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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存在的世界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9(1 / 1)

被苏炳这么一说,林见樊脑子一空,张张嘴也不好说什么。顾朝明在一旁拧紧水瓶盖,知道苏炳这货又在逗人玩。顾朝明拿着拧好的矿泉水瓶转身放在桌上,一转身,水瓶还未触碰到课桌桌面,顾朝明先听到林见樊今天的第二句“对不起。”“对不起。”林见樊张张口半天说出这三个字。转身放水背对着林见樊的顾朝明皱皱眉头。他怎么这么喜欢说对不起?什么事都说对不起。一向喜欢怼人的苏炳听到林见樊突如其来且毫无征兆的“对不起”也是微微皱一下眉。苏炳就想逗一下他,谁知道一逗新转学生就这么正儿八经地道歉。顾朝明放好水,转过身听到他们“吉祥三宝”外交官岑西立对林见樊说:“你别听他胡说,他根本不坐这,他坐他上课坐的那个位置。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以前没人坐,他就逗你玩,你别信他。”“别揭我底啊,西立,我这是表达对你们的喜爱,所以才坐到这来的。”说完苏炳看向一本正经的林见樊,咳嗽一声对林见樊说:“别介意啊,没啥对不起的。”正儿八经到一句话就道歉的人,苏炳还真没见过。林见樊不吭声,只点点头。顾朝明随手拿过林见樊桌上那堆书最顶上的那本,随意翻翻,对林见樊说:“别动不动就对不起对不起的,你又没对不起谁。他这小子就纯属荷尔蒙没处发散,昨天刚和他女朋友分手,现在到处撩……”一说到昨天的事,苏炳一个弹跳,连忙捂住顾朝明的嘴:“你给我闭嘴!”顾朝明被捂住嘴巴,在苏炳手掌后边说些什么,林见樊听不清,苏炳却知道他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昨天的事。林见樊看着他们俩闹腾,上午还被顾朝明一声吼吓到,以为他是什么难接触的人,现在看他俩闹,倒是和上午完全不一样,林见樊更没想到顾朝明就是昨天的哆啦a梦。林见樊再看旁边帮他整理书的岑西立,似对闹腾的这两个已经习惯了,一点反应都没有,还在两人闹腾的时候说:“你们消停点,撞到别人桌子了。”顾朝明终于挣脱苏炳,急急忙忙又幸灾乐祸地对岑西立说:“西立,你是不知道昨天苏炳他女朋友……”顾朝明话还没说完又被苏炳一把捂住嘴,话没说完顾朝明一想到歪辫,在苏炳手掌后狂笑。“够了啊你!”苏炳捂着顾朝明的嘴,“你个孤家老人。”“你现在不也一样!”顾朝明反驳。岑西立不理这两人小孩子般闹腾,帮林见樊分好书,指着其中一堆书说:“这些其实你可以带回家,用不到。”林见樊点点头,笑笑说:“好。”对面闹腾的两人没停歇,林见樊隐约听到“歪辫”什么什么的,听不大清楚。“老陈最后一节课可能会换位置。”岑西立说。“还会换位置吗?”林见樊还以为他以后就坐这了。顾朝明笑完终于有机会抓住苏炳的手腕拉下他的手对林见樊说:“怎么你还真想坐后门口啊。”林见樊微微笑一下:“我觉得这挺好的。”事实证明顾朝明他们说的没错,老陈确实在最后一节课后留下时间来换位置。顾朝明猜想到老陈会在最后一节课留出时间换位置,可顾朝明没想到今天他的第三次罚站也即将到来。窗外蝉鸣不知何时而起,夏日特有的叫声持续不断,一声接着一声。头顶风扇不断旋转,老师不急不慢的讲课声在教室里盘旋,底下同学认真听着,讲台上老师的讲课声与窗外蝉鸣交相映衬,并不冲突,蝉鸣更像是老师讲课声之下的伴奏。在认真听讲的同学耳中窗外蝉鸣是伴奏,在不听讲的顾朝明耳里蝉鸣却成了他仔细侧耳倾听的主调。课桌上堆砌的书墙后边照常教科书上压着一本不大的数独。手中的铅笔、桌上的橡皮都还是上午那套装备。中午冒着大太阳拿到书的林见樊一上课便注意到他的新前桌又在偷偷玩数独,只不过这次他没有转橡皮。窗外应有两只蝉在叫,顾朝明边玩数独边得出结论。两只蝉的叫声不一样,一声长一声短,像是在对歌,你方唱罢我登场。留意到窗外不歇的蝉鸣,脑子里思考数独的精力也不自觉地分出一半去关注判断窗外。蝉的寿命只有一个夏天,今年的鸣叫便是明年的绝曲。林见樊可能无法想象他以为在认真思考数独的前桌,其实一直在放任自己的思想自流,在思考蝉为什么活不过一个夏天。父母、老师常说学生主要任务就是学习,学习占据青春时光的绝大部分,很多人回想起青春都是漫天的试卷,无尽的笔芯,还有上课涂涂写写的课本与练习册。一旦作为主职的学习从生活中撤除,又没有其他的兴趣与理想将空缺填补,青春便变得空虚起来。他人都在努力学习,顾朝明无所事事,连窗外的蝉鸣都能独自听上半节课。身后有翻书的声音,顾朝明没事听蝉鸣的兴趣被身后的翻书声拉回。林见樊看起来是个真学霸,刚拿到书就开始认真听讲。关注着身后的转学生,揣在校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开始震动。有人上课打电话给他。在学校一直开的静音模式,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台上的老师推推眼镜,顾朝明趁着老师不注意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顾朝明心里蓦然一沉,沉入海底。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顾涛。和苏炳斗嘴,认识新同学,搬他搬书,平平淡淡的时光冲刷着昨晚的记忆,学校日常生活的浪潮将顾涛拍向远方。顾朝明好不容易不由一点点关联的小事就联想起顾涛,沉浸在昨晚的自责与噩梦里,好不容易因为在学校浑浑噩噩的日子淡忘掉顾涛,而顾涛总是在他淡忘的时候跳出来,如诅咒的监督者一般告诉他——我还在这呢,你想上哪去?顾朝明没有淡忘,只是隐藏在心底而已。清晨初始,顾朝明出门后在公车上期盼今晚放学后回家迎接自己的是安静的空气,期盼顾涛出门,可恶魔现在就给他打电话。昨晚的恐惧与懦弱伴随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方方正正的顾涛两个字卷土重来,海啸山崩。海浪轻而易举肆意横行,山头巨石滚落,利用撞击提醒他。你是个杀人犯。顾朝明握着不断震动的手机环顾四周,假装随意地快速扫过周边每一个同学的脸。他害怕,害怕周边的同学因为看到顾涛这两个字,而凭空得知昨晚发生的事,得知他的罪恶。在心慌的时候身边任何人都有看透人心的能力,能够成为比心理学家还更厉害的人物,能够通过两个字看穿他的内心所想,尽管他们连顾朝明的父亲叫顾涛都不知道。顾朝明匆匆挂断电话,震动停止,被恶魔扼制住的喉咙才有喘气的机会。可恶魔并不打算给顾朝明喘息的余地,电话刚挂,手机再次开始震动。顾涛回拨。顾朝明皱着眉头,摁下挂断键。顾涛再次回拨,顾朝明不理不睬,放任手机震动。当顾朝明打算放任手机自生自灭到顾涛嫌烦自己放弃的时候,曲盈逸的电话出现在手机屏幕。顾朝明放任手机独自震动,等他发现曲盈逸给自己打电话时,曲盈逸已经挂断电话。两人同时一起给他打电话,顾朝明心头掠过一丝不安。他们俩现在在一起?他们在干嘛?曲盈逸和顾涛的名字一起出现,顾朝明习惯性地担忧母亲的安全。曲盈逸在医院,要是顾涛动手不知道有没有人阻止。顾朝明内心不安,想回拨电话问问曲盈逸怎么回事。还在上课,教室里一片寂静,上课的老师是一个光头,光溜溜的头顶一根头发也不剩。寂静的课堂手机放抽屉里震动一下都特别明显,更何况打电话。顾朝明抬头看一眼讲台上的光头,光头眼神有意撇过他,无声地提醒。不上课就安安静静做你的事,别给我发出动静。上课打电话不可行,直接放弃。顾朝明想发个短信问问曲盈逸到底怎么回事。短信正在编辑还未发出,手机又震动一下。也是一条短信。发信人——顾涛。第18章窗外炎热酷暑,室内也不见清凉。风扇不知疲惫地快速旋转,撩起桌上未被固定住的书页一角。书页经不起拨撩终是翻过一页,顾朝明没有在意,低头看着手机短信图标上显示的红点。您有一条新信息。黑色棒球帽顽强地紧紧扣在头上,发丝里渗出细细密汗,在看到这条新信息的时候变得冰凉。顾朝明十七年都生活在那个破旧的小区,十七年里他不记得自己叫过几声爸爸,好像从懂事之后就没再叫过,给父亲的备注也是顾涛。顾涛很少打电话给他,没钱直接在家里蹲点就行,顾朝明总会回家。顾朝明除了回家,没处可去。实在急顾涛就直接进屋搜,刚开始总能搜出个几百块来,后来顾朝明学会锁门,但锁门对于顾涛来说也不过是一把钳子或一把锤子的事,再后来顾朝明学会将全部家当都带在身上,顾涛也修炼成更厚的脸皮,回家无非就是没钱,顺带看看他这个儿子最近有没有饿死,过得怎么样,能不能给他更多的钱。短信数量不断增加,小红点上的数字由一不断变大。如果只有顾涛给他打电话,发那么多条短信,顾朝明真的会以为顾涛又没钱了,可未接电话里还包含着曲盈逸的未接电话。顾涛没钱到医院找曲盈逸?在短短几秒内,顾朝明脑子里电光火石闪过无数画面。带血的床单,发怒的男人,乱哄哄的病房。过去的十七年太多的场景给他提供资源,供他想象出一个可怕的景象。顾朝明害怕,不是害怕顾涛,而是害怕曲盈逸会受伤。十七年,他最想保护的,最想用自己身躯去保护的人,顾朝明不希望她受到一点伤害。短信增长到十三正式结束,停止在那个数字,顾朝明还是没有点开。顾朝明望着手机上的红点,身后的林见樊望着他。顾朝明小幅度地弯着腰低着头,眼睛是直的,林见樊一边听讲,注意着台上的光头老师,一边不动声色地“偷窥”着前边的顾朝明。刚来一天,林见樊对岑西立的最初印象是友好,对苏炳的印象是活泼,李兆和刘小胖是和善。人对刚接触的事物很容易按照第一印象分类,可对于顾朝明,林见樊却无法将他完整地归为哪一类。他有他的脾气,会吼人,他也有他的友好,会给他试卷、带他搬书。他是昨天夜里的哆啦a梦,也是现在这个脸色阴晴不定的少年。林见樊偷看的眼神隐蔽,顾朝明全部心思都在手机屏幕的红点上,根本无心留意林见樊的眼神。顾朝明终是点开那十三条短信。有十二条来自顾涛,只有一条来自曲盈逸。吃饭时,盘子里有喜欢吃的和能吃的,有人会先吃喜欢吃的,有人会把喜欢吃的留在最后。顾朝明是后者,就连看短信,他也选择先看必定是轰炸性没有意义的顾涛的短信,再去看曲盈逸发来的短信。还未全部点开,在顾涛的短信里,顾朝明便看到不少脏字。十三条短信排开,无数没有意义的脏话入眼,顾朝明直接忽略那些污秽不堪的字眼。十七年这还是顾涛第一次发短信骂他。如果接到电话,听到的脏话肯定比昨天看歪辫小学妹打架听到的还要多。顾朝明以为顾涛是在骂自己,可再往上翻,无意间看到曲盈逸的名字,只有一个曲字,后边跟着骂人的词汇。一个曲字让顾朝明停下脚步,顾朝明又往下重新翻看底下长长短短还有些只有一两个字的短信,其中夹杂着些许错别字。顾朝明这才发现顾涛骂人的短信中,很多都是辱骂女性的词汇。顾涛不仅在骂他更多是在骂曲盈逸。顾涛平常最喜欢说的一句话也在其中,一下将两人都骂尽——和你妈一样的狗东西。到底发生了什么?顾朝明点开曲盈逸发来的短信。经历过顾涛的脏话暴风雨,曲盈逸一大段温和的话语,是春天枝头刚刚绽放的花苞。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还未看完,又收到顾涛发来的三条信息。顾朝明没去管,他一字一句认真看完曲盈逸发来的短信,字数不多,顾朝明却看得认真,似乎少看一个字,整段话便会完全改变。顾朝明看得小心翼翼,像是在读一封离别信。第一句开头就是那三个字——对不起。没有什么对不起的,顾朝明想,你养我这么多年有什么对不起的。“对不起,妈妈没有告诉你,我也让顾涛别告诉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还是越晚一点知道越好。你是十七岁了,能够独立选择和思考,可我还是怕家庭的不完整会给你带来伤害………”曲盈逸没有明说,也许是觉得离婚两个字对于顾朝明来说太残忍。他以前是有家的,现在家也没有了。看到曲盈逸短信中那句“家庭的不完整”,顾朝明已经明白是什么事,也明白顾涛短信里那些脏话。其实懂事以来,顾朝明也挺希望他们能够离婚,尽管别人说离婚孩子会受到很多伤害,会缺少家庭应该给他的东西,顾朝明当时觉得这有什么,他完全可以忍受,可真当这一刻来临,顾朝明却只感觉到一片迷茫。对突然破碎的家庭的迷茫,对自己未来生活的迷茫。迷茫之外还是迷茫,顾朝明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心情用什么表情去接受这个事实。他是这个破碎的家最后一个知情者,以前他觉得没有家只要有曲盈逸就好,可真实地知道自己家没有了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体内从他的生活中独自抽离,没有告知他,它离开的地方一片空荡,顾朝明不知该用什么去填补。内心涌起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对自己认知世界的陌生感,自己的世界在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他原本期待的变化。应该高兴的,母亲终于离婚,逃脱魔爪,但迷茫中失落和无措竟然占据大部分。他们摇摇欲坠的家还是破碎了,那个原本就残破的家更加破败了。顾朝明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被丢弃在街头的孩童,呆呆站立在原地。一点点读完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才又点开顾涛刚发来的短信。无非是骂人的脏话。点开一看,顾朝明觉得自己有点低估顾涛的实力。“和你妈一样偷人的东西。”“你今天有本事回家,我就拿刀劈死你。”“我在家等着。”顾涛的脏话已经上升到恐吓。“拿刀劈死你”在常人嘴里也许是气话,可从顾涛嘴里说出来,顾朝明真的信他能够做到。夜里厨房昏黄的灯,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烫在手背的烟头,都在为顾涛证明他能说到做到。顾朝明害怕,很害怕,他相信顾涛干得出来,内心从小原始的害怕不会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小。曲盈逸在短信里说了一次对不起,用家庭的破碎来委婉地诉说离婚,可她并没有谈到她的儿子。曲盈逸只是在向爱她的儿子表示歉意。顾朝明的归处终究是那间房顶潮湿、厕所洗漱镜碎成一片片的破旧房屋。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姓氏,无法摆脱命运给他选择的父亲,无法摆脱他体内流淌的血液,还有他十七岁破裂的家庭。你永远不要想离开顾涛!你个杀人犯!你要为你的罪孽赎罪!冰冷的梦,昨夜的恐慌,家庭的破碎。许许多多混做一团洪流,冲击着散开。顾朝明内心复杂,烦躁,甚至是失落与凄凉。自己是被抛弃了吗?母亲没提,顾涛在家拿刀等他。他才是真正没有家的人。内心急躁,空气更显闷热,听蝉的闲情也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顾朝明烦躁地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烦躁之下用力过猛,手机撞到抽屉,在寂静的课堂中发出哐当一声响,霎时吸引全班注意力。“顾朝明!你一节课干嘛呢,整节课就见你在那整整整,整啥呢你,”光头手上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你这脑袋一上课就给我这转啊转的,你以为你陀螺啊你,用眼神提醒你还不够,还给我在底下玩手机,玩手机我也没说你,你还给我整出这么大动静,你是看我不说你,你就皮痒痒,逞能耐,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进的二班。我这台上上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别在下边演小品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着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想……”正在烦闷头上,光头老师紧锣密鼓、放鞭炮似的一大段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顾朝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像昨天生物课围绕在耳边的蜜蜂嗡嗡声一般惹人烦躁。光头越说越起劲,顾朝明靠在椅背上忍耐着,忍耐着,终是忍不住用眼刀剜讲台上说他的光头一眼。全班人都盯着他,看着他冲老师剜眼刀。林见樊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午教导主任说顾朝明就是二班一刺儿。光头显然脾气没老陈那么好,被顾朝明一剜,挺着啤酒肚气势汹汹地走下讲台。岑西立推顾朝明一下:“顾帅别冲动,光头你越和他对着来他越来劲,服服软,别闹事。”光头气冲冲走下台,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十七岁的小孩计较。“挺牛啊,”光头压住脾气,“觉得自己特棒是吧,老师都是傻逼是吧,就你一人天下无敌是吧……”岑西立说得没错,光头是你越怼他他越要回怼你的类型,顾朝明只是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光头一直跟着骂。班上人全都看过来,吴善坐在位置上探着脑袋看好戏。光头忍住脾气,顾朝明听岑西立的话也忍住脾气,没有还嘴,他不想因为回嘴而被请家长,请家长他也没人能请。顾朝明沉默着挨骂,挨了快三分钟,苏炳都觉得够了,在一旁解围大声说:“老师,我想听课,不想听你骂人。”光头老师回过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苏炳:“苏炳,你要是听课这天能倒下来。”“老师你真会开玩笑,”苏炳说,“我改过自新嘛,你不是说上课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全班同学一分钟,那现在我们可耽误了不少,老师你快点讲课吧。”在平常苏炳这么解围,顾朝明肯定笑着说他嘴皮子溜,可现在顾朝明一点心情也没有。苏炳几句话下,顾朝明终于脱离光头的魔咒。“给我去后边站着,听说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光头说。这都知道,顾朝明想。顾朝明侧身挤过光头与课桌之间的缝隙走到后门边站着。看顾朝明没有反抗,才觉得顾朝明还能被教化,可再一看顾朝明站在门边,两手空空,一支笔都没拿。“拿书!!!”光头咆哮。岑西立连忙拿过顾朝明桌上的课本,插上一支笔越过林见樊递给顾朝明。顾朝明接过课本,光头才放过他:“给我好好听课。”顾朝明没回应,一声“嗯”都没有。光头转身回到讲台一拍讲桌:“都给我别看了,继续上课。”窗外蝉鸣不断,二重奏蝉鸣不停奏响,顾朝明在二重奏蝉鸣中成功达成今日第三次罚站任务。身旁教室后门打开通风,顾朝明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盛夏的微风都被热浪与阳光吞没,丝毫不肯移身教室。黑色棒球帽里窝着细汗,顾朝明以一种考试喜欢站在教室最后边的监考老师的视角看着全班同学。格外清晰的视角,每个人在干嘛都一目了然。讲台边上那个本来坐在他们身后的同学在发呆,苏炳那小子在偷偷玩手机,二班怎么也算个重点班,大部分同学还是在听讲,但也不乏有仗着自己位置隐蔽吃东西的,顾朝明站在后边只盯着她看几眼,就看到她和她的同桌顺利消灭一包饼干,吃完饼干她们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奶糖。顾朝明看几眼上课吃东西的女生,在心里默念:“第三次了。”第三次感觉到那束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尽管投射过来的视线如此小心,顾朝明还是毫无例外地全部捕抓,没有一次让它逃掉。不是吴善,要是吴善顾朝明早就瞪回去了。那束投来的目光如它的主人一般小心翼翼,头只肯微偏,偏过一小会马上回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偷看不会被人发现,可顾朝明还是不可忽视地感受到。新来的好学生对他这种一天能罚三次站的差生的好奇吧。顾朝明没心情管他,站在教室后视线无处安放、四处飘荡。手机躺在桌肚里,手中只有一本课本和一只笔,什么事都不能做,还有十几分钟才下课。无事可做,一停下来,望着自己桌肚里安静躺着的手机,顾朝明让自己不要去想顾涛和曲盈逸,他们离婚已是定数,你又不能改变什么,那是他们俩的事,更何况你不是希望他们离婚吗?既然希望你还在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顾朝明劝自己别再去想,耳边蝉鸣不绝,不让你去做的事你偏想去做,顾朝明不让自己多想,可思想偏偏不听他的话,冲破围栏,直往医院里奔。顾涛竟然会同意离婚?曲盈逸又怎么样了?他们是已经离婚了,还是才刚商定好离婚?一切的一切,顾朝明都不知道,像是一个外人,对自己父母的生活一无所知。顾朝明越是想越是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越多。十七岁的他没有自主权,连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权利都没有。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一个罪恶的会想要杀掉自己父亲的个体。回忆起昨日的顾涛,回忆起昨日粘在桌上的面汤,回忆起顾涛吸面的声音,回忆起昨日客厅的灯光,回忆起自己伸出的手和顾涛暴跳如雷的模样。脑子里回放昨夜罪恶的夜晚,眼前却是青春的景象。年轻蓬勃的生命力,老师在讲台上不紧不慢挺着啤酒肚讲课,底下听讲、玩手机、偷吃东西、发呆、偷看自己喜欢的女生、聊天的同学,每个人青春里都会有的模样。昨夜的罪恶与眼前的画面完全不相匹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时空。一个在黑暗里爬行,一个在阳光下生长。顾朝明在黑暗里爬行,也在阳光中生长,他在阳光中隐藏自己内心的黑暗,隐藏到无人所知的地方,埋在最深的土里,谁也没有告诉,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罪恶。二重奏的蝉鸣中顾朝明抬手摸上帽檐,正好头上不歪的帽子,清楚感受到发丝里汗液的存在。顾朝明放下手,内心的罪恶和家庭破碎的失落与迷茫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同样无法忽视的还有面前第四次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事不过三,顾朝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正在烦躁头上,顾朝明皱眉挑破之前的假装没看到,问不断偷看他的林见樊:“看我干嘛?”显然是没有被发现的准备,顾朝明在林见樊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惊慌。慌乱的惊慌之后又是他的招牌笑容,林见樊弯着眼睛,尴尬地笑问:“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生气。”看到林见樊惊慌的表情,林见樊昨天也帮过他,顾朝明不想迁怒于人,可林见樊真的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力,一下就戳到他并不想回答的点。原本打算的好声好气消失:“你能别问么?不关你的事,你跟烦哎。”林见樊好像犯了错的表情,又好像是他说错了话,不是因为顾朝明自己心情不好凶他,而是因为他惹顾朝明生气顾朝明才凶他。顾朝明讨厌他这种表情,似一下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迁怒于人看起来好像都是林见樊的错。顾朝明搞不懂这个新转学生,看到他好像犯了错的表情,顾朝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凶了。“啧。”顾朝明烦躁地叹一口气,抓抓脖颈,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不应该迁怒他。顾朝明有些不好意思,林见樊帮过他,他还一天内两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对人家没好气。林见樊不会又想着怎么道歉吧?想到林见樊道歉,顾朝明真是怕了他了。顾朝明没话搭话,明明可以叫岑西立,顾朝明却趁着光头不注意用课本悄悄在林见樊后背磕一下,又用脚顶顶他的椅子。等林见樊转过头来,顾朝明说出早就想好的话:“帮我拿一下我的数独本。”林见樊没半点生气的样子,转身帮他拿数独本。递过一本数独本,林见樊又作死问:“你没事吧?”顾朝明这次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扯起嘴角不发火,笑笑说:“没事。”林见樊看顾朝明让他拿的是数独本,也许想搭个话题熟络熟络,林见樊问:“你喜欢玩数独吗?”“我就玩玩,挺有趣的。”顾朝明说。“我刚上课有看你在玩。”顾朝明没有方才的戾气,林见樊又笑起来。顾朝明没心情回应他的笑,但看到林见樊爽朗的笑脸心里还是舒服一点。“上课没事做,打发打发时间。”顾朝明说。“好像挺有趣的样子,喜欢玩数独你肯定很聪明吧。”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谁说玩数独就聪明啊?我就纯属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你,听老陈说你成绩挺好。”“我成绩一般般。”林见樊说。“被老陈说好,成绩肯定不是一般啦。”“老陈是谁?”林见樊问。“就我们班主任啊,陈哥,老陈。”顾朝明还想告诉林见樊讲台上的那个光头,他们都叫他铁头,至于谁起的这个名字,顾朝明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顾朝明还没给林见樊科普完,林见樊偏着脑袋微微笑着,顾朝明发现他笑起来有酒窝,刚说:“你笑………”光头就点他名:“顾朝明,罚站还找同学说话!”第19章被光头再次点名,顾朝明终于安安分分在教室后边假装端着书听讲。表面认真听讲,其实一本小小数独本夹在书里,脑子里还是那些方框和数字。老陈鼓励他时总是说:“你的脑子聪明,一学成绩肯定会上升得很快”,玩数独的顾朝明是一点也没体会到老陈口中自己聪明的脑袋,一个数独能把他的聪明脑袋瓜给整死,但顾朝明还是乐意玩。顾朝明玩数独没什么捷径,就是死磕。老陈说的什么脑子聪明言论,不知道在他几十年教书生涯里对多少个学生说过,顾朝明才不信。刚和林见樊短暂地聊天,林见樊还说他玩数独脑袋肯定聪明,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心道:“那您还真是看走眼了。”这不就卡死了吗?顾朝明盯着数独本,好几分钟无处落笔,微皱着眉头。门外的风似乎也了解到他的忧愁,终于肯委身进屋,吹平他的眉头。风悄无声息潜入课堂,顾朝明放下课本休息,抬手微微提起帽子通风。溜进后门的微风抚过林见樊的发,茂盛的发丝轻轻飞舞,像花园里迎风招展的细草,清新又不失春天的暖意。内心涌起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对自己认知世界的陌生感,自己的世界在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他原本期待的变化。应该高兴的,母亲终于离婚,逃脱魔爪,但迷茫中失落和无措竟然占据大部分。他们摇摇欲坠的家还是破碎了,那个原本就残破的家更加破败了。顾朝明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被丢弃在街头的孩童,呆呆站立在原地。一点点读完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才又点开顾涛刚发来的短信。无非是骂人的脏话。点开一看,顾朝明觉得自己有点低估顾涛的实力。“和你妈一样偷人的东西。”“你今天有本事回家,我就拿刀劈死你。”“我在家等着。”顾涛的脏话已经上升到恐吓。“拿刀劈死你”在常人嘴里也许是气话,可从顾涛嘴里说出来,顾朝明真的信他能够做到。夜里厨房昏黄的灯,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烫在手背的烟头,都在为顾涛证明他能说到做到。顾朝明害怕,很害怕,他相信顾涛干得出来,内心从小原始的害怕不会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小。曲盈逸在短信里说了一次对不起,用家庭的破碎来委婉地诉说离婚,可她并没有谈到她的儿子。曲盈逸只是在向爱她的儿子表示歉意。顾朝明的归处终究是那间房顶潮湿、厕所洗漱镜碎成一片片的破旧房屋。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姓氏,无法摆脱命运给他选择的父亲,无法摆脱他体内流淌的血液,还有他十七岁破裂的家庭。你永远不要想离开顾涛!你个杀人犯!你要为你的罪孽赎罪!冰冷的梦,昨夜的恐慌,家庭的破碎。许许多多混做一团洪流,冲击着散开。顾朝明内心复杂,烦躁,甚至是失落与凄凉。自己是被抛弃了吗?母亲没提,顾涛在家拿刀等他。他才是真正没有家的人。内心急躁,空气更显闷热,听蝉的闲情也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顾朝明烦躁地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烦躁之下用力过猛,手机撞到抽屉,在寂静的课堂中发出哐当一声响,霎时吸引全班注意力。“顾朝明!你一节课干嘛呢,整节课就见你在那整整整,整啥呢你,”光头手上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你这脑袋一上课就给我这转啊转的,你以为你陀螺啊你,用眼神提醒你还不够,还给我在底下玩手机,玩手机我也没说你,你还给我整出这么大动静,你是看我不说你,你就皮痒痒,逞能耐,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进的二班。我这台上上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别在下边演小品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着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想……”正在烦闷头上,光头老师紧锣密鼓、放鞭炮似的一大段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顾朝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像昨天生物课围绕在耳边的蜜蜂嗡嗡声一般惹人烦躁。光头越说越起劲,顾朝明靠在椅背上忍耐着,忍耐着,终是忍不住用眼刀剜讲台上说他的光头一眼。全班人都盯着他,看着他冲老师剜眼刀。林见樊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午教导主任说顾朝明就是二班一刺儿。光头显然脾气没老陈那么好,被顾朝明一剜,挺着啤酒肚气势汹汹地走下讲台。岑西立推顾朝明一下:“顾帅别冲动,光头你越和他对着来他越来劲,服服软,别闹事。”光头气冲冲走下台,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十七岁的小孩计较。“挺牛啊,”光头压住脾气,“觉得自己特棒是吧,老师都是傻逼是吧,就你一人天下无敌是吧……”岑西立说得没错,光头是你越怼他他越要回怼你的类型,顾朝明只是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光头一直跟着骂。班上人全都看过来,吴善坐在位置上探着脑袋看好戏。光头忍住脾气,顾朝明听岑西立的话也忍住脾气,没有还嘴,他不想因为回嘴而被请家长,请家长他也没人能请。顾朝明沉默着挨骂,挨了快三分钟,苏炳都觉得够了,在一旁解围大声说:“老师,我想听课,不想听你骂人。”光头老师回过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苏炳:“苏炳,你要是听课这天能倒下来。”“老师你真会开玩笑,”苏炳说,“我改过自新嘛,你不是说上课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全班同学一分钟,那现在我们可耽误了不少,老师你快点讲课吧。”在平常苏炳这么解围,顾朝明肯定笑着说他嘴皮子溜,可现在顾朝明一点心情也没有。苏炳几句话下,顾朝明终于脱离光头的魔咒。“给我去后边站着,听说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光头说。这都知道,顾朝明想。顾朝明侧身挤过光头与课桌之间的缝隙走到后门边站着。看顾朝明没有反抗,才觉得顾朝明还能被教化,可再一看顾朝明站在门边,两手空空,一支笔都没拿。“拿书!!!”光头咆哮。岑西立连忙拿过顾朝明桌上的课本,插上一支笔越过林见樊递给顾朝明。顾朝明接过课本,光头才放过他:“给我好好听课。”顾朝明没回应,一声“嗯”都没有。光头转身回到讲台一拍讲桌:“都给我别看了,继续上课。”窗外蝉鸣不断,二重奏蝉鸣不停奏响,顾朝明在二重奏蝉鸣中成功达成今日第三次罚站任务。身旁教室后门打开通风,顾朝明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盛夏的微风都被热浪与阳光吞没,丝毫不肯移身教室。黑色棒球帽里窝着细汗,顾朝明以一种考试喜欢站在教室最后边的监考老师的视角看着全班同学。格外清晰的视角,每个人在干嘛都一目了然。讲台边上那个本来坐在他们身后的同学在发呆,苏炳那小子在偷偷玩手机,二班怎么也算个重点班,大部分同学还是在听讲,但也不乏有仗着自己位置隐蔽吃东西的,顾朝明站在后边只盯着她看几眼,就看到她和她的同桌顺利消灭一包饼干,吃完饼干她们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奶糖。顾朝明看几眼上课吃东西的女生,在心里默念:“第三次了。”第三次感觉到那束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尽管投射过来的视线如此小心,顾朝明还是毫无例外地全部捕抓,没有一次让它逃掉。不是吴善,要是吴善顾朝明早就瞪回去了。那束投来的目光如它的主人一般小心翼翼,头只肯微偏,偏过一小会马上回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偷看不会被人发现,可顾朝明还是不可忽视地感受到。新来的好学生对他这种一天能罚三次站的差生的好奇吧。顾朝明没心情管他,站在教室后视线无处安放、四处飘荡。手机躺在桌肚里,手中只有一本课本和一只笔,什么事都不能做,还有十几分钟才下课。无事可做,一停下来,望着自己桌肚里安静躺着的手机,顾朝明让自己不要去想顾涛和曲盈逸,他们离婚已是定数,你又不能改变什么,那是他们俩的事,更何况你不是希望他们离婚吗?既然希望你还在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顾朝明劝自己别再去想,耳边蝉鸣不绝,不让你去做的事你偏想去做,顾朝明不让自己多想,可思想偏偏不听他的话,冲破围栏,直往医院里奔。顾涛竟然会同意离婚?曲盈逸又怎么样了?他们是已经离婚了,还是才刚商定好离婚?一切的一切,顾朝明都不知道,像是一个外人,对自己父母的生活一无所知。顾朝明越是想越是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越多。十七岁的他没有自主权,连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权利都没有。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一个罪恶的会想要杀掉自己父亲的个体。回忆起昨日的顾涛,回忆起昨日粘在桌上的面汤,回忆起顾涛吸面的声音,回忆起昨日客厅的灯光,回忆起自己伸出的手和顾涛暴跳如雷的模样。脑子里回放昨夜罪恶的夜晚,眼前却是青春的景象。年轻蓬勃的生命力,老师在讲台上不紧不慢挺着啤酒肚讲课,底下听讲、玩手机、偷吃东西、发呆、偷看自己喜欢的女生、聊天的同学,每个人青春里都会有的模样。昨夜的罪恶与眼前的画面完全不相匹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时空。一个在黑暗里爬行,一个在阳光下生长。顾朝明在黑暗里爬行,也在阳光中生长,他在阳光中隐藏自己内心的黑暗,隐藏到无人所知的地方,埋在最深的土里,谁也没有告诉,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罪恶。二重奏的蝉鸣中顾朝明抬手摸上帽檐,正好头上不歪的帽子,清楚感受到发丝里汗液的存在。顾朝明放下手,内心的罪恶和家庭破碎的失落与迷茫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同样无法忽视的还有面前第四次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事不过三,顾朝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正在烦躁头上,顾朝明皱眉挑破之前的假装没看到,问不断偷看他的林见樊:“看我干嘛?”显然是没有被发现的准备,顾朝明在林见樊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惊慌。慌乱的惊慌之后又是他的招牌笑容,林见樊弯着眼睛,尴尬地笑问:“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生气。”看到林见樊惊慌的表情,林见樊昨天也帮过他,顾朝明不想迁怒于人,可林见樊真的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力,一下就戳到他并不想回答的点。原本打算的好声好气消失:“你能别问么?不关你的事,你跟烦哎。”林见樊好像犯了错的表情,又好像是他说错了话,不是因为顾朝明自己心情不好凶他,而是因为他惹顾朝明生气顾朝明才凶他。顾朝明讨厌他这种表情,似一下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迁怒于人看起来好像都是林见樊的错。顾朝明搞不懂这个新转学生,看到他好像犯了错的表情,顾朝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凶了。“啧。”顾朝明烦躁地叹一口气,抓抓脖颈,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不应该迁怒他。顾朝明有些不好意思,林见樊帮过他,他还一天内两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对人家没好气。林见樊不会又想着怎么道歉吧?想到林见樊道歉,顾朝明真是怕了他了。顾朝明没话搭话,明明可以叫岑西立,顾朝明却趁着光头不注意用课本悄悄在林见樊后背磕一下,又用脚顶顶他的椅子。等林见樊转过头来,顾朝明说出早就想好的话:“帮我拿一下我的数独本。”林见樊没半点生气的样子,转身帮他拿数独本。递过一本数独本,林见樊又作死问:“你没事吧?”顾朝明这次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扯起嘴角不发火,笑笑说:“没事。”林见樊看顾朝明让他拿的是数独本,也许想搭个话题熟络熟络,林见樊问:“你喜欢玩数独吗?”“我就玩玩,挺有趣的。”顾朝明说。“我刚上课有看你在玩。”顾朝明没有方才的戾气,林见樊又笑起来。顾朝明没心情回应他的笑,但看到林见樊爽朗的笑脸心里还是舒服一点。“上课没事做,打发打发时间。”顾朝明说。“好像挺有趣的样子,喜欢玩数独你肯定很聪明吧。”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谁说玩数独就聪明啊?我就纯属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你,听老陈说你成绩挺好。”“我成绩一般般。”林见樊说。“被老陈说好,成绩肯定不是一般啦。”“老陈是谁?”林见樊问。“就我们班主任啊,陈哥,老陈。”顾朝明还想告诉林见樊讲台上的那个光头,他们都叫他铁头,至于谁起的这个名字,顾朝明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顾朝明还没给林见樊科普完,林见樊偏着脑袋微微笑着,顾朝明发现他笑起来有酒窝,刚说:“你笑………”光头就点他名:“顾朝明,罚站还找同学说话!”第19章被光头再次点名,顾朝明终于安安分分在教室后边假装端着书听讲。表面认真听讲,其实一本小小数独本夹在书里,脑子里还是那些方框和数字。老陈鼓励他时总是说:“你的脑子聪明,一学成绩肯定会上升得很快”,玩数独的顾朝明是一点也没体会到老陈口中自己聪明的脑袋,一个数独能把他的聪明脑袋瓜给整死,但顾朝明还是乐意玩。顾朝明玩数独没什么捷径,就是死磕。老陈说的什么脑子聪明言论,不知道在他几十年教书生涯里对多少个学生说过,顾朝明才不信。刚和林见樊短暂地聊天,林见樊还说他玩数独脑袋肯定聪明,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心道:“那您还真是看走眼了。”这不就卡死了吗?顾朝明盯着数独本,好几分钟无处落笔,微皱着眉头。门外的风似乎也了解到他的忧愁,终于肯委身进屋,吹平他的眉头。风悄无声息潜入课堂,顾朝明放下课本休息,抬手微微提起帽子通风。溜进后门的微风抚过林见樊的发,茂盛的发丝轻轻飞舞,像花园里迎风招展的细草,清新又不失春天的暖意。内心涌起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对自己认知世界的陌生感,自己的世界在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他原本期待的变化。应该高兴的,母亲终于离婚,逃脱魔爪,但迷茫中失落和无措竟然占据大部分。他们摇摇欲坠的家还是破碎了,那个原本就残破的家更加破败了。顾朝明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被丢弃在街头的孩童,呆呆站立在原地。一点点读完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才又点开顾涛刚发来的短信。无非是骂人的脏话。点开一看,顾朝明觉得自己有点低估顾涛的实力。“和你妈一样偷人的东西。”“你今天有本事回家,我就拿刀劈死你。”“我在家等着。”顾涛的脏话已经上升到恐吓。“拿刀劈死你”在常人嘴里也许是气话,可从顾涛嘴里说出来,顾朝明真的信他能够做到。夜里厨房昏黄的灯,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烫在手背的烟头,都在为顾涛证明他能说到做到。顾朝明害怕,很害怕,他相信顾涛干得出来,内心从小原始的害怕不会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小。曲盈逸在短信里说了一次对不起,用家庭的破碎来委婉地诉说离婚,可她并没有谈到她的儿子。曲盈逸只是在向爱她的儿子表示歉意。顾朝明的归处终究是那间房顶潮湿、厕所洗漱镜碎成一片片的破旧房屋。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姓氏,无法摆脱命运给他选择的父亲,无法摆脱他体内流淌的血液,还有他十七岁破裂的家庭。你永远不要想离开顾涛!你个杀人犯!你要为你的罪孽赎罪!冰冷的梦,昨夜的恐慌,家庭的破碎。许许多多混做一团洪流,冲击着散开。顾朝明内心复杂,烦躁,甚至是失落与凄凉。自己是被抛弃了吗?母亲没提,顾涛在家拿刀等他。他才是真正没有家的人。内心急躁,空气更显闷热,听蝉的闲情也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顾朝明烦躁地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烦躁之下用力过猛,手机撞到抽屉,在寂静的课堂中发出哐当一声响,霎时吸引全班注意力。“顾朝明!你一节课干嘛呢,整节课就见你在那整整整,整啥呢你,”光头手上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你这脑袋一上课就给我这转啊转的,你以为你陀螺啊你,用眼神提醒你还不够,还给我在底下玩手机,玩手机我也没说你,你还给我整出这么大动静,你是看我不说你,你就皮痒痒,逞能耐,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进的二班。我这台上上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别在下边演小品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着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想……”正在烦闷头上,光头老师紧锣密鼓、放鞭炮似的一大段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顾朝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像昨天生物课围绕在耳边的蜜蜂嗡嗡声一般惹人烦躁。光头越说越起劲,顾朝明靠在椅背上忍耐着,忍耐着,终是忍不住用眼刀剜讲台上说他的光头一眼。全班人都盯着他,看着他冲老师剜眼刀。林见樊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午教导主任说顾朝明就是二班一刺儿。光头显然脾气没老陈那么好,被顾朝明一剜,挺着啤酒肚气势汹汹地走下讲台。岑西立推顾朝明一下:“顾帅别冲动,光头你越和他对着来他越来劲,服服软,别闹事。”光头气冲冲走下台,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十七岁的小孩计较。“挺牛啊,”光头压住脾气,“觉得自己特棒是吧,老师都是傻逼是吧,就你一人天下无敌是吧……”岑西立说得没错,光头是你越怼他他越要回怼你的类型,顾朝明只是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光头一直跟着骂。班上人全都看过来,吴善坐在位置上探着脑袋看好戏。光头忍住脾气,顾朝明听岑西立的话也忍住脾气,没有还嘴,他不想因为回嘴而被请家长,请家长他也没人能请。顾朝明沉默着挨骂,挨了快三分钟,苏炳都觉得够了,在一旁解围大声说:“老师,我想听课,不想听你骂人。”光头老师回过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苏炳:“苏炳,你要是听课这天能倒下来。”“老师你真会开玩笑,”苏炳说,“我改过自新嘛,你不是说上课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全班同学一分钟,那现在我们可耽误了不少,老师你快点讲课吧。”在平常苏炳这么解围,顾朝明肯定笑着说他嘴皮子溜,可现在顾朝明一点心情也没有。苏炳几句话下,顾朝明终于脱离光头的魔咒。“给我去后边站着,听说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光头说。这都知道,顾朝明想。顾朝明侧身挤过光头与课桌之间的缝隙走到后门边站着。看顾朝明没有反抗,才觉得顾朝明还能被教化,可再一看顾朝明站在门边,两手空空,一支笔都没拿。“拿书!!!”光头咆哮。岑西立连忙拿过顾朝明桌上的课本,插上一支笔越过林见樊递给顾朝明。顾朝明接过课本,光头才放过他:“给我好好听课。”顾朝明没回应,一声“嗯”都没有。光头转身回到讲台一拍讲桌:“都给我别看了,继续上课。”窗外蝉鸣不断,二重奏蝉鸣不停奏响,顾朝明在二重奏蝉鸣中成功达成今日第三次罚站任务。身旁教室后门打开通风,顾朝明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盛夏的微风都被热浪与阳光吞没,丝毫不肯移身教室。黑色棒球帽里窝着细汗,顾朝明以一种考试喜欢站在教室最后边的监考老师的视角看着全班同学。格外清晰的视角,每个人在干嘛都一目了然。讲台边上那个本来坐在他们身后的同学在发呆,苏炳那小子在偷偷玩手机,二班怎么也算个重点班,大部分同学还是在听讲,但也不乏有仗着自己位置隐蔽吃东西的,顾朝明站在后边只盯着她看几眼,就看到她和她的同桌顺利消灭一包饼干,吃完饼干她们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奶糖。顾朝明看几眼上课吃东西的女生,在心里默念:“第三次了。”第三次感觉到那束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尽管投射过来的视线如此小心,顾朝明还是毫无例外地全部捕抓,没有一次让它逃掉。不是吴善,要是吴善顾朝明早就瞪回去了。那束投来的目光如它的主人一般小心翼翼,头只肯微偏,偏过一小会马上回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偷看不会被人发现,可顾朝明还是不可忽视地感受到。新来的好学生对他这种一天能罚三次站的差生的好奇吧。顾朝明没心情管他,站在教室后视线无处安放、四处飘荡。手机躺在桌肚里,手中只有一本课本和一只笔,什么事都不能做,还有十几分钟才下课。无事可做,一停下来,望着自己桌肚里安静躺着的手机,顾朝明让自己不要去想顾涛和曲盈逸,他们离婚已是定数,你又不能改变什么,那是他们俩的事,更何况你不是希望他们离婚吗?既然希望你还在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顾朝明劝自己别再去想,耳边蝉鸣不绝,不让你去做的事你偏想去做,顾朝明不让自己多想,可思想偏偏不听他的话,冲破围栏,直往医院里奔。顾涛竟然会同意离婚?曲盈逸又怎么样了?他们是已经离婚了,还是才刚商定好离婚?一切的一切,顾朝明都不知道,像是一个外人,对自己父母的生活一无所知。顾朝明越是想越是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越多。十七岁的他没有自主权,连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权利都没有。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一个罪恶的会想要杀掉自己父亲的个体。回忆起昨日的顾涛,回忆起昨日粘在桌上的面汤,回忆起顾涛吸面的声音,回忆起昨日客厅的灯光,回忆起自己伸出的手和顾涛暴跳如雷的模样。脑子里回放昨夜罪恶的夜晚,眼前却是青春的景象。年轻蓬勃的生命力,老师在讲台上不紧不慢挺着啤酒肚讲课,底下听讲、玩手机、偷吃东西、发呆、偷看自己喜欢的女生、聊天的同学,每个人青春里都会有的模样。昨夜的罪恶与眼前的画面完全不相匹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时空。一个在黑暗里爬行,一个在阳光下生长。顾朝明在黑暗里爬行,也在阳光中生长,他在阳光中隐藏自己内心的黑暗,隐藏到无人所知的地方,埋在最深的土里,谁也没有告诉,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罪恶。二重奏的蝉鸣中顾朝明抬手摸上帽檐,正好头上不歪的帽子,清楚感受到发丝里汗液的存在。顾朝明放下手,内心的罪恶和家庭破碎的失落与迷茫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同样无法忽视的还有面前第四次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事不过三,顾朝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正在烦躁头上,顾朝明皱眉挑破之前的假装没看到,问不断偷看他的林见樊:“看我干嘛?”显然是没有被发现的准备,顾朝明在林见樊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惊慌。慌乱的惊慌之后又是他的招牌笑容,林见樊弯着眼睛,尴尬地笑问:“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生气。”看到林见樊惊慌的表情,林见樊昨天也帮过他,顾朝明不想迁怒于人,可林见樊真的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力,一下就戳到他并不想回答的点。原本打算的好声好气消失:“你能别问么?不关你的事,你跟烦哎。”林见樊好像犯了错的表情,又好像是他说错了话,不是因为顾朝明自己心情不好凶他,而是因为他惹顾朝明生气顾朝明才凶他。顾朝明讨厌他这种表情,似一下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迁怒于人看起来好像都是林见樊的错。顾朝明搞不懂这个新转学生,看到他好像犯了错的表情,顾朝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凶了。“啧。”顾朝明烦躁地叹一口气,抓抓脖颈,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不应该迁怒他。顾朝明有些不好意思,林见樊帮过他,他还一天内两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对人家没好气。林见樊不会又想着怎么道歉吧?想到林见樊道歉,顾朝明真是怕了他了。顾朝明没话搭话,明明可以叫岑西立,顾朝明却趁着光头不注意用课本悄悄在林见樊后背磕一下,又用脚顶顶他的椅子。等林见樊转过头来,顾朝明说出早就想好的话:“帮我拿一下我的数独本。”林见樊没半点生气的样子,转身帮他拿数独本。递过一本数独本,林见樊又作死问:“你没事吧?”顾朝明这次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扯起嘴角不发火,笑笑说:“没事。”林见樊看顾朝明让他拿的是数独本,也许想搭个话题熟络熟络,林见樊问:“你喜欢玩数独吗?”“我就玩玩,挺有趣的。”顾朝明说。“我刚上课有看你在玩。”顾朝明没有方才的戾气,林见樊又笑起来。顾朝明没心情回应他的笑,但看到林见樊爽朗的笑脸心里还是舒服一点。“上课没事做,打发打发时间。”顾朝明说。“好像挺有趣的样子,喜欢玩数独你肯定很聪明吧。”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谁说玩数独就聪明啊?我就纯属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你,听老陈说你成绩挺好。”“我成绩一般般。”林见樊说。“被老陈说好,成绩肯定不是一般啦。”“老陈是谁?”林见樊问。“就我们班主任啊,陈哥,老陈。”顾朝明还想告诉林见樊讲台上的那个光头,他们都叫他铁头,至于谁起的这个名字,顾朝明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顾朝明还没给林见樊科普完,林见樊偏着脑袋微微笑着,顾朝明发现他笑起来有酒窝,刚说:“你笑………”光头就点他名:“顾朝明,罚站还找同学说话!”第19章被光头再次点名,顾朝明终于安安分分在教室后边假装端着书听讲。表面认真听讲,其实一本小小数独本夹在书里,脑子里还是那些方框和数字。老陈鼓励他时总是说:“你的脑子聪明,一学成绩肯定会上升得很快”,玩数独的顾朝明是一点也没体会到老陈口中自己聪明的脑袋,一个数独能把他的聪明脑袋瓜给整死,但顾朝明还是乐意玩。顾朝明玩数独没什么捷径,就是死磕。老陈说的什么脑子聪明言论,不知道在他几十年教书生涯里对多少个学生说过,顾朝明才不信。刚和林见樊短暂地聊天,林见樊还说他玩数独脑袋肯定聪明,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心道:“那您还真是看走眼了。”这不就卡死了吗?顾朝明盯着数独本,好几分钟无处落笔,微皱着眉头。门外的风似乎也了解到他的忧愁,终于肯委身进屋,吹平他的眉头。风悄无声息潜入课堂,顾朝明放下课本休息,抬手微微提起帽子通风。溜进后门的微风抚过林见樊的发,茂盛的发丝轻轻飞舞,像花园里迎风招展的细草,清新又不失春天的暖意。内心涌起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对自己认知世界的陌生感,自己的世界在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他原本期待的变化。应该高兴的,母亲终于离婚,逃脱魔爪,但迷茫中失落和无措竟然占据大部分。他们摇摇欲坠的家还是破碎了,那个原本就残破的家更加破败了。顾朝明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被丢弃在街头的孩童,呆呆站立在原地。一点点读完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才又点开顾涛刚发来的短信。无非是骂人的脏话。点开一看,顾朝明觉得自己有点低估顾涛的实力。“和你妈一样偷人的东西。”“你今天有本事回家,我就拿刀劈死你。”“我在家等着。”顾涛的脏话已经上升到恐吓。“拿刀劈死你”在常人嘴里也许是气话,可从顾涛嘴里说出来,顾朝明真的信他能够做到。夜里厨房昏黄的灯,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烫在手背的烟头,都在为顾涛证明他能说到做到。顾朝明害怕,很害怕,他相信顾涛干得出来,内心从小原始的害怕不会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小。曲盈逸在短信里说了一次对不起,用家庭的破碎来委婉地诉说离婚,可她并没有谈到她的儿子。曲盈逸只是在向爱她的儿子表示歉意。顾朝明的归处终究是那间房顶潮湿、厕所洗漱镜碎成一片片的破旧房屋。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姓氏,无法摆脱命运给他选择的父亲,无法摆脱他体内流淌的血液,还有他十七岁破裂的家庭。你永远不要想离开顾涛!你个杀人犯!你要为你的罪孽赎罪!冰冷的梦,昨夜的恐慌,家庭的破碎。许许多多混做一团洪流,冲击着散开。顾朝明内心复杂,烦躁,甚至是失落与凄凉。自己是被抛弃了吗?母亲没提,顾涛在家拿刀等他。他才是真正没有家的人。内心急躁,空气更显闷热,听蝉的闲情也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顾朝明烦躁地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烦躁之下用力过猛,手机撞到抽屉,在寂静的课堂中发出哐当一声响,霎时吸引全班注意力。“顾朝明!你一节课干嘛呢,整节课就见你在那整整整,整啥呢你,”光头手上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你这脑袋一上课就给我这转啊转的,你以为你陀螺啊你,用眼神提醒你还不够,还给我在底下玩手机,玩手机我也没说你,你还给我整出这么大动静,你是看我不说你,你就皮痒痒,逞能耐,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进的二班。我这台上上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别在下边演小品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着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想……”正在烦闷头上,光头老师紧锣密鼓、放鞭炮似的一大段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顾朝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像昨天生物课围绕在耳边的蜜蜂嗡嗡声一般惹人烦躁。光头越说越起劲,顾朝明靠在椅背上忍耐着,忍耐着,终是忍不住用眼刀剜讲台上说他的光头一眼。全班人都盯着他,看着他冲老师剜眼刀。林见樊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午教导主任说顾朝明就是二班一刺儿。光头显然脾气没老陈那么好,被顾朝明一剜,挺着啤酒肚气势汹汹地走下讲台。岑西立推顾朝明一下:“顾帅别冲动,光头你越和他对着来他越来劲,服服软,别闹事。”光头气冲冲走下台,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十七岁的小孩计较。“挺牛啊,”光头压住脾气,“觉得自己特棒是吧,老师都是傻逼是吧,就你一人天下无敌是吧……”岑西立说得没错,光头是你越怼他他越要回怼你的类型,顾朝明只是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光头一直跟着骂。班上人全都看过来,吴善坐在位置上探着脑袋看好戏。光头忍住脾气,顾朝明听岑西立的话也忍住脾气,没有还嘴,他不想因为回嘴而被请家长,请家长他也没人能请。顾朝明沉默着挨骂,挨了快三分钟,苏炳都觉得够了,在一旁解围大声说:“老师,我想听课,不想听你骂人。”光头老师回过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苏炳:“苏炳,你要是听课这天能倒下来。”“老师你真会开玩笑,”苏炳说,“我改过自新嘛,你不是说上课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全班同学一分钟,那现在我们可耽误了不少,老师你快点讲课吧。”在平常苏炳这么解围,顾朝明肯定笑着说他嘴皮子溜,可现在顾朝明一点心情也没有。苏炳几句话下,顾朝明终于脱离光头的魔咒。“给我去后边站着,听说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光头说。这都知道,顾朝明想。顾朝明侧身挤过光头与课桌之间的缝隙走到后门边站着。看顾朝明没有反抗,才觉得顾朝明还能被教化,可再一看顾朝明站在门边,两手空空,一支笔都没拿。“拿书!!!”光头咆哮。岑西立连忙拿过顾朝明桌上的课本,插上一支笔越过林见樊递给顾朝明。顾朝明接过课本,光头才放过他:“给我好好听课。”顾朝明没回应,一声“嗯”都没有。光头转身回到讲台一拍讲桌:“都给我别看了,继续上课。”窗外蝉鸣不断,二重奏蝉鸣不停奏响,顾朝明在二重奏蝉鸣中成功达成今日第三次罚站任务。身旁教室后门打开通风,顾朝明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盛夏的微风都被热浪与阳光吞没,丝毫不肯移身教室。黑色棒球帽里窝着细汗,顾朝明以一种考试喜欢站在教室最后边的监考老师的视角看着全班同学。格外清晰的视角,每个人在干嘛都一目了然。讲台边上那个本来坐在他们身后的同学在发呆,苏炳那小子在偷偷玩手机,二班怎么也算个重点班,大部分同学还是在听讲,但也不乏有仗着自己位置隐蔽吃东西的,顾朝明站在后边只盯着她看几眼,就看到她和她的同桌顺利消灭一包饼干,吃完饼干她们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奶糖。顾朝明看几眼上课吃东西的女生,在心里默念:“第三次了。”第三次感觉到那束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尽管投射过来的视线如此小心,顾朝明还是毫无例外地全部捕抓,没有一次让它逃掉。不是吴善,要是吴善顾朝明早就瞪回去了。那束投来的目光如它的主人一般小心翼翼,头只肯微偏,偏过一小会马上回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偷看不会被人发现,可顾朝明还是不可忽视地感受到。新来的好学生对他这种一天能罚三次站的差生的好奇吧。顾朝明没心情管他,站在教室后视线无处安放、四处飘荡。手机躺在桌肚里,手中只有一本课本和一只笔,什么事都不能做,还有十几分钟才下课。无事可做,一停下来,望着自己桌肚里安静躺着的手机,顾朝明让自己不要去想顾涛和曲盈逸,他们离婚已是定数,你又不能改变什么,那是他们俩的事,更何况你不是希望他们离婚吗?既然希望你还在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顾朝明劝自己别再去想,耳边蝉鸣不绝,不让你去做的事你偏想去做,顾朝明不让自己多想,可思想偏偏不听他的话,冲破围栏,直往医院里奔。顾涛竟然会同意离婚?曲盈逸又怎么样了?他们是已经离婚了,还是才刚商定好离婚?一切的一切,顾朝明都不知道,像是一个外人,对自己父母的生活一无所知。顾朝明越是想越是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越多。十七岁的他没有自主权,连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权利都没有。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一个罪恶的会想要杀掉自己父亲的个体。回忆起昨日的顾涛,回忆起昨日粘在桌上的面汤,回忆起顾涛吸面的声音,回忆起昨日客厅的灯光,回忆起自己伸出的手和顾涛暴跳如雷的模样。脑子里回放昨夜罪恶的夜晚,眼前却是青春的景象。年轻蓬勃的生命力,老师在讲台上不紧不慢挺着啤酒肚讲课,底下听讲、玩手机、偷吃东西、发呆、偷看自己喜欢的女生、聊天的同学,每个人青春里都会有的模样。昨夜的罪恶与眼前的画面完全不相匹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时空。一个在黑暗里爬行,一个在阳光下生长。顾朝明在黑暗里爬行,也在阳光中生长,他在阳光中隐藏自己内心的黑暗,隐藏到无人所知的地方,埋在最深的土里,谁也没有告诉,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罪恶。二重奏的蝉鸣中顾朝明抬手摸上帽檐,正好头上不歪的帽子,清楚感受到发丝里汗液的存在。顾朝明放下手,内心的罪恶和家庭破碎的失落与迷茫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同样无法忽视的还有面前第四次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事不过三,顾朝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正在烦躁头上,顾朝明皱眉挑破之前的假装没看到,问不断偷看他的林见樊:“看我干嘛?”显然是没有被发现的准备,顾朝明在林见樊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惊慌。慌乱的惊慌之后又是他的招牌笑容,林见樊弯着眼睛,尴尬地笑问:“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生气。”看到林见樊惊慌的表情,林见樊昨天也帮过他,顾朝明不想迁怒于人,可林见樊真的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力,一下就戳到他并不想回答的点。原本打算的好声好气消失:“你能别问么?不关你的事,你跟烦哎。”林见樊好像犯了错的表情,又好像是他说错了话,不是因为顾朝明自己心情不好凶他,而是因为他惹顾朝明生气顾朝明才凶他。顾朝明讨厌他这种表情,似一下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迁怒于人看起来好像都是林见樊的错。顾朝明搞不懂这个新转学生,看到他好像犯了错的表情,顾朝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凶了。“啧。”顾朝明烦躁地叹一口气,抓抓脖颈,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不应该迁怒他。顾朝明有些不好意思,林见樊帮过他,他还一天内两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对人家没好气。林见樊不会又想着怎么道歉吧?想到林见樊道歉,顾朝明真是怕了他了。顾朝明没话搭话,明明可以叫岑西立,顾朝明却趁着光头不注意用课本悄悄在林见樊后背磕一下,又用脚顶顶他的椅子。等林见樊转过头来,顾朝明说出早就想好的话:“帮我拿一下我的数独本。”林见樊没半点生气的样子,转身帮他拿数独本。递过一本数独本,林见樊又作死问:“你没事吧?”顾朝明这次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扯起嘴角不发火,笑笑说:“没事。”林见樊看顾朝明让他拿的是数独本,也许想搭个话题熟络熟络,林见樊问:“你喜欢玩数独吗?”“我就玩玩,挺有趣的。”顾朝明说。“我刚上课有看你在玩。”顾朝明没有方才的戾气,林见樊又笑起来。顾朝明没心情回应他的笑,但看到林见樊爽朗的笑脸心里还是舒服一点。“上课没事做,打发打发时间。”顾朝明说。“好像挺有趣的样子,喜欢玩数独你肯定很聪明吧。”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谁说玩数独就聪明啊?我就纯属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你,听老陈说你成绩挺好。”“我成绩一般般。”林见樊说。“被老陈说好,成绩肯定不是一般啦。”“老陈是谁?”林见樊问。“就我们班主任啊,陈哥,老陈。”顾朝明还想告诉林见樊讲台上的那个光头,他们都叫他铁头,至于谁起的这个名字,顾朝明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顾朝明还没给林见樊科普完,林见樊偏着脑袋微微笑着,顾朝明发现他笑起来有酒窝,刚说:“你笑………”光头就点他名:“顾朝明,罚站还找同学说话!”第19章被光头再次点名,顾朝明终于安安分分在教室后边假装端着书听讲。表面认真听讲,其实一本小小数独本夹在书里,脑子里还是那些方框和数字。老陈鼓励他时总是说:“你的脑子聪明,一学成绩肯定会上升得很快”,玩数独的顾朝明是一点也没体会到老陈口中自己聪明的脑袋,一个数独能把他的聪明脑袋瓜给整死,但顾朝明还是乐意玩。顾朝明玩数独没什么捷径,就是死磕。老陈说的什么脑子聪明言论,不知道在他几十年教书生涯里对多少个学生说过,顾朝明才不信。刚和林见樊短暂地聊天,林见樊还说他玩数独脑袋肯定聪明,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心道:“那您还真是看走眼了。”这不就卡死了吗?顾朝明盯着数独本,好几分钟无处落笔,微皱着眉头。门外的风似乎也了解到他的忧愁,终于肯委身进屋,吹平他的眉头。风悄无声息潜入课堂,顾朝明放下课本休息,抬手微微提起帽子通风。溜进后门的微风抚过林见樊的发,茂盛的发丝轻轻飞舞,像花园里迎风招展的细草,清新又不失春天的暖意。内心涌起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对自己认知世界的陌生感,自己的世界在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他原本期待的变化。应该高兴的,母亲终于离婚,逃脱魔爪,但迷茫中失落和无措竟然占据大部分。他们摇摇欲坠的家还是破碎了,那个原本就残破的家更加破败了。顾朝明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被丢弃在街头的孩童,呆呆站立在原地。一点点读完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才又点开顾涛刚发来的短信。无非是骂人的脏话。点开一看,顾朝明觉得自己有点低估顾涛的实力。“和你妈一样偷人的东西。”“你今天有本事回家,我就拿刀劈死你。”“我在家等着。”顾涛的脏话已经上升到恐吓。“拿刀劈死你”在常人嘴里也许是气话,可从顾涛嘴里说出来,顾朝明真的信他能够做到。夜里厨房昏黄的灯,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烫在手背的烟头,都在为顾涛证明他能说到做到。顾朝明害怕,很害怕,他相信顾涛干得出来,内心从小原始的害怕不会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小。曲盈逸在短信里说了一次对不起,用家庭的破碎来委婉地诉说离婚,可她并没有谈到她的儿子。曲盈逸只是在向爱她的儿子表示歉意。顾朝明的归处终究是那间房顶潮湿、厕所洗漱镜碎成一片片的破旧房屋。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姓氏,无法摆脱命运给他选择的父亲,无法摆脱他体内流淌的血液,还有他十七岁破裂的家庭。你永远不要想离开顾涛!你个杀人犯!你要为你的罪孽赎罪!冰冷的梦,昨夜的恐慌,家庭的破碎。许许多多混做一团洪流,冲击着散开。顾朝明内心复杂,烦躁,甚至是失落与凄凉。自己是被抛弃了吗?母亲没提,顾涛在家拿刀等他。他才是真正没有家的人。内心急躁,空气更显闷热,听蝉的闲情也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顾朝明烦躁地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烦躁之下用力过猛,手机撞到抽屉,在寂静的课堂中发出哐当一声响,霎时吸引全班注意力。“顾朝明!你一节课干嘛呢,整节课就见你在那整整整,整啥呢你,”光头手上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你这脑袋一上课就给我这转啊转的,你以为你陀螺啊你,用眼神提醒你还不够,还给我在底下玩手机,玩手机我也没说你,你还给我整出这么大动静,你是看我不说你,你就皮痒痒,逞能耐,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进的二班。我这台上上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别在下边演小品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着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想……”正在烦闷头上,光头老师紧锣密鼓、放鞭炮似的一大段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顾朝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像昨天生物课围绕在耳边的蜜蜂嗡嗡声一般惹人烦躁。光头越说越起劲,顾朝明靠在椅背上忍耐着,忍耐着,终是忍不住用眼刀剜讲台上说他的光头一眼。全班人都盯着他,看着他冲老师剜眼刀。林见樊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午教导主任说顾朝明就是二班一刺儿。光头显然脾气没老陈那么好,被顾朝明一剜,挺着啤酒肚气势汹汹地走下讲台。岑西立推顾朝明一下:“顾帅别冲动,光头你越和他对着来他越来劲,服服软,别闹事。”光头气冲冲走下台,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十七岁的小孩计较。“挺牛啊,”光头压住脾气,“觉得自己特棒是吧,老师都是傻逼是吧,就你一人天下无敌是吧……”岑西立说得没错,光头是你越怼他他越要回怼你的类型,顾朝明只是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光头一直跟着骂。班上人全都看过来,吴善坐在位置上探着脑袋看好戏。光头忍住脾气,顾朝明听岑西立的话也忍住脾气,没有还嘴,他不想因为回嘴而被请家长,请家长他也没人能请。顾朝明沉默着挨骂,挨了快三分钟,苏炳都觉得够了,在一旁解围大声说:“老师,我想听课,不想听你骂人。”光头老师回过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苏炳:“苏炳,你要是听课这天能倒下来。”“老师你真会开玩笑,”苏炳说,“我改过自新嘛,你不是说上课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全班同学一分钟,那现在我们可耽误了不少,老师你快点讲课吧。”在平常苏炳这么解围,顾朝明肯定笑着说他嘴皮子溜,可现在顾朝明一点心情也没有。苏炳几句话下,顾朝明终于脱离光头的魔咒。“给我去后边站着,听说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光头说。这都知道,顾朝明想。顾朝明侧身挤过光头与课桌之间的缝隙走到后门边站着。看顾朝明没有反抗,才觉得顾朝明还能被教化,可再一看顾朝明站在门边,两手空空,一支笔都没拿。“拿书!!!”光头咆哮。岑西立连忙拿过顾朝明桌上的课本,插上一支笔越过林见樊递给顾朝明。顾朝明接过课本,光头才放过他:“给我好好听课。”顾朝明没回应,一声“嗯”都没有。光头转身回到讲台一拍讲桌:“都给我别看了,继续上课。”窗外蝉鸣不断,二重奏蝉鸣不停奏响,顾朝明在二重奏蝉鸣中成功达成今日第三次罚站任务。身旁教室后门打开通风,顾朝明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盛夏的微风都被热浪与阳光吞没,丝毫不肯移身教室。黑色棒球帽里窝着细汗,顾朝明以一种考试喜欢站在教室最后边的监考老师的视角看着全班同学。格外清晰的视角,每个人在干嘛都一目了然。讲台边上那个本来坐在他们身后的同学在发呆,苏炳那小子在偷偷玩手机,二班怎么也算个重点班,大部分同学还是在听讲,但也不乏有仗着自己位置隐蔽吃东西的,顾朝明站在后边只盯着她看几眼,就看到她和她的同桌顺利消灭一包饼干,吃完饼干她们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奶糖。顾朝明看几眼上课吃东西的女生,在心里默念:“第三次了。”第三次感觉到那束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尽管投射过来的视线如此小心,顾朝明还是毫无例外地全部捕抓,没有一次让它逃掉。不是吴善,要是吴善顾朝明早就瞪回去了。那束投来的目光如它的主人一般小心翼翼,头只肯微偏,偏过一小会马上回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偷看不会被人发现,可顾朝明还是不可忽视地感受到。新来的好学生对他这种一天能罚三次站的差生的好奇吧。顾朝明没心情管他,站在教室后视线无处安放、四处飘荡。手机躺在桌肚里,手中只有一本课本和一只笔,什么事都不能做,还有十几分钟才下课。无事可做,一停下来,望着自己桌肚里安静躺着的手机,顾朝明让自己不要去想顾涛和曲盈逸,他们离婚已是定数,你又不能改变什么,那是他们俩的事,更何况你不是希望他们离婚吗?既然希望你还在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顾朝明劝自己别再去想,耳边蝉鸣不绝,不让你去做的事你偏想去做,顾朝明不让自己多想,可思想偏偏不听他的话,冲破围栏,直往医院里奔。顾涛竟然会同意离婚?曲盈逸又怎么样了?他们是已经离婚了,还是才刚商定好离婚?一切的一切,顾朝明都不知道,像是一个外人,对自己父母的生活一无所知。顾朝明越是想越是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越多。十七岁的他没有自主权,连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权利都没有。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一个罪恶的会想要杀掉自己父亲的个体。回忆起昨日的顾涛,回忆起昨日粘在桌上的面汤,回忆起顾涛吸面的声音,回忆起昨日客厅的灯光,回忆起自己伸出的手和顾涛暴跳如雷的模样。脑子里回放昨夜罪恶的夜晚,眼前却是青春的景象。年轻蓬勃的生命力,老师在讲台上不紧不慢挺着啤酒肚讲课,底下听讲、玩手机、偷吃东西、发呆、偷看自己喜欢的女生、聊天的同学,每个人青春里都会有的模样。昨夜的罪恶与眼前的画面完全不相匹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时空。一个在黑暗里爬行,一个在阳光下生长。顾朝明在黑暗里爬行,也在阳光中生长,他在阳光中隐藏自己内心的黑暗,隐藏到无人所知的地方,埋在最深的土里,谁也没有告诉,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罪恶。二重奏的蝉鸣中顾朝明抬手摸上帽檐,正好头上不歪的帽子,清楚感受到发丝里汗液的存在。顾朝明放下手,内心的罪恶和家庭破碎的失落与迷茫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同样无法忽视的还有面前第四次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事不过三,顾朝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正在烦躁头上,顾朝明皱眉挑破之前的假装没看到,问不断偷看他的林见樊:“看我干嘛?”显然是没有被发现的准备,顾朝明在林见樊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惊慌。慌乱的惊慌之后又是他的招牌笑容,林见樊弯着眼睛,尴尬地笑问:“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生气。”看到林见樊惊慌的表情,林见樊昨天也帮过他,顾朝明不想迁怒于人,可林见樊真的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力,一下就戳到他并不想回答的点。原本打算的好声好气消失:“你能别问么?不关你的事,你跟烦哎。”林见樊好像犯了错的表情,又好像是他说错了话,不是因为顾朝明自己心情不好凶他,而是因为他惹顾朝明生气顾朝明才凶他。顾朝明讨厌他这种表情,似一下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迁怒于人看起来好像都是林见樊的错。顾朝明搞不懂这个新转学生,看到他好像犯了错的表情,顾朝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凶了。“啧。”顾朝明烦躁地叹一口气,抓抓脖颈,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不应该迁怒他。顾朝明有些不好意思,林见樊帮过他,他还一天内两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对人家没好气。林见樊不会又想着怎么道歉吧?想到林见樊道歉,顾朝明真是怕了他了。顾朝明没话搭话,明明可以叫岑西立,顾朝明却趁着光头不注意用课本悄悄在林见樊后背磕一下,又用脚顶顶他的椅子。等林见樊转过头来,顾朝明说出早就想好的话:“帮我拿一下我的数独本。”林见樊没半点生气的样子,转身帮他拿数独本。递过一本数独本,林见樊又作死问:“你没事吧?”顾朝明这次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扯起嘴角不发火,笑笑说:“没事。”林见樊看顾朝明让他拿的是数独本,也许想搭个话题熟络熟络,林见樊问:“你喜欢玩数独吗?”“我就玩玩,挺有趣的。”顾朝明说。“我刚上课有看你在玩。”顾朝明没有方才的戾气,林见樊又笑起来。顾朝明没心情回应他的笑,但看到林见樊爽朗的笑脸心里还是舒服一点。“上课没事做,打发打发时间。”顾朝明说。“好像挺有趣的样子,喜欢玩数独你肯定很聪明吧。”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谁说玩数独就聪明啊?我就纯属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你,听老陈说你成绩挺好。”“我成绩一般般。”林见樊说。“被老陈说好,成绩肯定不是一般啦。”“老陈是谁?”林见樊问。“就我们班主任啊,陈哥,老陈。”顾朝明还想告诉林见樊讲台上的那个光头,他们都叫他铁头,至于谁起的这个名字,顾朝明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顾朝明还没给林见樊科普完,林见樊偏着脑袋微微笑着,顾朝明发现他笑起来有酒窝,刚说:“你笑………”光头就点他名:“顾朝明,罚站还找同学说话!”第19章被光头再次点名,顾朝明终于安安分分在教室后边假装端着书听讲。表面认真听讲,其实一本小小数独本夹在书里,脑子里还是那些方框和数字。老陈鼓励他时总是说:“你的脑子聪明,一学成绩肯定会上升得很快”,玩数独的顾朝明是一点也没体会到老陈口中自己聪明的脑袋,一个数独能把他的聪明脑袋瓜给整死,但顾朝明还是乐意玩。顾朝明玩数独没什么捷径,就是死磕。老陈说的什么脑子聪明言论,不知道在他几十年教书生涯里对多少个学生说过,顾朝明才不信。刚和林见樊短暂地聊天,林见樊还说他玩数独脑袋肯定聪明,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心道:“那您还真是看走眼了。”这不就卡死了吗?顾朝明盯着数独本,好几分钟无处落笔,微皱着眉头。门外的风似乎也了解到他的忧愁,终于肯委身进屋,吹平他的眉头。风悄无声息潜入课堂,顾朝明放下课本休息,抬手微微提起帽子通风。溜进后门的微风抚过林见樊的发,茂盛的发丝轻轻飞舞,像花园里迎风招展的细草,清新又不失春天的暖意。内心涌起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对自己认知世界的陌生感,自己的世界在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他原本期待的变化。应该高兴的,母亲终于离婚,逃脱魔爪,但迷茫中失落和无措竟然占据大部分。他们摇摇欲坠的家还是破碎了,那个原本就残破的家更加破败了。顾朝明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被丢弃在街头的孩童,呆呆站立在原地。一点点读完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才又点开顾涛刚发来的短信。无非是骂人的脏话。点开一看,顾朝明觉得自己有点低估顾涛的实力。“和你妈一样偷人的东西。”“你今天有本事回家,我就拿刀劈死你。”“我在家等着。”顾涛的脏话已经上升到恐吓。“拿刀劈死你”在常人嘴里也许是气话,可从顾涛嘴里说出来,顾朝明真的信他能够做到。夜里厨房昏黄的灯,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烫在手背的烟头,都在为顾涛证明他能说到做到。顾朝明害怕,很害怕,他相信顾涛干得出来,内心从小原始的害怕不会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小。曲盈逸在短信里说了一次对不起,用家庭的破碎来委婉地诉说离婚,可她并没有谈到她的儿子。曲盈逸只是在向爱她的儿子表示歉意。顾朝明的归处终究是那间房顶潮湿、厕所洗漱镜碎成一片片的破旧房屋。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姓氏,无法摆脱命运给他选择的父亲,无法摆脱他体内流淌的血液,还有他十七岁破裂的家庭。你永远不要想离开顾涛!你个杀人犯!你要为你的罪孽赎罪!冰冷的梦,昨夜的恐慌,家庭的破碎。许许多多混做一团洪流,冲击着散开。顾朝明内心复杂,烦躁,甚至是失落与凄凉。自己是被抛弃了吗?母亲没提,顾涛在家拿刀等他。他才是真正没有家的人。内心急躁,空气更显闷热,听蝉的闲情也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顾朝明烦躁地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烦躁之下用力过猛,手机撞到抽屉,在寂静的课堂中发出哐当一声响,霎时吸引全班注意力。“顾朝明!你一节课干嘛呢,整节课就见你在那整整整,整啥呢你,”光头手上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你这脑袋一上课就给我这转啊转的,你以为你陀螺啊你,用眼神提醒你还不够,还给我在底下玩手机,玩手机我也没说你,你还给我整出这么大动静,你是看我不说你,你就皮痒痒,逞能耐,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进的二班。我这台上上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别在下边演小品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着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想……”正在烦闷头上,光头老师紧锣密鼓、放鞭炮似的一大段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顾朝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像昨天生物课围绕在耳边的蜜蜂嗡嗡声一般惹人烦躁。光头越说越起劲,顾朝明靠在椅背上忍耐着,忍耐着,终是忍不住用眼刀剜讲台上说他的光头一眼。全班人都盯着他,看着他冲老师剜眼刀。林见樊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午教导主任说顾朝明就是二班一刺儿。光头显然脾气没老陈那么好,被顾朝明一剜,挺着啤酒肚气势汹汹地走下讲台。岑西立推顾朝明一下:“顾帅别冲动,光头你越和他对着来他越来劲,服服软,别闹事。”光头气冲冲走下台,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十七岁的小孩计较。“挺牛啊,”光头压住脾气,“觉得自己特棒是吧,老师都是傻逼是吧,就你一人天下无敌是吧……”岑西立说得没错,光头是你越怼他他越要回怼你的类型,顾朝明只是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光头一直跟着骂。班上人全都看过来,吴善坐在位置上探着脑袋看好戏。光头忍住脾气,顾朝明听岑西立的话也忍住脾气,没有还嘴,他不想因为回嘴而被请家长,请家长他也没人能请。顾朝明沉默着挨骂,挨了快三分钟,苏炳都觉得够了,在一旁解围大声说:“老师,我想听课,不想听你骂人。”光头老师回过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苏炳:“苏炳,你要是听课这天能倒下来。”“老师你真会开玩笑,”苏炳说,“我改过自新嘛,你不是说上课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全班同学一分钟,那现在我们可耽误了不少,老师你快点讲课吧。”在平常苏炳这么解围,顾朝明肯定笑着说他嘴皮子溜,可现在顾朝明一点心情也没有。苏炳几句话下,顾朝明终于脱离光头的魔咒。“给我去后边站着,听说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光头说。这都知道,顾朝明想。顾朝明侧身挤过光头与课桌之间的缝隙走到后门边站着。看顾朝明没有反抗,才觉得顾朝明还能被教化,可再一看顾朝明站在门边,两手空空,一支笔都没拿。“拿书!!!”光头咆哮。岑西立连忙拿过顾朝明桌上的课本,插上一支笔越过林见樊递给顾朝明。顾朝明接过课本,光头才放过他:“给我好好听课。”顾朝明没回应,一声“嗯”都没有。光头转身回到讲台一拍讲桌:“都给我别看了,继续上课。”窗外蝉鸣不断,二重奏蝉鸣不停奏响,顾朝明在二重奏蝉鸣中成功达成今日第三次罚站任务。身旁教室后门打开通风,顾朝明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盛夏的微风都被热浪与阳光吞没,丝毫不肯移身教室。黑色棒球帽里窝着细汗,顾朝明以一种考试喜欢站在教室最后边的监考老师的视角看着全班同学。格外清晰的视角,每个人在干嘛都一目了然。讲台边上那个本来坐在他们身后的同学在发呆,苏炳那小子在偷偷玩手机,二班怎么也算个重点班,大部分同学还是在听讲,但也不乏有仗着自己位置隐蔽吃东西的,顾朝明站在后边只盯着她看几眼,就看到她和她的同桌顺利消灭一包饼干,吃完饼干她们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奶糖。顾朝明看几眼上课吃东西的女生,在心里默念:“第三次了。”第三次感觉到那束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尽管投射过来的视线如此小心,顾朝明还是毫无例外地全部捕抓,没有一次让它逃掉。不是吴善,要是吴善顾朝明早就瞪回去了。那束投来的目光如它的主人一般小心翼翼,头只肯微偏,偏过一小会马上回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偷看不会被人发现,可顾朝明还是不可忽视地感受到。新来的好学生对他这种一天能罚三次站的差生的好奇吧。顾朝明没心情管他,站在教室后视线无处安放、四处飘荡。手机躺在桌肚里,手中只有一本课本和一只笔,什么事都不能做,还有十几分钟才下课。无事可做,一停下来,望着自己桌肚里安静躺着的手机,顾朝明让自己不要去想顾涛和曲盈逸,他们离婚已是定数,你又不能改变什么,那是他们俩的事,更何况你不是希望他们离婚吗?既然希望你还在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顾朝明劝自己别再去想,耳边蝉鸣不绝,不让你去做的事你偏想去做,顾朝明不让自己多想,可思想偏偏不听他的话,冲破围栏,直往医院里奔。顾涛竟然会同意离婚?曲盈逸又怎么样了?他们是已经离婚了,还是才刚商定好离婚?一切的一切,顾朝明都不知道,像是一个外人,对自己父母的生活一无所知。顾朝明越是想越是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越多。十七岁的他没有自主权,连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权利都没有。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一个罪恶的会想要杀掉自己父亲的个体。回忆起昨日的顾涛,回忆起昨日粘在桌上的面汤,回忆起顾涛吸面的声音,回忆起昨日客厅的灯光,回忆起自己伸出的手和顾涛暴跳如雷的模样。脑子里回放昨夜罪恶的夜晚,眼前却是青春的景象。年轻蓬勃的生命力,老师在讲台上不紧不慢挺着啤酒肚讲课,底下听讲、玩手机、偷吃东西、发呆、偷看自己喜欢的女生、聊天的同学,每个人青春里都会有的模样。昨夜的罪恶与眼前的画面完全不相匹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时空。一个在黑暗里爬行,一个在阳光下生长。顾朝明在黑暗里爬行,也在阳光中生长,他在阳光中隐藏自己内心的黑暗,隐藏到无人所知的地方,埋在最深的土里,谁也没有告诉,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罪恶。二重奏的蝉鸣中顾朝明抬手摸上帽檐,正好头上不歪的帽子,清楚感受到发丝里汗液的存在。顾朝明放下手,内心的罪恶和家庭破碎的失落与迷茫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同样无法忽视的还有面前第四次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事不过三,顾朝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正在烦躁头上,顾朝明皱眉挑破之前的假装没看到,问不断偷看他的林见樊:“看我干嘛?”显然是没有被发现的准备,顾朝明在林见樊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惊慌。慌乱的惊慌之后又是他的招牌笑容,林见樊弯着眼睛,尴尬地笑问:“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生气。”看到林见樊惊慌的表情,林见樊昨天也帮过他,顾朝明不想迁怒于人,可林见樊真的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力,一下就戳到他并不想回答的点。原本打算的好声好气消失:“你能别问么?不关你的事,你跟烦哎。”林见樊好像犯了错的表情,又好像是他说错了话,不是因为顾朝明自己心情不好凶他,而是因为他惹顾朝明生气顾朝明才凶他。顾朝明讨厌他这种表情,似一下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迁怒于人看起来好像都是林见樊的错。顾朝明搞不懂这个新转学生,看到他好像犯了错的表情,顾朝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凶了。“啧。”顾朝明烦躁地叹一口气,抓抓脖颈,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不应该迁怒他。顾朝明有些不好意思,林见樊帮过他,他还一天内两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对人家没好气。林见樊不会又想着怎么道歉吧?想到林见樊道歉,顾朝明真是怕了他了。顾朝明没话搭话,明明可以叫岑西立,顾朝明却趁着光头不注意用课本悄悄在林见樊后背磕一下,又用脚顶顶他的椅子。等林见樊转过头来,顾朝明说出早就想好的话:“帮我拿一下我的数独本。”林见樊没半点生气的样子,转身帮他拿数独本。递过一本数独本,林见樊又作死问:“你没事吧?”顾朝明这次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扯起嘴角不发火,笑笑说:“没事。”林见樊看顾朝明让他拿的是数独本,也许想搭个话题熟络熟络,林见樊问:“你喜欢玩数独吗?”“我就玩玩,挺有趣的。”顾朝明说。“我刚上课有看你在玩。”顾朝明没有方才的戾气,林见樊又笑起来。顾朝明没心情回应他的笑,但看到林见樊爽朗的笑脸心里还是舒服一点。“上课没事做,打发打发时间。”顾朝明说。“好像挺有趣的样子,喜欢玩数独你肯定很聪明吧。”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谁说玩数独就聪明啊?我就纯属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你,听老陈说你成绩挺好。”“我成绩一般般。”林见樊说。“被老陈说好,成绩肯定不是一般啦。”“老陈是谁?”林见樊问。“就我们班主任啊,陈哥,老陈。”顾朝明还想告诉林见樊讲台上的那个光头,他们都叫他铁头,至于谁起的这个名字,顾朝明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顾朝明还没给林见樊科普完,林见樊偏着脑袋微微笑着,顾朝明发现他笑起来有酒窝,刚说:“你笑………”光头就点他名:“顾朝明,罚站还找同学说话!”第19章被光头再次点名,顾朝明终于安安分分在教室后边假装端着书听讲。表面认真听讲,其实一本小小数独本夹在书里,脑子里还是那些方框和数字。老陈鼓励他时总是说:“你的脑子聪明,一学成绩肯定会上升得很快”,玩数独的顾朝明是一点也没体会到老陈口中自己聪明的脑袋,一个数独能把他的聪明脑袋瓜给整死,但顾朝明还是乐意玩。顾朝明玩数独没什么捷径,就是死磕。老陈说的什么脑子聪明言论,不知道在他几十年教书生涯里对多少个学生说过,顾朝明才不信。刚和林见樊短暂地聊天,林见樊还说他玩数独脑袋肯定聪明,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心道:“那您还真是看走眼了。”这不就卡死了吗?顾朝明盯着数独本,好几分钟无处落笔,微皱着眉头。门外的风似乎也了解到他的忧愁,终于肯委身进屋,吹平他的眉头。风悄无声息潜入课堂,顾朝明放下课本休息,抬手微微提起帽子通风。溜进后门的微风抚过林见樊的发,茂盛的发丝轻轻飞舞,像花园里迎风招展的细草,清新又不失春天的暖意。内心涌起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对自己认知世界的陌生感,自己的世界在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他原本期待的变化。应该高兴的,母亲终于离婚,逃脱魔爪,但迷茫中失落和无措竟然占据大部分。他们摇摇欲坠的家还是破碎了,那个原本就残破的家更加破败了。顾朝明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被丢弃在街头的孩童,呆呆站立在原地。一点点读完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才又点开顾涛刚发来的短信。无非是骂人的脏话。点开一看,顾朝明觉得自己有点低估顾涛的实力。“和你妈一样偷人的东西。”“你今天有本事回家,我就拿刀劈死你。”“我在家等着。”顾涛的脏话已经上升到恐吓。“拿刀劈死你”在常人嘴里也许是气话,可从顾涛嘴里说出来,顾朝明真的信他能够做到。夜里厨房昏黄的灯,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烫在手背的烟头,都在为顾涛证明他能说到做到。顾朝明害怕,很害怕,他相信顾涛干得出来,内心从小原始的害怕不会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小。曲盈逸在短信里说了一次对不起,用家庭的破碎来委婉地诉说离婚,可她并没有谈到她的儿子。曲盈逸只是在向爱她的儿子表示歉意。顾朝明的归处终究是那间房顶潮湿、厕所洗漱镜碎成一片片的破旧房屋。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姓氏,无法摆脱命运给他选择的父亲,无法摆脱他体内流淌的血液,还有他十七岁破裂的家庭。你永远不要想离开顾涛!你个杀人犯!你要为你的罪孽赎罪!冰冷的梦,昨夜的恐慌,家庭的破碎。许许多多混做一团洪流,冲击着散开。顾朝明内心复杂,烦躁,甚至是失落与凄凉。自己是被抛弃了吗?母亲没提,顾涛在家拿刀等他。他才是真正没有家的人。内心急躁,空气更显闷热,听蝉的闲情也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顾朝明烦躁地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烦躁之下用力过猛,手机撞到抽屉,在寂静的课堂中发出哐当一声响,霎时吸引全班注意力。“顾朝明!你一节课干嘛呢,整节课就见你在那整整整,整啥呢你,”光头手上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你这脑袋一上课就给我这转啊转的,你以为你陀螺啊你,用眼神提醒你还不够,还给我在底下玩手机,玩手机我也没说你,你还给我整出这么大动静,你是看我不说你,你就皮痒痒,逞能耐,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进的二班。我这台上上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别在下边演小品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着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想……”正在烦闷头上,光头老师紧锣密鼓、放鞭炮似的一大段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顾朝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像昨天生物课围绕在耳边的蜜蜂嗡嗡声一般惹人烦躁。光头越说越起劲,顾朝明靠在椅背上忍耐着,忍耐着,终是忍不住用眼刀剜讲台上说他的光头一眼。全班人都盯着他,看着他冲老师剜眼刀。林见樊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午教导主任说顾朝明就是二班一刺儿。光头显然脾气没老陈那么好,被顾朝明一剜,挺着啤酒肚气势汹汹地走下讲台。岑西立推顾朝明一下:“顾帅别冲动,光头你越和他对着来他越来劲,服服软,别闹事。”光头气冲冲走下台,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十七岁的小孩计较。“挺牛啊,”光头压住脾气,“觉得自己特棒是吧,老师都是傻逼是吧,就你一人天下无敌是吧……”岑西立说得没错,光头是你越怼他他越要回怼你的类型,顾朝明只是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光头一直跟着骂。班上人全都看过来,吴善坐在位置上探着脑袋看好戏。光头忍住脾气,顾朝明听岑西立的话也忍住脾气,没有还嘴,他不想因为回嘴而被请家长,请家长他也没人能请。顾朝明沉默着挨骂,挨了快三分钟,苏炳都觉得够了,在一旁解围大声说:“老师,我想听课,不想听你骂人。”光头老师回过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苏炳:“苏炳,你要是听课这天能倒下来。”“老师你真会开玩笑,”苏炳说,“我改过自新嘛,你不是说上课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全班同学一分钟,那现在我们可耽误了不少,老师你快点讲课吧。”在平常苏炳这么解围,顾朝明肯定笑着说他嘴皮子溜,可现在顾朝明一点心情也没有。苏炳几句话下,顾朝明终于脱离光头的魔咒。“给我去后边站着,听说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光头说。这都知道,顾朝明想。顾朝明侧身挤过光头与课桌之间的缝隙走到后门边站着。看顾朝明没有反抗,才觉得顾朝明还能被教化,可再一看顾朝明站在门边,两手空空,一支笔都没拿。“拿书!!!”光头咆哮。岑西立连忙拿过顾朝明桌上的课本,插上一支笔越过林见樊递给顾朝明。顾朝明接过课本,光头才放过他:“给我好好听课。”顾朝明没回应,一声“嗯”都没有。光头转身回到讲台一拍讲桌:“都给我别看了,继续上课。”窗外蝉鸣不断,二重奏蝉鸣不停奏响,顾朝明在二重奏蝉鸣中成功达成今日第三次罚站任务。身旁教室后门打开通风,顾朝明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盛夏的微风都被热浪与阳光吞没,丝毫不肯移身教室。黑色棒球帽里窝着细汗,顾朝明以一种考试喜欢站在教室最后边的监考老师的视角看着全班同学。格外清晰的视角,每个人在干嘛都一目了然。讲台边上那个本来坐在他们身后的同学在发呆,苏炳那小子在偷偷玩手机,二班怎么也算个重点班,大部分同学还是在听讲,但也不乏有仗着自己位置隐蔽吃东西的,顾朝明站在后边只盯着她看几眼,就看到她和她的同桌顺利消灭一包饼干,吃完饼干她们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奶糖。顾朝明看几眼上课吃东西的女生,在心里默念:“第三次了。”第三次感觉到那束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尽管投射过来的视线如此小心,顾朝明还是毫无例外地全部捕抓,没有一次让它逃掉。不是吴善,要是吴善顾朝明早就瞪回去了。那束投来的目光如它的主人一般小心翼翼,头只肯微偏,偏过一小会马上回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偷看不会被人发现,可顾朝明还是不可忽视地感受到。新来的好学生对他这种一天能罚三次站的差生的好奇吧。顾朝明没心情管他,站在教室后视线无处安放、四处飘荡。手机躺在桌肚里,手中只有一本课本和一只笔,什么事都不能做,还有十几分钟才下课。无事可做,一停下来,望着自己桌肚里安静躺着的手机,顾朝明让自己不要去想顾涛和曲盈逸,他们离婚已是定数,你又不能改变什么,那是他们俩的事,更何况你不是希望他们离婚吗?既然希望你还在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顾朝明劝自己别再去想,耳边蝉鸣不绝,不让你去做的事你偏想去做,顾朝明不让自己多想,可思想偏偏不听他的话,冲破围栏,直往医院里奔。顾涛竟然会同意离婚?曲盈逸又怎么样了?他们是已经离婚了,还是才刚商定好离婚?一切的一切,顾朝明都不知道,像是一个外人,对自己父母的生活一无所知。顾朝明越是想越是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越多。十七岁的他没有自主权,连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权利都没有。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一个罪恶的会想要杀掉自己父亲的个体。回忆起昨日的顾涛,回忆起昨日粘在桌上的面汤,回忆起顾涛吸面的声音,回忆起昨日客厅的灯光,回忆起自己伸出的手和顾涛暴跳如雷的模样。脑子里回放昨夜罪恶的夜晚,眼前却是青春的景象。年轻蓬勃的生命力,老师在讲台上不紧不慢挺着啤酒肚讲课,底下听讲、玩手机、偷吃东西、发呆、偷看自己喜欢的女生、聊天的同学,每个人青春里都会有的模样。昨夜的罪恶与眼前的画面完全不相匹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时空。一个在黑暗里爬行,一个在阳光下生长。顾朝明在黑暗里爬行,也在阳光中生长,他在阳光中隐藏自己内心的黑暗,隐藏到无人所知的地方,埋在最深的土里,谁也没有告诉,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罪恶。二重奏的蝉鸣中顾朝明抬手摸上帽檐,正好头上不歪的帽子,清楚感受到发丝里汗液的存在。顾朝明放下手,内心的罪恶和家庭破碎的失落与迷茫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同样无法忽视的还有面前第四次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事不过三,顾朝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正在烦躁头上,顾朝明皱眉挑破之前的假装没看到,问不断偷看他的林见樊:“看我干嘛?”显然是没有被发现的准备,顾朝明在林见樊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惊慌。慌乱的惊慌之后又是他的招牌笑容,林见樊弯着眼睛,尴尬地笑问:“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生气。”看到林见樊惊慌的表情,林见樊昨天也帮过他,顾朝明不想迁怒于人,可林见樊真的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力,一下就戳到他并不想回答的点。原本打算的好声好气消失:“你能别问么?不关你的事,你跟烦哎。”林见樊好像犯了错的表情,又好像是他说错了话,不是因为顾朝明自己心情不好凶他,而是因为他惹顾朝明生气顾朝明才凶他。顾朝明讨厌他这种表情,似一下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迁怒于人看起来好像都是林见樊的错。顾朝明搞不懂这个新转学生,看到他好像犯了错的表情,顾朝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凶了。“啧。”顾朝明烦躁地叹一口气,抓抓脖颈,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不应该迁怒他。顾朝明有些不好意思,林见樊帮过他,他还一天内两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对人家没好气。林见樊不会又想着怎么道歉吧?想到林见樊道歉,顾朝明真是怕了他了。顾朝明没话搭话,明明可以叫岑西立,顾朝明却趁着光头不注意用课本悄悄在林见樊后背磕一下,又用脚顶顶他的椅子。等林见樊转过头来,顾朝明说出早就想好的话:“帮我拿一下我的数独本。”林见樊没半点生气的样子,转身帮他拿数独本。递过一本数独本,林见樊又作死问:“你没事吧?”顾朝明这次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扯起嘴角不发火,笑笑说:“没事。”林见樊看顾朝明让他拿的是数独本,也许想搭个话题熟络熟络,林见樊问:“你喜欢玩数独吗?”“我就玩玩,挺有趣的。”顾朝明说。“我刚上课有看你在玩。”顾朝明没有方才的戾气,林见樊又笑起来。顾朝明没心情回应他的笑,但看到林见樊爽朗的笑脸心里还是舒服一点。“上课没事做,打发打发时间。”顾朝明说。“好像挺有趣的样子,喜欢玩数独你肯定很聪明吧。”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谁说玩数独就聪明啊?我就纯属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你,听老陈说你成绩挺好。”“我成绩一般般。”林见樊说。“被老陈说好,成绩肯定不是一般啦。”“老陈是谁?”林见樊问。“就我们班主任啊,陈哥,老陈。”顾朝明还想告诉林见樊讲台上的那个光头,他们都叫他铁头,至于谁起的这个名字,顾朝明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顾朝明还没给林见樊科普完,林见樊偏着脑袋微微笑着,顾朝明发现他笑起来有酒窝,刚说:“你笑………”光头就点他名:“顾朝明,罚站还找同学说话!”第19章被光头再次点名,顾朝明终于安安分分在教室后边假装端着书听讲。表面认真听讲,其实一本小小数独本夹在书里,脑子里还是那些方框和数字。老陈鼓励他时总是说:“你的脑子聪明,一学成绩肯定会上升得很快”,玩数独的顾朝明是一点也没体会到老陈口中自己聪明的脑袋,一个数独能把他的聪明脑袋瓜给整死,但顾朝明还是乐意玩。顾朝明玩数独没什么捷径,就是死磕。老陈说的什么脑子聪明言论,不知道在他几十年教书生涯里对多少个学生说过,顾朝明才不信。刚和林见樊短暂地聊天,林见樊还说他玩数独脑袋肯定聪明,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心道:“那您还真是看走眼了。”这不就卡死了吗?顾朝明盯着数独本,好几分钟无处落笔,微皱着眉头。门外的风似乎也了解到他的忧愁,终于肯委身进屋,吹平他的眉头。风悄无声息潜入课堂,顾朝明放下课本休息,抬手微微提起帽子通风。溜进后门的微风抚过林见樊的发,茂盛的发丝轻轻飞舞,像花园里迎风招展的细草,清新又不失春天的暖意。内心涌起一种异样的陌生感,对自己认知世界的陌生感,自己的世界在不知道的时候悄无声息地发生着他原本期待的变化。应该高兴的,母亲终于离婚,逃脱魔爪,但迷茫中失落和无措竟然占据大部分。他们摇摇欲坠的家还是破碎了,那个原本就残破的家更加破败了。顾朝明竟一下不知如何是好,如被丢弃在街头的孩童,呆呆站立在原地。一点点读完曲盈逸的短信,顾朝明才又点开顾涛刚发来的短信。无非是骂人的脏话。点开一看,顾朝明觉得自己有点低估顾涛的实力。“和你妈一样偷人的东西。”“你今天有本事回家,我就拿刀劈死你。”“我在家等着。”顾涛的脏话已经上升到恐吓。“拿刀劈死你”在常人嘴里也许是气话,可从顾涛嘴里说出来,顾朝明真的信他能够做到。夜里厨房昏黄的灯,一拳拳打在肉上的声音,烫在手背的烟头,都在为顾涛证明他能说到做到。顾朝明害怕,很害怕,他相信顾涛干得出来,内心从小原始的害怕不会随着年龄和身高的增长而减小。曲盈逸在短信里说了一次对不起,用家庭的破碎来委婉地诉说离婚,可她并没有谈到她的儿子。曲盈逸只是在向爱她的儿子表示歉意。顾朝明的归处终究是那间房顶潮湿、厕所洗漱镜碎成一片片的破旧房屋。他永远无法摆脱他的姓氏,无法摆脱命运给他选择的父亲,无法摆脱他体内流淌的血液,还有他十七岁破裂的家庭。你永远不要想离开顾涛!你个杀人犯!你要为你的罪孽赎罪!冰冷的梦,昨夜的恐慌,家庭的破碎。许许多多混做一团洪流,冲击着散开。顾朝明内心复杂,烦躁,甚至是失落与凄凉。自己是被抛弃了吗?母亲没提,顾涛在家拿刀等他。他才是真正没有家的人。内心急躁,空气更显闷热,听蝉的闲情也在闷热的空气中融化。顾朝明烦躁地把手机往抽屉里一扔,烦躁之下用力过猛,手机撞到抽屉,在寂静的课堂中发出哐当一声响,霎时吸引全班注意力。“顾朝明!你一节课干嘛呢,整节课就见你在那整整整,整啥呢你,”光头手上的课本往讲台上一扔,“你这脑袋一上课就给我这转啊转的,你以为你陀螺啊你,用眼神提醒你还不够,还给我在底下玩手机,玩手机我也没说你,你还给我整出这么大动静,你是看我不说你,你就皮痒痒,逞能耐,也不知道你这样的怎么进的二班。我这台上上课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别在下边演小品似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干着什么,整天什么事都不想……”正在烦闷头上,光头老师紧锣密鼓、放鞭炮似的一大段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顾朝明一句也没听进去,只觉得像昨天生物课围绕在耳边的蜜蜂嗡嗡声一般惹人烦躁。光头越说越起劲,顾朝明靠在椅背上忍耐着,忍耐着,终是忍不住用眼刀剜讲台上说他的光头一眼。全班人都盯着他,看着他冲老师剜眼刀。林见樊终于知道为什么上午教导主任说顾朝明就是二班一刺儿。光头显然脾气没老陈那么好,被顾朝明一剜,挺着啤酒肚气势汹汹地走下讲台。岑西立推顾朝明一下:“顾帅别冲动,光头你越和他对着来他越来劲,服服软,别闹事。”光头气冲冲走下台,努力压抑自己的脾气,劝自己别生气,别生气,别和十七岁的小孩计较。“挺牛啊,”光头压住脾气,“觉得自己特棒是吧,老师都是傻逼是吧,就你一人天下无敌是吧……”岑西立说得没错,光头是你越怼他他越要回怼你的类型,顾朝明只是一个不耐烦的脸色,光头一直跟着骂。班上人全都看过来,吴善坐在位置上探着脑袋看好戏。光头忍住脾气,顾朝明听岑西立的话也忍住脾气,没有还嘴,他不想因为回嘴而被请家长,请家长他也没人能请。顾朝明沉默着挨骂,挨了快三分钟,苏炳都觉得够了,在一旁解围大声说:“老师,我想听课,不想听你骂人。”光头老师回过头,一看说这话的人是苏炳:“苏炳,你要是听课这天能倒下来。”“老师你真会开玩笑,”苏炳说,“我改过自新嘛,你不是说上课耽误一分钟就是耽误全班同学一分钟,那现在我们可耽误了不少,老师你快点讲课吧。”在平常苏炳这么解围,顾朝明肯定笑着说他嘴皮子溜,可现在顾朝明一点心情也没有。苏炳几句话下,顾朝明终于脱离光头的魔咒。“给我去后边站着,听说你今天也不是第一次罚站。”光头说。这都知道,顾朝明想。顾朝明侧身挤过光头与课桌之间的缝隙走到后门边站着。看顾朝明没有反抗,才觉得顾朝明还能被教化,可再一看顾朝明站在门边,两手空空,一支笔都没拿。“拿书!!!”光头咆哮。岑西立连忙拿过顾朝明桌上的课本,插上一支笔越过林见樊递给顾朝明。顾朝明接过课本,光头才放过他:“给我好好听课。”顾朝明没回应,一声“嗯”都没有。光头转身回到讲台一拍讲桌:“都给我别看了,继续上课。”窗外蝉鸣不断,二重奏蝉鸣不停奏响,顾朝明在二重奏蝉鸣中成功达成今日第三次罚站任务。身旁教室后门打开通风,顾朝明百无聊赖地靠在墙边,盛夏的微风都被热浪与阳光吞没,丝毫不肯移身教室。黑色棒球帽里窝着细汗,顾朝明以一种考试喜欢站在教室最后边的监考老师的视角看着全班同学。格外清晰的视角,每个人在干嘛都一目了然。讲台边上那个本来坐在他们身后的同学在发呆,苏炳那小子在偷偷玩手机,二班怎么也算个重点班,大部分同学还是在听讲,但也不乏有仗着自己位置隐蔽吃东西的,顾朝明站在后边只盯着她看几眼,就看到她和她的同桌顺利消灭一包饼干,吃完饼干她们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奶糖。顾朝明看几眼上课吃东西的女生,在心里默念:“第三次了。”第三次感觉到那束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尽管投射过来的视线如此小心,顾朝明还是毫无例外地全部捕抓,没有一次让它逃掉。不是吴善,要是吴善顾朝明早就瞪回去了。那束投来的目光如它的主人一般小心翼翼,头只肯微偏,偏过一小会马上回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也许他认为自己的偷看不会被人发现,可顾朝明还是不可忽视地感受到。新来的好学生对他这种一天能罚三次站的差生的好奇吧。顾朝明没心情管他,站在教室后视线无处安放、四处飘荡。手机躺在桌肚里,手中只有一本课本和一只笔,什么事都不能做,还有十几分钟才下课。无事可做,一停下来,望着自己桌肚里安静躺着的手机,顾朝明让自己不要去想顾涛和曲盈逸,他们离婚已是定数,你又不能改变什么,那是他们俩的事,更何况你不是希望他们离婚吗?既然希望你还在这胡思乱想个什么劲?顾朝明劝自己别再去想,耳边蝉鸣不绝,不让你去做的事你偏想去做,顾朝明不让自己多想,可思想偏偏不听他的话,冲破围栏,直往医院里奔。顾涛竟然会同意离婚?曲盈逸又怎么样了?他们是已经离婚了,还是才刚商定好离婚?一切的一切,顾朝明都不知道,像是一个外人,对自己父母的生活一无所知。顾朝明越是想越是发现自己不知道的越多。十七岁的他没有自主权,连知道自己父母离婚的权利都没有。自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个体。一个罪恶的会想要杀掉自己父亲的个体。回忆起昨日的顾涛,回忆起昨日粘在桌上的面汤,回忆起顾涛吸面的声音,回忆起昨日客厅的灯光,回忆起自己伸出的手和顾涛暴跳如雷的模样。脑子里回放昨夜罪恶的夜晚,眼前却是青春的景象。年轻蓬勃的生命力,老师在讲台上不紧不慢挺着啤酒肚讲课,底下听讲、玩手机、偷吃东西、发呆、偷看自己喜欢的女生、聊天的同学,每个人青春里都会有的模样。昨夜的罪恶与眼前的画面完全不相匹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两个时空。一个在黑暗里爬行,一个在阳光下生长。顾朝明在黑暗里爬行,也在阳光中生长,他在阳光中隐藏自己内心的黑暗,隐藏到无人所知的地方,埋在最深的土里,谁也没有告诉,他害怕别人发现自己的罪恶。二重奏的蝉鸣中顾朝明抬手摸上帽檐,正好头上不歪的帽子,清楚感受到发丝里汗液的存在。顾朝明放下手,内心的罪恶和家庭破碎的失落与迷茫混合在一起,让人无法忽视。同样无法忽视的还有面前第四次偷偷投射过来的视线。事不过三,顾朝明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正在烦躁头上,顾朝明皱眉挑破之前的假装没看到,问不断偷看他的林见樊:“看我干嘛?”显然是没有被发现的准备,顾朝明在林见樊脸上看到一如既往的惊慌。慌乱的惊慌之后又是他的招牌笑容,林见樊弯着眼睛,尴尬地笑问:“你怎么了?你好像很生气。”看到林见樊惊慌的表情,林见樊昨天也帮过他,顾朝明不想迁怒于人,可林见樊真的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能力,一下就戳到他并不想回答的点。原本打算的好声好气消失:“你能别问么?不关你的事,你跟烦哎。”林见樊好像犯了错的表情,又好像是他说错了话,不是因为顾朝明自己心情不好凶他,而是因为他惹顾朝明生气顾朝明才凶他。顾朝明讨厌他这种表情,似一下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他的迁怒于人看起来好像都是林见樊的错。顾朝明搞不懂这个新转学生,看到他好像犯了错的表情,顾朝明意识到自己有点太凶了。“啧。”顾朝明烦躁地叹一口气,抓抓脖颈,自己不应该对他发火,不应该迁怒他。顾朝明有些不好意思,林见樊帮过他,他还一天内两次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对人家没好气。林见樊不会又想着怎么道歉吧?想到林见樊道歉,顾朝明真是怕了他了。顾朝明没话搭话,明明可以叫岑西立,顾朝明却趁着光头不注意用课本悄悄在林见樊后背磕一下,又用脚顶顶他的椅子。等林见樊转过头来,顾朝明说出早就想好的话:“帮我拿一下我的数独本。”林见樊没半点生气的样子,转身帮他拿数独本。递过一本数独本,林见樊又作死问:“你没事吧?”顾朝明这次努力控制好自己的脾气,扯起嘴角不发火,笑笑说:“没事。”林见樊看顾朝明让他拿的是数独本,也许想搭个话题熟络熟络,林见樊问:“你喜欢玩数独吗?”“我就玩玩,挺有趣的。”顾朝明说。“我刚上课有看你在玩。”顾朝明没有方才的戾气,林见樊又笑起来。顾朝明没心情回应他的笑,但看到林见樊爽朗的笑脸心里还是舒服一点。“上课没事做,打发打发时间。”顾朝明说。“好像挺有趣的样子,喜欢玩数独你肯定很聪明吧。”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还第一次听人这么说:“谁说玩数独就聪明啊?我就纯属打发打发时间,倒是你,听老陈说你成绩挺好。”“我成绩一般般。”林见樊说。“被老陈说好,成绩肯定不是一般啦。”“老陈是谁?”林见樊问。“就我们班主任啊,陈哥,老陈。”顾朝明还想告诉林见樊讲台上的那个光头,他们都叫他铁头,至于谁起的这个名字,顾朝明不知道,只知道大家都这么叫。顾朝明还没给林见樊科普完,林见樊偏着脑袋微微笑着,顾朝明发现他笑起来有酒窝,刚说:“你笑………”光头就点他名:“顾朝明,罚站还找同学说话!”第19章被光头再次点名,顾朝明终于安安分分在教室后边假装端着书听讲。表面认真听讲,其实一本小小数独本夹在书里,脑子里还是那些方框和数字。老陈鼓励他时总是说:“你的脑子聪明,一学成绩肯定会上升得很快”,玩数独的顾朝明是一点也没体会到老陈口中自己聪明的脑袋,一个数独能把他的聪明脑袋瓜给整死,但顾朝明还是乐意玩。顾朝明玩数独没什么捷径,就是死磕。老陈说的什么脑子聪明言论,不知道在他几十年教书生涯里对多少个学生说过,顾朝明才不信。刚和林见樊短暂地聊天,林见樊还说他玩数独脑袋肯定聪明,顾朝明忍不住笑出来,心道:“那您还真是看走眼了。”这不就卡死了吗?顾朝明盯着数独本,好几分钟无处落笔,微皱着眉头。门外的风似乎也了解到他的忧愁,终于肯委身进屋,吹平他的眉头。风悄无声息潜入课堂,顾朝明放下课本休息,抬手微微提起帽子通风。溜进后门的微风抚过林见樊的发,茂盛的发丝轻轻飞舞,像花园里迎风招展的细草,清新又不失春天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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