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都这么明显了,我们还不要报警吗?”苏朗把车停在路边,扭头问谭振。谭振摇头,从皮夹子里取出余星写给他的那个字条:“余星为什么会留下这个,一定有他的原因。”苏朗无奈,接下来还要怎么查?他与苏少茂近距离对视的片刻,几乎就能立刻判断那人绝对能干得出杀人越货的事情,那个明明比自己还年幼两岁的人,为什么就能胆子大到会当着众人的面,不露丝毫痕迹地几乎捏断自己的手腕?!然而,当着谭振的面苏朗没办法把这话说出口,余星是谭振认来的弟弟,苏少茂却是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他两一个想方设法在救人,一个却恨不得赶快把对方除掉。第36章车子到了路口谭振叫停,说:“你回去吧,我还要去地宫转转。”苏朗拿出手机,谭振知道他又要转钱“包”他的时间,连忙伸手制止:“你当我是去卖身,我只当那是我的工作。就像你嘴上说着不服气公司把你放在负责接待的岗位上,还是很用心地做好每一个细节一样,我有我的职业道德,请尊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苏朗也不能继续固执,只好调转车头把谭振送到了地宫门口。等苏朗回家,只见一头炸毛的小雅站在厨房灶台前,一手叉腰,一手拿筷子不耐烦地搅动锅中面条。“你……”苏朗还以为这人睡了一晚,想明白就会自动离开呢。小雅默默转身,眼中充满愤恨:“人呢?”“谁?”“我振哥!”“他去……上……上班了啊。”苏朗尽可能平静的回答,满身酒气熏得他脑仁疼。“呸!”小雅关了火,换成两手叉腰的姿势,脚下小碎步挪到苏朗面前,劈头盖脸地吼叫,“我就是刚从地宫回来的,不信我的速度还赶不上他,他根本就没有去地宫。老实说吧,他人在哪儿,我要找他算账!”“算,算什么帐,哎你说话能不能正常点儿,别老这么风风火火的。”苏朗无心理他,倒头躺进沙发里。“你两是不是又啪了?!”小雅梗着脖子问苏朗。苏朗爱理不理地转了个身背对小雅:“这事应该和贵 ‘小姐’没什么关系吧。”“怎么没关系,你看我这头,你看我这脸!”小雅气冲冲地把苏朗掰过来,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那正开着一瓶一万多的白兰地呢,你倒好,两人一啪,把我脑袋啪开花,吓得顾客鬼哭狼嚎趴桌子底下,还给尿了。你两怎么能欲|望那么强烈呢,你数数数数,这些天啪多少回了!”苏朗微微回头,虽然对小雅说话内容一知半解,但看到对方那膨大的蘑菇头,和焦黑的熊猫眼,还是瞬间摒弃高冷气质,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被炸了吗?”苏朗问小雅。小雅交叉双臂翻白眼。“我操,”苏朗起身继续笑,连角落里的小蓝也飞了过来,四双眼睛一起看小雅,更是笑得停不下来,“我刚看了个背影,还以为是你搞的新发型,太牛了点。”小雅气鼓鼓地挤坐在苏朗身边,调整面部肌肉,冷冷地问:“他人呢。”“说了去地宫了。”“地宫没他,绝对没他。”“你不会打电话啊?”苏朗继续偷笑,顺手就拿起电话拨了谭振的号码。“嘟嘟嘟……”的声音之后一直无人接听。苏朗记得以前谭振说过,做他们这行的,到了这个点儿电话基本上就无法接通。因为陪着客人的时候不方便。想到谭振或许此刻正依偎在某人的怀里,把酒言欢,苏朗的心中就觉得憋闷,叛逆心理瞬间暴涨,一遍遍地执着拨打电话。“哼!”看苏朗的表情从偷笑到皱眉,小雅也才算是安静了下来,一起耐心地等待。他心想,本来作为愿天使,和许愿人的心灵感应是非常强烈的,可谁能耐得住这么三天两头地被雷劈啊。再继续劈下去,不光他和谭振的心灵感应会越来越弱,这颗人类的脑袋迟早也要爆掉。正乱想着,苏朗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怎么?”不知为何,小雅的胸口也突然一阵闷痛。“他肯定去了那个地方!”苏朗起身揣上手机,作势就要出门。小雅一手扶着胸口,一手拉住苏朗,金刚大汉瞬间变得气若游丝,问:“去哪儿?”“找谭振去。”苏朗答。“带上我。”小雅跟着起身,走到门口穿上粗跟的女士凉鞋,从衣架上扯下他那个几乎已经成标志的粉红色hello kitty包包。苏朗对小雅和谭振的关系不是十分了解,只知道他们是地宫里的同事,另外,这个小雅可能还对谭振有着一些暧昧不清的情愫。怎么都算是和谭振关系比较近的人,更何况,带着这么一个壮汉过去,关键时刻还能当人肉包推出去挡一挡。苏朗不再多想,就揪着小雅的衣领,把他推出门:“那快点。”苏朗猜测,谭振肯定是一个人去了海天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按照两人从少茂速停回来路上的态度。他们两就这件事情要不要交给警察有分歧,而谭振更倾向于自己去搞个明白。如果从少茂速停进不了内部,那他必定是要从另外一个入口进去,去那深不见底的地下,看看在里面发生着什么!苏朗身上的酒气充斥整个车厢,小雅贪恋地吸嗅着高档伏特加的醇香,对苏朗说:“还真是酒后乱性。”谭振在地宫门口下了苏朗的车,并没有进入地宫去上班。他知道,现在的地宫已经和几天前的地宫完全不同,他本来就吃的青春饭。做这一行的,谁都没打算长红长紫。可是,他没想到自己的滑铁卢会来的如此迅猛,居然被一个入行一个月的金刚芭比给打败了。和回地宫找回自己的场子比,更重要的是先把一直挂在心里那余星的事情查清楚了。谭振看苏朗的车子越走越远,便又打了辆车往海天酒店赶,他指挥出租车司机开往地下车库-2层,然后在没有摄像头直接照射的东北角下车,再嘱咐司机离开。那三个大大的汽油桶之前就被苏朗命人搬走了,小门上的密码锁也是他和苏朗一起换的,所以他没费一点力气就顺利下到暗道里面。虽然一个人,打着手机的照亮功能,还是觉得阴风阵阵又点怕,但想想余星,想想他自认为善恶分明的董明泽无论如何都要保守的秘密,他就觉得浑身一阵燥热。那股燥热来自于他对深不见底的暗道的恐慌,也来自于对未知的恐惧,并且,似乎还有更深的东西在拖拽着他,揉搓着他。他踩在暗道里的小石子上,一步步向前,光亮只能找到眼前的一片地方。随便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能引起共鸣,从而觉得是有鬼哭狼嚎。谭振脑袋发昏,身上发汗,他只有一只皮夹子和一个随身携带多年的折叠小刀。突然,他感到脚下无力,眼前那幽深的地道似乎和记忆中的某个场景混为一体。男人们的奸笑声,女人们的惊叫声,粗大的手掌,掌心如砂纸般粗糙,他的胳膊被人攫住,生疼,疼得喘不过气,却也哭不出声,只求自己能变成透明,消失在那宛如地狱一般的牢笼之中。谭振继续往前,暗道里的空气本来就很稀薄,他有点缺氧的症状,他一边甩脑袋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一边抬起手感受有风的流动。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但似乎快要走到地道的尽头,有风有亮光,然后就会有真相。然而,下一秒,他眼前一片空白,瞬间失去了知觉。第37章苏朗载着小雅到了地下车库,很熟练的把车停在自己的专属车位,下了车就往东北角走去。他知道那些保安看到他这样必定是要去背后的主使那通风报信,不遮不掩大步走向地道入口。密码锁果然被打开了,和他猜想的一样,这个密码只有他和谭振两人知道,那人一定是下去了。“下去!”苏朗让小雅下暗道,问,“你喜欢谭振对不对?”小雅不知道怎么回答,人类的情感以及人类的大脑他都用的不太熟练,只默默点了点头。“下去,他已经在下面了,找到他带回来!”苏朗说着拉开那道门,然后推了小雅一把。小雅“呲溜”一声,随着超短裙侧边被扯开的声音,落入暗道,一脸茫然:“他在哪儿?”“顺着地道一直往前走,直到找到他!”苏朗冲着洞口大喊,起身的瞬间已经有三五个保安围了过来。“小苏总,”这几个保安苏总都不认识,“你这是在做什么。”“这是我家的酒店,我家的车库,做什么还不是随我心思?”苏朗脸上没有一点惊慌,反背着的手已经开始拨打110。“小苏总,这么晚了,您这一身酒气,出点意外也不意外吧。”那几位保安与往日见了苏朗便唯唯诺诺的小保安不同,虽然依然穿着一样的保安服,但明显说话的语气很强硬,仿佛带着命令的意味。“不要过来,”苏朗的电话震动了一下,他知道电话已经被110报警台接起,“你们不要过来,这是海天大酒店的地下车库,你们想要对我干什么?”“干什么?”为首的那位保安继续向前,超过190的身高近距离给人的压迫感很强,嗓音也明显变了调,等他几乎是和苏朗鞋尖擦到一起,才幽幽吐出一句话,“苏大少爷脑袋不如小少爷,演技也不行,我们在这儿等了好一会儿了,您怎么才来?”苏朗几乎是本能地叫了一声:“救命!”他的手腕突然被人从身后捏住,那手腕早些时候刚被苏少茂不动声色地差点捏断,此刻又被猛烈一捏,手里的电话就瞬间跌落了。“老大,他准备报警!”苏朗庆幸自己在喊出救命前,就已经摸索着挂断了电话,并删除了那条通话记录,所以小弟看到的只是一个未播出成功的手机界面。“想得美!”那位被叫老大还穿着保安服的人,在自己的脖子上做了个刀砍的动作,然后转身。后面的小弟得令,猛地飞起一脚踹在苏朗的后背上,硬生生把他踹倒在地。苏朗这身子,平时都是泡在灯红酒绿里,和谭振一样,除了床上运动,其他运动一律不感兴趣,被人这么一踹,就只是乖乖趴在地上了。那样子和一条砧板上的鱼没什么区别。“你们有钱人不都是很会搞时间管理的吗,平时花点时间练练拳脚,关键的时候说不上能救上一命。现在可好?我们玩儿您就跟玩儿只弱鸡似的没有一点儿乐趣。”那飞出一脚的小弟说着,又往苏朗的肋侧踹了一脚。“疼!”苏朗扭动身子,趴在地道的入口上,手掌伸进把手捏住下面的锁扣,这样就形成了一个人肉的插销,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得继续装疯卖傻拖延时间,“怎么,你们苏小少爷就这点儿能耐?我刚去少茂速停闹了一场就窝不了火,找人来这里暗算我?”为首背过身的家伙不动声色,旁边的小喽啰继续叫嚣:“我们叫您一声小苏总,您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怎么?”苏朗扭动身子,让手掌形成的人肉插销更牢固一点,“你们是想打我,还是干脆干掉我?”为首的那位听到这话,转过身子,丢了一个小瓶给身旁的小弟,说:“直接喂药,抓紧时间。”苏朗心道完蛋,那群家伙居然要和自己抢时间,只好拼命把头埋进臂弯里,不让对方得逞。小喽啰一个巴掌扇得苏朗耳朵轰鸣,捏着他的嘴就要往里塞药。苏朗手下紧紧抓住地下通道的门把手,另一只手往对方身上胡乱的抓。突然,苏朗觉得身子下面的门板被人撞动,还没等他仔细辨别,那脸盆口似的门板就向上飞了出去。苏朗只觉得手指疼痛,抱着门板重重摔在地上之后,才看清,是小雅怒气冲冲地从地道里爬了出来。紧身的连衣裙已经蹭得不成样子,好歹那家伙还穿着防盗裤、水晶丝,两片类似龟壳的东西满满当当地填充在袜子里面。要不是这个紧张的场面,放在平时,苏朗看了肯定又要放下高冷大笑一场的,硬把一个男人的中断搞成丰臀窄腰,那装扮简直太神奇了,人|妖现场表演都不敢这么穿着玩的。小雅倒似没意识到那么多,索性把挂在身上的破布连衣裙扯下丢到一旁,露着胸毛和假胸对苏朗说:“没有!下面什么都没有,我跑了一个来回一个人都没有。”苏朗趁周围人都还处于震惊的当口,额头碰着地面休息了片刻,然后猛地起身问:“跑了一个来回?”苏朗还准备问点什么,只觉得胸口又被人猛猛地踹了一脚,当即向后仰倒,两个“保安”立刻扑了上来把他牢牢控制住,另外一个顺势就要冲上来往他嘴里塞药。“救我!”苏朗说完立刻紧闭双唇,左右猛烈扭头。小雅有点儿懵,男人压女人、女人压男人、男人压男人、女人压女人……众多玩法他都见过,唯独这几个男人压着一个男人的阵仗,他还是头一回见。“你们这是什么新玩法?”小雅走上前,一脚踹飞脸盆似的门板。突然为首的那个“保安”靠近小雅,反手就要去搂小雅的脖子,好似要把那穿着女装丝袜的变态拉入怀里看个明白。可是,他哪里能料到,小雅虽然是个行为思维语言都极为怪异的男性身躯,身体里却有着愿天使的灵性。他先一步料到对方的心思,飞起朝着对方的下颌骨就是一脚。对方也似始料未及,根本没想自己这个吨位居然能被女装大佬掀翻在地,恼怒地碎了口唾沫,爬起来又要往上扑。原本围着苏朗的那几个小喽啰,看这情况,纷纷慌了神,松开苏朗朝着小雅一起扑来。“你们玩儿的都是这么狠的吗?”小雅撑长脖子看苏朗。苏朗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沫,对小雅大吼:“妈的,你们地宫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儿吗?老子是被他们袭击了,他们准备杀了我,你看不出来吗?!”“不是玩儿那个?”小雅优雅从容地收回腿,三位“保安”顺势跌倒,胳膊一撑就又撞倒一个,“打人、杀人可都不是什么好行为哦。”苏朗没想到这个爱穿女装的家伙居然还有两下子,便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打倒他们,再撑一会儿,我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苏朗的话音刚落,只听地下车库里由远及近地想起警鸣,同时红蓝的光亮开始闪现。“操!还真有警察!”一个小喽啰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大身后躲。为首的那位似有不甘,但看着小雅鼓起的胸肌以及粗壮的手臂,还是吞了口唾沫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撤!”第38章警察赶到,苏朗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拖着受伤的手就往地下通道跑,他要亲自去看看谭振到底在不在里面。小雅跟他下去,两人一起在黑暗的地道里往前跑。苏朗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憋闷,浑身都能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前面阻挠。“到了,”还没有等苏朗彻底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小雅就喊,“已经到尽头了。”苏朗伸手去摸,果真,面前不过是一道冰冷的水泥墙。他转身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胸口猛烈起伏,他恨自己没有早点报警或者和谭振一起来这鬼地方探个究竟。现在可好,地道往里两百米处,被死死地封住,完全不是苏朗第一次来时的样子。苏朗突然明白了小雅说的“在下面跑了一个来回”是什么意思。按照他之前的认知,这地道深不见底,即便是真的通往少茂速停也需要1.5公里的距离,那么多的时间里,一个正常人是完全没办法跑个来回的。却没想到,是地道被人从另外一头截断了。苏朗稍微缓了缓神,才感受到从左手传来的剧痛,这只手今晚不堪重负,被捏了两次,又被地道把手别了一次,简直像坠着一个铅葫芦,碰不得摸不得。最后还是小雅,拖着苏朗,一点点地把他送到地面。在医院的急诊科,苏朗一边接受护士对伤口的清理包扎,一边对民警大吼:“是苏少茂!是他,快去把他抓住,那几个准备暗杀我的人就是被他派过来的!”苏朗的脑子越来越清醒,这个时候不能傻头傻脑地直接说出男童、余星和地下通道的事情,毕竟谭振不见了,他不得不顾及谭振曾经说过的,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他只是想让自己获得安全,然后控制住苏少茂的行动。在一阵尖锐的电锯声中,谭振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冰凉凉的液体,充满刺鼻的汽油味。他呛咳着,慢慢抬头寻找刺耳声音的来源,只觉一道光柱打在脸上,那光带着热度,烧得他皮肤紧缩、干疼。“你们是谁?”谭振试着开口,却几乎难以辨别自己的声音。对面一个大汉,捏着火机靠近谭振,“咔哒咔哒”地扣动火机滑轮,那火苗一下子窜出老高,谭振眯上眼睛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看到派出所那个小子半死不活还不够教训,居然跑来这里寻死?”壮汉吹灭火苗又一次扣动滑轮,在火机反复的吹熄点燃间寻找恐吓对方的快感。谭振一直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倒不是惧怕,而是体力跟不上,像是虚脱了一样。“这里是地下六层,少茂速停的最深处,没有供氧机所以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那壮汉看谭振的样子,一脸得意,转身收了火机,戳戳谭振的肩膀。谭振低下头去,这才发觉,早已麻木的双手双脚被人紧紧地捆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你终于进来了,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也不枉费我们做了一个星期准备的巨大水泥墩。”壮汉继续说着,左右拧动脖子。“什么水泥墩?”谭振不解地问。“堵住那个暗道的水泥墩啊,自从得知你和那个苏家大少爷在查暗道的事,我们就在时刻准备把那里堵上。明天清晨,中央公园将会突然性的大面积塌陷,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一条暗道的存在。”壮汉说着伸手在谭振苍白的脸上拍了拍。“什么意思?你们为了毁暗道,不惜毁坏公园?”谭振有气无力地问。“要不是姓余的那小子命好,我们连人都敢杀哦!”大汉说完,笑呵呵地把手从谭振脸上拿开,随即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弄响关节。“你是说余星?那……那个……那个传说中的男童,也是被你们弄死的?”谭振看这壮汉倒是个爱显摆的人,想趁机多套出些话来。“男童?”壮汉哼笑一下,转身坐在谭振对面的高脚椅里说,“你是说那个傻子?那可是我们这里的宝贝,我们谁敢动他,要不是他自己脑袋有问题,钻进暗道里玩被憋死了,谁敢伤他一根汗毛。”说完,壮汉继续笑:“哎说给你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谭振觉得可能是缺氧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现在听到“死”字竟然都不觉得恐惧,相比较之下,这满身的汽油味更让他受不了。他努力晃了晃脑袋,问:“你们的幕后老大,是苏少茂对不对?你们在这地下,拿停车场当掩护,到底做着些什么?”壮汉不耐烦地看看时间,重新掏出火机一下下地点亮熄灭:“我们背后的老大?这个就留给你到地底下去猜吧。”壮汉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等他出了光亮所照射的范围便问远处的人:“上面确定没有,几点动手?”在医院里,小雅扶着苏朗从急诊大楼出来,一个劲儿地问他:“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鬼鬼祟祟地,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振哥不见了?”苏朗摇头,通过刚才那一战,他完全看清,这个金刚芭比就是个满脑子装着那种事的傻子,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小雅看谭振那副模样,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手受伤有自己一半缘故,便也不在多言,只是微闭了双眼默默搜寻与谭振的心电感应。苏朗扭身子甩开小雅,瘸着腿从台阶上下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那是谭振的手机铃声,手风琴音乐,他曾经多次听到。苏朗不顾手疼,一把抓住小雅,上下寻找那电话铃音的来源。然后,从对方的脖子上取下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谭振的手机果然躺在里面。“是我第一次下地道的时候,在里面捡的,”小雅看苏朗摸出电话,连忙解释,“是振哥的手机。”苏朗懒得理小雅,勉强滑动手指接起电话:“喂?”“阿振?”对方是一个有点低落的男声。苏朗举着话机拉远一些,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是“小仙儿”,便问:“你是谭振那个开情趣民宿的朋友?”邓小仙听到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仿佛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被打乱了,问:“你谁啊?”“我……我是……”苏朗想起之前和谭振闲聊的时候,谭振对他坦白过,他们在小仙家民宿睡了一觉的第二天,为了不被小仙讹钱,骗他说两人是情侣关系。想到谭振,想到再次偶遇那天的场景,苏朗突然觉得对谭振格外怀念,而那个人现在在哪?“我是他男朋友!”良久,苏朗终于开口,问对方,“你找他什么事儿?没事儿改天再联系吧。”“哦,”邓小仙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把自己民宿搞得一团乱的阔少,笑着说道,“帮我给谭振说一声,我爸那手术做不了了,那钱我也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操!苏朗在心里默骂,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他现在一听到钱就恼火,连忙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第39章苏朗听说苏少茂被叫去警察局问话,一个轱辘翻起来就往那里跑。他必须揪住那小子的衣领问个明白,到底做了些什么,谭振现在在哪里?!所有维持在表面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全部撕破,就为了让自己不再愧疚自责。然而,在警察局门口,苏少茂一身西服笔挺,精神气色都相当不错。相比较这个已经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大哥,他简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了。“你站住!”苏朗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挡在苏少茂面前,“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交出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假装不知情!”所有的事都在苏少茂的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警察会走个形式叫他来问个话,所以暂停了人为制造公园塌陷的计划,一早收拾妥当,还在健身房里跑了四十分钟,才开着车子悠悠闲闲地来警局。在这里遇到他那个败家子哥哥,也在预料之中。他微笑着叫了苏朗一声“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喝醉酒就不要满大街乱跑,我早都告诉过你,爸爸让你快点回去。”苏少茂轻轻推开苏朗的胳膊,大长腿一跨就进了警局大门。苏家两个兄弟,从相认的那一刻起就被传不和。苏朗不喜欢苏少茂,苏少茂也不喜欢苏朗。但在这之前,他两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地里,谁都假装不把对方当回事儿,却没有一刻不想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曾经,苏朗以为只有自己对苏少茂是这样的,但疼痛的手腕告诉他,在苏少茂的心目中,自己也是一个宛如毒瘤般的存在。在世人眼中,苏少茂年轻气盛,仪表堂堂。从国外读书回来就一门心思帮助父亲打理公司。苏朗知道,在员工那里,叫他“小苏总”并非因为他是“老苏总”苏俊良的儿子,而是因为,在苏氏还有一位比他更能管事儿的“大苏总”——苏少茂。苏朗虽然是苏家长子,但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整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就召集男男女女在自家的私家花园里聚众胡闹,口风向来不佳。这两人,如果有一个会被关进局子,那多半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苏朗。苏朗看着苏少茂的背影,垂下了脑袋。他讨厌苏少茂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又觉得那身上似乎有着自己的影子。想做点什么来讨父母的欢心,放下自己的所有欲求,随时随地都准备把时间和精力贡献出去,这种情况苏朗曾经也有过。幼年时,他跪坐在母亲腿边,用细嫩的小手揪她裙子上的蕾丝花边。那时候,他就想,把这些卷曲的花边弄平整了会不会得到母亲的赞赏。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个巴掌。那热乎乎的巴掌扇得他瞬间失聪,脑袋里乱哄哄的,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疯女人。他不明白,他最爱最爱的妈妈,那个浑身弥漫淡雅茉莉清香的妈妈怎么就变了。那道绵软柔和温暖的光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撤走了?他想讨妈妈的欢心,想让他记忆更早时候的那个女人回来,然而一次次的努力都失败了。最后他只好不得不认同人们口中所言,那个被锁在苏家老宅二层,住在只有一扇窗户可以打开的屋子里的女人——以前他叫妈妈的人,真的成了疯子。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讨好的目光投向了家里的重心人物,他的父亲苏俊良。然而,那个男人又带回了一个孩子!那个随时随地可以取代自己的孩子!苏朗想到这里,不由地抿住了嘴巴。长期对他人不合时宜的幻想,让他在成年后的这几年里改变了很多。他学着不再让自己沉溺于某一个人的怀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都避免让自己沉溺。他总是告诫自己,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不存在的。就像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在某一个时段里让他暂时忘记丧失母爱的小小男孩。那样的场景,他总是恍惚着的。高大的东北红豆杉,两个疯跑着的孩童,长时间的嘻闹以至于嗓子都变得干哑——那样的片段,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自己为了摆脱某些不想面对的情绪而幻想出来的?!苏朗起身,手腕的疼痛让他把思绪拉回了现实,那两个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想着,转身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脑袋靠在车窗上框,眉眼里闪过城市清晨的景色,买糖油糕的老婆婆正笑容满脸地送一坨面团下锅……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苏朗又一遍问自己,那两个小男孩,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他忘记了模样,而那人眼角下的泪痣清晰可辨。谭振昏昏欲睡,面颊发干,口唇都是鼓涨的感觉,加上尿急,冷汗一身一身,浑身都不舒服。他看对面的壮汉是个话多的人,对于迟迟无法动手点燃自己有些焦急,焦急到近乎显出了一些无聊的意味,便说:“大哥,行个方便,我尿急。”“尿急啊?”壮汉唇边扯出一抹笑,“尿呗。”谭振苦笑,歪斜着脑袋:“帮我解开下绳子嘛?”“你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没事,尿裤子里的人我见得多了,不会笑话你的。”壮汉唇边的笑扯得更开了一些。“那你过来……”谭振继续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努力牵动嘴角说,“你来帮我拉一下裤链。”壮汉本来就无聊至极,不能如期灭了对面这个小子让他心有不爽,他早就想找点事情来做。“你们玩儿的都是这么狠的吗?”小雅撑长脖子看苏朗。苏朗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沫,对小雅大吼:“妈的,你们地宫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儿吗?老子是被他们袭击了,他们准备杀了我,你看不出来吗?!”“不是玩儿那个?”小雅优雅从容地收回腿,三位“保安”顺势跌倒,胳膊一撑就又撞倒一个,“打人、杀人可都不是什么好行为哦。”苏朗没想到这个爱穿女装的家伙居然还有两下子,便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打倒他们,再撑一会儿,我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苏朗的话音刚落,只听地下车库里由远及近地想起警鸣,同时红蓝的光亮开始闪现。“操!还真有警察!”一个小喽啰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大身后躲。为首的那位似有不甘,但看着小雅鼓起的胸肌以及粗壮的手臂,还是吞了口唾沫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撤!”第38章警察赶到,苏朗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拖着受伤的手就往地下通道跑,他要亲自去看看谭振到底在不在里面。小雅跟他下去,两人一起在黑暗的地道里往前跑。苏朗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憋闷,浑身都能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前面阻挠。“到了,”还没有等苏朗彻底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小雅就喊,“已经到尽头了。”苏朗伸手去摸,果真,面前不过是一道冰冷的水泥墙。他转身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胸口猛烈起伏,他恨自己没有早点报警或者和谭振一起来这鬼地方探个究竟。现在可好,地道往里两百米处,被死死地封住,完全不是苏朗第一次来时的样子。苏朗突然明白了小雅说的“在下面跑了一个来回”是什么意思。按照他之前的认知,这地道深不见底,即便是真的通往少茂速停也需要1.5公里的距离,那么多的时间里,一个正常人是完全没办法跑个来回的。却没想到,是地道被人从另外一头截断了。苏朗稍微缓了缓神,才感受到从左手传来的剧痛,这只手今晚不堪重负,被捏了两次,又被地道把手别了一次,简直像坠着一个铅葫芦,碰不得摸不得。最后还是小雅,拖着苏朗,一点点地把他送到地面。在医院的急诊科,苏朗一边接受护士对伤口的清理包扎,一边对民警大吼:“是苏少茂!是他,快去把他抓住,那几个准备暗杀我的人就是被他派过来的!”苏朗的脑子越来越清醒,这个时候不能傻头傻脑地直接说出男童、余星和地下通道的事情,毕竟谭振不见了,他不得不顾及谭振曾经说过的,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他只是想让自己获得安全,然后控制住苏少茂的行动。在一阵尖锐的电锯声中,谭振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冰凉凉的液体,充满刺鼻的汽油味。他呛咳着,慢慢抬头寻找刺耳声音的来源,只觉一道光柱打在脸上,那光带着热度,烧得他皮肤紧缩、干疼。“你们是谁?”谭振试着开口,却几乎难以辨别自己的声音。对面一个大汉,捏着火机靠近谭振,“咔哒咔哒”地扣动火机滑轮,那火苗一下子窜出老高,谭振眯上眼睛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看到派出所那个小子半死不活还不够教训,居然跑来这里寻死?”壮汉吹灭火苗又一次扣动滑轮,在火机反复的吹熄点燃间寻找恐吓对方的快感。谭振一直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倒不是惧怕,而是体力跟不上,像是虚脱了一样。“这里是地下六层,少茂速停的最深处,没有供氧机所以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那壮汉看谭振的样子,一脸得意,转身收了火机,戳戳谭振的肩膀。谭振低下头去,这才发觉,早已麻木的双手双脚被人紧紧地捆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你终于进来了,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也不枉费我们做了一个星期准备的巨大水泥墩。”壮汉继续说着,左右拧动脖子。“什么水泥墩?”谭振不解地问。“堵住那个暗道的水泥墩啊,自从得知你和那个苏家大少爷在查暗道的事,我们就在时刻准备把那里堵上。明天清晨,中央公园将会突然性的大面积塌陷,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一条暗道的存在。”壮汉说着伸手在谭振苍白的脸上拍了拍。“什么意思?你们为了毁暗道,不惜毁坏公园?”谭振有气无力地问。“要不是姓余的那小子命好,我们连人都敢杀哦!”大汉说完,笑呵呵地把手从谭振脸上拿开,随即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弄响关节。“你是说余星?那……那个……那个传说中的男童,也是被你们弄死的?”谭振看这壮汉倒是个爱显摆的人,想趁机多套出些话来。“男童?”壮汉哼笑一下,转身坐在谭振对面的高脚椅里说,“你是说那个傻子?那可是我们这里的宝贝,我们谁敢动他,要不是他自己脑袋有问题,钻进暗道里玩被憋死了,谁敢伤他一根汗毛。”说完,壮汉继续笑:“哎说给你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谭振觉得可能是缺氧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现在听到“死”字竟然都不觉得恐惧,相比较之下,这满身的汽油味更让他受不了。他努力晃了晃脑袋,问:“你们的幕后老大,是苏少茂对不对?你们在这地下,拿停车场当掩护,到底做着些什么?”壮汉不耐烦地看看时间,重新掏出火机一下下地点亮熄灭:“我们背后的老大?这个就留给你到地底下去猜吧。”壮汉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等他出了光亮所照射的范围便问远处的人:“上面确定没有,几点动手?”在医院里,小雅扶着苏朗从急诊大楼出来,一个劲儿地问他:“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鬼鬼祟祟地,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振哥不见了?”苏朗摇头,通过刚才那一战,他完全看清,这个金刚芭比就是个满脑子装着那种事的傻子,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小雅看谭振那副模样,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手受伤有自己一半缘故,便也不在多言,只是微闭了双眼默默搜寻与谭振的心电感应。苏朗扭身子甩开小雅,瘸着腿从台阶上下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那是谭振的手机铃声,手风琴音乐,他曾经多次听到。苏朗不顾手疼,一把抓住小雅,上下寻找那电话铃音的来源。然后,从对方的脖子上取下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谭振的手机果然躺在里面。“是我第一次下地道的时候,在里面捡的,”小雅看苏朗摸出电话,连忙解释,“是振哥的手机。”苏朗懒得理小雅,勉强滑动手指接起电话:“喂?”“阿振?”对方是一个有点低落的男声。苏朗举着话机拉远一些,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是“小仙儿”,便问:“你是谭振那个开情趣民宿的朋友?”邓小仙听到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仿佛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被打乱了,问:“你谁啊?”“我……我是……”苏朗想起之前和谭振闲聊的时候,谭振对他坦白过,他们在小仙家民宿睡了一觉的第二天,为了不被小仙讹钱,骗他说两人是情侣关系。想到谭振,想到再次偶遇那天的场景,苏朗突然觉得对谭振格外怀念,而那个人现在在哪?“我是他男朋友!”良久,苏朗终于开口,问对方,“你找他什么事儿?没事儿改天再联系吧。”“哦,”邓小仙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把自己民宿搞得一团乱的阔少,笑着说道,“帮我给谭振说一声,我爸那手术做不了了,那钱我也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操!苏朗在心里默骂,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他现在一听到钱就恼火,连忙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第39章苏朗听说苏少茂被叫去警察局问话,一个轱辘翻起来就往那里跑。他必须揪住那小子的衣领问个明白,到底做了些什么,谭振现在在哪里?!所有维持在表面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全部撕破,就为了让自己不再愧疚自责。然而,在警察局门口,苏少茂一身西服笔挺,精神气色都相当不错。相比较这个已经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大哥,他简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了。“你站住!”苏朗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挡在苏少茂面前,“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交出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假装不知情!”所有的事都在苏少茂的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警察会走个形式叫他来问个话,所以暂停了人为制造公园塌陷的计划,一早收拾妥当,还在健身房里跑了四十分钟,才开着车子悠悠闲闲地来警局。在这里遇到他那个败家子哥哥,也在预料之中。他微笑着叫了苏朗一声“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喝醉酒就不要满大街乱跑,我早都告诉过你,爸爸让你快点回去。”苏少茂轻轻推开苏朗的胳膊,大长腿一跨就进了警局大门。苏家两个兄弟,从相认的那一刻起就被传不和。苏朗不喜欢苏少茂,苏少茂也不喜欢苏朗。但在这之前,他两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地里,谁都假装不把对方当回事儿,却没有一刻不想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曾经,苏朗以为只有自己对苏少茂是这样的,但疼痛的手腕告诉他,在苏少茂的心目中,自己也是一个宛如毒瘤般的存在。在世人眼中,苏少茂年轻气盛,仪表堂堂。从国外读书回来就一门心思帮助父亲打理公司。苏朗知道,在员工那里,叫他“小苏总”并非因为他是“老苏总”苏俊良的儿子,而是因为,在苏氏还有一位比他更能管事儿的“大苏总”——苏少茂。苏朗虽然是苏家长子,但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整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就召集男男女女在自家的私家花园里聚众胡闹,口风向来不佳。这两人,如果有一个会被关进局子,那多半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苏朗。苏朗看着苏少茂的背影,垂下了脑袋。他讨厌苏少茂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又觉得那身上似乎有着自己的影子。想做点什么来讨父母的欢心,放下自己的所有欲求,随时随地都准备把时间和精力贡献出去,这种情况苏朗曾经也有过。幼年时,他跪坐在母亲腿边,用细嫩的小手揪她裙子上的蕾丝花边。那时候,他就想,把这些卷曲的花边弄平整了会不会得到母亲的赞赏。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个巴掌。那热乎乎的巴掌扇得他瞬间失聪,脑袋里乱哄哄的,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疯女人。他不明白,他最爱最爱的妈妈,那个浑身弥漫淡雅茉莉清香的妈妈怎么就变了。那道绵软柔和温暖的光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撤走了?他想讨妈妈的欢心,想让他记忆更早时候的那个女人回来,然而一次次的努力都失败了。最后他只好不得不认同人们口中所言,那个被锁在苏家老宅二层,住在只有一扇窗户可以打开的屋子里的女人——以前他叫妈妈的人,真的成了疯子。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讨好的目光投向了家里的重心人物,他的父亲苏俊良。然而,那个男人又带回了一个孩子!那个随时随地可以取代自己的孩子!苏朗想到这里,不由地抿住了嘴巴。长期对他人不合时宜的幻想,让他在成年后的这几年里改变了很多。他学着不再让自己沉溺于某一个人的怀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都避免让自己沉溺。他总是告诫自己,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不存在的。就像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在某一个时段里让他暂时忘记丧失母爱的小小男孩。那样的场景,他总是恍惚着的。高大的东北红豆杉,两个疯跑着的孩童,长时间的嘻闹以至于嗓子都变得干哑——那样的片段,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自己为了摆脱某些不想面对的情绪而幻想出来的?!苏朗起身,手腕的疼痛让他把思绪拉回了现实,那两个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想着,转身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脑袋靠在车窗上框,眉眼里闪过城市清晨的景色,买糖油糕的老婆婆正笑容满脸地送一坨面团下锅……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苏朗又一遍问自己,那两个小男孩,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他忘记了模样,而那人眼角下的泪痣清晰可辨。谭振昏昏欲睡,面颊发干,口唇都是鼓涨的感觉,加上尿急,冷汗一身一身,浑身都不舒服。他看对面的壮汉是个话多的人,对于迟迟无法动手点燃自己有些焦急,焦急到近乎显出了一些无聊的意味,便说:“大哥,行个方便,我尿急。”“尿急啊?”壮汉唇边扯出一抹笑,“尿呗。”谭振苦笑,歪斜着脑袋:“帮我解开下绳子嘛?”“你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没事,尿裤子里的人我见得多了,不会笑话你的。”壮汉唇边的笑扯得更开了一些。“那你过来……”谭振继续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努力牵动嘴角说,“你来帮我拉一下裤链。”壮汉本来就无聊至极,不能如期灭了对面这个小子让他心有不爽,他早就想找点事情来做。“你们玩儿的都是这么狠的吗?”小雅撑长脖子看苏朗。苏朗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沫,对小雅大吼:“妈的,你们地宫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儿吗?老子是被他们袭击了,他们准备杀了我,你看不出来吗?!”“不是玩儿那个?”小雅优雅从容地收回腿,三位“保安”顺势跌倒,胳膊一撑就又撞倒一个,“打人、杀人可都不是什么好行为哦。”苏朗没想到这个爱穿女装的家伙居然还有两下子,便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打倒他们,再撑一会儿,我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苏朗的话音刚落,只听地下车库里由远及近地想起警鸣,同时红蓝的光亮开始闪现。“操!还真有警察!”一个小喽啰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大身后躲。为首的那位似有不甘,但看着小雅鼓起的胸肌以及粗壮的手臂,还是吞了口唾沫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撤!”第38章警察赶到,苏朗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拖着受伤的手就往地下通道跑,他要亲自去看看谭振到底在不在里面。小雅跟他下去,两人一起在黑暗的地道里往前跑。苏朗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憋闷,浑身都能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前面阻挠。“到了,”还没有等苏朗彻底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小雅就喊,“已经到尽头了。”苏朗伸手去摸,果真,面前不过是一道冰冷的水泥墙。他转身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胸口猛烈起伏,他恨自己没有早点报警或者和谭振一起来这鬼地方探个究竟。现在可好,地道往里两百米处,被死死地封住,完全不是苏朗第一次来时的样子。苏朗突然明白了小雅说的“在下面跑了一个来回”是什么意思。按照他之前的认知,这地道深不见底,即便是真的通往少茂速停也需要1.5公里的距离,那么多的时间里,一个正常人是完全没办法跑个来回的。却没想到,是地道被人从另外一头截断了。苏朗稍微缓了缓神,才感受到从左手传来的剧痛,这只手今晚不堪重负,被捏了两次,又被地道把手别了一次,简直像坠着一个铅葫芦,碰不得摸不得。最后还是小雅,拖着苏朗,一点点地把他送到地面。在医院的急诊科,苏朗一边接受护士对伤口的清理包扎,一边对民警大吼:“是苏少茂!是他,快去把他抓住,那几个准备暗杀我的人就是被他派过来的!”苏朗的脑子越来越清醒,这个时候不能傻头傻脑地直接说出男童、余星和地下通道的事情,毕竟谭振不见了,他不得不顾及谭振曾经说过的,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他只是想让自己获得安全,然后控制住苏少茂的行动。在一阵尖锐的电锯声中,谭振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冰凉凉的液体,充满刺鼻的汽油味。他呛咳着,慢慢抬头寻找刺耳声音的来源,只觉一道光柱打在脸上,那光带着热度,烧得他皮肤紧缩、干疼。“你们是谁?”谭振试着开口,却几乎难以辨别自己的声音。对面一个大汉,捏着火机靠近谭振,“咔哒咔哒”地扣动火机滑轮,那火苗一下子窜出老高,谭振眯上眼睛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看到派出所那个小子半死不活还不够教训,居然跑来这里寻死?”壮汉吹灭火苗又一次扣动滑轮,在火机反复的吹熄点燃间寻找恐吓对方的快感。谭振一直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倒不是惧怕,而是体力跟不上,像是虚脱了一样。“这里是地下六层,少茂速停的最深处,没有供氧机所以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那壮汉看谭振的样子,一脸得意,转身收了火机,戳戳谭振的肩膀。谭振低下头去,这才发觉,早已麻木的双手双脚被人紧紧地捆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你终于进来了,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也不枉费我们做了一个星期准备的巨大水泥墩。”壮汉继续说着,左右拧动脖子。“什么水泥墩?”谭振不解地问。“堵住那个暗道的水泥墩啊,自从得知你和那个苏家大少爷在查暗道的事,我们就在时刻准备把那里堵上。明天清晨,中央公园将会突然性的大面积塌陷,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一条暗道的存在。”壮汉说着伸手在谭振苍白的脸上拍了拍。“什么意思?你们为了毁暗道,不惜毁坏公园?”谭振有气无力地问。“要不是姓余的那小子命好,我们连人都敢杀哦!”大汉说完,笑呵呵地把手从谭振脸上拿开,随即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弄响关节。“你是说余星?那……那个……那个传说中的男童,也是被你们弄死的?”谭振看这壮汉倒是个爱显摆的人,想趁机多套出些话来。“男童?”壮汉哼笑一下,转身坐在谭振对面的高脚椅里说,“你是说那个傻子?那可是我们这里的宝贝,我们谁敢动他,要不是他自己脑袋有问题,钻进暗道里玩被憋死了,谁敢伤他一根汗毛。”说完,壮汉继续笑:“哎说给你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谭振觉得可能是缺氧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现在听到“死”字竟然都不觉得恐惧,相比较之下,这满身的汽油味更让他受不了。他努力晃了晃脑袋,问:“你们的幕后老大,是苏少茂对不对?你们在这地下,拿停车场当掩护,到底做着些什么?”壮汉不耐烦地看看时间,重新掏出火机一下下地点亮熄灭:“我们背后的老大?这个就留给你到地底下去猜吧。”壮汉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等他出了光亮所照射的范围便问远处的人:“上面确定没有,几点动手?”在医院里,小雅扶着苏朗从急诊大楼出来,一个劲儿地问他:“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鬼鬼祟祟地,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振哥不见了?”苏朗摇头,通过刚才那一战,他完全看清,这个金刚芭比就是个满脑子装着那种事的傻子,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小雅看谭振那副模样,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手受伤有自己一半缘故,便也不在多言,只是微闭了双眼默默搜寻与谭振的心电感应。苏朗扭身子甩开小雅,瘸着腿从台阶上下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那是谭振的手机铃声,手风琴音乐,他曾经多次听到。苏朗不顾手疼,一把抓住小雅,上下寻找那电话铃音的来源。然后,从对方的脖子上取下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谭振的手机果然躺在里面。“是我第一次下地道的时候,在里面捡的,”小雅看苏朗摸出电话,连忙解释,“是振哥的手机。”苏朗懒得理小雅,勉强滑动手指接起电话:“喂?”“阿振?”对方是一个有点低落的男声。苏朗举着话机拉远一些,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是“小仙儿”,便问:“你是谭振那个开情趣民宿的朋友?”邓小仙听到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仿佛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被打乱了,问:“你谁啊?”“我……我是……”苏朗想起之前和谭振闲聊的时候,谭振对他坦白过,他们在小仙家民宿睡了一觉的第二天,为了不被小仙讹钱,骗他说两人是情侣关系。想到谭振,想到再次偶遇那天的场景,苏朗突然觉得对谭振格外怀念,而那个人现在在哪?“我是他男朋友!”良久,苏朗终于开口,问对方,“你找他什么事儿?没事儿改天再联系吧。”“哦,”邓小仙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把自己民宿搞得一团乱的阔少,笑着说道,“帮我给谭振说一声,我爸那手术做不了了,那钱我也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操!苏朗在心里默骂,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他现在一听到钱就恼火,连忙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第39章苏朗听说苏少茂被叫去警察局问话,一个轱辘翻起来就往那里跑。他必须揪住那小子的衣领问个明白,到底做了些什么,谭振现在在哪里?!所有维持在表面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全部撕破,就为了让自己不再愧疚自责。然而,在警察局门口,苏少茂一身西服笔挺,精神气色都相当不错。相比较这个已经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大哥,他简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了。“你站住!”苏朗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挡在苏少茂面前,“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交出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假装不知情!”所有的事都在苏少茂的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警察会走个形式叫他来问个话,所以暂停了人为制造公园塌陷的计划,一早收拾妥当,还在健身房里跑了四十分钟,才开着车子悠悠闲闲地来警局。在这里遇到他那个败家子哥哥,也在预料之中。他微笑着叫了苏朗一声“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喝醉酒就不要满大街乱跑,我早都告诉过你,爸爸让你快点回去。”苏少茂轻轻推开苏朗的胳膊,大长腿一跨就进了警局大门。苏家两个兄弟,从相认的那一刻起就被传不和。苏朗不喜欢苏少茂,苏少茂也不喜欢苏朗。但在这之前,他两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地里,谁都假装不把对方当回事儿,却没有一刻不想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曾经,苏朗以为只有自己对苏少茂是这样的,但疼痛的手腕告诉他,在苏少茂的心目中,自己也是一个宛如毒瘤般的存在。在世人眼中,苏少茂年轻气盛,仪表堂堂。从国外读书回来就一门心思帮助父亲打理公司。苏朗知道,在员工那里,叫他“小苏总”并非因为他是“老苏总”苏俊良的儿子,而是因为,在苏氏还有一位比他更能管事儿的“大苏总”——苏少茂。苏朗虽然是苏家长子,但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整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就召集男男女女在自家的私家花园里聚众胡闹,口风向来不佳。这两人,如果有一个会被关进局子,那多半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苏朗。苏朗看着苏少茂的背影,垂下了脑袋。他讨厌苏少茂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又觉得那身上似乎有着自己的影子。想做点什么来讨父母的欢心,放下自己的所有欲求,随时随地都准备把时间和精力贡献出去,这种情况苏朗曾经也有过。幼年时,他跪坐在母亲腿边,用细嫩的小手揪她裙子上的蕾丝花边。那时候,他就想,把这些卷曲的花边弄平整了会不会得到母亲的赞赏。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个巴掌。那热乎乎的巴掌扇得他瞬间失聪,脑袋里乱哄哄的,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疯女人。他不明白,他最爱最爱的妈妈,那个浑身弥漫淡雅茉莉清香的妈妈怎么就变了。那道绵软柔和温暖的光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撤走了?他想讨妈妈的欢心,想让他记忆更早时候的那个女人回来,然而一次次的努力都失败了。最后他只好不得不认同人们口中所言,那个被锁在苏家老宅二层,住在只有一扇窗户可以打开的屋子里的女人——以前他叫妈妈的人,真的成了疯子。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讨好的目光投向了家里的重心人物,他的父亲苏俊良。然而,那个男人又带回了一个孩子!那个随时随地可以取代自己的孩子!苏朗想到这里,不由地抿住了嘴巴。长期对他人不合时宜的幻想,让他在成年后的这几年里改变了很多。他学着不再让自己沉溺于某一个人的怀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都避免让自己沉溺。他总是告诫自己,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不存在的。就像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在某一个时段里让他暂时忘记丧失母爱的小小男孩。那样的场景,他总是恍惚着的。高大的东北红豆杉,两个疯跑着的孩童,长时间的嘻闹以至于嗓子都变得干哑——那样的片段,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自己为了摆脱某些不想面对的情绪而幻想出来的?!苏朗起身,手腕的疼痛让他把思绪拉回了现实,那两个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想着,转身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脑袋靠在车窗上框,眉眼里闪过城市清晨的景色,买糖油糕的老婆婆正笑容满脸地送一坨面团下锅……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苏朗又一遍问自己,那两个小男孩,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他忘记了模样,而那人眼角下的泪痣清晰可辨。谭振昏昏欲睡,面颊发干,口唇都是鼓涨的感觉,加上尿急,冷汗一身一身,浑身都不舒服。他看对面的壮汉是个话多的人,对于迟迟无法动手点燃自己有些焦急,焦急到近乎显出了一些无聊的意味,便说:“大哥,行个方便,我尿急。”“尿急啊?”壮汉唇边扯出一抹笑,“尿呗。”谭振苦笑,歪斜着脑袋:“帮我解开下绳子嘛?”“你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没事,尿裤子里的人我见得多了,不会笑话你的。”壮汉唇边的笑扯得更开了一些。“那你过来……”谭振继续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努力牵动嘴角说,“你来帮我拉一下裤链。”壮汉本来就无聊至极,不能如期灭了对面这个小子让他心有不爽,他早就想找点事情来做。“你们玩儿的都是这么狠的吗?”小雅撑长脖子看苏朗。苏朗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沫,对小雅大吼:“妈的,你们地宫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儿吗?老子是被他们袭击了,他们准备杀了我,你看不出来吗?!”“不是玩儿那个?”小雅优雅从容地收回腿,三位“保安”顺势跌倒,胳膊一撑就又撞倒一个,“打人、杀人可都不是什么好行为哦。”苏朗没想到这个爱穿女装的家伙居然还有两下子,便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打倒他们,再撑一会儿,我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苏朗的话音刚落,只听地下车库里由远及近地想起警鸣,同时红蓝的光亮开始闪现。“操!还真有警察!”一个小喽啰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大身后躲。为首的那位似有不甘,但看着小雅鼓起的胸肌以及粗壮的手臂,还是吞了口唾沫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撤!”第38章警察赶到,苏朗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拖着受伤的手就往地下通道跑,他要亲自去看看谭振到底在不在里面。小雅跟他下去,两人一起在黑暗的地道里往前跑。苏朗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憋闷,浑身都能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前面阻挠。“到了,”还没有等苏朗彻底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小雅就喊,“已经到尽头了。”苏朗伸手去摸,果真,面前不过是一道冰冷的水泥墙。他转身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胸口猛烈起伏,他恨自己没有早点报警或者和谭振一起来这鬼地方探个究竟。现在可好,地道往里两百米处,被死死地封住,完全不是苏朗第一次来时的样子。苏朗突然明白了小雅说的“在下面跑了一个来回”是什么意思。按照他之前的认知,这地道深不见底,即便是真的通往少茂速停也需要1.5公里的距离,那么多的时间里,一个正常人是完全没办法跑个来回的。却没想到,是地道被人从另外一头截断了。苏朗稍微缓了缓神,才感受到从左手传来的剧痛,这只手今晚不堪重负,被捏了两次,又被地道把手别了一次,简直像坠着一个铅葫芦,碰不得摸不得。最后还是小雅,拖着苏朗,一点点地把他送到地面。在医院的急诊科,苏朗一边接受护士对伤口的清理包扎,一边对民警大吼:“是苏少茂!是他,快去把他抓住,那几个准备暗杀我的人就是被他派过来的!”苏朗的脑子越来越清醒,这个时候不能傻头傻脑地直接说出男童、余星和地下通道的事情,毕竟谭振不见了,他不得不顾及谭振曾经说过的,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他只是想让自己获得安全,然后控制住苏少茂的行动。在一阵尖锐的电锯声中,谭振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冰凉凉的液体,充满刺鼻的汽油味。他呛咳着,慢慢抬头寻找刺耳声音的来源,只觉一道光柱打在脸上,那光带着热度,烧得他皮肤紧缩、干疼。“你们是谁?”谭振试着开口,却几乎难以辨别自己的声音。对面一个大汉,捏着火机靠近谭振,“咔哒咔哒”地扣动火机滑轮,那火苗一下子窜出老高,谭振眯上眼睛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看到派出所那个小子半死不活还不够教训,居然跑来这里寻死?”壮汉吹灭火苗又一次扣动滑轮,在火机反复的吹熄点燃间寻找恐吓对方的快感。谭振一直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倒不是惧怕,而是体力跟不上,像是虚脱了一样。“这里是地下六层,少茂速停的最深处,没有供氧机所以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那壮汉看谭振的样子,一脸得意,转身收了火机,戳戳谭振的肩膀。谭振低下头去,这才发觉,早已麻木的双手双脚被人紧紧地捆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你终于进来了,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也不枉费我们做了一个星期准备的巨大水泥墩。”壮汉继续说着,左右拧动脖子。“什么水泥墩?”谭振不解地问。“堵住那个暗道的水泥墩啊,自从得知你和那个苏家大少爷在查暗道的事,我们就在时刻准备把那里堵上。明天清晨,中央公园将会突然性的大面积塌陷,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一条暗道的存在。”壮汉说着伸手在谭振苍白的脸上拍了拍。“什么意思?你们为了毁暗道,不惜毁坏公园?”谭振有气无力地问。“要不是姓余的那小子命好,我们连人都敢杀哦!”大汉说完,笑呵呵地把手从谭振脸上拿开,随即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弄响关节。“你是说余星?那……那个……那个传说中的男童,也是被你们弄死的?”谭振看这壮汉倒是个爱显摆的人,想趁机多套出些话来。“男童?”壮汉哼笑一下,转身坐在谭振对面的高脚椅里说,“你是说那个傻子?那可是我们这里的宝贝,我们谁敢动他,要不是他自己脑袋有问题,钻进暗道里玩被憋死了,谁敢伤他一根汗毛。”说完,壮汉继续笑:“哎说给你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谭振觉得可能是缺氧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现在听到“死”字竟然都不觉得恐惧,相比较之下,这满身的汽油味更让他受不了。他努力晃了晃脑袋,问:“你们的幕后老大,是苏少茂对不对?你们在这地下,拿停车场当掩护,到底做着些什么?”壮汉不耐烦地看看时间,重新掏出火机一下下地点亮熄灭:“我们背后的老大?这个就留给你到地底下去猜吧。”壮汉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等他出了光亮所照射的范围便问远处的人:“上面确定没有,几点动手?”在医院里,小雅扶着苏朗从急诊大楼出来,一个劲儿地问他:“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鬼鬼祟祟地,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振哥不见了?”苏朗摇头,通过刚才那一战,他完全看清,这个金刚芭比就是个满脑子装着那种事的傻子,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小雅看谭振那副模样,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手受伤有自己一半缘故,便也不在多言,只是微闭了双眼默默搜寻与谭振的心电感应。苏朗扭身子甩开小雅,瘸着腿从台阶上下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那是谭振的手机铃声,手风琴音乐,他曾经多次听到。苏朗不顾手疼,一把抓住小雅,上下寻找那电话铃音的来源。然后,从对方的脖子上取下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谭振的手机果然躺在里面。“是我第一次下地道的时候,在里面捡的,”小雅看苏朗摸出电话,连忙解释,“是振哥的手机。”苏朗懒得理小雅,勉强滑动手指接起电话:“喂?”“阿振?”对方是一个有点低落的男声。苏朗举着话机拉远一些,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是“小仙儿”,便问:“你是谭振那个开情趣民宿的朋友?”邓小仙听到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仿佛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被打乱了,问:“你谁啊?”“我……我是……”苏朗想起之前和谭振闲聊的时候,谭振对他坦白过,他们在小仙家民宿睡了一觉的第二天,为了不被小仙讹钱,骗他说两人是情侣关系。想到谭振,想到再次偶遇那天的场景,苏朗突然觉得对谭振格外怀念,而那个人现在在哪?“我是他男朋友!”良久,苏朗终于开口,问对方,“你找他什么事儿?没事儿改天再联系吧。”“哦,”邓小仙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把自己民宿搞得一团乱的阔少,笑着说道,“帮我给谭振说一声,我爸那手术做不了了,那钱我也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操!苏朗在心里默骂,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他现在一听到钱就恼火,连忙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第39章苏朗听说苏少茂被叫去警察局问话,一个轱辘翻起来就往那里跑。他必须揪住那小子的衣领问个明白,到底做了些什么,谭振现在在哪里?!所有维持在表面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全部撕破,就为了让自己不再愧疚自责。然而,在警察局门口,苏少茂一身西服笔挺,精神气色都相当不错。相比较这个已经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大哥,他简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了。“你站住!”苏朗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挡在苏少茂面前,“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交出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假装不知情!”所有的事都在苏少茂的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警察会走个形式叫他来问个话,所以暂停了人为制造公园塌陷的计划,一早收拾妥当,还在健身房里跑了四十分钟,才开着车子悠悠闲闲地来警局。在这里遇到他那个败家子哥哥,也在预料之中。他微笑着叫了苏朗一声“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喝醉酒就不要满大街乱跑,我早都告诉过你,爸爸让你快点回去。”苏少茂轻轻推开苏朗的胳膊,大长腿一跨就进了警局大门。苏家两个兄弟,从相认的那一刻起就被传不和。苏朗不喜欢苏少茂,苏少茂也不喜欢苏朗。但在这之前,他两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地里,谁都假装不把对方当回事儿,却没有一刻不想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曾经,苏朗以为只有自己对苏少茂是这样的,但疼痛的手腕告诉他,在苏少茂的心目中,自己也是一个宛如毒瘤般的存在。在世人眼中,苏少茂年轻气盛,仪表堂堂。从国外读书回来就一门心思帮助父亲打理公司。苏朗知道,在员工那里,叫他“小苏总”并非因为他是“老苏总”苏俊良的儿子,而是因为,在苏氏还有一位比他更能管事儿的“大苏总”——苏少茂。苏朗虽然是苏家长子,但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整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就召集男男女女在自家的私家花园里聚众胡闹,口风向来不佳。这两人,如果有一个会被关进局子,那多半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苏朗。苏朗看着苏少茂的背影,垂下了脑袋。他讨厌苏少茂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又觉得那身上似乎有着自己的影子。想做点什么来讨父母的欢心,放下自己的所有欲求,随时随地都准备把时间和精力贡献出去,这种情况苏朗曾经也有过。幼年时,他跪坐在母亲腿边,用细嫩的小手揪她裙子上的蕾丝花边。那时候,他就想,把这些卷曲的花边弄平整了会不会得到母亲的赞赏。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个巴掌。那热乎乎的巴掌扇得他瞬间失聪,脑袋里乱哄哄的,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疯女人。他不明白,他最爱最爱的妈妈,那个浑身弥漫淡雅茉莉清香的妈妈怎么就变了。那道绵软柔和温暖的光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撤走了?他想讨妈妈的欢心,想让他记忆更早时候的那个女人回来,然而一次次的努力都失败了。最后他只好不得不认同人们口中所言,那个被锁在苏家老宅二层,住在只有一扇窗户可以打开的屋子里的女人——以前他叫妈妈的人,真的成了疯子。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讨好的目光投向了家里的重心人物,他的父亲苏俊良。然而,那个男人又带回了一个孩子!那个随时随地可以取代自己的孩子!苏朗想到这里,不由地抿住了嘴巴。长期对他人不合时宜的幻想,让他在成年后的这几年里改变了很多。他学着不再让自己沉溺于某一个人的怀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都避免让自己沉溺。他总是告诫自己,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不存在的。就像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在某一个时段里让他暂时忘记丧失母爱的小小男孩。那样的场景,他总是恍惚着的。高大的东北红豆杉,两个疯跑着的孩童,长时间的嘻闹以至于嗓子都变得干哑——那样的片段,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自己为了摆脱某些不想面对的情绪而幻想出来的?!苏朗起身,手腕的疼痛让他把思绪拉回了现实,那两个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想着,转身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脑袋靠在车窗上框,眉眼里闪过城市清晨的景色,买糖油糕的老婆婆正笑容满脸地送一坨面团下锅……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苏朗又一遍问自己,那两个小男孩,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他忘记了模样,而那人眼角下的泪痣清晰可辨。谭振昏昏欲睡,面颊发干,口唇都是鼓涨的感觉,加上尿急,冷汗一身一身,浑身都不舒服。他看对面的壮汉是个话多的人,对于迟迟无法动手点燃自己有些焦急,焦急到近乎显出了一些无聊的意味,便说:“大哥,行个方便,我尿急。”“尿急啊?”壮汉唇边扯出一抹笑,“尿呗。”谭振苦笑,歪斜着脑袋:“帮我解开下绳子嘛?”“你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没事,尿裤子里的人我见得多了,不会笑话你的。”壮汉唇边的笑扯得更开了一些。“那你过来……”谭振继续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努力牵动嘴角说,“你来帮我拉一下裤链。”壮汉本来就无聊至极,不能如期灭了对面这个小子让他心有不爽,他早就想找点事情来做。“你们玩儿的都是这么狠的吗?”小雅撑长脖子看苏朗。苏朗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沫,对小雅大吼:“妈的,你们地宫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儿吗?老子是被他们袭击了,他们准备杀了我,你看不出来吗?!”“不是玩儿那个?”小雅优雅从容地收回腿,三位“保安”顺势跌倒,胳膊一撑就又撞倒一个,“打人、杀人可都不是什么好行为哦。”苏朗没想到这个爱穿女装的家伙居然还有两下子,便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打倒他们,再撑一会儿,我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苏朗的话音刚落,只听地下车库里由远及近地想起警鸣,同时红蓝的光亮开始闪现。“操!还真有警察!”一个小喽啰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大身后躲。为首的那位似有不甘,但看着小雅鼓起的胸肌以及粗壮的手臂,还是吞了口唾沫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撤!”第38章警察赶到,苏朗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拖着受伤的手就往地下通道跑,他要亲自去看看谭振到底在不在里面。小雅跟他下去,两人一起在黑暗的地道里往前跑。苏朗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憋闷,浑身都能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前面阻挠。“到了,”还没有等苏朗彻底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小雅就喊,“已经到尽头了。”苏朗伸手去摸,果真,面前不过是一道冰冷的水泥墙。他转身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胸口猛烈起伏,他恨自己没有早点报警或者和谭振一起来这鬼地方探个究竟。现在可好,地道往里两百米处,被死死地封住,完全不是苏朗第一次来时的样子。苏朗突然明白了小雅说的“在下面跑了一个来回”是什么意思。按照他之前的认知,这地道深不见底,即便是真的通往少茂速停也需要1.5公里的距离,那么多的时间里,一个正常人是完全没办法跑个来回的。却没想到,是地道被人从另外一头截断了。苏朗稍微缓了缓神,才感受到从左手传来的剧痛,这只手今晚不堪重负,被捏了两次,又被地道把手别了一次,简直像坠着一个铅葫芦,碰不得摸不得。最后还是小雅,拖着苏朗,一点点地把他送到地面。在医院的急诊科,苏朗一边接受护士对伤口的清理包扎,一边对民警大吼:“是苏少茂!是他,快去把他抓住,那几个准备暗杀我的人就是被他派过来的!”苏朗的脑子越来越清醒,这个时候不能傻头傻脑地直接说出男童、余星和地下通道的事情,毕竟谭振不见了,他不得不顾及谭振曾经说过的,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他只是想让自己获得安全,然后控制住苏少茂的行动。在一阵尖锐的电锯声中,谭振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冰凉凉的液体,充满刺鼻的汽油味。他呛咳着,慢慢抬头寻找刺耳声音的来源,只觉一道光柱打在脸上,那光带着热度,烧得他皮肤紧缩、干疼。“你们是谁?”谭振试着开口,却几乎难以辨别自己的声音。对面一个大汉,捏着火机靠近谭振,“咔哒咔哒”地扣动火机滑轮,那火苗一下子窜出老高,谭振眯上眼睛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看到派出所那个小子半死不活还不够教训,居然跑来这里寻死?”壮汉吹灭火苗又一次扣动滑轮,在火机反复的吹熄点燃间寻找恐吓对方的快感。谭振一直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倒不是惧怕,而是体力跟不上,像是虚脱了一样。“这里是地下六层,少茂速停的最深处,没有供氧机所以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那壮汉看谭振的样子,一脸得意,转身收了火机,戳戳谭振的肩膀。谭振低下头去,这才发觉,早已麻木的双手双脚被人紧紧地捆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你终于进来了,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也不枉费我们做了一个星期准备的巨大水泥墩。”壮汉继续说着,左右拧动脖子。“什么水泥墩?”谭振不解地问。“堵住那个暗道的水泥墩啊,自从得知你和那个苏家大少爷在查暗道的事,我们就在时刻准备把那里堵上。明天清晨,中央公园将会突然性的大面积塌陷,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一条暗道的存在。”壮汉说着伸手在谭振苍白的脸上拍了拍。“什么意思?你们为了毁暗道,不惜毁坏公园?”谭振有气无力地问。“要不是姓余的那小子命好,我们连人都敢杀哦!”大汉说完,笑呵呵地把手从谭振脸上拿开,随即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弄响关节。“你是说余星?那……那个……那个传说中的男童,也是被你们弄死的?”谭振看这壮汉倒是个爱显摆的人,想趁机多套出些话来。“男童?”壮汉哼笑一下,转身坐在谭振对面的高脚椅里说,“你是说那个傻子?那可是我们这里的宝贝,我们谁敢动他,要不是他自己脑袋有问题,钻进暗道里玩被憋死了,谁敢伤他一根汗毛。”说完,壮汉继续笑:“哎说给你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谭振觉得可能是缺氧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现在听到“死”字竟然都不觉得恐惧,相比较之下,这满身的汽油味更让他受不了。他努力晃了晃脑袋,问:“你们的幕后老大,是苏少茂对不对?你们在这地下,拿停车场当掩护,到底做着些什么?”壮汉不耐烦地看看时间,重新掏出火机一下下地点亮熄灭:“我们背后的老大?这个就留给你到地底下去猜吧。”壮汉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等他出了光亮所照射的范围便问远处的人:“上面确定没有,几点动手?”在医院里,小雅扶着苏朗从急诊大楼出来,一个劲儿地问他:“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鬼鬼祟祟地,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振哥不见了?”苏朗摇头,通过刚才那一战,他完全看清,这个金刚芭比就是个满脑子装着那种事的傻子,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小雅看谭振那副模样,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手受伤有自己一半缘故,便也不在多言,只是微闭了双眼默默搜寻与谭振的心电感应。苏朗扭身子甩开小雅,瘸着腿从台阶上下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那是谭振的手机铃声,手风琴音乐,他曾经多次听到。苏朗不顾手疼,一把抓住小雅,上下寻找那电话铃音的来源。然后,从对方的脖子上取下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谭振的手机果然躺在里面。“是我第一次下地道的时候,在里面捡的,”小雅看苏朗摸出电话,连忙解释,“是振哥的手机。”苏朗懒得理小雅,勉强滑动手指接起电话:“喂?”“阿振?”对方是一个有点低落的男声。苏朗举着话机拉远一些,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是“小仙儿”,便问:“你是谭振那个开情趣民宿的朋友?”邓小仙听到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仿佛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被打乱了,问:“你谁啊?”“我……我是……”苏朗想起之前和谭振闲聊的时候,谭振对他坦白过,他们在小仙家民宿睡了一觉的第二天,为了不被小仙讹钱,骗他说两人是情侣关系。想到谭振,想到再次偶遇那天的场景,苏朗突然觉得对谭振格外怀念,而那个人现在在哪?“我是他男朋友!”良久,苏朗终于开口,问对方,“你找他什么事儿?没事儿改天再联系吧。”“哦,”邓小仙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把自己民宿搞得一团乱的阔少,笑着说道,“帮我给谭振说一声,我爸那手术做不了了,那钱我也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操!苏朗在心里默骂,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他现在一听到钱就恼火,连忙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第39章苏朗听说苏少茂被叫去警察局问话,一个轱辘翻起来就往那里跑。他必须揪住那小子的衣领问个明白,到底做了些什么,谭振现在在哪里?!所有维持在表面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全部撕破,就为了让自己不再愧疚自责。然而,在警察局门口,苏少茂一身西服笔挺,精神气色都相当不错。相比较这个已经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大哥,他简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了。“你站住!”苏朗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挡在苏少茂面前,“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交出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假装不知情!”所有的事都在苏少茂的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警察会走个形式叫他来问个话,所以暂停了人为制造公园塌陷的计划,一早收拾妥当,还在健身房里跑了四十分钟,才开着车子悠悠闲闲地来警局。在这里遇到他那个败家子哥哥,也在预料之中。他微笑着叫了苏朗一声“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喝醉酒就不要满大街乱跑,我早都告诉过你,爸爸让你快点回去。”苏少茂轻轻推开苏朗的胳膊,大长腿一跨就进了警局大门。苏家两个兄弟,从相认的那一刻起就被传不和。苏朗不喜欢苏少茂,苏少茂也不喜欢苏朗。但在这之前,他两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地里,谁都假装不把对方当回事儿,却没有一刻不想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曾经,苏朗以为只有自己对苏少茂是这样的,但疼痛的手腕告诉他,在苏少茂的心目中,自己也是一个宛如毒瘤般的存在。在世人眼中,苏少茂年轻气盛,仪表堂堂。从国外读书回来就一门心思帮助父亲打理公司。苏朗知道,在员工那里,叫他“小苏总”并非因为他是“老苏总”苏俊良的儿子,而是因为,在苏氏还有一位比他更能管事儿的“大苏总”——苏少茂。苏朗虽然是苏家长子,但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整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就召集男男女女在自家的私家花园里聚众胡闹,口风向来不佳。这两人,如果有一个会被关进局子,那多半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苏朗。苏朗看着苏少茂的背影,垂下了脑袋。他讨厌苏少茂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又觉得那身上似乎有着自己的影子。想做点什么来讨父母的欢心,放下自己的所有欲求,随时随地都准备把时间和精力贡献出去,这种情况苏朗曾经也有过。幼年时,他跪坐在母亲腿边,用细嫩的小手揪她裙子上的蕾丝花边。那时候,他就想,把这些卷曲的花边弄平整了会不会得到母亲的赞赏。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个巴掌。那热乎乎的巴掌扇得他瞬间失聪,脑袋里乱哄哄的,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疯女人。他不明白,他最爱最爱的妈妈,那个浑身弥漫淡雅茉莉清香的妈妈怎么就变了。那道绵软柔和温暖的光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撤走了?他想讨妈妈的欢心,想让他记忆更早时候的那个女人回来,然而一次次的努力都失败了。最后他只好不得不认同人们口中所言,那个被锁在苏家老宅二层,住在只有一扇窗户可以打开的屋子里的女人——以前他叫妈妈的人,真的成了疯子。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讨好的目光投向了家里的重心人物,他的父亲苏俊良。然而,那个男人又带回了一个孩子!那个随时随地可以取代自己的孩子!苏朗想到这里,不由地抿住了嘴巴。长期对他人不合时宜的幻想,让他在成年后的这几年里改变了很多。他学着不再让自己沉溺于某一个人的怀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都避免让自己沉溺。他总是告诫自己,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不存在的。就像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在某一个时段里让他暂时忘记丧失母爱的小小男孩。那样的场景,他总是恍惚着的。高大的东北红豆杉,两个疯跑着的孩童,长时间的嘻闹以至于嗓子都变得干哑——那样的片段,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自己为了摆脱某些不想面对的情绪而幻想出来的?!苏朗起身,手腕的疼痛让他把思绪拉回了现实,那两个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想着,转身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脑袋靠在车窗上框,眉眼里闪过城市清晨的景色,买糖油糕的老婆婆正笑容满脸地送一坨面团下锅……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苏朗又一遍问自己,那两个小男孩,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他忘记了模样,而那人眼角下的泪痣清晰可辨。谭振昏昏欲睡,面颊发干,口唇都是鼓涨的感觉,加上尿急,冷汗一身一身,浑身都不舒服。他看对面的壮汉是个话多的人,对于迟迟无法动手点燃自己有些焦急,焦急到近乎显出了一些无聊的意味,便说:“大哥,行个方便,我尿急。”“尿急啊?”壮汉唇边扯出一抹笑,“尿呗。”谭振苦笑,歪斜着脑袋:“帮我解开下绳子嘛?”“你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没事,尿裤子里的人我见得多了,不会笑话你的。”壮汉唇边的笑扯得更开了一些。“那你过来……”谭振继续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努力牵动嘴角说,“你来帮我拉一下裤链。”壮汉本来就无聊至极,不能如期灭了对面这个小子让他心有不爽,他早就想找点事情来做。“你们玩儿的都是这么狠的吗?”小雅撑长脖子看苏朗。苏朗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沫,对小雅大吼:“妈的,你们地宫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儿吗?老子是被他们袭击了,他们准备杀了我,你看不出来吗?!”“不是玩儿那个?”小雅优雅从容地收回腿,三位“保安”顺势跌倒,胳膊一撑就又撞倒一个,“打人、杀人可都不是什么好行为哦。”苏朗没想到这个爱穿女装的家伙居然还有两下子,便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打倒他们,再撑一会儿,我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苏朗的话音刚落,只听地下车库里由远及近地想起警鸣,同时红蓝的光亮开始闪现。“操!还真有警察!”一个小喽啰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大身后躲。为首的那位似有不甘,但看着小雅鼓起的胸肌以及粗壮的手臂,还是吞了口唾沫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撤!”第38章警察赶到,苏朗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拖着受伤的手就往地下通道跑,他要亲自去看看谭振到底在不在里面。小雅跟他下去,两人一起在黑暗的地道里往前跑。苏朗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憋闷,浑身都能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前面阻挠。“到了,”还没有等苏朗彻底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小雅就喊,“已经到尽头了。”苏朗伸手去摸,果真,面前不过是一道冰冷的水泥墙。他转身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胸口猛烈起伏,他恨自己没有早点报警或者和谭振一起来这鬼地方探个究竟。现在可好,地道往里两百米处,被死死地封住,完全不是苏朗第一次来时的样子。苏朗突然明白了小雅说的“在下面跑了一个来回”是什么意思。按照他之前的认知,这地道深不见底,即便是真的通往少茂速停也需要1.5公里的距离,那么多的时间里,一个正常人是完全没办法跑个来回的。却没想到,是地道被人从另外一头截断了。苏朗稍微缓了缓神,才感受到从左手传来的剧痛,这只手今晚不堪重负,被捏了两次,又被地道把手别了一次,简直像坠着一个铅葫芦,碰不得摸不得。最后还是小雅,拖着苏朗,一点点地把他送到地面。在医院的急诊科,苏朗一边接受护士对伤口的清理包扎,一边对民警大吼:“是苏少茂!是他,快去把他抓住,那几个准备暗杀我的人就是被他派过来的!”苏朗的脑子越来越清醒,这个时候不能傻头傻脑地直接说出男童、余星和地下通道的事情,毕竟谭振不见了,他不得不顾及谭振曾经说过的,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他只是想让自己获得安全,然后控制住苏少茂的行动。在一阵尖锐的电锯声中,谭振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冰凉凉的液体,充满刺鼻的汽油味。他呛咳着,慢慢抬头寻找刺耳声音的来源,只觉一道光柱打在脸上,那光带着热度,烧得他皮肤紧缩、干疼。“你们是谁?”谭振试着开口,却几乎难以辨别自己的声音。对面一个大汉,捏着火机靠近谭振,“咔哒咔哒”地扣动火机滑轮,那火苗一下子窜出老高,谭振眯上眼睛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看到派出所那个小子半死不活还不够教训,居然跑来这里寻死?”壮汉吹灭火苗又一次扣动滑轮,在火机反复的吹熄点燃间寻找恐吓对方的快感。谭振一直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倒不是惧怕,而是体力跟不上,像是虚脱了一样。“这里是地下六层,少茂速停的最深处,没有供氧机所以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那壮汉看谭振的样子,一脸得意,转身收了火机,戳戳谭振的肩膀。谭振低下头去,这才发觉,早已麻木的双手双脚被人紧紧地捆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你终于进来了,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也不枉费我们做了一个星期准备的巨大水泥墩。”壮汉继续说着,左右拧动脖子。“什么水泥墩?”谭振不解地问。“堵住那个暗道的水泥墩啊,自从得知你和那个苏家大少爷在查暗道的事,我们就在时刻准备把那里堵上。明天清晨,中央公园将会突然性的大面积塌陷,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一条暗道的存在。”壮汉说着伸手在谭振苍白的脸上拍了拍。“什么意思?你们为了毁暗道,不惜毁坏公园?”谭振有气无力地问。“要不是姓余的那小子命好,我们连人都敢杀哦!”大汉说完,笑呵呵地把手从谭振脸上拿开,随即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弄响关节。“你是说余星?那……那个……那个传说中的男童,也是被你们弄死的?”谭振看这壮汉倒是个爱显摆的人,想趁机多套出些话来。“男童?”壮汉哼笑一下,转身坐在谭振对面的高脚椅里说,“你是说那个傻子?那可是我们这里的宝贝,我们谁敢动他,要不是他自己脑袋有问题,钻进暗道里玩被憋死了,谁敢伤他一根汗毛。”说完,壮汉继续笑:“哎说给你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谭振觉得可能是缺氧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现在听到“死”字竟然都不觉得恐惧,相比较之下,这满身的汽油味更让他受不了。他努力晃了晃脑袋,问:“你们的幕后老大,是苏少茂对不对?你们在这地下,拿停车场当掩护,到底做着些什么?”壮汉不耐烦地看看时间,重新掏出火机一下下地点亮熄灭:“我们背后的老大?这个就留给你到地底下去猜吧。”壮汉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等他出了光亮所照射的范围便问远处的人:“上面确定没有,几点动手?”在医院里,小雅扶着苏朗从急诊大楼出来,一个劲儿地问他:“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鬼鬼祟祟地,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振哥不见了?”苏朗摇头,通过刚才那一战,他完全看清,这个金刚芭比就是个满脑子装着那种事的傻子,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小雅看谭振那副模样,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手受伤有自己一半缘故,便也不在多言,只是微闭了双眼默默搜寻与谭振的心电感应。苏朗扭身子甩开小雅,瘸着腿从台阶上下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那是谭振的手机铃声,手风琴音乐,他曾经多次听到。苏朗不顾手疼,一把抓住小雅,上下寻找那电话铃音的来源。然后,从对方的脖子上取下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谭振的手机果然躺在里面。“是我第一次下地道的时候,在里面捡的,”小雅看苏朗摸出电话,连忙解释,“是振哥的手机。”苏朗懒得理小雅,勉强滑动手指接起电话:“喂?”“阿振?”对方是一个有点低落的男声。苏朗举着话机拉远一些,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是“小仙儿”,便问:“你是谭振那个开情趣民宿的朋友?”邓小仙听到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仿佛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被打乱了,问:“你谁啊?”“我……我是……”苏朗想起之前和谭振闲聊的时候,谭振对他坦白过,他们在小仙家民宿睡了一觉的第二天,为了不被小仙讹钱,骗他说两人是情侣关系。想到谭振,想到再次偶遇那天的场景,苏朗突然觉得对谭振格外怀念,而那个人现在在哪?“我是他男朋友!”良久,苏朗终于开口,问对方,“你找他什么事儿?没事儿改天再联系吧。”“哦,”邓小仙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把自己民宿搞得一团乱的阔少,笑着说道,“帮我给谭振说一声,我爸那手术做不了了,那钱我也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操!苏朗在心里默骂,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他现在一听到钱就恼火,连忙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第39章苏朗听说苏少茂被叫去警察局问话,一个轱辘翻起来就往那里跑。他必须揪住那小子的衣领问个明白,到底做了些什么,谭振现在在哪里?!所有维持在表面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全部撕破,就为了让自己不再愧疚自责。然而,在警察局门口,苏少茂一身西服笔挺,精神气色都相当不错。相比较这个已经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大哥,他简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了。“你站住!”苏朗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挡在苏少茂面前,“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交出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假装不知情!”所有的事都在苏少茂的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警察会走个形式叫他来问个话,所以暂停了人为制造公园塌陷的计划,一早收拾妥当,还在健身房里跑了四十分钟,才开着车子悠悠闲闲地来警局。在这里遇到他那个败家子哥哥,也在预料之中。他微笑着叫了苏朗一声“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喝醉酒就不要满大街乱跑,我早都告诉过你,爸爸让你快点回去。”苏少茂轻轻推开苏朗的胳膊,大长腿一跨就进了警局大门。苏家两个兄弟,从相认的那一刻起就被传不和。苏朗不喜欢苏少茂,苏少茂也不喜欢苏朗。但在这之前,他两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地里,谁都假装不把对方当回事儿,却没有一刻不想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曾经,苏朗以为只有自己对苏少茂是这样的,但疼痛的手腕告诉他,在苏少茂的心目中,自己也是一个宛如毒瘤般的存在。在世人眼中,苏少茂年轻气盛,仪表堂堂。从国外读书回来就一门心思帮助父亲打理公司。苏朗知道,在员工那里,叫他“小苏总”并非因为他是“老苏总”苏俊良的儿子,而是因为,在苏氏还有一位比他更能管事儿的“大苏总”——苏少茂。苏朗虽然是苏家长子,但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整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就召集男男女女在自家的私家花园里聚众胡闹,口风向来不佳。这两人,如果有一个会被关进局子,那多半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苏朗。苏朗看着苏少茂的背影,垂下了脑袋。他讨厌苏少茂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又觉得那身上似乎有着自己的影子。想做点什么来讨父母的欢心,放下自己的所有欲求,随时随地都准备把时间和精力贡献出去,这种情况苏朗曾经也有过。幼年时,他跪坐在母亲腿边,用细嫩的小手揪她裙子上的蕾丝花边。那时候,他就想,把这些卷曲的花边弄平整了会不会得到母亲的赞赏。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个巴掌。那热乎乎的巴掌扇得他瞬间失聪,脑袋里乱哄哄的,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疯女人。他不明白,他最爱最爱的妈妈,那个浑身弥漫淡雅茉莉清香的妈妈怎么就变了。那道绵软柔和温暖的光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撤走了?他想讨妈妈的欢心,想让他记忆更早时候的那个女人回来,然而一次次的努力都失败了。最后他只好不得不认同人们口中所言,那个被锁在苏家老宅二层,住在只有一扇窗户可以打开的屋子里的女人——以前他叫妈妈的人,真的成了疯子。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讨好的目光投向了家里的重心人物,他的父亲苏俊良。然而,那个男人又带回了一个孩子!那个随时随地可以取代自己的孩子!苏朗想到这里,不由地抿住了嘴巴。长期对他人不合时宜的幻想,让他在成年后的这几年里改变了很多。他学着不再让自己沉溺于某一个人的怀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都避免让自己沉溺。他总是告诫自己,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不存在的。就像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在某一个时段里让他暂时忘记丧失母爱的小小男孩。那样的场景,他总是恍惚着的。高大的东北红豆杉,两个疯跑着的孩童,长时间的嘻闹以至于嗓子都变得干哑——那样的片段,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自己为了摆脱某些不想面对的情绪而幻想出来的?!苏朗起身,手腕的疼痛让他把思绪拉回了现实,那两个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想着,转身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脑袋靠在车窗上框,眉眼里闪过城市清晨的景色,买糖油糕的老婆婆正笑容满脸地送一坨面团下锅……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苏朗又一遍问自己,那两个小男孩,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他忘记了模样,而那人眼角下的泪痣清晰可辨。谭振昏昏欲睡,面颊发干,口唇都是鼓涨的感觉,加上尿急,冷汗一身一身,浑身都不舒服。他看对面的壮汉是个话多的人,对于迟迟无法动手点燃自己有些焦急,焦急到近乎显出了一些无聊的意味,便说:“大哥,行个方便,我尿急。”“尿急啊?”壮汉唇边扯出一抹笑,“尿呗。”谭振苦笑,歪斜着脑袋:“帮我解开下绳子嘛?”“你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没事,尿裤子里的人我见得多了,不会笑话你的。”壮汉唇边的笑扯得更开了一些。“那你过来……”谭振继续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努力牵动嘴角说,“你来帮我拉一下裤链。”壮汉本来就无聊至极,不能如期灭了对面这个小子让他心有不爽,他早就想找点事情来做。“你们玩儿的都是这么狠的吗?”小雅撑长脖子看苏朗。苏朗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沫,对小雅大吼:“妈的,你们地宫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儿吗?老子是被他们袭击了,他们准备杀了我,你看不出来吗?!”“不是玩儿那个?”小雅优雅从容地收回腿,三位“保安”顺势跌倒,胳膊一撑就又撞倒一个,“打人、杀人可都不是什么好行为哦。”苏朗没想到这个爱穿女装的家伙居然还有两下子,便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打倒他们,再撑一会儿,我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苏朗的话音刚落,只听地下车库里由远及近地想起警鸣,同时红蓝的光亮开始闪现。“操!还真有警察!”一个小喽啰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大身后躲。为首的那位似有不甘,但看着小雅鼓起的胸肌以及粗壮的手臂,还是吞了口唾沫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撤!”第38章警察赶到,苏朗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拖着受伤的手就往地下通道跑,他要亲自去看看谭振到底在不在里面。小雅跟他下去,两人一起在黑暗的地道里往前跑。苏朗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憋闷,浑身都能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前面阻挠。“到了,”还没有等苏朗彻底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小雅就喊,“已经到尽头了。”苏朗伸手去摸,果真,面前不过是一道冰冷的水泥墙。他转身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胸口猛烈起伏,他恨自己没有早点报警或者和谭振一起来这鬼地方探个究竟。现在可好,地道往里两百米处,被死死地封住,完全不是苏朗第一次来时的样子。苏朗突然明白了小雅说的“在下面跑了一个来回”是什么意思。按照他之前的认知,这地道深不见底,即便是真的通往少茂速停也需要1.5公里的距离,那么多的时间里,一个正常人是完全没办法跑个来回的。却没想到,是地道被人从另外一头截断了。苏朗稍微缓了缓神,才感受到从左手传来的剧痛,这只手今晚不堪重负,被捏了两次,又被地道把手别了一次,简直像坠着一个铅葫芦,碰不得摸不得。最后还是小雅,拖着苏朗,一点点地把他送到地面。在医院的急诊科,苏朗一边接受护士对伤口的清理包扎,一边对民警大吼:“是苏少茂!是他,快去把他抓住,那几个准备暗杀我的人就是被他派过来的!”苏朗的脑子越来越清醒,这个时候不能傻头傻脑地直接说出男童、余星和地下通道的事情,毕竟谭振不见了,他不得不顾及谭振曾经说过的,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他只是想让自己获得安全,然后控制住苏少茂的行动。在一阵尖锐的电锯声中,谭振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冰凉凉的液体,充满刺鼻的汽油味。他呛咳着,慢慢抬头寻找刺耳声音的来源,只觉一道光柱打在脸上,那光带着热度,烧得他皮肤紧缩、干疼。“你们是谁?”谭振试着开口,却几乎难以辨别自己的声音。对面一个大汉,捏着火机靠近谭振,“咔哒咔哒”地扣动火机滑轮,那火苗一下子窜出老高,谭振眯上眼睛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看到派出所那个小子半死不活还不够教训,居然跑来这里寻死?”壮汉吹灭火苗又一次扣动滑轮,在火机反复的吹熄点燃间寻找恐吓对方的快感。谭振一直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倒不是惧怕,而是体力跟不上,像是虚脱了一样。“这里是地下六层,少茂速停的最深处,没有供氧机所以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那壮汉看谭振的样子,一脸得意,转身收了火机,戳戳谭振的肩膀。谭振低下头去,这才发觉,早已麻木的双手双脚被人紧紧地捆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你终于进来了,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也不枉费我们做了一个星期准备的巨大水泥墩。”壮汉继续说着,左右拧动脖子。“什么水泥墩?”谭振不解地问。“堵住那个暗道的水泥墩啊,自从得知你和那个苏家大少爷在查暗道的事,我们就在时刻准备把那里堵上。明天清晨,中央公园将会突然性的大面积塌陷,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一条暗道的存在。”壮汉说着伸手在谭振苍白的脸上拍了拍。“什么意思?你们为了毁暗道,不惜毁坏公园?”谭振有气无力地问。“要不是姓余的那小子命好,我们连人都敢杀哦!”大汉说完,笑呵呵地把手从谭振脸上拿开,随即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弄响关节。“你是说余星?那……那个……那个传说中的男童,也是被你们弄死的?”谭振看这壮汉倒是个爱显摆的人,想趁机多套出些话来。“男童?”壮汉哼笑一下,转身坐在谭振对面的高脚椅里说,“你是说那个傻子?那可是我们这里的宝贝,我们谁敢动他,要不是他自己脑袋有问题,钻进暗道里玩被憋死了,谁敢伤他一根汗毛。”说完,壮汉继续笑:“哎说给你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谭振觉得可能是缺氧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现在听到“死”字竟然都不觉得恐惧,相比较之下,这满身的汽油味更让他受不了。他努力晃了晃脑袋,问:“你们的幕后老大,是苏少茂对不对?你们在这地下,拿停车场当掩护,到底做着些什么?”壮汉不耐烦地看看时间,重新掏出火机一下下地点亮熄灭:“我们背后的老大?这个就留给你到地底下去猜吧。”壮汉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等他出了光亮所照射的范围便问远处的人:“上面确定没有,几点动手?”在医院里,小雅扶着苏朗从急诊大楼出来,一个劲儿地问他:“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鬼鬼祟祟地,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振哥不见了?”苏朗摇头,通过刚才那一战,他完全看清,这个金刚芭比就是个满脑子装着那种事的傻子,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小雅看谭振那副模样,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手受伤有自己一半缘故,便也不在多言,只是微闭了双眼默默搜寻与谭振的心电感应。苏朗扭身子甩开小雅,瘸着腿从台阶上下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那是谭振的手机铃声,手风琴音乐,他曾经多次听到。苏朗不顾手疼,一把抓住小雅,上下寻找那电话铃音的来源。然后,从对方的脖子上取下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谭振的手机果然躺在里面。“是我第一次下地道的时候,在里面捡的,”小雅看苏朗摸出电话,连忙解释,“是振哥的手机。”苏朗懒得理小雅,勉强滑动手指接起电话:“喂?”“阿振?”对方是一个有点低落的男声。苏朗举着话机拉远一些,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是“小仙儿”,便问:“你是谭振那个开情趣民宿的朋友?”邓小仙听到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仿佛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被打乱了,问:“你谁啊?”“我……我是……”苏朗想起之前和谭振闲聊的时候,谭振对他坦白过,他们在小仙家民宿睡了一觉的第二天,为了不被小仙讹钱,骗他说两人是情侣关系。想到谭振,想到再次偶遇那天的场景,苏朗突然觉得对谭振格外怀念,而那个人现在在哪?“我是他男朋友!”良久,苏朗终于开口,问对方,“你找他什么事儿?没事儿改天再联系吧。”“哦,”邓小仙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把自己民宿搞得一团乱的阔少,笑着说道,“帮我给谭振说一声,我爸那手术做不了了,那钱我也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操!苏朗在心里默骂,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他现在一听到钱就恼火,连忙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第39章苏朗听说苏少茂被叫去警察局问话,一个轱辘翻起来就往那里跑。他必须揪住那小子的衣领问个明白,到底做了些什么,谭振现在在哪里?!所有维持在表面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全部撕破,就为了让自己不再愧疚自责。然而,在警察局门口,苏少茂一身西服笔挺,精神气色都相当不错。相比较这个已经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大哥,他简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了。“你站住!”苏朗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挡在苏少茂面前,“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交出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假装不知情!”所有的事都在苏少茂的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警察会走个形式叫他来问个话,所以暂停了人为制造公园塌陷的计划,一早收拾妥当,还在健身房里跑了四十分钟,才开着车子悠悠闲闲地来警局。在这里遇到他那个败家子哥哥,也在预料之中。他微笑着叫了苏朗一声“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喝醉酒就不要满大街乱跑,我早都告诉过你,爸爸让你快点回去。”苏少茂轻轻推开苏朗的胳膊,大长腿一跨就进了警局大门。苏家两个兄弟,从相认的那一刻起就被传不和。苏朗不喜欢苏少茂,苏少茂也不喜欢苏朗。但在这之前,他两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地里,谁都假装不把对方当回事儿,却没有一刻不想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曾经,苏朗以为只有自己对苏少茂是这样的,但疼痛的手腕告诉他,在苏少茂的心目中,自己也是一个宛如毒瘤般的存在。在世人眼中,苏少茂年轻气盛,仪表堂堂。从国外读书回来就一门心思帮助父亲打理公司。苏朗知道,在员工那里,叫他“小苏总”并非因为他是“老苏总”苏俊良的儿子,而是因为,在苏氏还有一位比他更能管事儿的“大苏总”——苏少茂。苏朗虽然是苏家长子,但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整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就召集男男女女在自家的私家花园里聚众胡闹,口风向来不佳。这两人,如果有一个会被关进局子,那多半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苏朗。苏朗看着苏少茂的背影,垂下了脑袋。他讨厌苏少茂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又觉得那身上似乎有着自己的影子。想做点什么来讨父母的欢心,放下自己的所有欲求,随时随地都准备把时间和精力贡献出去,这种情况苏朗曾经也有过。幼年时,他跪坐在母亲腿边,用细嫩的小手揪她裙子上的蕾丝花边。那时候,他就想,把这些卷曲的花边弄平整了会不会得到母亲的赞赏。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个巴掌。那热乎乎的巴掌扇得他瞬间失聪,脑袋里乱哄哄的,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疯女人。他不明白,他最爱最爱的妈妈,那个浑身弥漫淡雅茉莉清香的妈妈怎么就变了。那道绵软柔和温暖的光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撤走了?他想讨妈妈的欢心,想让他记忆更早时候的那个女人回来,然而一次次的努力都失败了。最后他只好不得不认同人们口中所言,那个被锁在苏家老宅二层,住在只有一扇窗户可以打开的屋子里的女人——以前他叫妈妈的人,真的成了疯子。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讨好的目光投向了家里的重心人物,他的父亲苏俊良。然而,那个男人又带回了一个孩子!那个随时随地可以取代自己的孩子!苏朗想到这里,不由地抿住了嘴巴。长期对他人不合时宜的幻想,让他在成年后的这几年里改变了很多。他学着不再让自己沉溺于某一个人的怀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都避免让自己沉溺。他总是告诫自己,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不存在的。就像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在某一个时段里让他暂时忘记丧失母爱的小小男孩。那样的场景,他总是恍惚着的。高大的东北红豆杉,两个疯跑着的孩童,长时间的嘻闹以至于嗓子都变得干哑——那样的片段,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自己为了摆脱某些不想面对的情绪而幻想出来的?!苏朗起身,手腕的疼痛让他把思绪拉回了现实,那两个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想着,转身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脑袋靠在车窗上框,眉眼里闪过城市清晨的景色,买糖油糕的老婆婆正笑容满脸地送一坨面团下锅……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苏朗又一遍问自己,那两个小男孩,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他忘记了模样,而那人眼角下的泪痣清晰可辨。谭振昏昏欲睡,面颊发干,口唇都是鼓涨的感觉,加上尿急,冷汗一身一身,浑身都不舒服。他看对面的壮汉是个话多的人,对于迟迟无法动手点燃自己有些焦急,焦急到近乎显出了一些无聊的意味,便说:“大哥,行个方便,我尿急。”“尿急啊?”壮汉唇边扯出一抹笑,“尿呗。”谭振苦笑,歪斜着脑袋:“帮我解开下绳子嘛?”“你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没事,尿裤子里的人我见得多了,不会笑话你的。”壮汉唇边的笑扯得更开了一些。“那你过来……”谭振继续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努力牵动嘴角说,“你来帮我拉一下裤链。”壮汉本来就无聊至极,不能如期灭了对面这个小子让他心有不爽,他早就想找点事情来做。“你们玩儿的都是这么狠的吗?”小雅撑长脖子看苏朗。苏朗抬手擦了下嘴角的血沫,对小雅大吼:“妈的,你们地宫的人,满脑子都是那些事儿吗?老子是被他们袭击了,他们准备杀了我,你看不出来吗?!”“不是玩儿那个?”小雅优雅从容地收回腿,三位“保安”顺势跌倒,胳膊一撑就又撞倒一个,“打人、杀人可都不是什么好行为哦。”苏朗没想到这个爱穿女装的家伙居然还有两下子,便松了口气似的继续说:“打倒他们,再撑一会儿,我报了警,警察马上就到!”苏朗的话音刚落,只听地下车库里由远及近地想起警鸣,同时红蓝的光亮开始闪现。“操!还真有警察!”一个小喽啰从地上爬起来往老大身后躲。为首的那位似有不甘,但看着小雅鼓起的胸肌以及粗壮的手臂,还是吞了口唾沫对手下说了一个字:“撤!”第38章警察赶到,苏朗连口喘气的功夫都不给自己,拖着受伤的手就往地下通道跑,他要亲自去看看谭振到底在不在里面。小雅跟他下去,两人一起在黑暗的地道里往前跑。苏朗心跳越来越快,只觉得憋闷,浑身都能感到有一种巨大的力量在前面阻挠。“到了,”还没有等苏朗彻底明白前面发生了什么,小雅就喊,“已经到尽头了。”苏朗伸手去摸,果真,面前不过是一道冰冷的水泥墙。他转身顺着墙壁滑坐在地,胸口猛烈起伏,他恨自己没有早点报警或者和谭振一起来这鬼地方探个究竟。现在可好,地道往里两百米处,被死死地封住,完全不是苏朗第一次来时的样子。苏朗突然明白了小雅说的“在下面跑了一个来回”是什么意思。按照他之前的认知,这地道深不见底,即便是真的通往少茂速停也需要1.5公里的距离,那么多的时间里,一个正常人是完全没办法跑个来回的。却没想到,是地道被人从另外一头截断了。苏朗稍微缓了缓神,才感受到从左手传来的剧痛,这只手今晚不堪重负,被捏了两次,又被地道把手别了一次,简直像坠着一个铅葫芦,碰不得摸不得。最后还是小雅,拖着苏朗,一点点地把他送到地面。在医院的急诊科,苏朗一边接受护士对伤口的清理包扎,一边对民警大吼:“是苏少茂!是他,快去把他抓住,那几个准备暗杀我的人就是被他派过来的!”苏朗的脑子越来越清醒,这个时候不能傻头傻脑地直接说出男童、余星和地下通道的事情,毕竟谭振不见了,他不得不顾及谭振曾经说过的,不愿意把这些事情告诉警察。他只是想让自己获得安全,然后控制住苏少茂的行动。在一阵尖锐的电锯声中,谭振睁开了眼睛,他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冰凉凉的液体,充满刺鼻的汽油味。他呛咳着,慢慢抬头寻找刺耳声音的来源,只觉一道光柱打在脸上,那光带着热度,烧得他皮肤紧缩、干疼。“你们是谁?”谭振试着开口,却几乎难以辨别自己的声音。对面一个大汉,捏着火机靠近谭振,“咔哒咔哒”地扣动火机滑轮,那火苗一下子窜出老高,谭振眯上眼睛再问一遍:“你要干什么?”“看到派出所那个小子半死不活还不够教训,居然跑来这里寻死?”壮汉吹灭火苗又一次扣动滑轮,在火机反复的吹熄点燃间寻找恐吓对方的快感。谭振一直觉得脑子不太清醒,倒不是惧怕,而是体力跟不上,像是虚脱了一样。“这里是地下六层,少茂速停的最深处,没有供氧机所以觉得大脑昏昏沉沉?”那壮汉看谭振的样子,一脸得意,转身收了火机,戳戳谭振的肩膀。谭振低下头去,这才发觉,早已麻木的双手双脚被人紧紧地捆绑在椅子上,根本动弹不得。“你终于进来了,看到了你想看的东西,也不枉费我们做了一个星期准备的巨大水泥墩。”壮汉继续说着,左右拧动脖子。“什么水泥墩?”谭振不解地问。“堵住那个暗道的水泥墩啊,自从得知你和那个苏家大少爷在查暗道的事,我们就在时刻准备把那里堵上。明天清晨,中央公园将会突然性的大面积塌陷,从此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会有这一条暗道的存在。”壮汉说着伸手在谭振苍白的脸上拍了拍。“什么意思?你们为了毁暗道,不惜毁坏公园?”谭振有气无力地问。“要不是姓余的那小子命好,我们连人都敢杀哦!”大汉说完,笑呵呵地把手从谭振脸上拿开,随即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弄响关节。“你是说余星?那……那个……那个传说中的男童,也是被你们弄死的?”谭振看这壮汉倒是个爱显摆的人,想趁机多套出些话来。“男童?”壮汉哼笑一下,转身坐在谭振对面的高脚椅里说,“你是说那个傻子?那可是我们这里的宝贝,我们谁敢动他,要不是他自己脑袋有问题,钻进暗道里玩被憋死了,谁敢伤他一根汗毛。”说完,壮汉继续笑:“哎说给你这么多又有什么用呢,反正你都是一个将死之人了。”谭振觉得可能是缺氧厉害,脑袋昏昏沉沉,现在听到“死”字竟然都不觉得恐惧,相比较之下,这满身的汽油味更让他受不了。他努力晃了晃脑袋,问:“你们的幕后老大,是苏少茂对不对?你们在这地下,拿停车场当掩护,到底做着些什么?”壮汉不耐烦地看看时间,重新掏出火机一下下地点亮熄灭:“我们背后的老大?这个就留给你到地底下去猜吧。”壮汉说完,起身向外走去,等他出了光亮所照射的范围便问远处的人:“上面确定没有,几点动手?”在医院里,小雅扶着苏朗从急诊大楼出来,一个劲儿地问他:“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鬼鬼祟祟地,为什么不告诉警察振哥不见了?”苏朗摇头,通过刚才那一战,他完全看清,这个金刚芭比就是个满脑子装着那种事的傻子,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小雅看谭振那副模样,目光落在对方的手上,那手受伤有自己一半缘故,便也不在多言,只是微闭了双眼默默搜寻与谭振的心电感应。苏朗扭身子甩开小雅,瘸着腿从台阶上下来,却听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旋律。那是谭振的手机铃声,手风琴音乐,他曾经多次听到。苏朗不顾手疼,一把抓住小雅,上下寻找那电话铃音的来源。然后,从对方的脖子上取下粉红色的hello kitty包包。谭振的手机果然躺在里面。“是我第一次下地道的时候,在里面捡的,”小雅看苏朗摸出电话,连忙解释,“是振哥的手机。”苏朗懒得理小雅,勉强滑动手指接起电话:“喂?”“阿振?”对方是一个有点低落的男声。苏朗举着话机拉远一些,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来电姓名是“小仙儿”,便问:“你是谭振那个开情趣民宿的朋友?”邓小仙听到陌生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仿佛酝酿了很久的情绪被打乱了,问:“你谁啊?”“我……我是……”苏朗想起之前和谭振闲聊的时候,谭振对他坦白过,他们在小仙家民宿睡了一觉的第二天,为了不被小仙讹钱,骗他说两人是情侣关系。想到谭振,想到再次偶遇那天的场景,苏朗突然觉得对谭振格外怀念,而那个人现在在哪?“我是他男朋友!”良久,苏朗终于开口,问对方,“你找他什么事儿?没事儿改天再联系吧。”“哦,”邓小仙似乎也回忆起了那个把自己民宿搞得一团乱的阔少,笑着说道,“帮我给谭振说一声,我爸那手术做不了了,那钱我也花了,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了。”操!苏朗在心里默骂,这都是些什么朋友啊,他现在一听到钱就恼火,连忙不耐烦地挂了电话。第39章苏朗听说苏少茂被叫去警察局问话,一个轱辘翻起来就往那里跑。他必须揪住那小子的衣领问个明白,到底做了些什么,谭振现在在哪里?!所有维持在表面的东西他都不要了,全部撕破,就为了让自己不再愧疚自责。然而,在警察局门口,苏少茂一身西服笔挺,精神气色都相当不错。相比较这个已经近二十个小时没合眼的大哥,他简直可以说是意气风发了。“你站住!”苏朗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挡在苏少茂面前,“你把他弄哪儿去了,交出来,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假装不知情!”所有的事都在苏少茂的掌控之中,他早已料到警察会走个形式叫他来问个话,所以暂停了人为制造公园塌陷的计划,一早收拾妥当,还在健身房里跑了四十分钟,才开着车子悠悠闲闲地来警局。在这里遇到他那个败家子哥哥,也在预料之中。他微笑着叫了苏朗一声“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喝醉酒就不要满大街乱跑,我早都告诉过你,爸爸让你快点回去。”苏少茂轻轻推开苏朗的胳膊,大长腿一跨就进了警局大门。苏家两个兄弟,从相认的那一刻起就被传不和。苏朗不喜欢苏少茂,苏少茂也不喜欢苏朗。但在这之前,他两都默契地维持着表面的平和,暗地里,谁都假装不把对方当回事儿,却没有一刻不想对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曾经,苏朗以为只有自己对苏少茂是这样的,但疼痛的手腕告诉他,在苏少茂的心目中,自己也是一个宛如毒瘤般的存在。在世人眼中,苏少茂年轻气盛,仪表堂堂。从国外读书回来就一门心思帮助父亲打理公司。苏朗知道,在员工那里,叫他“小苏总”并非因为他是“老苏总”苏俊良的儿子,而是因为,在苏氏还有一位比他更能管事儿的“大苏总”——苏少茂。苏朗虽然是苏家长子,但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整日花天酒地,动不动就召集男男女女在自家的私家花园里聚众胡闹,口风向来不佳。这两人,如果有一个会被关进局子,那多半人会毫不犹豫地把票投给苏朗。苏朗看着苏少茂的背影,垂下了脑袋。他讨厌苏少茂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不知不觉间又觉得那身上似乎有着自己的影子。想做点什么来讨父母的欢心,放下自己的所有欲求,随时随地都准备把时间和精力贡献出去,这种情况苏朗曾经也有过。幼年时,他跪坐在母亲腿边,用细嫩的小手揪她裙子上的蕾丝花边。那时候,他就想,把这些卷曲的花边弄平整了会不会得到母亲的赞赏。然而,他等到的只是一个巴掌。那热乎乎的巴掌扇得他瞬间失聪,脑袋里乱哄哄的,连眼泪都忘了流下来。他不知道,他的母亲,从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疯女人。他不明白,他最爱最爱的妈妈,那个浑身弥漫淡雅茉莉清香的妈妈怎么就变了。那道绵软柔和温暖的光什么时候从她身上撤走了?他想讨妈妈的欢心,想让他记忆更早时候的那个女人回来,然而一次次的努力都失败了。最后他只好不得不认同人们口中所言,那个被锁在苏家老宅二层,住在只有一扇窗户可以打开的屋子里的女人——以前他叫妈妈的人,真的成了疯子。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把讨好的目光投向了家里的重心人物,他的父亲苏俊良。然而,那个男人又带回了一个孩子!那个随时随地可以取代自己的孩子!苏朗想到这里,不由地抿住了嘴巴。长期对他人不合时宜的幻想,让他在成年后的这几年里改变了很多。他学着不再让自己沉溺于某一个人的怀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都避免让自己沉溺。他总是告诫自己,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不存在的。就像小时候遇到的那个人,在某一个时段里让他暂时忘记丧失母爱的小小男孩。那样的场景,他总是恍惚着的。高大的东北红豆杉,两个疯跑着的孩童,长时间的嘻闹以至于嗓子都变得干哑——那样的片段,到底是真实存在过的,还是自己为了摆脱某些不想面对的情绪而幻想出来的?!苏朗起身,手腕的疼痛让他把思绪拉回了现实,那两个小男孩,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他想着,转身走到路边,打了辆出租车。脑袋靠在车窗上框,眉眼里闪过城市清晨的景色,买糖油糕的老婆婆正笑容满脸地送一坨面团下锅……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苏朗又一遍问自己,那两个小男孩,一个是自己,另一个他忘记了模样,而那人眼角下的泪痣清晰可辨。谭振昏昏欲睡,面颊发干,口唇都是鼓涨的感觉,加上尿急,冷汗一身一身,浑身都不舒服。他看对面的壮汉是个话多的人,对于迟迟无法动手点燃自己有些焦急,焦急到近乎显出了一些无聊的意味,便说:“大哥,行个方便,我尿急。”“尿急啊?”壮汉唇边扯出一抹笑,“尿呗。”谭振苦笑,歪斜着脑袋:“帮我解开下绳子嘛?”“你都快死了,还在乎这些?没事,尿裤子里的人我见得多了,不会笑话你的。”壮汉唇边的笑扯得更开了一些。“那你过来……”谭振继续虚弱地耷拉着脑袋,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努力牵动嘴角说,“你来帮我拉一下裤链。”壮汉本来就无聊至极,不能如期灭了对面这个小子让他心有不爽,他早就想找点事情来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