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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刃》TXT全集下载_32(1 / 1)

韩月琴眼里最后那点希望也没了,她微微垂下头,低声呜咽。“我还有事,不多留了。”颜烛说完,站起身,一直等他走出了门,听见屋内的韩月琴放声大哭。“李忠,”颜烛走出院落,停下脚步,问道:“茯苓回来了吗?”李忠道:“已经回来了。”颜烛又问道:“我让你跟着他,他有没有说什么?”李忠答道:“微臣说是陛下让微臣保护他,叶元帅听了以后,倒是没说什么。”“你保护他?”别说茯苓不需要要别人保护,真有什么连茯苓也招架不住的危险,李忠能有什么用?“他没说什么……”颜烛道,“罢了。”茯苓回了皇宫,他在宫里没几个认识的人,颜烛又有政务在,他不好去打扰,一个人待着实在没意思。吃了半碟桂花糕,茯苓看了看身边一声不吭的宫女,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宫女答道:“奴婢名叫凝霜。”“凝霜,”茯苓问道:“你知道五皇子住在哪儿吗?能不能带我去找他?”凝霜点点头:“公子请随奴婢来。”茯苓到的时候,五皇子正在屋里温习功课。“叶元帅?”五皇子惊喜地放下手中的书,“你怎么来了?”“我没什么事,就来看看你,读什么书呢?”茯苓看向五皇子的书桌,“哦,《春秋》啊。”茯苓拿起《春秋》,下面又放着一本《论语》。茯苓:“……”五皇子高兴地翻给他看:“这些书我已经背了大半了。”本来以为五皇子年纪小,若是什么话本,茯苓还能聊上几句,谁料全是些正经书。“挺好,”茯苓只能点点头,“挺好,我师兄原来也读这些书。”“叶元帅也有师兄吗?我听说叶元帅师从冬青门……”突然想起来什么来,五皇子止住话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没事,”茯苓笑了笑,道:“我师父原来也是冬青门的,不过并不是赵旭。”五皇子问道:“叶元帅的师父,一定是个绝世高手吧?”“我师父……”茯苓的眼中透出几分追念,他缓缓道:“我师父没有武功,也没有内力,他身有残疾,一家人以卖包子为生……但他是个真正的刀客。”五皇子惊讶地睁大眼:“没有内力也可以做刀客吗?”“做刀客不仅是要看武功,”茯苓点了点五皇子的胸口,道:“还有这里,你的内心。”五皇子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茯苓看。“内心里对刀法的追求和痴迷,以刀为伴的信念,”茯苓微微一笑,道:“还有一生问心无愧的执着。”五皇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茯苓摸了摸他的头,道:“你今后也是,无论成为什么样的人,做什么事,但求无愧于心。”五皇子胸口发烫,他正要开口说话,突然从角落蹿出来一只毛球。“喵——”茯苓眼疾手快地抓住那毛球,原来是一只花猫。五皇红了脸:“繁春!”“繁春?”茯苓抱着花猫,点点头:“这名字取得很好,繁华盛开的春天,我看看……叫小花也行。”五皇子接过猫,道:“抱歉,之前皇兄不让我养猫,怕玩物丧志,我不敢让别人知道,但我有认真读书的,我……”五皇子说着,翻自己的字给茯苓看。茯苓笑道:“养只猫就玩物丧志了?没事,喜欢就养着,你答应我好好念书,我保证不告诉你皇兄。”五皇子抱着猫,感激地点头:“我一定好好念书!”茯苓这边答应的好好的,结果晚上转头就忘。颜烛依旧回来很晚,茯苓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依旧撑着不肯睡。颜烛知道他平日里作息很规律,拉着人躺下来,问道:“硬撑着做什么?困了就早些睡吧。”茯苓摇头:“我不,你晚上回来的晚,早上走的又早,我不撑着这会儿,一句话都跟你说不上。”颜烛心疼地亲了亲茯苓的额头,道:“是我不好。”他刚继位,战事又刚息,积了二十年的弊病,一件件爆发出来,一事赶一事,正是百废俱兴、除奸革弊的时候,茯苓怕他赶着处理政务,吃不好饭,干脆让他饭留在御书房吃了,但这样一来,两人白天根本见不到面。茯苓知道若是平日里去找颜烛,颜烛定要分心陪他,事情堆得多了,颜烛每日宵衣旰食,更辛苦。“不怪你,天下那么多事等着你做呢。”茯苓笑了笑,道:“对了,我今日去看了五皇子,你不准他养猫吗?”颜烛道:“他年纪还小,怕他玩物丧志,定不下心。”茯苓道:“不会啊,我看他挺用功的。”“寻常的用功还不够,我对他寄予厚望,”颜烛道,“天下今后也对他寄予厚望。”茯苓听出他话里有话:“你是要他……”颜烛点头:“我没有孩子,今后自然要把皇位传给他。”“我明白了,那他确实得用功,”茯苓深刻的反省自己,“我今日不该带他去御花园的水池抓鱼。”“你今日带他去抓鱼了?”颜烛失笑道,“罢了,偶尔松一下也行。”“是吧?偶尔放松一下也行吧?”茯苓道,“那猫让他养着吧,我看他挺喜欢的,宫里又没有年纪相仿的孩子,他一个人天天坐在那儿念《论语》,多受罪啊。”颜烛道:“这就受罪了?那养着吧。”“嗯,”茯苓停了一会儿,又问道:“四皇子还没抓到?”颜烛道:“还没有,槐山派不肯放人。”茯苓撑起身,道:“我去抓吧,我肯定把他抓回来。”颜烛望着茯苓,沉默半响,伸手把茯苓拉回怀里,道:“没关系,我已经派人去抓了。”茯苓把头埋在颜烛怀里,道:“我去吧,反正我天天待在宫里也没事做,我肯定能抓到。”颜烛不置可否,只是把他抱紧,轻声道:“之后再说吧,今日很晚了,睡吧。”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吃饭,辣椒面弹眼睛里了,眯着眼也要更!!!第83章丁淮在御书房站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有开口,颜烛朱笔不停,批了一大摞折子,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丁尚书究竟所为何事?”“陛下,”丁淮道,“您不觉得宫里□□静了吗?”颜烛浏览着手里的折子,闻言随意答道:“宫里自然是安静的,若不然,朕怎么能静心处理政事?”“是,这两个月来一直如此安静,”丁淮点点头,道:“微臣从前在万仇门,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颜烛手中朱笔一顿,抬头问道:“丁尚书有话不妨直说。”丁淮微微一笑,道:“微臣初至京城,听闻京中有人爱养鸟,把漂亮的鸟雀养在金色的笼子里,每日喂养精米和鲜果,但笼子里的鸟却渐渐地不爱叫了,毛色黯淡无光,最后郁郁而终……”颜烛脸色沉下来:“他不是金丝雀,他是无人能及的雄鹰。”丁淮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金丝雀尚且郁郁而终,更何况翱翔于天际的鹰?”颜烛一怔,手里的朱笔落下来,在纸上画出一道红痕,沉默半响后,颜烛才道:“朕明白了。”丁淮拱手道:“陛下圣明。”颜烛掩面,摆摆手道:“你下去吧。”丁淮道:“微臣告退。”等丁淮走后,颜烛站起身:“李忠,茯苓呢?”李忠道:“方才凝霜派人来报,说在御花园。”“我去看看他,”颜烛把折子丢回桌上,叹了一口气:“回来再批。”御花园——“繁春在上面待了两个时辰了!”五皇子拉着茯苓,着急地指了指朱墙上的花猫,“它下不来了!”“那它怎么上去的?”茯苓抬头看了一眼那墙上的小猫,道:“它是不是睡着了?在上头晒太阳呢。”五皇子道:“我也不知它是如何上去的,可是它都没动过,是不是吓坏了?”“这个简单,我一个轻功就上去了,我把它抱下来。”茯苓后退半步,稍一发力,就跃至围墙之上。墙上的趴着的花猫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茯苓,接着向墙外一跃。“小花,别跑啊!”茯苓从墙上跳下来,迅速地抱起地上的小猫,刚一抬头,身边围了一圈的守卫。这些守卫伸手很好,茯苓见过的,应当是颜烛的暗卫。为首的人向茯苓行了个礼,道:“公子,若是您没什么事的话,请尽快回去。”茯苓问道:“为何?”为首的人没说话,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茯苓微微挑眉,他抱着怀里的猫,看了一眼围在周围的人,心下了然,“你们是颜烛的亲卫,还有那个凝霜,是他专门放在我身边的。”为首的人抬头看了茯苓一眼,又很快地低下头。“我是怎么知道的?”茯苓笑了笑,道:“因为其他人都叫我元帅,你们叫我公子,他不想我被一个名号束缚,但却派人守着,他是怕我跑了?”见暗卫不答话,茯苓抱着猫转身,又是一跃,进了墙内,把花猫递给五皇子。“他这是何必呢?”茯苓微微叹气,“我不会跑的。”颜烛到御花园的时候,茯苓正坐在那朱墙之上,依旧一身黑衣,背着龙牙刀,望着墙外出神。少年的背影依旧挺拔,却带了几分落寞。颜烛心里一阵揪痛,开口喊了一声:“茯苓。”“颜烛!”茯苓回头,露出惊喜的神情,接着直直地向后一倒。“小心!”颜烛上前一步,把从墙上栽下来的人接住,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茯苓轻功和平衡力极好,怎么可能会墙上摔下来,颜烛低头看着怀中人弯成月牙儿的眉眼,微微皱眉道:“胡闹,万一我没接住怎么办?”“不会啊,你肯定能接住的。”茯苓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跳下来,往他怀里钻:“你今日不用批奏折吗?”“今日不急……”颜烛抱着怀里的人,迟疑片刻后,终于下决心道:“四皇子和韩贵妃还没抓到,你之不是说想去么?你去吧。”“真的啊?”茯苓抬起头,道:“我肯定把他们抓回来!”“抓不抓得到都无妨,韩斌心灰意冷,不会再帮他们,失了槐山派的助力,翻不出多大浪来,”颜烛将茯苓鬓间碎发绕至脑后,“快近年关了,除夕夜……能回来吗?”茯苓点头:“肯定回来,我还想跟你一起过年呢。”茯苓在外行走,一向没有什么行李,也不用多收拾,带着五个暗卫,第二日就离开了京城。他背着龙牙刀,一身黑衣,骑在那匹名叫“乌云”的黑马上,远远地向城墙下的颜烛招手。黑衣上的银色黄泉花,在日光下泛着点点光。颜烛站在城楼上,手里紧紧攥着袖角,忍不住微微颤抖。几次他都想把人拉回来,把他带回皇宫,带到他能看得到,触碰得到的地方。一直等看不到茯苓的身影了,颜烛才回身。皇宫里,御书房的桌案上,还有山一样高的奏章等着他。离除夕还有一个月,皇宫里更加安静,颜烛甚少说话,每日除了吃饭和就寝,其他时间几乎都在处理政务。赋税、边防、户籍、田地……御书房上挂着一幅美人图,有时累了,颜烛就望着图上的人出神。终于在腊月二十九的傍晚,京城外响起了马蹄声,颜烛站在宫门外,看着茯苓风尘仆仆地骑马归来。那双澄澈的柳叶眼里都是光,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我抓回来了,还是活的!”茯苓兴高采烈地让暗卫把绑着的人送上来,韩贵妃和四皇子被绑在马上,颠簸了多日,脸色苍白,一见颜烛,更是吓得哆嗦。颜烛揽住还在蹦跶的人,对李忠吩咐道:“先押到天牢。”李忠:“是。”颜烛拉着茯苓的手,问道:“一路上可辛苦?槐山派的人可有为难你?”“现在哪儿还有人韩为难我?”茯苓笑道,“槐山派早就不管他们了,我联系了天机阁和春风楼,在一家客栈里抓到他们的。”奔波数日,回到宫里,吃了晚饭,茯苓就困得直打哈欠了,和颜烛在一起最放松,从前的“邪刀阎王”将警觉性都抛在了脑后,趴在浴桶里就睡着了。颜烛遣散左右,将他从水里抱出来,用布巾把他包住,动作轻柔给他擦干头发上的水。睡在锦被里的人毫无知觉,那双动人心魄的眸子闭着,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鸦色的剪羽。颜烛静静地盯着茯苓看,不知过了多久,微微倾身,在他秀气的眉间落下一吻。屋内的烛火,照在墙上的美人图上,美人笑靥如花,一身黑衣,坐在屋檐上,身侧放着一把黑鞘宝刀。屋檐之下,是山河万里,屋瓦千座,而屋檐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天幕,云海翻涌,红日射出万丈光芒。“你不应该困在这里,”颜烛将茯苓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应该属于外面的广阔天地。”第二日早晨,茯苓睁开眼,感觉到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气息,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困意顿消:“你今日不用上朝吗?”看见他眼中的喜悦,颜烛心里泛酸,他笑了笑,道:“今日是除夕,是我继位的第一个除夕,举国同庆,不上朝。”茯苓从床上爬起来,兴奋道“那我们去看灯会吧!我昨日回来,看到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灯会肯定很好看!”颜烛也坐起身:“灯会要晚上才能看,不着急,早上想吃什么?”茯苓下床去找外袍,道:“都行,有鸡蛋就行。”吃过早饭,茯苓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看,“我们来写对联吧!”颜烛稍有些惊讶:“你会写对联?”“之前没写过,”茯苓让凝霜拿了一叠红纸进来,开始研墨,“我从前没写过,不过可以试试嘛,小五呢?他今天不用读书了吧,让他也回来玩。”颜烛点头:“好。”五皇子很快就带着花猫来了,这时候茯苓刚好写完一副对联,自信满满地展开给他看。只见上联写道:猪拱门如意。下联写道:鸡鸣岁吉祥。茯苓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韵通,寓意好,”颜烛认真道:“字也越来越好看了。”一个错字也难没有,笔画也能看得清了,进步……确实很大。至于用词用字如何,这并不在茯苓的考虑范围内。茯苓看向五皇子:“小五,你觉得呢?”五皇子:“……”皇兄,你还记得平日是如何要求我的吗?五皇子同时感觉到了颜烛的目光,他盯着那笔画凌乱的对联看,磕磕巴巴道:“挺、挺好。”茯苓道:“那横批就叫万事如意吧。”颜烛点头,在红纸上写下“万事如意”四个大字。等纸上墨迹干透,颜烛对身边的凝霜道:“把这对联贴在御书房门口。”茯苓不住地点头,完全不觉得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和颜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放在一起有什么违和之处。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之后来御书房面圣的大臣见到这副对联,心里是个什么难以言说的感觉。第84章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注)除夕夜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式花灯绚丽夺目,直让人看花了眼。路上人很多,灯火灿烂,许多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摊子,热闹非凡,茯苓和颜烛手拉着手走在一起也没人注意,远处的糖油糍粑飘散着清甜的香气。颜烛付了钱,将还在冒热气的糖油糍粑递给茯苓,问道:“从前没去逛过庙会吗?”茯苓眼睛发亮,他接过糍粑,拿起上面的竹签,叉起一块来,放在嘴边仔细地吹了吹,第一口却喂进了颜烛嘴里。茯苓笑了笑,下一块连吹都不吹,直接塞进嘴里,道:“以前也来过,但没这么开心。”从前茯苓身上还背着血仇,去哪里都不得不带着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面临生死。那时候,就算庙会再热闹、再好看,茯苓就算置身其中,也觉得与这繁华人间格格不入。颜烛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的糍粑,他微微低头,将嘴里的糍粑咽下去,带着红糖的香气,轻轻地亲了茯苓一下。如蜻蜓点水,颜烛牵起茯苓的手,一双星眸温柔似水,在夜色中荡起一圈一圈涟漪,点点灯火映进他的眼里,茯苓在那灯火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从今往后,连黑夜都灯火通明。茯苓弯起眼睛冲着颜烛笑,伸手环住颜烛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茯苓听见了颜烛的心跳声。在喧闹的人群中,颜烛的心跳声仍旧清晰可闻。颜烛也了露出笑意,将茯苓抱住。不知是哪里穿来一阵声响,人们惊叹着,纷纷抬头向上看。漆黑的天幕中绽开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花,颜色种类繁多,照得本就亮堂的街市恍如白昼。茯苓和颜烛同时抬头,他们相拥着,站在街市上,满眼都是璀璨的烟花。茯苓从前没有在京城过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烟花,那双柳叶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星星点点都是光。烟花对于颜烛来说,不算什么稀奇之物,他很快便低头,目光看着身边的人,眼神有些复杂。茯苓如今尚未及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将他锁在深宫里一辈子,何其残忍。何况……颜烛舍不得。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朵烟花谢幕,茯苓还有些失神,他听见颜烛问道:“好看吗?”茯苓点点头:“好看。”“这天下还有很多好看的东西,很多好看的风景,比烟花更好看……”颜烛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在茯苓耳边却很清楚,“年后,你走吧。”这一句话就让茯苓彻底回了神,“你……你说什么?你要赶我走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烛顿了顿道,“你不该一辈子困在宫里。”茯苓道:“颜烛,我是真的心悦你,我可以为了你……”“我也是,”颜烛打断他,指腹轻轻抚过茯苓的脸,“我也是真的心悦你,所以我舍不得。”舍不得见你为我委屈求全,舍不得见你受到束缚,舍不得你眼里那灿若星辰的光从此消逝。茯苓沉默下来,目光依旧停留在颜烛身上,他看见颜烛眼里有深深的不舍。烟花已经完全消失,天上有一轮弯月,地上灯火通明,处处都是光亮,天上却只有这一轮月牙,散着淡淡的光华。茯苓想走吗?自然是想的,天下乐事美景如此之多,他之前便想,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大仇得报一身轻,定要四处游历,快意江湖。从此无拘无束,无所顾忌,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碰到有趣的人便结交,遇到好看的风景就留下,做一介逍遥游历人间,看遍天下山水奇景。良久,茯苓才开口道:“可我舍不得你。”颜烛笑了笑,道:“记得我说的话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茯苓有些惊愕地抬头:“你要和我一起走?但这怎么能行……”“相信我,”颜烛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颜烛的神色认真又专注,茯苓把头埋在颜烛怀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嗯。”颜烛笑着低头,去亲他。唇齿间都是红糖和糯米的香气,身边走过什么人,天上有没有烟花,人们在说着什么话,茯苓已经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只记得这个温柔绵长的吻,带着甜味、烟火气,还有火光的温度。这个吻,足以让他把今日的一切美景,全都铭记在心里。上元节过后的第二日,茯苓牵着黑马乌云,穿一身黑袍,身后背着龙牙刀。这一次,他身边没有暗卫,偌大的城门下,他牵着马,当着所有来送行的人的面,他径直走到颜烛面前,拉着颜烛的衣襟,印上一个吻。守城的守卫,后面的李忠、丁淮乃至五皇子,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颜烛毫不避讳,专注地加深这个吻。今日以后,他们天各一方,不再朝夕相伴,耳鬓厮磨,茯苓在江湖上四处游历,行侠仗义,看尽天下美景,做一个逍遥侠客,颜烛则在朝堂上杀伐决断,惩奸除恶,为一代盛世明君。一吻结束,茯苓弯起眼睛笑了笑,道:“我走了。”说完,他翻身上马,身下黑马嘶鸣一声,如风驰电掣般向城外奔去。马上的人将墨发束在身后,发丝在风中纷飞不定,潇洒又恣意。茯苓本该如此,他本该这样自由自在,做一个侠客,畅游于天地间。“之前他走的那一次,我明知他会回来,可还总想拦着不让他离开,我心里虽难过,但更多的是纠结,”颜烛望着那目所不能及的远处,缓缓道:“现在他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我却不拦他了,我心里也万分难过,然而只是为他不在我身边而难过,他若活得自在快乐,也值得了。”颜烛眼中俱是不舍,他站上城墙,久久地远眺着,最后却释然地笑了笑。那一人一马渐渐只剩一点墨痕,消失在城外远之又远的另一边。茯苓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冬青镇,这里和三年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茯苓在街上上走着,却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陌生之感。他所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这再熟悉的地方,也慢慢地在记忆中褪色。原来他所以为难以渡过的难关、难以逾越的困难,难以忘却的痛楚,难以放下的一切人和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的恨意、他带着血色的记忆终于还是散了,只剩下那一段温暖的时光,带着馒头的清香和鸡蛋的温热。“茯苓?”“”茯苓一回头,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头,穿一身粗布棉衣,端着一碗馄饨,正眯起眼笑。“李叔?”李叔笑着点头:“好久没见你了,坐下吃完馄饨吧。”茯苓坐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下肚,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李叔这三年老了不少,头发白了大半,精神却很好,他一边拿着铁勺,一边喋喋不休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子安了,他还跟以前一样,老跟你过不去吗?你别介意,子安从小就这样,他其实心地不坏的。”茯苓放下筷子,闻言笑了笑道:“我明白的,师兄对我很好,他现在应该也过的很好吧。”师兄一定和师父、师娘团聚了,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下一辈一定能投个好人家。茯苓买了些酒肉、馒头、果品,去了墓地。当时丹穴峰之战后,颜烛已经派人将吴子安送回来,与吴恒和崔氏葬在了一起。茯苓将买来的东西都放在墓前,又上了几柱香,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师娘、师兄,我是个扫把星,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好,这辈子恩情我还不上了,下辈子……若下一辈子,我一定加倍报答。”在地上跪了许久,茯苓站起身,看着这三块墓碑,深深地缓了一口气。他离开坟地,顺着冬青镇往荠麦村走,不知走了多久,茯苓路过田间小道,隐隐听到有女子和孩童的声音,这里还没到荠麦村,但听女子的口音,却像荠麦村的人。走了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迎面走来。女子相貌平平,毫无特别之处,茯苓却觉得似在哪里见过这般长相。“夫人,你手帕掉了。”茯苓捡起地上的手帕,刚想递过去,却发觉手帕上绣着两个字。那应当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林芸。茯苓的目光定住了,他有些失神地看向女子。女子转身,很快地接过手帕,奇怪地看了茯苓一眼,陌生又疏离,她什么也没说,牵着孩童走了。茯苓回过神,心下了然。这才是林芸,林勇的妹妹,那个早就远嫁的、荠麦村的林芸。她是真正的林芸,可她不是小芸姐姐。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给他糖吃、为他讲故事,又害他家人惨死的小芸姐姐,已经为了他,死在了大漠的黄沙里。逝者已随风而去,唯余荠麦青青,一如往昔。作者有话要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快完结了,有好多话想说,不过还是等完结再说吧ヾ(≧u≦*)ノ〃第85章“您……真的考虑好了吗?”“没什么要考虑的,”颜烛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旁边的玉印,沾了印泥之后,盖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这三年除奸革弊,大小官吏、赋税、田户……该做的都做了,五皇子也大了,今年在朝堂上,许多政务见解独到,处事已能看出王者之气,有丁丞相和胡丞相辅佐,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颜烛起身,走到书案前,御书房的屏风后,美人图依旧丹青未改,画上的人仿佛也在注视着他,那双灵动的柳叶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颜烛眼神柔和下来,星眸里满是向往:“皇位于我而言是责任,但不是归宿,如今天下已平,我责任将尽,自然要离开。”颜烛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李忠知道颜烛心意已决,他可看着颜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看他君临天下,如今竟然要将皇位拱手相让,他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不妨再多考虑一下……”“李忠,世人常言,皇帝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人人都想做这个位子,想要无上权力,是么?”颜烛转过身,对李忠道:“可做皇帝,就一定比做平民幸福吗?我父皇做了一辈子皇帝,看似风光,却处处都要受韩氏牵制,他宠韩贵妃宠了一辈子,要说真情,又有几分?最后驾崩也是被韩贵妃所害,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父皇心里难道没有怨吗?朝中弊病长达二十年,他难道真的一分也不知晓?”李忠看向颜烛,颜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父皇从小在宫中长大,当年也经历过夺嫡之争,有什么手段他看不出来?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保住龙椅,所以他装聋作哑,但我和他不同,他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我继位,并不是为了权力,是因为这天下需要太平,有个人期望我能改变不公,为江湖和朝堂求得平衡,为天下人谋生路,如今都已经实现……”颜烛把墙上的美人图收下来,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卷好,“这三年,我每日梦中所见所念,都是宫墙之外,过去在霍山上的十年,比在宫里的记忆更深,京城我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倒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况——”颜烛笑了笑,将画珍而重之的收好,“还有个人在等我。”李忠沉默下来,不再多劝了,颜烛站在窗边,皇宫层层琉璃瓦上,有一方蓝天,碧空如洗,天上飘着几朵流云,随风缓缓移动。颜烛沉寂三年的心,再这一刻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把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取下来,褪去龙袍,换上那一身青衣,昆吾剑佩在腰间,只觉一身轻,他肩上担了这许多年的责任,终于卸下了。新帝登基大典声势浩大,文武百官齐聚,在金銮殿下齐齐叩首。颜烛就穿着这身青衣,站在五皇子面前,将那金光闪闪的十二旒冕冠戴在了五皇子头上。屋内的烛火,照在墙上的美人图上,美人笑靥如花,一身黑衣,坐在屋檐上,身侧放着一把黑鞘宝刀。屋檐之下,是山河万里,屋瓦千座,而屋檐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天幕,云海翻涌,红日射出万丈光芒。“你不应该困在这里,”颜烛将茯苓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应该属于外面的广阔天地。”第二日早晨,茯苓睁开眼,感觉到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气息,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困意顿消:“你今日不用上朝吗?”看见他眼中的喜悦,颜烛心里泛酸,他笑了笑,道:“今日是除夕,是我继位的第一个除夕,举国同庆,不上朝。”茯苓从床上爬起来,兴奋道“那我们去看灯会吧!我昨日回来,看到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灯会肯定很好看!”颜烛也坐起身:“灯会要晚上才能看,不着急,早上想吃什么?”茯苓下床去找外袍,道:“都行,有鸡蛋就行。”吃过早饭,茯苓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看,“我们来写对联吧!”颜烛稍有些惊讶:“你会写对联?”“之前没写过,”茯苓让凝霜拿了一叠红纸进来,开始研墨,“我从前没写过,不过可以试试嘛,小五呢?他今天不用读书了吧,让他也回来玩。”颜烛点头:“好。”五皇子很快就带着花猫来了,这时候茯苓刚好写完一副对联,自信满满地展开给他看。只见上联写道:猪拱门如意。下联写道:鸡鸣岁吉祥。茯苓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韵通,寓意好,”颜烛认真道:“字也越来越好看了。”一个错字也难没有,笔画也能看得清了,进步……确实很大。至于用词用字如何,这并不在茯苓的考虑范围内。茯苓看向五皇子:“小五,你觉得呢?”五皇子:“……”皇兄,你还记得平日是如何要求我的吗?五皇子同时感觉到了颜烛的目光,他盯着那笔画凌乱的对联看,磕磕巴巴道:“挺、挺好。”茯苓道:“那横批就叫万事如意吧。”颜烛点头,在红纸上写下“万事如意”四个大字。等纸上墨迹干透,颜烛对身边的凝霜道:“把这对联贴在御书房门口。”茯苓不住地点头,完全不觉得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和颜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放在一起有什么违和之处。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之后来御书房面圣的大臣见到这副对联,心里是个什么难以言说的感觉。第84章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注)除夕夜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式花灯绚丽夺目,直让人看花了眼。路上人很多,灯火灿烂,许多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摊子,热闹非凡,茯苓和颜烛手拉着手走在一起也没人注意,远处的糖油糍粑飘散着清甜的香气。颜烛付了钱,将还在冒热气的糖油糍粑递给茯苓,问道:“从前没去逛过庙会吗?”茯苓眼睛发亮,他接过糍粑,拿起上面的竹签,叉起一块来,放在嘴边仔细地吹了吹,第一口却喂进了颜烛嘴里。茯苓笑了笑,下一块连吹都不吹,直接塞进嘴里,道:“以前也来过,但没这么开心。”从前茯苓身上还背着血仇,去哪里都不得不带着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面临生死。那时候,就算庙会再热闹、再好看,茯苓就算置身其中,也觉得与这繁华人间格格不入。颜烛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的糍粑,他微微低头,将嘴里的糍粑咽下去,带着红糖的香气,轻轻地亲了茯苓一下。如蜻蜓点水,颜烛牵起茯苓的手,一双星眸温柔似水,在夜色中荡起一圈一圈涟漪,点点灯火映进他的眼里,茯苓在那灯火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从今往后,连黑夜都灯火通明。茯苓弯起眼睛冲着颜烛笑,伸手环住颜烛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茯苓听见了颜烛的心跳声。在喧闹的人群中,颜烛的心跳声仍旧清晰可闻。颜烛也了露出笑意,将茯苓抱住。不知是哪里穿来一阵声响,人们惊叹着,纷纷抬头向上看。漆黑的天幕中绽开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花,颜色种类繁多,照得本就亮堂的街市恍如白昼。茯苓和颜烛同时抬头,他们相拥着,站在街市上,满眼都是璀璨的烟花。茯苓从前没有在京城过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烟花,那双柳叶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星星点点都是光。烟花对于颜烛来说,不算什么稀奇之物,他很快便低头,目光看着身边的人,眼神有些复杂。茯苓如今尚未及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将他锁在深宫里一辈子,何其残忍。何况……颜烛舍不得。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朵烟花谢幕,茯苓还有些失神,他听见颜烛问道:“好看吗?”茯苓点点头:“好看。”“这天下还有很多好看的东西,很多好看的风景,比烟花更好看……”颜烛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在茯苓耳边却很清楚,“年后,你走吧。”这一句话就让茯苓彻底回了神,“你……你说什么?你要赶我走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烛顿了顿道,“你不该一辈子困在宫里。”茯苓道:“颜烛,我是真的心悦你,我可以为了你……”“我也是,”颜烛打断他,指腹轻轻抚过茯苓的脸,“我也是真的心悦你,所以我舍不得。”舍不得见你为我委屈求全,舍不得见你受到束缚,舍不得你眼里那灿若星辰的光从此消逝。茯苓沉默下来,目光依旧停留在颜烛身上,他看见颜烛眼里有深深的不舍。烟花已经完全消失,天上有一轮弯月,地上灯火通明,处处都是光亮,天上却只有这一轮月牙,散着淡淡的光华。茯苓想走吗?自然是想的,天下乐事美景如此之多,他之前便想,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大仇得报一身轻,定要四处游历,快意江湖。从此无拘无束,无所顾忌,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碰到有趣的人便结交,遇到好看的风景就留下,做一介逍遥游历人间,看遍天下山水奇景。良久,茯苓才开口道:“可我舍不得你。”颜烛笑了笑,道:“记得我说的话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茯苓有些惊愕地抬头:“你要和我一起走?但这怎么能行……”“相信我,”颜烛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颜烛的神色认真又专注,茯苓把头埋在颜烛怀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嗯。”颜烛笑着低头,去亲他。唇齿间都是红糖和糯米的香气,身边走过什么人,天上有没有烟花,人们在说着什么话,茯苓已经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只记得这个温柔绵长的吻,带着甜味、烟火气,还有火光的温度。这个吻,足以让他把今日的一切美景,全都铭记在心里。上元节过后的第二日,茯苓牵着黑马乌云,穿一身黑袍,身后背着龙牙刀。这一次,他身边没有暗卫,偌大的城门下,他牵着马,当着所有来送行的人的面,他径直走到颜烛面前,拉着颜烛的衣襟,印上一个吻。守城的守卫,后面的李忠、丁淮乃至五皇子,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颜烛毫不避讳,专注地加深这个吻。今日以后,他们天各一方,不再朝夕相伴,耳鬓厮磨,茯苓在江湖上四处游历,行侠仗义,看尽天下美景,做一个逍遥侠客,颜烛则在朝堂上杀伐决断,惩奸除恶,为一代盛世明君。一吻结束,茯苓弯起眼睛笑了笑,道:“我走了。”说完,他翻身上马,身下黑马嘶鸣一声,如风驰电掣般向城外奔去。马上的人将墨发束在身后,发丝在风中纷飞不定,潇洒又恣意。茯苓本该如此,他本该这样自由自在,做一个侠客,畅游于天地间。“之前他走的那一次,我明知他会回来,可还总想拦着不让他离开,我心里虽难过,但更多的是纠结,”颜烛望着那目所不能及的远处,缓缓道:“现在他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我却不拦他了,我心里也万分难过,然而只是为他不在我身边而难过,他若活得自在快乐,也值得了。”颜烛眼中俱是不舍,他站上城墙,久久地远眺着,最后却释然地笑了笑。那一人一马渐渐只剩一点墨痕,消失在城外远之又远的另一边。茯苓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冬青镇,这里和三年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茯苓在街上上走着,却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陌生之感。他所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这再熟悉的地方,也慢慢地在记忆中褪色。原来他所以为难以渡过的难关、难以逾越的困难,难以忘却的痛楚,难以放下的一切人和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的恨意、他带着血色的记忆终于还是散了,只剩下那一段温暖的时光,带着馒头的清香和鸡蛋的温热。“茯苓?”“”茯苓一回头,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头,穿一身粗布棉衣,端着一碗馄饨,正眯起眼笑。“李叔?”李叔笑着点头:“好久没见你了,坐下吃完馄饨吧。”茯苓坐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下肚,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李叔这三年老了不少,头发白了大半,精神却很好,他一边拿着铁勺,一边喋喋不休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子安了,他还跟以前一样,老跟你过不去吗?你别介意,子安从小就这样,他其实心地不坏的。”茯苓放下筷子,闻言笑了笑道:“我明白的,师兄对我很好,他现在应该也过的很好吧。”师兄一定和师父、师娘团聚了,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下一辈一定能投个好人家。茯苓买了些酒肉、馒头、果品,去了墓地。当时丹穴峰之战后,颜烛已经派人将吴子安送回来,与吴恒和崔氏葬在了一起。茯苓将买来的东西都放在墓前,又上了几柱香,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师娘、师兄,我是个扫把星,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好,这辈子恩情我还不上了,下辈子……若下一辈子,我一定加倍报答。”在地上跪了许久,茯苓站起身,看着这三块墓碑,深深地缓了一口气。他离开坟地,顺着冬青镇往荠麦村走,不知走了多久,茯苓路过田间小道,隐隐听到有女子和孩童的声音,这里还没到荠麦村,但听女子的口音,却像荠麦村的人。走了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迎面走来。女子相貌平平,毫无特别之处,茯苓却觉得似在哪里见过这般长相。“夫人,你手帕掉了。”茯苓捡起地上的手帕,刚想递过去,却发觉手帕上绣着两个字。那应当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林芸。茯苓的目光定住了,他有些失神地看向女子。女子转身,很快地接过手帕,奇怪地看了茯苓一眼,陌生又疏离,她什么也没说,牵着孩童走了。茯苓回过神,心下了然。这才是林芸,林勇的妹妹,那个早就远嫁的、荠麦村的林芸。她是真正的林芸,可她不是小芸姐姐。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给他糖吃、为他讲故事,又害他家人惨死的小芸姐姐,已经为了他,死在了大漠的黄沙里。逝者已随风而去,唯余荠麦青青,一如往昔。作者有话要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快完结了,有好多话想说,不过还是等完结再说吧ヾ(≧u≦*)ノ〃第85章“您……真的考虑好了吗?”“没什么要考虑的,”颜烛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旁边的玉印,沾了印泥之后,盖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这三年除奸革弊,大小官吏、赋税、田户……该做的都做了,五皇子也大了,今年在朝堂上,许多政务见解独到,处事已能看出王者之气,有丁丞相和胡丞相辅佐,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颜烛起身,走到书案前,御书房的屏风后,美人图依旧丹青未改,画上的人仿佛也在注视着他,那双灵动的柳叶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颜烛眼神柔和下来,星眸里满是向往:“皇位于我而言是责任,但不是归宿,如今天下已平,我责任将尽,自然要离开。”颜烛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李忠知道颜烛心意已决,他可看着颜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看他君临天下,如今竟然要将皇位拱手相让,他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不妨再多考虑一下……”“李忠,世人常言,皇帝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人人都想做这个位子,想要无上权力,是么?”颜烛转过身,对李忠道:“可做皇帝,就一定比做平民幸福吗?我父皇做了一辈子皇帝,看似风光,却处处都要受韩氏牵制,他宠韩贵妃宠了一辈子,要说真情,又有几分?最后驾崩也是被韩贵妃所害,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父皇心里难道没有怨吗?朝中弊病长达二十年,他难道真的一分也不知晓?”李忠看向颜烛,颜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父皇从小在宫中长大,当年也经历过夺嫡之争,有什么手段他看不出来?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保住龙椅,所以他装聋作哑,但我和他不同,他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我继位,并不是为了权力,是因为这天下需要太平,有个人期望我能改变不公,为江湖和朝堂求得平衡,为天下人谋生路,如今都已经实现……”颜烛把墙上的美人图收下来,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卷好,“这三年,我每日梦中所见所念,都是宫墙之外,过去在霍山上的十年,比在宫里的记忆更深,京城我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倒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况——”颜烛笑了笑,将画珍而重之的收好,“还有个人在等我。”李忠沉默下来,不再多劝了,颜烛站在窗边,皇宫层层琉璃瓦上,有一方蓝天,碧空如洗,天上飘着几朵流云,随风缓缓移动。颜烛沉寂三年的心,再这一刻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把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取下来,褪去龙袍,换上那一身青衣,昆吾剑佩在腰间,只觉一身轻,他肩上担了这许多年的责任,终于卸下了。新帝登基大典声势浩大,文武百官齐聚,在金銮殿下齐齐叩首。颜烛就穿着这身青衣,站在五皇子面前,将那金光闪闪的十二旒冕冠戴在了五皇子头上。屋内的烛火,照在墙上的美人图上,美人笑靥如花,一身黑衣,坐在屋檐上,身侧放着一把黑鞘宝刀。屋檐之下,是山河万里,屋瓦千座,而屋檐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天幕,云海翻涌,红日射出万丈光芒。“你不应该困在这里,”颜烛将茯苓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应该属于外面的广阔天地。”第二日早晨,茯苓睁开眼,感觉到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气息,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困意顿消:“你今日不用上朝吗?”看见他眼中的喜悦,颜烛心里泛酸,他笑了笑,道:“今日是除夕,是我继位的第一个除夕,举国同庆,不上朝。”茯苓从床上爬起来,兴奋道“那我们去看灯会吧!我昨日回来,看到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灯会肯定很好看!”颜烛也坐起身:“灯会要晚上才能看,不着急,早上想吃什么?”茯苓下床去找外袍,道:“都行,有鸡蛋就行。”吃过早饭,茯苓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看,“我们来写对联吧!”颜烛稍有些惊讶:“你会写对联?”“之前没写过,”茯苓让凝霜拿了一叠红纸进来,开始研墨,“我从前没写过,不过可以试试嘛,小五呢?他今天不用读书了吧,让他也回来玩。”颜烛点头:“好。”五皇子很快就带着花猫来了,这时候茯苓刚好写完一副对联,自信满满地展开给他看。只见上联写道:猪拱门如意。下联写道:鸡鸣岁吉祥。茯苓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韵通,寓意好,”颜烛认真道:“字也越来越好看了。”一个错字也难没有,笔画也能看得清了,进步……确实很大。至于用词用字如何,这并不在茯苓的考虑范围内。茯苓看向五皇子:“小五,你觉得呢?”五皇子:“……”皇兄,你还记得平日是如何要求我的吗?五皇子同时感觉到了颜烛的目光,他盯着那笔画凌乱的对联看,磕磕巴巴道:“挺、挺好。”茯苓道:“那横批就叫万事如意吧。”颜烛点头,在红纸上写下“万事如意”四个大字。等纸上墨迹干透,颜烛对身边的凝霜道:“把这对联贴在御书房门口。”茯苓不住地点头,完全不觉得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和颜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放在一起有什么违和之处。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之后来御书房面圣的大臣见到这副对联,心里是个什么难以言说的感觉。第84章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注)除夕夜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式花灯绚丽夺目,直让人看花了眼。路上人很多,灯火灿烂,许多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摊子,热闹非凡,茯苓和颜烛手拉着手走在一起也没人注意,远处的糖油糍粑飘散着清甜的香气。颜烛付了钱,将还在冒热气的糖油糍粑递给茯苓,问道:“从前没去逛过庙会吗?”茯苓眼睛发亮,他接过糍粑,拿起上面的竹签,叉起一块来,放在嘴边仔细地吹了吹,第一口却喂进了颜烛嘴里。茯苓笑了笑,下一块连吹都不吹,直接塞进嘴里,道:“以前也来过,但没这么开心。”从前茯苓身上还背着血仇,去哪里都不得不带着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面临生死。那时候,就算庙会再热闹、再好看,茯苓就算置身其中,也觉得与这繁华人间格格不入。颜烛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的糍粑,他微微低头,将嘴里的糍粑咽下去,带着红糖的香气,轻轻地亲了茯苓一下。如蜻蜓点水,颜烛牵起茯苓的手,一双星眸温柔似水,在夜色中荡起一圈一圈涟漪,点点灯火映进他的眼里,茯苓在那灯火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从今往后,连黑夜都灯火通明。茯苓弯起眼睛冲着颜烛笑,伸手环住颜烛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茯苓听见了颜烛的心跳声。在喧闹的人群中,颜烛的心跳声仍旧清晰可闻。颜烛也了露出笑意,将茯苓抱住。不知是哪里穿来一阵声响,人们惊叹着,纷纷抬头向上看。漆黑的天幕中绽开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花,颜色种类繁多,照得本就亮堂的街市恍如白昼。茯苓和颜烛同时抬头,他们相拥着,站在街市上,满眼都是璀璨的烟花。茯苓从前没有在京城过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烟花,那双柳叶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星星点点都是光。烟花对于颜烛来说,不算什么稀奇之物,他很快便低头,目光看着身边的人,眼神有些复杂。茯苓如今尚未及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将他锁在深宫里一辈子,何其残忍。何况……颜烛舍不得。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朵烟花谢幕,茯苓还有些失神,他听见颜烛问道:“好看吗?”茯苓点点头:“好看。”“这天下还有很多好看的东西,很多好看的风景,比烟花更好看……”颜烛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在茯苓耳边却很清楚,“年后,你走吧。”这一句话就让茯苓彻底回了神,“你……你说什么?你要赶我走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烛顿了顿道,“你不该一辈子困在宫里。”茯苓道:“颜烛,我是真的心悦你,我可以为了你……”“我也是,”颜烛打断他,指腹轻轻抚过茯苓的脸,“我也是真的心悦你,所以我舍不得。”舍不得见你为我委屈求全,舍不得见你受到束缚,舍不得你眼里那灿若星辰的光从此消逝。茯苓沉默下来,目光依旧停留在颜烛身上,他看见颜烛眼里有深深的不舍。烟花已经完全消失,天上有一轮弯月,地上灯火通明,处处都是光亮,天上却只有这一轮月牙,散着淡淡的光华。茯苓想走吗?自然是想的,天下乐事美景如此之多,他之前便想,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大仇得报一身轻,定要四处游历,快意江湖。从此无拘无束,无所顾忌,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碰到有趣的人便结交,遇到好看的风景就留下,做一介逍遥游历人间,看遍天下山水奇景。良久,茯苓才开口道:“可我舍不得你。”颜烛笑了笑,道:“记得我说的话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茯苓有些惊愕地抬头:“你要和我一起走?但这怎么能行……”“相信我,”颜烛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颜烛的神色认真又专注,茯苓把头埋在颜烛怀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嗯。”颜烛笑着低头,去亲他。唇齿间都是红糖和糯米的香气,身边走过什么人,天上有没有烟花,人们在说着什么话,茯苓已经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只记得这个温柔绵长的吻,带着甜味、烟火气,还有火光的温度。这个吻,足以让他把今日的一切美景,全都铭记在心里。上元节过后的第二日,茯苓牵着黑马乌云,穿一身黑袍,身后背着龙牙刀。这一次,他身边没有暗卫,偌大的城门下,他牵着马,当着所有来送行的人的面,他径直走到颜烛面前,拉着颜烛的衣襟,印上一个吻。守城的守卫,后面的李忠、丁淮乃至五皇子,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颜烛毫不避讳,专注地加深这个吻。今日以后,他们天各一方,不再朝夕相伴,耳鬓厮磨,茯苓在江湖上四处游历,行侠仗义,看尽天下美景,做一个逍遥侠客,颜烛则在朝堂上杀伐决断,惩奸除恶,为一代盛世明君。一吻结束,茯苓弯起眼睛笑了笑,道:“我走了。”说完,他翻身上马,身下黑马嘶鸣一声,如风驰电掣般向城外奔去。马上的人将墨发束在身后,发丝在风中纷飞不定,潇洒又恣意。茯苓本该如此,他本该这样自由自在,做一个侠客,畅游于天地间。“之前他走的那一次,我明知他会回来,可还总想拦着不让他离开,我心里虽难过,但更多的是纠结,”颜烛望着那目所不能及的远处,缓缓道:“现在他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我却不拦他了,我心里也万分难过,然而只是为他不在我身边而难过,他若活得自在快乐,也值得了。”颜烛眼中俱是不舍,他站上城墙,久久地远眺着,最后却释然地笑了笑。那一人一马渐渐只剩一点墨痕,消失在城外远之又远的另一边。茯苓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冬青镇,这里和三年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茯苓在街上上走着,却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陌生之感。他所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这再熟悉的地方,也慢慢地在记忆中褪色。原来他所以为难以渡过的难关、难以逾越的困难,难以忘却的痛楚,难以放下的一切人和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的恨意、他带着血色的记忆终于还是散了,只剩下那一段温暖的时光,带着馒头的清香和鸡蛋的温热。“茯苓?”“”茯苓一回头,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头,穿一身粗布棉衣,端着一碗馄饨,正眯起眼笑。“李叔?”李叔笑着点头:“好久没见你了,坐下吃完馄饨吧。”茯苓坐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下肚,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李叔这三年老了不少,头发白了大半,精神却很好,他一边拿着铁勺,一边喋喋不休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子安了,他还跟以前一样,老跟你过不去吗?你别介意,子安从小就这样,他其实心地不坏的。”茯苓放下筷子,闻言笑了笑道:“我明白的,师兄对我很好,他现在应该也过的很好吧。”师兄一定和师父、师娘团聚了,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下一辈一定能投个好人家。茯苓买了些酒肉、馒头、果品,去了墓地。当时丹穴峰之战后,颜烛已经派人将吴子安送回来,与吴恒和崔氏葬在了一起。茯苓将买来的东西都放在墓前,又上了几柱香,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师娘、师兄,我是个扫把星,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好,这辈子恩情我还不上了,下辈子……若下一辈子,我一定加倍报答。”在地上跪了许久,茯苓站起身,看着这三块墓碑,深深地缓了一口气。他离开坟地,顺着冬青镇往荠麦村走,不知走了多久,茯苓路过田间小道,隐隐听到有女子和孩童的声音,这里还没到荠麦村,但听女子的口音,却像荠麦村的人。走了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迎面走来。女子相貌平平,毫无特别之处,茯苓却觉得似在哪里见过这般长相。“夫人,你手帕掉了。”茯苓捡起地上的手帕,刚想递过去,却发觉手帕上绣着两个字。那应当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林芸。茯苓的目光定住了,他有些失神地看向女子。女子转身,很快地接过手帕,奇怪地看了茯苓一眼,陌生又疏离,她什么也没说,牵着孩童走了。茯苓回过神,心下了然。这才是林芸,林勇的妹妹,那个早就远嫁的、荠麦村的林芸。她是真正的林芸,可她不是小芸姐姐。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给他糖吃、为他讲故事,又害他家人惨死的小芸姐姐,已经为了他,死在了大漠的黄沙里。逝者已随风而去,唯余荠麦青青,一如往昔。作者有话要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快完结了,有好多话想说,不过还是等完结再说吧ヾ(≧u≦*)ノ〃第85章“您……真的考虑好了吗?”“没什么要考虑的,”颜烛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旁边的玉印,沾了印泥之后,盖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这三年除奸革弊,大小官吏、赋税、田户……该做的都做了,五皇子也大了,今年在朝堂上,许多政务见解独到,处事已能看出王者之气,有丁丞相和胡丞相辅佐,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颜烛起身,走到书案前,御书房的屏风后,美人图依旧丹青未改,画上的人仿佛也在注视着他,那双灵动的柳叶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颜烛眼神柔和下来,星眸里满是向往:“皇位于我而言是责任,但不是归宿,如今天下已平,我责任将尽,自然要离开。”颜烛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李忠知道颜烛心意已决,他可看着颜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看他君临天下,如今竟然要将皇位拱手相让,他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不妨再多考虑一下……”“李忠,世人常言,皇帝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人人都想做这个位子,想要无上权力,是么?”颜烛转过身,对李忠道:“可做皇帝,就一定比做平民幸福吗?我父皇做了一辈子皇帝,看似风光,却处处都要受韩氏牵制,他宠韩贵妃宠了一辈子,要说真情,又有几分?最后驾崩也是被韩贵妃所害,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父皇心里难道没有怨吗?朝中弊病长达二十年,他难道真的一分也不知晓?”李忠看向颜烛,颜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父皇从小在宫中长大,当年也经历过夺嫡之争,有什么手段他看不出来?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保住龙椅,所以他装聋作哑,但我和他不同,他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我继位,并不是为了权力,是因为这天下需要太平,有个人期望我能改变不公,为江湖和朝堂求得平衡,为天下人谋生路,如今都已经实现……”颜烛把墙上的美人图收下来,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卷好,“这三年,我每日梦中所见所念,都是宫墙之外,过去在霍山上的十年,比在宫里的记忆更深,京城我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倒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况——”颜烛笑了笑,将画珍而重之的收好,“还有个人在等我。”李忠沉默下来,不再多劝了,颜烛站在窗边,皇宫层层琉璃瓦上,有一方蓝天,碧空如洗,天上飘着几朵流云,随风缓缓移动。颜烛沉寂三年的心,再这一刻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把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取下来,褪去龙袍,换上那一身青衣,昆吾剑佩在腰间,只觉一身轻,他肩上担了这许多年的责任,终于卸下了。新帝登基大典声势浩大,文武百官齐聚,在金銮殿下齐齐叩首。颜烛就穿着这身青衣,站在五皇子面前,将那金光闪闪的十二旒冕冠戴在了五皇子头上。屋内的烛火,照在墙上的美人图上,美人笑靥如花,一身黑衣,坐在屋檐上,身侧放着一把黑鞘宝刀。屋檐之下,是山河万里,屋瓦千座,而屋檐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天幕,云海翻涌,红日射出万丈光芒。“你不应该困在这里,”颜烛将茯苓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应该属于外面的广阔天地。”第二日早晨,茯苓睁开眼,感觉到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气息,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困意顿消:“你今日不用上朝吗?”看见他眼中的喜悦,颜烛心里泛酸,他笑了笑,道:“今日是除夕,是我继位的第一个除夕,举国同庆,不上朝。”茯苓从床上爬起来,兴奋道“那我们去看灯会吧!我昨日回来,看到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灯会肯定很好看!”颜烛也坐起身:“灯会要晚上才能看,不着急,早上想吃什么?”茯苓下床去找外袍,道:“都行,有鸡蛋就行。”吃过早饭,茯苓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看,“我们来写对联吧!”颜烛稍有些惊讶:“你会写对联?”“之前没写过,”茯苓让凝霜拿了一叠红纸进来,开始研墨,“我从前没写过,不过可以试试嘛,小五呢?他今天不用读书了吧,让他也回来玩。”颜烛点头:“好。”五皇子很快就带着花猫来了,这时候茯苓刚好写完一副对联,自信满满地展开给他看。只见上联写道:猪拱门如意。下联写道:鸡鸣岁吉祥。茯苓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韵通,寓意好,”颜烛认真道:“字也越来越好看了。”一个错字也难没有,笔画也能看得清了,进步……确实很大。至于用词用字如何,这并不在茯苓的考虑范围内。茯苓看向五皇子:“小五,你觉得呢?”五皇子:“……”皇兄,你还记得平日是如何要求我的吗?五皇子同时感觉到了颜烛的目光,他盯着那笔画凌乱的对联看,磕磕巴巴道:“挺、挺好。”茯苓道:“那横批就叫万事如意吧。”颜烛点头,在红纸上写下“万事如意”四个大字。等纸上墨迹干透,颜烛对身边的凝霜道:“把这对联贴在御书房门口。”茯苓不住地点头,完全不觉得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和颜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放在一起有什么违和之处。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之后来御书房面圣的大臣见到这副对联,心里是个什么难以言说的感觉。第84章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注)除夕夜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式花灯绚丽夺目,直让人看花了眼。路上人很多,灯火灿烂,许多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摊子,热闹非凡,茯苓和颜烛手拉着手走在一起也没人注意,远处的糖油糍粑飘散着清甜的香气。颜烛付了钱,将还在冒热气的糖油糍粑递给茯苓,问道:“从前没去逛过庙会吗?”茯苓眼睛发亮,他接过糍粑,拿起上面的竹签,叉起一块来,放在嘴边仔细地吹了吹,第一口却喂进了颜烛嘴里。茯苓笑了笑,下一块连吹都不吹,直接塞进嘴里,道:“以前也来过,但没这么开心。”从前茯苓身上还背着血仇,去哪里都不得不带着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面临生死。那时候,就算庙会再热闹、再好看,茯苓就算置身其中,也觉得与这繁华人间格格不入。颜烛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的糍粑,他微微低头,将嘴里的糍粑咽下去,带着红糖的香气,轻轻地亲了茯苓一下。如蜻蜓点水,颜烛牵起茯苓的手,一双星眸温柔似水,在夜色中荡起一圈一圈涟漪,点点灯火映进他的眼里,茯苓在那灯火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从今往后,连黑夜都灯火通明。茯苓弯起眼睛冲着颜烛笑,伸手环住颜烛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茯苓听见了颜烛的心跳声。在喧闹的人群中,颜烛的心跳声仍旧清晰可闻。颜烛也了露出笑意,将茯苓抱住。不知是哪里穿来一阵声响,人们惊叹着,纷纷抬头向上看。漆黑的天幕中绽开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花,颜色种类繁多,照得本就亮堂的街市恍如白昼。茯苓和颜烛同时抬头,他们相拥着,站在街市上,满眼都是璀璨的烟花。茯苓从前没有在京城过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烟花,那双柳叶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星星点点都是光。烟花对于颜烛来说,不算什么稀奇之物,他很快便低头,目光看着身边的人,眼神有些复杂。茯苓如今尚未及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将他锁在深宫里一辈子,何其残忍。何况……颜烛舍不得。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朵烟花谢幕,茯苓还有些失神,他听见颜烛问道:“好看吗?”茯苓点点头:“好看。”“这天下还有很多好看的东西,很多好看的风景,比烟花更好看……”颜烛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在茯苓耳边却很清楚,“年后,你走吧。”这一句话就让茯苓彻底回了神,“你……你说什么?你要赶我走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烛顿了顿道,“你不该一辈子困在宫里。”茯苓道:“颜烛,我是真的心悦你,我可以为了你……”“我也是,”颜烛打断他,指腹轻轻抚过茯苓的脸,“我也是真的心悦你,所以我舍不得。”舍不得见你为我委屈求全,舍不得见你受到束缚,舍不得你眼里那灿若星辰的光从此消逝。茯苓沉默下来,目光依旧停留在颜烛身上,他看见颜烛眼里有深深的不舍。烟花已经完全消失,天上有一轮弯月,地上灯火通明,处处都是光亮,天上却只有这一轮月牙,散着淡淡的光华。茯苓想走吗?自然是想的,天下乐事美景如此之多,他之前便想,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大仇得报一身轻,定要四处游历,快意江湖。从此无拘无束,无所顾忌,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碰到有趣的人便结交,遇到好看的风景就留下,做一介逍遥游历人间,看遍天下山水奇景。良久,茯苓才开口道:“可我舍不得你。”颜烛笑了笑,道:“记得我说的话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茯苓有些惊愕地抬头:“你要和我一起走?但这怎么能行……”“相信我,”颜烛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颜烛的神色认真又专注,茯苓把头埋在颜烛怀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嗯。”颜烛笑着低头,去亲他。唇齿间都是红糖和糯米的香气,身边走过什么人,天上有没有烟花,人们在说着什么话,茯苓已经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只记得这个温柔绵长的吻,带着甜味、烟火气,还有火光的温度。这个吻,足以让他把今日的一切美景,全都铭记在心里。上元节过后的第二日,茯苓牵着黑马乌云,穿一身黑袍,身后背着龙牙刀。这一次,他身边没有暗卫,偌大的城门下,他牵着马,当着所有来送行的人的面,他径直走到颜烛面前,拉着颜烛的衣襟,印上一个吻。守城的守卫,后面的李忠、丁淮乃至五皇子,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颜烛毫不避讳,专注地加深这个吻。今日以后,他们天各一方,不再朝夕相伴,耳鬓厮磨,茯苓在江湖上四处游历,行侠仗义,看尽天下美景,做一个逍遥侠客,颜烛则在朝堂上杀伐决断,惩奸除恶,为一代盛世明君。一吻结束,茯苓弯起眼睛笑了笑,道:“我走了。”说完,他翻身上马,身下黑马嘶鸣一声,如风驰电掣般向城外奔去。马上的人将墨发束在身后,发丝在风中纷飞不定,潇洒又恣意。茯苓本该如此,他本该这样自由自在,做一个侠客,畅游于天地间。“之前他走的那一次,我明知他会回来,可还总想拦着不让他离开,我心里虽难过,但更多的是纠结,”颜烛望着那目所不能及的远处,缓缓道:“现在他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我却不拦他了,我心里也万分难过,然而只是为他不在我身边而难过,他若活得自在快乐,也值得了。”颜烛眼中俱是不舍,他站上城墙,久久地远眺着,最后却释然地笑了笑。那一人一马渐渐只剩一点墨痕,消失在城外远之又远的另一边。茯苓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冬青镇,这里和三年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茯苓在街上上走着,却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陌生之感。他所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这再熟悉的地方,也慢慢地在记忆中褪色。原来他所以为难以渡过的难关、难以逾越的困难,难以忘却的痛楚,难以放下的一切人和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的恨意、他带着血色的记忆终于还是散了,只剩下那一段温暖的时光,带着馒头的清香和鸡蛋的温热。“茯苓?”“”茯苓一回头,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头,穿一身粗布棉衣,端着一碗馄饨,正眯起眼笑。“李叔?”李叔笑着点头:“好久没见你了,坐下吃完馄饨吧。”茯苓坐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下肚,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李叔这三年老了不少,头发白了大半,精神却很好,他一边拿着铁勺,一边喋喋不休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子安了,他还跟以前一样,老跟你过不去吗?你别介意,子安从小就这样,他其实心地不坏的。”茯苓放下筷子,闻言笑了笑道:“我明白的,师兄对我很好,他现在应该也过的很好吧。”师兄一定和师父、师娘团聚了,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下一辈一定能投个好人家。茯苓买了些酒肉、馒头、果品,去了墓地。当时丹穴峰之战后,颜烛已经派人将吴子安送回来,与吴恒和崔氏葬在了一起。茯苓将买来的东西都放在墓前,又上了几柱香,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师娘、师兄,我是个扫把星,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好,这辈子恩情我还不上了,下辈子……若下一辈子,我一定加倍报答。”在地上跪了许久,茯苓站起身,看着这三块墓碑,深深地缓了一口气。他离开坟地,顺着冬青镇往荠麦村走,不知走了多久,茯苓路过田间小道,隐隐听到有女子和孩童的声音,这里还没到荠麦村,但听女子的口音,却像荠麦村的人。走了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迎面走来。女子相貌平平,毫无特别之处,茯苓却觉得似在哪里见过这般长相。“夫人,你手帕掉了。”茯苓捡起地上的手帕,刚想递过去,却发觉手帕上绣着两个字。那应当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林芸。茯苓的目光定住了,他有些失神地看向女子。女子转身,很快地接过手帕,奇怪地看了茯苓一眼,陌生又疏离,她什么也没说,牵着孩童走了。茯苓回过神,心下了然。这才是林芸,林勇的妹妹,那个早就远嫁的、荠麦村的林芸。她是真正的林芸,可她不是小芸姐姐。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给他糖吃、为他讲故事,又害他家人惨死的小芸姐姐,已经为了他,死在了大漠的黄沙里。逝者已随风而去,唯余荠麦青青,一如往昔。作者有话要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快完结了,有好多话想说,不过还是等完结再说吧ヾ(≧u≦*)ノ〃第85章“您……真的考虑好了吗?”“没什么要考虑的,”颜烛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旁边的玉印,沾了印泥之后,盖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这三年除奸革弊,大小官吏、赋税、田户……该做的都做了,五皇子也大了,今年在朝堂上,许多政务见解独到,处事已能看出王者之气,有丁丞相和胡丞相辅佐,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颜烛起身,走到书案前,御书房的屏风后,美人图依旧丹青未改,画上的人仿佛也在注视着他,那双灵动的柳叶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颜烛眼神柔和下来,星眸里满是向往:“皇位于我而言是责任,但不是归宿,如今天下已平,我责任将尽,自然要离开。”颜烛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李忠知道颜烛心意已决,他可看着颜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看他君临天下,如今竟然要将皇位拱手相让,他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不妨再多考虑一下……”“李忠,世人常言,皇帝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人人都想做这个位子,想要无上权力,是么?”颜烛转过身,对李忠道:“可做皇帝,就一定比做平民幸福吗?我父皇做了一辈子皇帝,看似风光,却处处都要受韩氏牵制,他宠韩贵妃宠了一辈子,要说真情,又有几分?最后驾崩也是被韩贵妃所害,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父皇心里难道没有怨吗?朝中弊病长达二十年,他难道真的一分也不知晓?”李忠看向颜烛,颜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父皇从小在宫中长大,当年也经历过夺嫡之争,有什么手段他看不出来?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保住龙椅,所以他装聋作哑,但我和他不同,他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我继位,并不是为了权力,是因为这天下需要太平,有个人期望我能改变不公,为江湖和朝堂求得平衡,为天下人谋生路,如今都已经实现……”颜烛把墙上的美人图收下来,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卷好,“这三年,我每日梦中所见所念,都是宫墙之外,过去在霍山上的十年,比在宫里的记忆更深,京城我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倒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况——”颜烛笑了笑,将画珍而重之的收好,“还有个人在等我。”李忠沉默下来,不再多劝了,颜烛站在窗边,皇宫层层琉璃瓦上,有一方蓝天,碧空如洗,天上飘着几朵流云,随风缓缓移动。颜烛沉寂三年的心,再这一刻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把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取下来,褪去龙袍,换上那一身青衣,昆吾剑佩在腰间,只觉一身轻,他肩上担了这许多年的责任,终于卸下了。新帝登基大典声势浩大,文武百官齐聚,在金銮殿下齐齐叩首。颜烛就穿着这身青衣,站在五皇子面前,将那金光闪闪的十二旒冕冠戴在了五皇子头上。屋内的烛火,照在墙上的美人图上,美人笑靥如花,一身黑衣,坐在屋檐上,身侧放着一把黑鞘宝刀。屋檐之下,是山河万里,屋瓦千座,而屋檐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天幕,云海翻涌,红日射出万丈光芒。“你不应该困在这里,”颜烛将茯苓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应该属于外面的广阔天地。”第二日早晨,茯苓睁开眼,感觉到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气息,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困意顿消:“你今日不用上朝吗?”看见他眼中的喜悦,颜烛心里泛酸,他笑了笑,道:“今日是除夕,是我继位的第一个除夕,举国同庆,不上朝。”茯苓从床上爬起来,兴奋道“那我们去看灯会吧!我昨日回来,看到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灯会肯定很好看!”颜烛也坐起身:“灯会要晚上才能看,不着急,早上想吃什么?”茯苓下床去找外袍,道:“都行,有鸡蛋就行。”吃过早饭,茯苓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看,“我们来写对联吧!”颜烛稍有些惊讶:“你会写对联?”“之前没写过,”茯苓让凝霜拿了一叠红纸进来,开始研墨,“我从前没写过,不过可以试试嘛,小五呢?他今天不用读书了吧,让他也回来玩。”颜烛点头:“好。”五皇子很快就带着花猫来了,这时候茯苓刚好写完一副对联,自信满满地展开给他看。只见上联写道:猪拱门如意。下联写道:鸡鸣岁吉祥。茯苓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韵通,寓意好,”颜烛认真道:“字也越来越好看了。”一个错字也难没有,笔画也能看得清了,进步……确实很大。至于用词用字如何,这并不在茯苓的考虑范围内。茯苓看向五皇子:“小五,你觉得呢?”五皇子:“……”皇兄,你还记得平日是如何要求我的吗?五皇子同时感觉到了颜烛的目光,他盯着那笔画凌乱的对联看,磕磕巴巴道:“挺、挺好。”茯苓道:“那横批就叫万事如意吧。”颜烛点头,在红纸上写下“万事如意”四个大字。等纸上墨迹干透,颜烛对身边的凝霜道:“把这对联贴在御书房门口。”茯苓不住地点头,完全不觉得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和颜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放在一起有什么违和之处。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之后来御书房面圣的大臣见到这副对联,心里是个什么难以言说的感觉。第84章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注)除夕夜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式花灯绚丽夺目,直让人看花了眼。路上人很多,灯火灿烂,许多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摊子,热闹非凡,茯苓和颜烛手拉着手走在一起也没人注意,远处的糖油糍粑飘散着清甜的香气。颜烛付了钱,将还在冒热气的糖油糍粑递给茯苓,问道:“从前没去逛过庙会吗?”茯苓眼睛发亮,他接过糍粑,拿起上面的竹签,叉起一块来,放在嘴边仔细地吹了吹,第一口却喂进了颜烛嘴里。茯苓笑了笑,下一块连吹都不吹,直接塞进嘴里,道:“以前也来过,但没这么开心。”从前茯苓身上还背着血仇,去哪里都不得不带着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面临生死。那时候,就算庙会再热闹、再好看,茯苓就算置身其中,也觉得与这繁华人间格格不入。颜烛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的糍粑,他微微低头,将嘴里的糍粑咽下去,带着红糖的香气,轻轻地亲了茯苓一下。如蜻蜓点水,颜烛牵起茯苓的手,一双星眸温柔似水,在夜色中荡起一圈一圈涟漪,点点灯火映进他的眼里,茯苓在那灯火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从今往后,连黑夜都灯火通明。茯苓弯起眼睛冲着颜烛笑,伸手环住颜烛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茯苓听见了颜烛的心跳声。在喧闹的人群中,颜烛的心跳声仍旧清晰可闻。颜烛也了露出笑意,将茯苓抱住。不知是哪里穿来一阵声响,人们惊叹着,纷纷抬头向上看。漆黑的天幕中绽开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花,颜色种类繁多,照得本就亮堂的街市恍如白昼。茯苓和颜烛同时抬头,他们相拥着,站在街市上,满眼都是璀璨的烟花。茯苓从前没有在京城过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烟花,那双柳叶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星星点点都是光。烟花对于颜烛来说,不算什么稀奇之物,他很快便低头,目光看着身边的人,眼神有些复杂。茯苓如今尚未及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将他锁在深宫里一辈子,何其残忍。何况……颜烛舍不得。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朵烟花谢幕,茯苓还有些失神,他听见颜烛问道:“好看吗?”茯苓点点头:“好看。”“这天下还有很多好看的东西,很多好看的风景,比烟花更好看……”颜烛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在茯苓耳边却很清楚,“年后,你走吧。”这一句话就让茯苓彻底回了神,“你……你说什么?你要赶我走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烛顿了顿道,“你不该一辈子困在宫里。”茯苓道:“颜烛,我是真的心悦你,我可以为了你……”“我也是,”颜烛打断他,指腹轻轻抚过茯苓的脸,“我也是真的心悦你,所以我舍不得。”舍不得见你为我委屈求全,舍不得见你受到束缚,舍不得你眼里那灿若星辰的光从此消逝。茯苓沉默下来,目光依旧停留在颜烛身上,他看见颜烛眼里有深深的不舍。烟花已经完全消失,天上有一轮弯月,地上灯火通明,处处都是光亮,天上却只有这一轮月牙,散着淡淡的光华。茯苓想走吗?自然是想的,天下乐事美景如此之多,他之前便想,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大仇得报一身轻,定要四处游历,快意江湖。从此无拘无束,无所顾忌,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碰到有趣的人便结交,遇到好看的风景就留下,做一介逍遥游历人间,看遍天下山水奇景。良久,茯苓才开口道:“可我舍不得你。”颜烛笑了笑,道:“记得我说的话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茯苓有些惊愕地抬头:“你要和我一起走?但这怎么能行……”“相信我,”颜烛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颜烛的神色认真又专注,茯苓把头埋在颜烛怀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嗯。”颜烛笑着低头,去亲他。唇齿间都是红糖和糯米的香气,身边走过什么人,天上有没有烟花,人们在说着什么话,茯苓已经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只记得这个温柔绵长的吻,带着甜味、烟火气,还有火光的温度。这个吻,足以让他把今日的一切美景,全都铭记在心里。上元节过后的第二日,茯苓牵着黑马乌云,穿一身黑袍,身后背着龙牙刀。这一次,他身边没有暗卫,偌大的城门下,他牵着马,当着所有来送行的人的面,他径直走到颜烛面前,拉着颜烛的衣襟,印上一个吻。守城的守卫,后面的李忠、丁淮乃至五皇子,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颜烛毫不避讳,专注地加深这个吻。今日以后,他们天各一方,不再朝夕相伴,耳鬓厮磨,茯苓在江湖上四处游历,行侠仗义,看尽天下美景,做一个逍遥侠客,颜烛则在朝堂上杀伐决断,惩奸除恶,为一代盛世明君。一吻结束,茯苓弯起眼睛笑了笑,道:“我走了。”说完,他翻身上马,身下黑马嘶鸣一声,如风驰电掣般向城外奔去。马上的人将墨发束在身后,发丝在风中纷飞不定,潇洒又恣意。茯苓本该如此,他本该这样自由自在,做一个侠客,畅游于天地间。“之前他走的那一次,我明知他会回来,可还总想拦着不让他离开,我心里虽难过,但更多的是纠结,”颜烛望着那目所不能及的远处,缓缓道:“现在他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我却不拦他了,我心里也万分难过,然而只是为他不在我身边而难过,他若活得自在快乐,也值得了。”颜烛眼中俱是不舍,他站上城墙,久久地远眺着,最后却释然地笑了笑。那一人一马渐渐只剩一点墨痕,消失在城外远之又远的另一边。茯苓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冬青镇,这里和三年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茯苓在街上上走着,却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陌生之感。他所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这再熟悉的地方,也慢慢地在记忆中褪色。原来他所以为难以渡过的难关、难以逾越的困难,难以忘却的痛楚,难以放下的一切人和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的恨意、他带着血色的记忆终于还是散了,只剩下那一段温暖的时光,带着馒头的清香和鸡蛋的温热。“茯苓?”“”茯苓一回头,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头,穿一身粗布棉衣,端着一碗馄饨,正眯起眼笑。“李叔?”李叔笑着点头:“好久没见你了,坐下吃完馄饨吧。”茯苓坐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下肚,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李叔这三年老了不少,头发白了大半,精神却很好,他一边拿着铁勺,一边喋喋不休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子安了,他还跟以前一样,老跟你过不去吗?你别介意,子安从小就这样,他其实心地不坏的。”茯苓放下筷子,闻言笑了笑道:“我明白的,师兄对我很好,他现在应该也过的很好吧。”师兄一定和师父、师娘团聚了,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下一辈一定能投个好人家。茯苓买了些酒肉、馒头、果品,去了墓地。当时丹穴峰之战后,颜烛已经派人将吴子安送回来,与吴恒和崔氏葬在了一起。茯苓将买来的东西都放在墓前,又上了几柱香,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师娘、师兄,我是个扫把星,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好,这辈子恩情我还不上了,下辈子……若下一辈子,我一定加倍报答。”在地上跪了许久,茯苓站起身,看着这三块墓碑,深深地缓了一口气。他离开坟地,顺着冬青镇往荠麦村走,不知走了多久,茯苓路过田间小道,隐隐听到有女子和孩童的声音,这里还没到荠麦村,但听女子的口音,却像荠麦村的人。走了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迎面走来。女子相貌平平,毫无特别之处,茯苓却觉得似在哪里见过这般长相。“夫人,你手帕掉了。”茯苓捡起地上的手帕,刚想递过去,却发觉手帕上绣着两个字。那应当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林芸。茯苓的目光定住了,他有些失神地看向女子。女子转身,很快地接过手帕,奇怪地看了茯苓一眼,陌生又疏离,她什么也没说,牵着孩童走了。茯苓回过神,心下了然。这才是林芸,林勇的妹妹,那个早就远嫁的、荠麦村的林芸。她是真正的林芸,可她不是小芸姐姐。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给他糖吃、为他讲故事,又害他家人惨死的小芸姐姐,已经为了他,死在了大漠的黄沙里。逝者已随风而去,唯余荠麦青青,一如往昔。作者有话要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快完结了,有好多话想说,不过还是等完结再说吧ヾ(≧u≦*)ノ〃第85章“您……真的考虑好了吗?”“没什么要考虑的,”颜烛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旁边的玉印,沾了印泥之后,盖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这三年除奸革弊,大小官吏、赋税、田户……该做的都做了,五皇子也大了,今年在朝堂上,许多政务见解独到,处事已能看出王者之气,有丁丞相和胡丞相辅佐,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颜烛起身,走到书案前,御书房的屏风后,美人图依旧丹青未改,画上的人仿佛也在注视着他,那双灵动的柳叶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颜烛眼神柔和下来,星眸里满是向往:“皇位于我而言是责任,但不是归宿,如今天下已平,我责任将尽,自然要离开。”颜烛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李忠知道颜烛心意已决,他可看着颜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看他君临天下,如今竟然要将皇位拱手相让,他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不妨再多考虑一下……”“李忠,世人常言,皇帝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人人都想做这个位子,想要无上权力,是么?”颜烛转过身,对李忠道:“可做皇帝,就一定比做平民幸福吗?我父皇做了一辈子皇帝,看似风光,却处处都要受韩氏牵制,他宠韩贵妃宠了一辈子,要说真情,又有几分?最后驾崩也是被韩贵妃所害,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父皇心里难道没有怨吗?朝中弊病长达二十年,他难道真的一分也不知晓?”李忠看向颜烛,颜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父皇从小在宫中长大,当年也经历过夺嫡之争,有什么手段他看不出来?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保住龙椅,所以他装聋作哑,但我和他不同,他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我继位,并不是为了权力,是因为这天下需要太平,有个人期望我能改变不公,为江湖和朝堂求得平衡,为天下人谋生路,如今都已经实现……”颜烛把墙上的美人图收下来,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卷好,“这三年,我每日梦中所见所念,都是宫墙之外,过去在霍山上的十年,比在宫里的记忆更深,京城我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倒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况——”颜烛笑了笑,将画珍而重之的收好,“还有个人在等我。”李忠沉默下来,不再多劝了,颜烛站在窗边,皇宫层层琉璃瓦上,有一方蓝天,碧空如洗,天上飘着几朵流云,随风缓缓移动。颜烛沉寂三年的心,再这一刻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把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取下来,褪去龙袍,换上那一身青衣,昆吾剑佩在腰间,只觉一身轻,他肩上担了这许多年的责任,终于卸下了。新帝登基大典声势浩大,文武百官齐聚,在金銮殿下齐齐叩首。颜烛就穿着这身青衣,站在五皇子面前,将那金光闪闪的十二旒冕冠戴在了五皇子头上。屋内的烛火,照在墙上的美人图上,美人笑靥如花,一身黑衣,坐在屋檐上,身侧放着一把黑鞘宝刀。屋檐之下,是山河万里,屋瓦千座,而屋檐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天幕,云海翻涌,红日射出万丈光芒。“你不应该困在这里,”颜烛将茯苓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应该属于外面的广阔天地。”第二日早晨,茯苓睁开眼,感觉到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气息,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困意顿消:“你今日不用上朝吗?”看见他眼中的喜悦,颜烛心里泛酸,他笑了笑,道:“今日是除夕,是我继位的第一个除夕,举国同庆,不上朝。”茯苓从床上爬起来,兴奋道“那我们去看灯会吧!我昨日回来,看到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灯会肯定很好看!”颜烛也坐起身:“灯会要晚上才能看,不着急,早上想吃什么?”茯苓下床去找外袍,道:“都行,有鸡蛋就行。”吃过早饭,茯苓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看,“我们来写对联吧!”颜烛稍有些惊讶:“你会写对联?”“之前没写过,”茯苓让凝霜拿了一叠红纸进来,开始研墨,“我从前没写过,不过可以试试嘛,小五呢?他今天不用读书了吧,让他也回来玩。”颜烛点头:“好。”五皇子很快就带着花猫来了,这时候茯苓刚好写完一副对联,自信满满地展开给他看。只见上联写道:猪拱门如意。下联写道:鸡鸣岁吉祥。茯苓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韵通,寓意好,”颜烛认真道:“字也越来越好看了。”一个错字也难没有,笔画也能看得清了,进步……确实很大。至于用词用字如何,这并不在茯苓的考虑范围内。茯苓看向五皇子:“小五,你觉得呢?”五皇子:“……”皇兄,你还记得平日是如何要求我的吗?五皇子同时感觉到了颜烛的目光,他盯着那笔画凌乱的对联看,磕磕巴巴道:“挺、挺好。”茯苓道:“那横批就叫万事如意吧。”颜烛点头,在红纸上写下“万事如意”四个大字。等纸上墨迹干透,颜烛对身边的凝霜道:“把这对联贴在御书房门口。”茯苓不住地点头,完全不觉得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和颜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放在一起有什么违和之处。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之后来御书房面圣的大臣见到这副对联,心里是个什么难以言说的感觉。第84章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注)除夕夜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式花灯绚丽夺目,直让人看花了眼。路上人很多,灯火灿烂,许多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摊子,热闹非凡,茯苓和颜烛手拉着手走在一起也没人注意,远处的糖油糍粑飘散着清甜的香气。颜烛付了钱,将还在冒热气的糖油糍粑递给茯苓,问道:“从前没去逛过庙会吗?”茯苓眼睛发亮,他接过糍粑,拿起上面的竹签,叉起一块来,放在嘴边仔细地吹了吹,第一口却喂进了颜烛嘴里。茯苓笑了笑,下一块连吹都不吹,直接塞进嘴里,道:“以前也来过,但没这么开心。”从前茯苓身上还背着血仇,去哪里都不得不带着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面临生死。那时候,就算庙会再热闹、再好看,茯苓就算置身其中,也觉得与这繁华人间格格不入。颜烛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的糍粑,他微微低头,将嘴里的糍粑咽下去,带着红糖的香气,轻轻地亲了茯苓一下。如蜻蜓点水,颜烛牵起茯苓的手,一双星眸温柔似水,在夜色中荡起一圈一圈涟漪,点点灯火映进他的眼里,茯苓在那灯火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从今往后,连黑夜都灯火通明。茯苓弯起眼睛冲着颜烛笑,伸手环住颜烛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茯苓听见了颜烛的心跳声。在喧闹的人群中,颜烛的心跳声仍旧清晰可闻。颜烛也了露出笑意,将茯苓抱住。不知是哪里穿来一阵声响,人们惊叹着,纷纷抬头向上看。漆黑的天幕中绽开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花,颜色种类繁多,照得本就亮堂的街市恍如白昼。茯苓和颜烛同时抬头,他们相拥着,站在街市上,满眼都是璀璨的烟花。茯苓从前没有在京城过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烟花,那双柳叶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星星点点都是光。烟花对于颜烛来说,不算什么稀奇之物,他很快便低头,目光看着身边的人,眼神有些复杂。茯苓如今尚未及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将他锁在深宫里一辈子,何其残忍。何况……颜烛舍不得。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朵烟花谢幕,茯苓还有些失神,他听见颜烛问道:“好看吗?”茯苓点点头:“好看。”“这天下还有很多好看的东西,很多好看的风景,比烟花更好看……”颜烛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在茯苓耳边却很清楚,“年后,你走吧。”这一句话就让茯苓彻底回了神,“你……你说什么?你要赶我走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烛顿了顿道,“你不该一辈子困在宫里。”茯苓道:“颜烛,我是真的心悦你,我可以为了你……”“我也是,”颜烛打断他,指腹轻轻抚过茯苓的脸,“我也是真的心悦你,所以我舍不得。”舍不得见你为我委屈求全,舍不得见你受到束缚,舍不得你眼里那灿若星辰的光从此消逝。茯苓沉默下来,目光依旧停留在颜烛身上,他看见颜烛眼里有深深的不舍。烟花已经完全消失,天上有一轮弯月,地上灯火通明,处处都是光亮,天上却只有这一轮月牙,散着淡淡的光华。茯苓想走吗?自然是想的,天下乐事美景如此之多,他之前便想,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大仇得报一身轻,定要四处游历,快意江湖。从此无拘无束,无所顾忌,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碰到有趣的人便结交,遇到好看的风景就留下,做一介逍遥游历人间,看遍天下山水奇景。良久,茯苓才开口道:“可我舍不得你。”颜烛笑了笑,道:“记得我说的话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茯苓有些惊愕地抬头:“你要和我一起走?但这怎么能行……”“相信我,”颜烛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颜烛的神色认真又专注,茯苓把头埋在颜烛怀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嗯。”颜烛笑着低头,去亲他。唇齿间都是红糖和糯米的香气,身边走过什么人,天上有没有烟花,人们在说着什么话,茯苓已经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只记得这个温柔绵长的吻,带着甜味、烟火气,还有火光的温度。这个吻,足以让他把今日的一切美景,全都铭记在心里。上元节过后的第二日,茯苓牵着黑马乌云,穿一身黑袍,身后背着龙牙刀。这一次,他身边没有暗卫,偌大的城门下,他牵着马,当着所有来送行的人的面,他径直走到颜烛面前,拉着颜烛的衣襟,印上一个吻。守城的守卫,后面的李忠、丁淮乃至五皇子,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颜烛毫不避讳,专注地加深这个吻。今日以后,他们天各一方,不再朝夕相伴,耳鬓厮磨,茯苓在江湖上四处游历,行侠仗义,看尽天下美景,做一个逍遥侠客,颜烛则在朝堂上杀伐决断,惩奸除恶,为一代盛世明君。一吻结束,茯苓弯起眼睛笑了笑,道:“我走了。”说完,他翻身上马,身下黑马嘶鸣一声,如风驰电掣般向城外奔去。马上的人将墨发束在身后,发丝在风中纷飞不定,潇洒又恣意。茯苓本该如此,他本该这样自由自在,做一个侠客,畅游于天地间。“之前他走的那一次,我明知他会回来,可还总想拦着不让他离开,我心里虽难过,但更多的是纠结,”颜烛望着那目所不能及的远处,缓缓道:“现在他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我却不拦他了,我心里也万分难过,然而只是为他不在我身边而难过,他若活得自在快乐,也值得了。”颜烛眼中俱是不舍,他站上城墙,久久地远眺着,最后却释然地笑了笑。那一人一马渐渐只剩一点墨痕,消失在城外远之又远的另一边。茯苓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冬青镇,这里和三年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茯苓在街上上走着,却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陌生之感。他所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这再熟悉的地方,也慢慢地在记忆中褪色。原来他所以为难以渡过的难关、难以逾越的困难,难以忘却的痛楚,难以放下的一切人和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的恨意、他带着血色的记忆终于还是散了,只剩下那一段温暖的时光,带着馒头的清香和鸡蛋的温热。“茯苓?”“”茯苓一回头,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头,穿一身粗布棉衣,端着一碗馄饨,正眯起眼笑。“李叔?”李叔笑着点头:“好久没见你了,坐下吃完馄饨吧。”茯苓坐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下肚,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李叔这三年老了不少,头发白了大半,精神却很好,他一边拿着铁勺,一边喋喋不休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子安了,他还跟以前一样,老跟你过不去吗?你别介意,子安从小就这样,他其实心地不坏的。”茯苓放下筷子,闻言笑了笑道:“我明白的,师兄对我很好,他现在应该也过的很好吧。”师兄一定和师父、师娘团聚了,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下一辈一定能投个好人家。茯苓买了些酒肉、馒头、果品,去了墓地。当时丹穴峰之战后,颜烛已经派人将吴子安送回来,与吴恒和崔氏葬在了一起。茯苓将买来的东西都放在墓前,又上了几柱香,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师娘、师兄,我是个扫把星,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好,这辈子恩情我还不上了,下辈子……若下一辈子,我一定加倍报答。”在地上跪了许久,茯苓站起身,看着这三块墓碑,深深地缓了一口气。他离开坟地,顺着冬青镇往荠麦村走,不知走了多久,茯苓路过田间小道,隐隐听到有女子和孩童的声音,这里还没到荠麦村,但听女子的口音,却像荠麦村的人。走了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迎面走来。女子相貌平平,毫无特别之处,茯苓却觉得似在哪里见过这般长相。“夫人,你手帕掉了。”茯苓捡起地上的手帕,刚想递过去,却发觉手帕上绣着两个字。那应当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林芸。茯苓的目光定住了,他有些失神地看向女子。女子转身,很快地接过手帕,奇怪地看了茯苓一眼,陌生又疏离,她什么也没说,牵着孩童走了。茯苓回过神,心下了然。这才是林芸,林勇的妹妹,那个早就远嫁的、荠麦村的林芸。她是真正的林芸,可她不是小芸姐姐。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给他糖吃、为他讲故事,又害他家人惨死的小芸姐姐,已经为了他,死在了大漠的黄沙里。逝者已随风而去,唯余荠麦青青,一如往昔。作者有话要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快完结了,有好多话想说,不过还是等完结再说吧ヾ(≧u≦*)ノ〃第85章“您……真的考虑好了吗?”“没什么要考虑的,”颜烛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旁边的玉印,沾了印泥之后,盖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这三年除奸革弊,大小官吏、赋税、田户……该做的都做了,五皇子也大了,今年在朝堂上,许多政务见解独到,处事已能看出王者之气,有丁丞相和胡丞相辅佐,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颜烛起身,走到书案前,御书房的屏风后,美人图依旧丹青未改,画上的人仿佛也在注视着他,那双灵动的柳叶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颜烛眼神柔和下来,星眸里满是向往:“皇位于我而言是责任,但不是归宿,如今天下已平,我责任将尽,自然要离开。”颜烛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李忠知道颜烛心意已决,他可看着颜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看他君临天下,如今竟然要将皇位拱手相让,他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不妨再多考虑一下……”“李忠,世人常言,皇帝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人人都想做这个位子,想要无上权力,是么?”颜烛转过身,对李忠道:“可做皇帝,就一定比做平民幸福吗?我父皇做了一辈子皇帝,看似风光,却处处都要受韩氏牵制,他宠韩贵妃宠了一辈子,要说真情,又有几分?最后驾崩也是被韩贵妃所害,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父皇心里难道没有怨吗?朝中弊病长达二十年,他难道真的一分也不知晓?”李忠看向颜烛,颜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父皇从小在宫中长大,当年也经历过夺嫡之争,有什么手段他看不出来?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保住龙椅,所以他装聋作哑,但我和他不同,他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我继位,并不是为了权力,是因为这天下需要太平,有个人期望我能改变不公,为江湖和朝堂求得平衡,为天下人谋生路,如今都已经实现……”颜烛把墙上的美人图收下来,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卷好,“这三年,我每日梦中所见所念,都是宫墙之外,过去在霍山上的十年,比在宫里的记忆更深,京城我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倒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况——”颜烛笑了笑,将画珍而重之的收好,“还有个人在等我。”李忠沉默下来,不再多劝了,颜烛站在窗边,皇宫层层琉璃瓦上,有一方蓝天,碧空如洗,天上飘着几朵流云,随风缓缓移动。颜烛沉寂三年的心,再这一刻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把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取下来,褪去龙袍,换上那一身青衣,昆吾剑佩在腰间,只觉一身轻,他肩上担了这许多年的责任,终于卸下了。新帝登基大典声势浩大,文武百官齐聚,在金銮殿下齐齐叩首。颜烛就穿着这身青衣,站在五皇子面前,将那金光闪闪的十二旒冕冠戴在了五皇子头上。屋内的烛火,照在墙上的美人图上,美人笑靥如花,一身黑衣,坐在屋檐上,身侧放着一把黑鞘宝刀。屋檐之下,是山河万里,屋瓦千座,而屋檐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天幕,云海翻涌,红日射出万丈光芒。“你不应该困在这里,”颜烛将茯苓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应该属于外面的广阔天地。”第二日早晨,茯苓睁开眼,感觉到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气息,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困意顿消:“你今日不用上朝吗?”看见他眼中的喜悦,颜烛心里泛酸,他笑了笑,道:“今日是除夕,是我继位的第一个除夕,举国同庆,不上朝。”茯苓从床上爬起来,兴奋道“那我们去看灯会吧!我昨日回来,看到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灯会肯定很好看!”颜烛也坐起身:“灯会要晚上才能看,不着急,早上想吃什么?”茯苓下床去找外袍,道:“都行,有鸡蛋就行。”吃过早饭,茯苓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看,“我们来写对联吧!”颜烛稍有些惊讶:“你会写对联?”“之前没写过,”茯苓让凝霜拿了一叠红纸进来,开始研墨,“我从前没写过,不过可以试试嘛,小五呢?他今天不用读书了吧,让他也回来玩。”颜烛点头:“好。”五皇子很快就带着花猫来了,这时候茯苓刚好写完一副对联,自信满满地展开给他看。只见上联写道:猪拱门如意。下联写道:鸡鸣岁吉祥。茯苓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韵通,寓意好,”颜烛认真道:“字也越来越好看了。”一个错字也难没有,笔画也能看得清了,进步……确实很大。至于用词用字如何,这并不在茯苓的考虑范围内。茯苓看向五皇子:“小五,你觉得呢?”五皇子:“……”皇兄,你还记得平日是如何要求我的吗?五皇子同时感觉到了颜烛的目光,他盯着那笔画凌乱的对联看,磕磕巴巴道:“挺、挺好。”茯苓道:“那横批就叫万事如意吧。”颜烛点头,在红纸上写下“万事如意”四个大字。等纸上墨迹干透,颜烛对身边的凝霜道:“把这对联贴在御书房门口。”茯苓不住地点头,完全不觉得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和颜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放在一起有什么违和之处。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之后来御书房面圣的大臣见到这副对联,心里是个什么难以言说的感觉。第84章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注)除夕夜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式花灯绚丽夺目,直让人看花了眼。路上人很多,灯火灿烂,许多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摊子,热闹非凡,茯苓和颜烛手拉着手走在一起也没人注意,远处的糖油糍粑飘散着清甜的香气。颜烛付了钱,将还在冒热气的糖油糍粑递给茯苓,问道:“从前没去逛过庙会吗?”茯苓眼睛发亮,他接过糍粑,拿起上面的竹签,叉起一块来,放在嘴边仔细地吹了吹,第一口却喂进了颜烛嘴里。茯苓笑了笑,下一块连吹都不吹,直接塞进嘴里,道:“以前也来过,但没这么开心。”从前茯苓身上还背着血仇,去哪里都不得不带着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面临生死。那时候,就算庙会再热闹、再好看,茯苓就算置身其中,也觉得与这繁华人间格格不入。颜烛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的糍粑,他微微低头,将嘴里的糍粑咽下去,带着红糖的香气,轻轻地亲了茯苓一下。如蜻蜓点水,颜烛牵起茯苓的手,一双星眸温柔似水,在夜色中荡起一圈一圈涟漪,点点灯火映进他的眼里,茯苓在那灯火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从今往后,连黑夜都灯火通明。茯苓弯起眼睛冲着颜烛笑,伸手环住颜烛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茯苓听见了颜烛的心跳声。在喧闹的人群中,颜烛的心跳声仍旧清晰可闻。颜烛也了露出笑意,将茯苓抱住。不知是哪里穿来一阵声响,人们惊叹着,纷纷抬头向上看。漆黑的天幕中绽开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花,颜色种类繁多,照得本就亮堂的街市恍如白昼。茯苓和颜烛同时抬头,他们相拥着,站在街市上,满眼都是璀璨的烟花。茯苓从前没有在京城过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烟花,那双柳叶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星星点点都是光。烟花对于颜烛来说,不算什么稀奇之物,他很快便低头,目光看着身边的人,眼神有些复杂。茯苓如今尚未及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将他锁在深宫里一辈子,何其残忍。何况……颜烛舍不得。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朵烟花谢幕,茯苓还有些失神,他听见颜烛问道:“好看吗?”茯苓点点头:“好看。”“这天下还有很多好看的东西,很多好看的风景,比烟花更好看……”颜烛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在茯苓耳边却很清楚,“年后,你走吧。”这一句话就让茯苓彻底回了神,“你……你说什么?你要赶我走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烛顿了顿道,“你不该一辈子困在宫里。”茯苓道:“颜烛,我是真的心悦你,我可以为了你……”“我也是,”颜烛打断他,指腹轻轻抚过茯苓的脸,“我也是真的心悦你,所以我舍不得。”舍不得见你为我委屈求全,舍不得见你受到束缚,舍不得你眼里那灿若星辰的光从此消逝。茯苓沉默下来,目光依旧停留在颜烛身上,他看见颜烛眼里有深深的不舍。烟花已经完全消失,天上有一轮弯月,地上灯火通明,处处都是光亮,天上却只有这一轮月牙,散着淡淡的光华。茯苓想走吗?自然是想的,天下乐事美景如此之多,他之前便想,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大仇得报一身轻,定要四处游历,快意江湖。从此无拘无束,无所顾忌,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碰到有趣的人便结交,遇到好看的风景就留下,做一介逍遥游历人间,看遍天下山水奇景。良久,茯苓才开口道:“可我舍不得你。”颜烛笑了笑,道:“记得我说的话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茯苓有些惊愕地抬头:“你要和我一起走?但这怎么能行……”“相信我,”颜烛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颜烛的神色认真又专注,茯苓把头埋在颜烛怀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嗯。”颜烛笑着低头,去亲他。唇齿间都是红糖和糯米的香气,身边走过什么人,天上有没有烟花,人们在说着什么话,茯苓已经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只记得这个温柔绵长的吻,带着甜味、烟火气,还有火光的温度。这个吻,足以让他把今日的一切美景,全都铭记在心里。上元节过后的第二日,茯苓牵着黑马乌云,穿一身黑袍,身后背着龙牙刀。这一次,他身边没有暗卫,偌大的城门下,他牵着马,当着所有来送行的人的面,他径直走到颜烛面前,拉着颜烛的衣襟,印上一个吻。守城的守卫,后面的李忠、丁淮乃至五皇子,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颜烛毫不避讳,专注地加深这个吻。今日以后,他们天各一方,不再朝夕相伴,耳鬓厮磨,茯苓在江湖上四处游历,行侠仗义,看尽天下美景,做一个逍遥侠客,颜烛则在朝堂上杀伐决断,惩奸除恶,为一代盛世明君。一吻结束,茯苓弯起眼睛笑了笑,道:“我走了。”说完,他翻身上马,身下黑马嘶鸣一声,如风驰电掣般向城外奔去。马上的人将墨发束在身后,发丝在风中纷飞不定,潇洒又恣意。茯苓本该如此,他本该这样自由自在,做一个侠客,畅游于天地间。“之前他走的那一次,我明知他会回来,可还总想拦着不让他离开,我心里虽难过,但更多的是纠结,”颜烛望着那目所不能及的远处,缓缓道:“现在他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我却不拦他了,我心里也万分难过,然而只是为他不在我身边而难过,他若活得自在快乐,也值得了。”颜烛眼中俱是不舍,他站上城墙,久久地远眺着,最后却释然地笑了笑。那一人一马渐渐只剩一点墨痕,消失在城外远之又远的另一边。茯苓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冬青镇,这里和三年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茯苓在街上上走着,却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陌生之感。他所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这再熟悉的地方,也慢慢地在记忆中褪色。原来他所以为难以渡过的难关、难以逾越的困难,难以忘却的痛楚,难以放下的一切人和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的恨意、他带着血色的记忆终于还是散了,只剩下那一段温暖的时光,带着馒头的清香和鸡蛋的温热。“茯苓?”“”茯苓一回头,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头,穿一身粗布棉衣,端着一碗馄饨,正眯起眼笑。“李叔?”李叔笑着点头:“好久没见你了,坐下吃完馄饨吧。”茯苓坐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下肚,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李叔这三年老了不少,头发白了大半,精神却很好,他一边拿着铁勺,一边喋喋不休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子安了,他还跟以前一样,老跟你过不去吗?你别介意,子安从小就这样,他其实心地不坏的。”茯苓放下筷子,闻言笑了笑道:“我明白的,师兄对我很好,他现在应该也过的很好吧。”师兄一定和师父、师娘团聚了,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下一辈一定能投个好人家。茯苓买了些酒肉、馒头、果品,去了墓地。当时丹穴峰之战后,颜烛已经派人将吴子安送回来,与吴恒和崔氏葬在了一起。茯苓将买来的东西都放在墓前,又上了几柱香,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师娘、师兄,我是个扫把星,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好,这辈子恩情我还不上了,下辈子……若下一辈子,我一定加倍报答。”在地上跪了许久,茯苓站起身,看着这三块墓碑,深深地缓了一口气。他离开坟地,顺着冬青镇往荠麦村走,不知走了多久,茯苓路过田间小道,隐隐听到有女子和孩童的声音,这里还没到荠麦村,但听女子的口音,却像荠麦村的人。走了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迎面走来。女子相貌平平,毫无特别之处,茯苓却觉得似在哪里见过这般长相。“夫人,你手帕掉了。”茯苓捡起地上的手帕,刚想递过去,却发觉手帕上绣着两个字。那应当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林芸。茯苓的目光定住了,他有些失神地看向女子。女子转身,很快地接过手帕,奇怪地看了茯苓一眼,陌生又疏离,她什么也没说,牵着孩童走了。茯苓回过神,心下了然。这才是林芸,林勇的妹妹,那个早就远嫁的、荠麦村的林芸。她是真正的林芸,可她不是小芸姐姐。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给他糖吃、为他讲故事,又害他家人惨死的小芸姐姐,已经为了他,死在了大漠的黄沙里。逝者已随风而去,唯余荠麦青青,一如往昔。作者有话要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快完结了,有好多话想说,不过还是等完结再说吧ヾ(≧u≦*)ノ〃第85章“您……真的考虑好了吗?”“没什么要考虑的,”颜烛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旁边的玉印,沾了印泥之后,盖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这三年除奸革弊,大小官吏、赋税、田户……该做的都做了,五皇子也大了,今年在朝堂上,许多政务见解独到,处事已能看出王者之气,有丁丞相和胡丞相辅佐,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颜烛起身,走到书案前,御书房的屏风后,美人图依旧丹青未改,画上的人仿佛也在注视着他,那双灵动的柳叶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颜烛眼神柔和下来,星眸里满是向往:“皇位于我而言是责任,但不是归宿,如今天下已平,我责任将尽,自然要离开。”颜烛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李忠知道颜烛心意已决,他可看着颜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看他君临天下,如今竟然要将皇位拱手相让,他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不妨再多考虑一下……”“李忠,世人常言,皇帝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人人都想做这个位子,想要无上权力,是么?”颜烛转过身,对李忠道:“可做皇帝,就一定比做平民幸福吗?我父皇做了一辈子皇帝,看似风光,却处处都要受韩氏牵制,他宠韩贵妃宠了一辈子,要说真情,又有几分?最后驾崩也是被韩贵妃所害,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父皇心里难道没有怨吗?朝中弊病长达二十年,他难道真的一分也不知晓?”李忠看向颜烛,颜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父皇从小在宫中长大,当年也经历过夺嫡之争,有什么手段他看不出来?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保住龙椅,所以他装聋作哑,但我和他不同,他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我继位,并不是为了权力,是因为这天下需要太平,有个人期望我能改变不公,为江湖和朝堂求得平衡,为天下人谋生路,如今都已经实现……”颜烛把墙上的美人图收下来,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卷好,“这三年,我每日梦中所见所念,都是宫墙之外,过去在霍山上的十年,比在宫里的记忆更深,京城我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倒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况——”颜烛笑了笑,将画珍而重之的收好,“还有个人在等我。”李忠沉默下来,不再多劝了,颜烛站在窗边,皇宫层层琉璃瓦上,有一方蓝天,碧空如洗,天上飘着几朵流云,随风缓缓移动。颜烛沉寂三年的心,再这一刻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把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取下来,褪去龙袍,换上那一身青衣,昆吾剑佩在腰间,只觉一身轻,他肩上担了这许多年的责任,终于卸下了。新帝登基大典声势浩大,文武百官齐聚,在金銮殿下齐齐叩首。颜烛就穿着这身青衣,站在五皇子面前,将那金光闪闪的十二旒冕冠戴在了五皇子头上。屋内的烛火,照在墙上的美人图上,美人笑靥如花,一身黑衣,坐在屋檐上,身侧放着一把黑鞘宝刀。屋檐之下,是山河万里,屋瓦千座,而屋檐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天幕,云海翻涌,红日射出万丈光芒。“你不应该困在这里,”颜烛将茯苓拥入怀中,轻声道:“你应该属于外面的广阔天地。”第二日早晨,茯苓睁开眼,感觉到周身环绕着熟悉的气息,他先是怔了一下,接着困意顿消:“你今日不用上朝吗?”看见他眼中的喜悦,颜烛心里泛酸,他笑了笑,道:“今日是除夕,是我继位的第一个除夕,举国同庆,不上朝。”茯苓从床上爬起来,兴奋道“那我们去看灯会吧!我昨日回来,看到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灯会肯定很好看!”颜烛也坐起身:“灯会要晚上才能看,不着急,早上想吃什么?”茯苓下床去找外袍,道:“都行,有鸡蛋就行。”吃过早饭,茯苓盯着桌上的笔墨纸砚看,“我们来写对联吧!”颜烛稍有些惊讶:“你会写对联?”“之前没写过,”茯苓让凝霜拿了一叠红纸进来,开始研墨,“我从前没写过,不过可以试试嘛,小五呢?他今天不用读书了吧,让他也回来玩。”颜烛点头:“好。”五皇子很快就带着花猫来了,这时候茯苓刚好写完一副对联,自信满满地展开给他看。只见上联写道:猪拱门如意。下联写道:鸡鸣岁吉祥。茯苓满意地点点头:“怎么样?”“韵通,寓意好,”颜烛认真道:“字也越来越好看了。”一个错字也难没有,笔画也能看得清了,进步……确实很大。至于用词用字如何,这并不在茯苓的考虑范围内。茯苓看向五皇子:“小五,你觉得呢?”五皇子:“……”皇兄,你还记得平日是如何要求我的吗?五皇子同时感觉到了颜烛的目光,他盯着那笔画凌乱的对联看,磕磕巴巴道:“挺、挺好。”茯苓道:“那横批就叫万事如意吧。”颜烛点头,在红纸上写下“万事如意”四个大字。等纸上墨迹干透,颜烛对身边的凝霜道:“把这对联贴在御书房门口。”茯苓不住地点头,完全不觉得自己鬼画符一样的字,和颜烛如铁画银钩般的字放在一起有什么违和之处。所以他自然也不会知道,之后来御书房面圣的大臣见到这副对联,心里是个什么难以言说的感觉。第84章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注)除夕夜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各式花灯绚丽夺目,直让人看花了眼。路上人很多,灯火灿烂,许多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摊子,热闹非凡,茯苓和颜烛手拉着手走在一起也没人注意,远处的糖油糍粑飘散着清甜的香气。颜烛付了钱,将还在冒热气的糖油糍粑递给茯苓,问道:“从前没去逛过庙会吗?”茯苓眼睛发亮,他接过糍粑,拿起上面的竹签,叉起一块来,放在嘴边仔细地吹了吹,第一口却喂进了颜烛嘴里。茯苓笑了笑,下一块连吹都不吹,直接塞进嘴里,道:“以前也来过,但没这么开心。”从前茯苓身上还背着血仇,去哪里都不得不带着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面临生死。那时候,就算庙会再热闹、再好看,茯苓就算置身其中,也觉得与这繁华人间格格不入。颜烛猝不及防被塞了满口的糍粑,他微微低头,将嘴里的糍粑咽下去,带着红糖的香气,轻轻地亲了茯苓一下。如蜻蜓点水,颜烛牵起茯苓的手,一双星眸温柔似水,在夜色中荡起一圈一圈涟漪,点点灯火映进他的眼里,茯苓在那灯火里,看见自己的影子。从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从今往后,连黑夜都灯火通明。茯苓弯起眼睛冲着颜烛笑,伸手环住颜烛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茯苓听见了颜烛的心跳声。在喧闹的人群中,颜烛的心跳声仍旧清晰可闻。颜烛也了露出笑意,将茯苓抱住。不知是哪里穿来一阵声响,人们惊叹着,纷纷抬头向上看。漆黑的天幕中绽开一朵朵绚丽夺目的烟花,颜色种类繁多,照得本就亮堂的街市恍如白昼。茯苓和颜烛同时抬头,他们相拥着,站在街市上,满眼都是璀璨的烟花。茯苓从前没有在京城过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声势浩大的烟花,那双柳叶眼里满是不可思议,星星点点都是光。烟花对于颜烛来说,不算什么稀奇之物,他很快便低头,目光看着身边的人,眼神有些复杂。茯苓如今尚未及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将他锁在深宫里一辈子,何其残忍。何况……颜烛舍不得。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朵烟花谢幕,茯苓还有些失神,他听见颜烛问道:“好看吗?”茯苓点点头:“好看。”“这天下还有很多好看的东西,很多好看的风景,比烟花更好看……”颜烛的声音很轻,可是落在茯苓耳边却很清楚,“年后,你走吧。”这一句话就让茯苓彻底回了神,“你……你说什么?你要赶我走吗?”“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颜烛顿了顿道,“你不该一辈子困在宫里。”茯苓道:“颜烛,我是真的心悦你,我可以为了你……”“我也是,”颜烛打断他,指腹轻轻抚过茯苓的脸,“我也是真的心悦你,所以我舍不得。”舍不得见你为我委屈求全,舍不得见你受到束缚,舍不得你眼里那灿若星辰的光从此消逝。茯苓沉默下来,目光依旧停留在颜烛身上,他看见颜烛眼里有深深的不舍。烟花已经完全消失,天上有一轮弯月,地上灯火通明,处处都是光亮,天上却只有这一轮月牙,散着淡淡的光华。茯苓想走吗?自然是想的,天下乐事美景如此之多,他之前便想,等所有事情都结束,他大仇得报一身轻,定要四处游历,快意江湖。从此无拘无束,无所顾忌,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碰到有趣的人便结交,遇到好看的风景就留下,做一介逍遥游历人间,看遍天下山水奇景。良久,茯苓才开口道:“可我舍不得你。”颜烛笑了笑,道:“记得我说的话吗?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茯苓有些惊愕地抬头:“你要和我一起走?但这怎么能行……”“相信我,”颜烛轻声道,“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颜烛的神色认真又专注,茯苓把头埋在颜烛怀里,好一会儿,才闷闷道:“嗯。”颜烛笑着低头,去亲他。唇齿间都是红糖和糯米的香气,身边走过什么人,天上有没有烟花,人们在说着什么话,茯苓已经完全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只记得这个温柔绵长的吻,带着甜味、烟火气,还有火光的温度。这个吻,足以让他把今日的一切美景,全都铭记在心里。上元节过后的第二日,茯苓牵着黑马乌云,穿一身黑袍,身后背着龙牙刀。这一次,他身边没有暗卫,偌大的城门下,他牵着马,当着所有来送行的人的面,他径直走到颜烛面前,拉着颜烛的衣襟,印上一个吻。守城的守卫,后面的李忠、丁淮乃至五皇子,都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站着。颜烛毫不避讳,专注地加深这个吻。今日以后,他们天各一方,不再朝夕相伴,耳鬓厮磨,茯苓在江湖上四处游历,行侠仗义,看尽天下美景,做一个逍遥侠客,颜烛则在朝堂上杀伐决断,惩奸除恶,为一代盛世明君。一吻结束,茯苓弯起眼睛笑了笑,道:“我走了。”说完,他翻身上马,身下黑马嘶鸣一声,如风驰电掣般向城外奔去。马上的人将墨发束在身后,发丝在风中纷飞不定,潇洒又恣意。茯苓本该如此,他本该这样自由自在,做一个侠客,畅游于天地间。“之前他走的那一次,我明知他会回来,可还总想拦着不让他离开,我心里虽难过,但更多的是纠结,”颜烛望着那目所不能及的远处,缓缓道:“现在他真的走了,不会回来了,我却不拦他了,我心里也万分难过,然而只是为他不在我身边而难过,他若活得自在快乐,也值得了。”颜烛眼中俱是不舍,他站上城墙,久久地远眺着,最后却释然地笑了笑。那一人一马渐渐只剩一点墨痕,消失在城外远之又远的另一边。茯苓第一个去的地方,是冬青镇,这里和三年前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茯苓在街上上走着,却有一点若有似无的陌生之感。他所熟悉的人都不在了,这再熟悉的地方,也慢慢地在记忆中褪色。原来他所以为难以渡过的难关、难以逾越的困难,难以忘却的痛楚,难以放下的一切人和事,都已经成为了过去。他的恨意、他带着血色的记忆终于还是散了,只剩下那一段温暖的时光,带着馒头的清香和鸡蛋的温热。“茯苓?”“”茯苓一回头,他身边站着一个老头,穿一身粗布棉衣,端着一碗馄饨,正眯起眼笑。“李叔?”李叔笑着点头:“好久没见你了,坐下吃完馄饨吧。”茯苓坐下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混沌下肚,驱散了冬日的寒意。李叔这三年老了不少,头发白了大半,精神却很好,他一边拿着铁勺,一边喋喋不休道:“我也好些日子没见到子安了,他还跟以前一样,老跟你过不去吗?你别介意,子安从小就这样,他其实心地不坏的。”茯苓放下筷子,闻言笑了笑道:“我明白的,师兄对我很好,他现在应该也过的很好吧。”师兄一定和师父、师娘团聚了,他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下一辈一定能投个好人家。茯苓买了些酒肉、馒头、果品,去了墓地。当时丹穴峰之战后,颜烛已经派人将吴子安送回来,与吴恒和崔氏葬在了一起。茯苓将买来的东西都放在墓前,又上了几柱香,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师父、师娘、师兄,我是个扫把星,没给你们带来什么好,这辈子恩情我还不上了,下辈子……若下一辈子,我一定加倍报答。”在地上跪了许久,茯苓站起身,看着这三块墓碑,深深地缓了一口气。他离开坟地,顺着冬青镇往荠麦村走,不知走了多久,茯苓路过田间小道,隐隐听到有女子和孩童的声音,这里还没到荠麦村,但听女子的口音,却像荠麦村的人。走了没多久,果然看见一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女子,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迎面走来。女子相貌平平,毫无特别之处,茯苓却觉得似在哪里见过这般长相。“夫人,你手帕掉了。”茯苓捡起地上的手帕,刚想递过去,却发觉手帕上绣着两个字。那应当是一个女子的名字——林芸。茯苓的目光定住了,他有些失神地看向女子。女子转身,很快地接过手帕,奇怪地看了茯苓一眼,陌生又疏离,她什么也没说,牵着孩童走了。茯苓回过神,心下了然。这才是林芸,林勇的妹妹,那个早就远嫁的、荠麦村的林芸。她是真正的林芸,可她不是小芸姐姐。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给他糖吃、为他讲故事,又害他家人惨死的小芸姐姐,已经为了他,死在了大漠的黄沙里。逝者已随风而去,唯余荠麦青青,一如往昔。作者有话要说: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快完结了,有好多话想说,不过还是等完结再说吧ヾ(≧u≦*)ノ〃第85章“您……真的考虑好了吗?”“没什么要考虑的,”颜烛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旁边的玉印,沾了印泥之后,盖在了明黄色的圣旨上,“这三年除奸革弊,大小官吏、赋税、田户……该做的都做了,五皇子也大了,今年在朝堂上,许多政务见解独到,处事已能看出王者之气,有丁丞相和胡丞相辅佐,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颜烛起身,走到书案前,御书房的屏风后,美人图依旧丹青未改,画上的人仿佛也在注视着他,那双灵动的柳叶眼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颜烛眼神柔和下来,星眸里满是向往:“皇位于我而言是责任,但不是归宿,如今天下已平,我责任将尽,自然要离开。”颜烛不再自称“朕”,而是自称“我”,李忠知道颜烛心意已决,他可看着颜烛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看他君临天下,如今竟然要将皇位拱手相让,他还是忍不住劝道:“陛下不妨再多考虑一下……”“李忠,世人常言,皇帝是真龙天子、九五之尊,人人都想做这个位子,想要无上权力,是么?”颜烛转过身,对李忠道:“可做皇帝,就一定比做平民幸福吗?我父皇做了一辈子皇帝,看似风光,却处处都要受韩氏牵制,他宠韩贵妃宠了一辈子,要说真情,又有几分?最后驾崩也是被韩贵妃所害,走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我父皇心里难道没有怨吗?朝中弊病长达二十年,他难道真的一分也不知晓?”李忠看向颜烛,颜烛轻笑一声,摇了摇头,道:“父皇从小在宫中长大,当年也经历过夺嫡之争,有什么手段他看不出来?但他只想安安稳稳的保住龙椅,所以他装聋作哑,但我和他不同,他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到。”“我继位,并不是为了权力,是因为这天下需要太平,有个人期望我能改变不公,为江湖和朝堂求得平衡,为天下人谋生路,如今都已经实现……”颜烛把墙上的美人图收下来,一点点仔仔细细地卷好,“这三年,我每日梦中所见所念,都是宫墙之外,过去在霍山上的十年,比在宫里的记忆更深,京城我已没什么可留恋的了,倒也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何况——”颜烛笑了笑,将画珍而重之的收好,“还有个人在等我。”李忠沉默下来,不再多劝了,颜烛站在窗边,皇宫层层琉璃瓦上,有一方蓝天,碧空如洗,天上飘着几朵流云,随风缓缓移动。颜烛沉寂三年的心,再这一刻无比剧烈地跳动起来。他把头上的十二旒冕冠取下来,褪去龙袍,换上那一身青衣,昆吾剑佩在腰间,只觉一身轻,他肩上担了这许多年的责任,终于卸下了。新帝登基大典声势浩大,文武百官齐聚,在金銮殿下齐齐叩首。颜烛就穿着这身青衣,站在五皇子面前,将那金光闪闪的十二旒冕冠戴在了五皇子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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