖上对于邪刀阎王的传闻虽然有些危人耸听,但是只要茯苓在,万仇门似乎救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往不利。茯苓刚想说“反正有丁淮在”,但又想起那个很有可能是丁月的“林芸”,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面上依旧神情不变,笑道:“不要紧,万仇门地势险要,打不过就躲在里面呗。”颜烛点点头,把他放回床上,让他躺好,“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去和李忠交代些事情。”茯苓乖乖的躺在被子里,道:“嗯,你去吧。”颜烛走后没多久,茯苓就从床上爬下来,披了件衣服,去了邱毅的房间。“你要跟颜烛去勺水县?我也要去!”茯苓吃着桂花糕,道:“那边到处都是毒蝎子,太危险了。”“你知道危险还跟他去?万一中毒怎么办?”邱毅不赞同的说,“我得跟着你。”茯苓说:“万一中毒了,我是去殉情的,你去干什么?陪葬吗?”邱毅问道:“你又不让我回万仇门,那我留在这里给你烧纸吗?”“我让柳姑娘和发财、有钱都从翼山出来了,比起万仇门,这里说不定更安全,”茯苓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瓷杯,杯中的茶叶沉浮不定,“起码这里有什么危险还看得见。”邱毅听出他话中有话,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茯苓放下手中的瓷杯,道:“我怀疑丁月根本没死,而且我从前还认识她。”邱毅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茯苓深吸一口气,道:“我跟你说过吧?我之前来冬青门是有人引导的,那人叫林芸,是我同村的邻居。”“难不成……”“最近我几次碰上通天教,其中有一人蒙面用银针,这次在槐山我扯了她蒙着面的布,发现她就是林芸,而且和丁淮生的很像,用的药也一样,”茯苓看向邱毅,眼圈泛红,“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么?”邱毅还没从这一串关系中理清头绪,但他记得五皇子的案子本来是丁淮负责的,他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你是说,这次是丁淮故意把你引到京城去的?”茯苓道:“五皇子被四皇子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非要挑着这个时候找上万仇门?我若是答应了二皇子,正好可趁颜烛在槐山派的地盘上除掉他,我若是不答应,也可以此离间我和颜烛的关系,又或者——”“或者他们知道你不会答应,猜到你一定回去江南找我,离间我们,然后逐个击破。”茯苓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你不是说出门了吗?”“怎么?”颜烛的语气淡淡,“什么都不同我说,还不许我偷听?”邱毅看了两人一眼:“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感觉就我不知道?”颜烛冷着脸,闻言扫了邱毅一眼。邱毅被他这一眼凉得一哆嗦,他退后几步:“那个,你们先吵哈,我告辞了。”说完他就快步从房间里出去,还不忘把那扇新安上去的关好。颜烛在茯苓身边坐下,茯苓不知道说该什么,只好低头看杯中的茶叶。小瓷杯里的茶水完全冷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开口,颜烛骤然起身,把茯苓压在梨花木桌前,那双平素静如寒潭的星眸,此刻正如墨色翻涌,“茯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两人在一起这几天,他考虑茯苓有伤,一直没提这件事,其实两人之间和在槐山分别没多大区别,除了互通心意之外,茯苓什么也没对他说过。茯苓面上很是乖巧,日日粘在他身边,对着他笑,好似全心全意的信赖他,越是这样颜烛心里越不好受。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为何仍不愿与他交心?茯苓被颜烛圈在两臂之间,便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这不是都听见了嘛。”怀里的人在撒娇,颜烛却知道不能心软,让他这样搪塞过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于是颜把烛怀里的人扯出来,盯着他道:“你少来这一套。”茯苓有点委屈的看向他,那双柳叶眼水一般盈润,看的颜烛心里一颤,但是仍不退让。茯苓知道躲不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水,但方才活泼的神采已经尽数褪去。“我这次在槐山发现,这几次遇到的通天教……”“这个我听见了,说点我不知道的。”茯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在犹豫。“我说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颜烛抬起茯苓的下巴,让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你不再是孤身一人,千难万难我都会陪着你,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明白吗?”茯苓的眼睛有点红,他看见面前人的眼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化入这深邃墨色中的深情。“我八岁时,爹娘姐姐被人残忍杀害,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但不知道仇人是谁,于是去了天机阁……”茯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杀了韩元光和梁如竹,因为他们就是我的仇人,你信吗?”颜烛轻轻抚上茯苓的脸,与他对视:“我当然信。”茯苓覆上他的手:“那我要是骗你呢?”颜烛温和的说:“你不会骗我,骗了也无妨,你肯定有你的缘由。”茯苓笑道:“骗了还信吗?”颜烛点头:“信。”茯苓问:“一直都信吗?”颜烛道:“一直都信。”茯苓看向颜烛,他在那双星眸里看见无限的深情,就如墨色渲染的夜空,银汉很深、很远,源源不断的自星河万里淌出来,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涌去。“为什么?”茯苓问。颜烛带着温柔的笑意,俯身亲了亲茯苓白皙光洁的额头。“因为是你。”值了,茯苓心想,这辈子都值了,就为这一句话,为这一个轻柔的吻,他做什么都愿意。不知道为什么,茯苓明明心里很欢喜,眼里却忍不住泛起水光。茯苓从来没埋怨过命运不公,现在觉得老天也是公平的,纵使他孤生一人,纵使背负着血海深仇,纵使日后生死难测,上天还是让他遇见了这个人。他从不需要人保护,也不依靠任何人,但谁还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午夜梦回时,那铺天盖地的血红,无休无止的心悸,刀刃再锋利,也是冷的。他也渴求一点点暖意。这样好的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全心全意的信他、爱他,怎能叫人不动心,不沉沦?此生遇到颜烛,他何其有幸。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幼苗培育活动,培育了的小可爱记得要看一下那个规则哦,要评论分享啥的,非常感谢你们培育这篇文,也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o(≧v≦)o你们的陪伴也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第31章江南毒蝎子泛滥,许多人被毒蝎蛰伤,中毒后不治而亡,但槐山派附近的上游市镇,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来到这勺水县,茯苓才见到什么叫“人间惨祸”,他坐在马车上,掀起布帘往外看,一路上根本没有集市,路上只有流民,老人妇孺互相搀扶着,中毒的人双眼涣散无神,皮肤发黑泛紫,毫无生气。这里与槐山派相距不过几十里,却是天差地别。快到勺水县时,一行人被起义的流民拦住了去路。这蝎子毒目前尚无解毒之法,但用药可以拖延,只要一直吃温补的药,数月都可无性命之忧。然而普通百姓中了毒,有几家熬得住这般花钱吃药?无钱治病卖药,又或是家中有人中毒,为治毒散尽了家产,卖钱卖地后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在一起,组成了个“正心会”,拥了一个江湖客为首,一路劫富济贫,打着旗号要找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要个说法。“狗朝廷不管我等死活!毒蝎泛滥这么久没人管!”“打扰了。”邱毅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那双大如铜铃的眼,尴尬的收了刀,打算退出去。茯苓道:“记得把门带上。”邱毅咬牙,把摔在地上的木门搬起来,扛出去了。茯苓心情很好的笑出声,他喝完药,趴在颜烛怀里打哈欠,颜烛说:“再睡一会儿吧。”“不睡了,”茯苓摇了摇头,“睡太久了反而精神不好,江南水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颜烛就继续抱着茯苓,道:“你说的不错,江南没有水患,流民起义不是因为水患。”茯苓问:“那是因为什么?”“一种毒虫泛滥。”颜烛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罐子里有一只黑色的蝎子,远看似琵琶,一指长,背上有褐色的花纹,一动不动。茯苓伸出一根食指想去戳它,颜烛一下子握住他的手,把盖子盖上,语气严厉道:“怎么什么都敢碰?这东西有毒!”“它不是死了嘛,又不会跳起来蛰我。”茯苓还要去看那瓷罐,“这不是沙漠毒蝎吗?怎么会在江南泛滥?”“你认得它?”颜烛远远的拿给他看,不让他碰。“小时候我娘好像用它入过药,说是治风湿的,”茯苓盯着那小瓷罐看,努力回忆,“不过我不记得是不是这种蝎子了,都长的差不多嘛。”“你说得对,”颜烛放下小瓷罐,把茯苓抱住,免得他乱动又牵动伤口,“据说江南本无蝎,有个主簿用竹筒将蝎子带到江南,所以江南也把蝎子叫做主簿虫。”(注)茯苓乖乖的靠在他怀里,“那也就是说,蝎子本来不产自江南,因为江南不适合蝎子生存。”颜烛点头,净了手,拿了个鸡蛋开始剥壳:“江南的蝎子大多是人们为入药特意养殖的,很少有野生蝎子,这一种毒性很强,就是平常入药也未曾见过。”颜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点点把蛋壳剥掉,指尖在白嫩的蛋清上,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茯苓道:“都泛滥了,肯定有人故意为之。”“你娘怎么会用沙漠毒蝎入药?”颜烛把他扶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颜烛把剥好的鸡蛋喂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咬,慢慢吃,不要一口气生吞。”茯苓笑着咬了一小口鸡蛋,那双柳叶眼亮晶晶的,弯成月牙儿,看过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颜烛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再难挪开。茯苓嚼着鸡蛋,道:“不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经常吃些稀奇古怪的药,我也太记不清了。”美人不动时明艳如画,动时天地与他都是画中丹青。接着这美人趁颜烛愣神之时,略一低头,一口把他手中的鸡蛋吸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无辜的抬头看他。颜烛哑然失笑,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水,拿帕子仔细的替他擦嘴。此时窗外绿意正浓,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流水落花虽已随春而去,然而情之所至,朝朝暮暮更胜万紫千红。作者有话要说:注:颜烛说的那句话参考《酉阳杂俎.虫篇》:“江南旧无蝎,开元初,尝有一主簿竹筒盛过江,至今江南往往而有,俗呼为主簿虫。”第30章茯苓主要是内伤严重,外伤看着吓人,倒还真没什么事,当时流的血还不如吐的血多。他在床上安安分分的待了几日,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了。这几日颜烛基本上都陪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处理一些消息、事务也从不避开茯苓。茯苓很知趣,颜烛处理事务的时候他绝不会凑过去看,但也不会十分刻意的避开,或是趴在他怀里,或是躺在他腿上,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又透支了体力,大多数时候茯苓都在睡。这种无时无刻都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太好,茯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睡得安心,连噩梦也少做了许多。又是一觉醒来,茯苓睁开眼,颜烛坐在床边看书,此时刚过午后,要入夏了,天气热起来,不再是春雨绵绵,天气晴朗,微风轻轻吹动床边纱帐,拂过颜烛鬓间青丝,一派平和淡然。颜烛还是一身青衣,正襟危坐,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去看身边的人,“睡得好么?今日感觉如何?”“好多了,阎王又能提得动刀了。”茯苓翻了个身,去拉颜烛的手,往他身边蹭。颜烛便放下书,伸出长臂将他抱进怀里,“我已经派人查了,这几日得去下游中毒最严重的地方看看。”茯苓想也不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颜烛揽住他,道:“你伤还未好全。”“不妨事,”茯苓赖在他身上撒娇,“你把我丢在这里,槐山派又找上来怎么办?我还是跟着你安全些。”颜烛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在这儿?暗卫留在这里守着你,事情查完我就回来。”茯苓抱住他的腰:“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让我去,我就让邱毅背我,偷偷跟着你。”颜烛不想让邱毅背他,不过把他放在这里自己看不见,总归是不放心的,妥协道:“好吧,但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可乱跑。”茯苓马上点头:“放心,我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会天天乱跑?我给柳姑娘传了信,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医术很好,也许有办法解毒。”颜烛问:“你这段时间都不在万仇门,不要紧吗?”茯苓本来就不太管万仇门的日常琐事,一般的事务、案子基本都是丁淮处理,账务则由张发财和王有钱管,有棘手的案子茯苓偶尔出面,镇镇场子。江湖上对于邪刀阎王的传闻虽然有些危人耸听,但是只要茯苓在,万仇门似乎救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往不利。茯苓刚想说“反正有丁淮在”,但又想起那个很有可能是丁月的“林芸”,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面上依旧神情不变,笑道:“不要紧,万仇门地势险要,打不过就躲在里面呗。”颜烛点点头,把他放回床上,让他躺好,“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去和李忠交代些事情。”茯苓乖乖的躺在被子里,道:“嗯,你去吧。”颜烛走后没多久,茯苓就从床上爬下来,披了件衣服,去了邱毅的房间。“你要跟颜烛去勺水县?我也要去!”茯苓吃着桂花糕,道:“那边到处都是毒蝎子,太危险了。”“你知道危险还跟他去?万一中毒怎么办?”邱毅不赞同的说,“我得跟着你。”茯苓说:“万一中毒了,我是去殉情的,你去干什么?陪葬吗?”邱毅问道:“你又不让我回万仇门,那我留在这里给你烧纸吗?”“我让柳姑娘和发财、有钱都从翼山出来了,比起万仇门,这里说不定更安全,”茯苓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瓷杯,杯中的茶叶沉浮不定,“起码这里有什么危险还看得见。”邱毅听出他话中有话,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茯苓放下手中的瓷杯,道:“我怀疑丁月根本没死,而且我从前还认识她。”邱毅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茯苓深吸一口气,道:“我跟你说过吧?我之前来冬青门是有人引导的,那人叫林芸,是我同村的邻居。”“难不成……”“最近我几次碰上通天教,其中有一人蒙面用银针,这次在槐山我扯了她蒙着面的布,发现她就是林芸,而且和丁淮生的很像,用的药也一样,”茯苓看向邱毅,眼圈泛红,“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么?”邱毅还没从这一串关系中理清头绪,但他记得五皇子的案子本来是丁淮负责的,他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你是说,这次是丁淮故意把你引到京城去的?”茯苓道:“五皇子被四皇子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非要挑着这个时候找上万仇门?我若是答应了二皇子,正好可趁颜烛在槐山派的地盘上除掉他,我若是不答应,也可以此离间我和颜烛的关系,又或者——”“或者他们知道你不会答应,猜到你一定回去江南找我,离间我们,然后逐个击破。”茯苓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你不是说出门了吗?”“怎么?”颜烛的语气淡淡,“什么都不同我说,还不许我偷听?”邱毅看了两人一眼:“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感觉就我不知道?”颜烛冷着脸,闻言扫了邱毅一眼。邱毅被他这一眼凉得一哆嗦,他退后几步:“那个,你们先吵哈,我告辞了。”说完他就快步从房间里出去,还不忘把那扇新安上去的关好。颜烛在茯苓身边坐下,茯苓不知道说该什么,只好低头看杯中的茶叶。小瓷杯里的茶水完全冷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开口,颜烛骤然起身,把茯苓压在梨花木桌前,那双平素静如寒潭的星眸,此刻正如墨色翻涌,“茯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两人在一起这几天,他考虑茯苓有伤,一直没提这件事,其实两人之间和在槐山分别没多大区别,除了互通心意之外,茯苓什么也没对他说过。茯苓面上很是乖巧,日日粘在他身边,对着他笑,好似全心全意的信赖他,越是这样颜烛心里越不好受。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为何仍不愿与他交心?茯苓被颜烛圈在两臂之间,便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这不是都听见了嘛。”怀里的人在撒娇,颜烛却知道不能心软,让他这样搪塞过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于是颜把烛怀里的人扯出来,盯着他道:“你少来这一套。”茯苓有点委屈的看向他,那双柳叶眼水一般盈润,看的颜烛心里一颤,但是仍不退让。茯苓知道躲不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水,但方才活泼的神采已经尽数褪去。“我这次在槐山发现,这几次遇到的通天教……”“这个我听见了,说点我不知道的。”茯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在犹豫。“我说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颜烛抬起茯苓的下巴,让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你不再是孤身一人,千难万难我都会陪着你,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明白吗?”茯苓的眼睛有点红,他看见面前人的眼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化入这深邃墨色中的深情。“我八岁时,爹娘姐姐被人残忍杀害,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但不知道仇人是谁,于是去了天机阁……”茯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杀了韩元光和梁如竹,因为他们就是我的仇人,你信吗?”颜烛轻轻抚上茯苓的脸,与他对视:“我当然信。”茯苓覆上他的手:“那我要是骗你呢?”颜烛温和的说:“你不会骗我,骗了也无妨,你肯定有你的缘由。”茯苓笑道:“骗了还信吗?”颜烛点头:“信。”茯苓问:“一直都信吗?”颜烛道:“一直都信。”茯苓看向颜烛,他在那双星眸里看见无限的深情,就如墨色渲染的夜空,银汉很深、很远,源源不断的自星河万里淌出来,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涌去。“为什么?”茯苓问。颜烛带着温柔的笑意,俯身亲了亲茯苓白皙光洁的额头。“因为是你。”值了,茯苓心想,这辈子都值了,就为这一句话,为这一个轻柔的吻,他做什么都愿意。不知道为什么,茯苓明明心里很欢喜,眼里却忍不住泛起水光。茯苓从来没埋怨过命运不公,现在觉得老天也是公平的,纵使他孤生一人,纵使背负着血海深仇,纵使日后生死难测,上天还是让他遇见了这个人。他从不需要人保护,也不依靠任何人,但谁还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午夜梦回时,那铺天盖地的血红,无休无止的心悸,刀刃再锋利,也是冷的。他也渴求一点点暖意。这样好的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全心全意的信他、爱他,怎能叫人不动心,不沉沦?此生遇到颜烛,他何其有幸。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幼苗培育活动,培育了的小可爱记得要看一下那个规则哦,要评论分享啥的,非常感谢你们培育这篇文,也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o(≧v≦)o你们的陪伴也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第31章江南毒蝎子泛滥,许多人被毒蝎蛰伤,中毒后不治而亡,但槐山派附近的上游市镇,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来到这勺水县,茯苓才见到什么叫“人间惨祸”,他坐在马车上,掀起布帘往外看,一路上根本没有集市,路上只有流民,老人妇孺互相搀扶着,中毒的人双眼涣散无神,皮肤发黑泛紫,毫无生气。这里与槐山派相距不过几十里,却是天差地别。快到勺水县时,一行人被起义的流民拦住了去路。这蝎子毒目前尚无解毒之法,但用药可以拖延,只要一直吃温补的药,数月都可无性命之忧。然而普通百姓中了毒,有几家熬得住这般花钱吃药?无钱治病卖药,又或是家中有人中毒,为治毒散尽了家产,卖钱卖地后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在一起,组成了个“正心会”,拥了一个江湖客为首,一路劫富济贫,打着旗号要找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要个说法。“狗朝廷不管我等死活!毒蝎泛滥这么久没人管!”“打扰了。”邱毅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戳瞎自己的那双大如铜铃的眼,尴尬的收了刀,打算退出去。茯苓道:“记得把门带上。”邱毅咬牙,把摔在地上的木门搬起来,扛出去了。茯苓心情很好的笑出声,他喝完药,趴在颜烛怀里打哈欠,颜烛说:“再睡一会儿吧。”“不睡了,”茯苓摇了摇头,“睡太久了反而精神不好,江南水患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颜烛就继续抱着茯苓,道:“你说的不错,江南没有水患,流民起义不是因为水患。”茯苓问:“那是因为什么?”“一种毒虫泛滥。”颜烛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罐,罐子里有一只黑色的蝎子,远看似琵琶,一指长,背上有褐色的花纹,一动不动。茯苓伸出一根食指想去戳它,颜烛一下子握住他的手,把盖子盖上,语气严厉道:“怎么什么都敢碰?这东西有毒!”“它不是死了嘛,又不会跳起来蛰我。”茯苓还要去看那瓷罐,“这不是沙漠毒蝎吗?怎么会在江南泛滥?”“你认得它?”颜烛远远的拿给他看,不让他碰。“小时候我娘好像用它入过药,说是治风湿的,”茯苓盯着那小瓷罐看,努力回忆,“不过我不记得是不是这种蝎子了,都长的差不多嘛。”“你说得对,”颜烛放下小瓷罐,把茯苓抱住,免得他乱动又牵动伤口,“据说江南本无蝎,有个主簿用竹筒将蝎子带到江南,所以江南也把蝎子叫做主簿虫。”(注)茯苓乖乖的靠在他怀里,“那也就是说,蝎子本来不产自江南,因为江南不适合蝎子生存。”颜烛点头,净了手,拿了个鸡蛋开始剥壳:“江南的蝎子大多是人们为入药特意养殖的,很少有野生蝎子,这一种毒性很强,就是平常入药也未曾见过。”颜烛那双白皙修长的手一点点把蛋壳剥掉,指尖在白嫩的蛋清上,看着实在赏心悦目。茯苓道:“都泛滥了,肯定有人故意为之。”“你娘怎么会用沙漠毒蝎入药?”颜烛把他扶起来,两人面对面坐着,颜烛把剥好的鸡蛋喂到他嘴边,“一口一口咬,慢慢吃,不要一口气生吞。”茯苓笑着咬了一小口鸡蛋,那双柳叶眼亮晶晶的,弯成月牙儿,看过来的时候神采飞扬,确实是世间少有的绝色,颜烛的目光一旦落在他身上,便再难挪开。茯苓嚼着鸡蛋,道:“不知道,我娘身体不好,经常吃些稀奇古怪的药,我也太记不清了。”美人不动时明艳如画,动时天地与他都是画中丹青。接着这美人趁颜烛愣神之时,略一低头,一口把他手中的鸡蛋吸进了嘴里,鼓着腮帮子咀嚼,无辜的抬头看他。颜烛哑然失笑,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水,拿帕子仔细的替他擦嘴。此时窗外绿意正浓,人间四月春意阑珊,流水落花虽已随春而去,然而情之所至,朝朝暮暮更胜万紫千红。作者有话要说:注:颜烛说的那句话参考《酉阳杂俎.虫篇》:“江南旧无蝎,开元初,尝有一主簿竹筒盛过江,至今江南往往而有,俗呼为主簿虫。”第30章茯苓主要是内伤严重,外伤看着吓人,倒还真没什么事,当时流的血还不如吐的血多。他在床上安安分分的待了几日,总算可以下床走动了。这几日颜烛基本上都陪在他身边,端茶送水无微不至,处理一些消息、事务也从不避开茯苓。茯苓很知趣,颜烛处理事务的时候他绝不会凑过去看,但也不会十分刻意的避开,或是趴在他怀里,或是躺在他腿上,因为吃了药的缘故,又透支了体力,大多数时候茯苓都在睡。这种无时无刻都有人陪在身边的感觉实在太好,茯苓从来没像现在这样睡得安心,连噩梦也少做了许多。又是一觉醒来,茯苓睁开眼,颜烛坐在床边看书,此时刚过午后,要入夏了,天气热起来,不再是春雨绵绵,天气晴朗,微风轻轻吹动床边纱帐,拂过颜烛鬓间青丝,一派平和淡然。颜烛还是一身青衣,正襟危坐,发现床上的人醒了,他的目光从书上移开,转而去看身边的人,“睡得好么?今日感觉如何?”“好多了,阎王又能提得动刀了。”茯苓翻了个身,去拉颜烛的手,往他身边蹭。颜烛便放下书,伸出长臂将他抱进怀里,“我已经派人查了,这几日得去下游中毒最严重的地方看看。”茯苓想也不想,便道:“我跟你一起去。”颜烛揽住他,道:“你伤还未好全。”“不妨事,”茯苓赖在他身上撒娇,“你把我丢在这里,槐山派又找上来怎么办?我还是跟着你安全些。”颜烛笑道:“我什么时候说要把你丢在这儿?暗卫留在这里守着你,事情查完我就回来。”茯苓抱住他的腰:“我不,我就要和你一起去,你不让我去,我就让邱毅背我,偷偷跟着你。”颜烛不想让邱毅背他,不过把他放在这里自己看不见,总归是不放心的,妥协道:“好吧,但你要一直待在我身边,不可乱跑。”茯苓马上点头:“放心,我好歹也是一门之主,怎么会天天乱跑?我给柳姑娘传了信,现在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她医术很好,也许有办法解毒。”颜烛问:“你这段时间都不在万仇门,不要紧吗?”茯苓本来就不太管万仇门的日常琐事,一般的事务、案子基本都是丁淮处理,账务则由张发财和王有钱管,有棘手的案子茯苓偶尔出面,镇镇场子。江湖上对于邪刀阎王的传闻虽然有些危人耸听,但是只要茯苓在,万仇门似乎救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无往不利。茯苓刚想说“反正有丁淮在”,但又想起那个很有可能是丁月的“林芸”,他把这句话咽了下去,面上依旧神情不变,笑道:“不要紧,万仇门地势险要,打不过就躲在里面呗。”颜烛点点头,把他放回床上,让他躺好,“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去和李忠交代些事情。”茯苓乖乖的躺在被子里,道:“嗯,你去吧。”颜烛走后没多久,茯苓就从床上爬下来,披了件衣服,去了邱毅的房间。“你要跟颜烛去勺水县?我也要去!”茯苓吃着桂花糕,道:“那边到处都是毒蝎子,太危险了。”“你知道危险还跟他去?万一中毒怎么办?”邱毅不赞同的说,“我得跟着你。”茯苓说:“万一中毒了,我是去殉情的,你去干什么?陪葬吗?”邱毅问道:“你又不让我回万仇门,那我留在这里给你烧纸吗?”“我让柳姑娘和发财、有钱都从翼山出来了,比起万仇门,这里说不定更安全,”茯苓垂下眼,晃了晃手中的瓷杯,杯中的茶叶沉浮不定,“起码这里有什么危险还看得见。”邱毅听出他话中有话,立马问道:“出什么事了?”茯苓放下手中的瓷杯,道:“我怀疑丁月根本没死,而且我从前还认识她。”邱毅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茯苓深吸一口气,道:“我跟你说过吧?我之前来冬青门是有人引导的,那人叫林芸,是我同村的邻居。”“难不成……”“最近我几次碰上通天教,其中有一人蒙面用银针,这次在槐山我扯了她蒙着面的布,发现她就是林芸,而且和丁淮生的很像,用的药也一样,”茯苓看向邱毅,眼圈泛红,“你不觉得这次的事太巧了么?”邱毅还没从这一串关系中理清头绪,但他记得五皇子的案子本来是丁淮负责的,他反应过来,一下子从桌前站起来:“你是说,这次是丁淮故意把你引到京城去的?”茯苓道:“五皇子被四皇子欺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为什么非要挑着这个时候找上万仇门?我若是答应了二皇子,正好可趁颜烛在槐山派的地盘上除掉他,我若是不答应,也可以此离间我和颜烛的关系,又或者——”“或者他们知道你不会答应,猜到你一定回去江南找我,离间我们,然后逐个击破。”茯苓有些惊讶的转过头,望向说话的人:“你不是说出门了吗?”“怎么?”颜烛的语气淡淡,“什么都不同我说,还不许我偷听?”邱毅看了两人一眼:“你俩什么时候好上的?怎么感觉就我不知道?”颜烛冷着脸,闻言扫了邱毅一眼。邱毅被他这一眼凉得一哆嗦,他退后几步:“那个,你们先吵哈,我告辞了。”说完他就快步从房间里出去,还不忘把那扇新安上去的关好。颜烛在茯苓身边坐下,茯苓不知道说该什么,只好低头看杯中的茶叶。小瓷杯里的茶水完全冷了下来,两人谁也没开口,颜烛骤然起身,把茯苓压在梨花木桌前,那双平素静如寒潭的星眸,此刻正如墨色翻涌,“茯苓,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两人在一起这几天,他考虑茯苓有伤,一直没提这件事,其实两人之间和在槐山分别没多大区别,除了互通心意之外,茯苓什么也没对他说过。茯苓面上很是乖巧,日日粘在他身边,对着他笑,好似全心全意的信赖他,越是这样颜烛心里越不好受。既然已经互通心意,为何仍不愿与他交心?茯苓被颜烛圈在两臂之间,便顺势伸手抱住他的腰,“你这不是都听见了嘛。”怀里的人在撒娇,颜烛却知道不能心软,让他这样搪塞过去,以后不知道还要出什么事。于是颜把烛怀里的人扯出来,盯着他道:“你少来这一套。”茯苓有点委屈的看向他,那双柳叶眼水一般盈润,看的颜烛心里一颤,但是仍不退让。茯苓知道躲不过去了,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水,但方才活泼的神采已经尽数褪去。“我这次在槐山发现,这几次遇到的通天教……”“这个我听见了,说点我不知道的。”茯苓长长的睫毛垂下来,似乎在犹豫。“我说我要和你一起面对,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颜烛抬起茯苓的下巴,让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自己,“你不再是孤身一人,千难万难我都会陪着你,从今往后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明白吗?”茯苓的眼睛有点红,他看见面前人的眼里有担忧,有心疼,还有化入这深邃墨色中的深情。“我八岁时,爹娘姐姐被人残忍杀害,我发誓要为他们报仇,但不知道仇人是谁,于是去了天机阁……”茯苓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杀了韩元光和梁如竹,因为他们就是我的仇人,你信吗?”颜烛轻轻抚上茯苓的脸,与他对视:“我当然信。”茯苓覆上他的手:“那我要是骗你呢?”颜烛温和的说:“你不会骗我,骗了也无妨,你肯定有你的缘由。”茯苓笑道:“骗了还信吗?”颜烛点头:“信。”茯苓问:“一直都信吗?”颜烛道:“一直都信。”茯苓看向颜烛,他在那双星眸里看见无限的深情,就如墨色渲染的夜空,银汉很深、很远,源源不断的自星河万里淌出来,往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涌去。“为什么?”茯苓问。颜烛带着温柔的笑意,俯身亲了亲茯苓白皙光洁的额头。“因为是你。”值了,茯苓心想,这辈子都值了,就为这一句话,为这一个轻柔的吻,他做什么都愿意。不知道为什么,茯苓明明心里很欢喜,眼里却忍不住泛起水光。茯苓从来没埋怨过命运不公,现在觉得老天也是公平的,纵使他孤生一人,纵使背负着血海深仇,纵使日后生死难测,上天还是让他遇见了这个人。他从不需要人保护,也不依靠任何人,但谁还没有脆弱的一面呢?午夜梦回时,那铺天盖地的血红,无休无止的心悸,刀刃再锋利,也是冷的。他也渴求一点点暖意。这样好的人,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人,全心全意的信他、爱他,怎能叫人不动心,不沉沦?此生遇到颜烛,他何其有幸。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幼苗培育活动,培育了的小可爱记得要看一下那个规则哦,要评论分享啥的,非常感谢你们培育这篇文,也感谢一直看到这里的小可爱们~o(≧v≦)o你们的陪伴也是我写下去的动力呀。第31章江南毒蝎子泛滥,许多人被毒蝎蛰伤,中毒后不治而亡,但槐山派附近的上游市镇,几乎没有受到影响。来到这勺水县,茯苓才见到什么叫“人间惨祸”,他坐在马车上,掀起布帘往外看,一路上根本没有集市,路上只有流民,老人妇孺互相搀扶着,中毒的人双眼涣散无神,皮肤发黑泛紫,毫无生气。这里与槐山派相距不过几十里,却是天差地别。快到勺水县时,一行人被起义的流民拦住了去路。这蝎子毒目前尚无解毒之法,但用药可以拖延,只要一直吃温补的药,数月都可无性命之忧。然而普通百姓中了毒,有几家熬得住这般花钱吃药?无钱治病卖药,又或是家中有人中毒,为治毒散尽了家产,卖钱卖地后走投无路的百姓聚在一起,组成了个“正心会”,拥了一个江湖客为首,一路劫富济贫,打着旗号要找不管百姓死活的朝廷要个说法。“狗朝廷不管我等死活!毒蝎泛滥这么久没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