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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存在的世界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8(1 / 1)

铿锵话音刚落,脸上便热辣辣迎来一个火热又清脆的巴掌。夜色太暗看不大清,脸上火辣辣的疼痛比正午的阳光还辣。顾朝明咬着下嘴唇,小小的胸膛上下起伏,怒气都被压抑在里边。不能哭,顾朝明想,哭有什么用,只会让她们更欺负你。顾朝明抬头瞪那个打他的肥胖女人,旁边的妇女见这阵势,忙上来劝打人的女人。“干嘛打小孩啊,他家长不在,你打也说不过去。”“到时候小心他家倒打一耙,说你先打他儿子呢。”“你还别说那曲盈逸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货色,儿子都这么强硬,这样的家庭能教出什么好孩子来。”几个人劝着,完全不顾未关的门后顾朝明还在听着,诽谤诋毁曲盈逸的话音在黑夜的庇护下大摇大摆地攻击着顾朝明的耳朵,胸膛起伏得更快,整个脸上的表情都皱在一起表达愤怒。“这么小的孩子就把他一个人和顾涛丢在家,这妈去外边搞男人去了吧。”女人还笑嘻嘻地八卦讨论。灯坏掉的楼道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跑过。垂下的手臂上忽然一阵刺痛,女人尖叫出声,惊恐得仿佛见鬼。手臂上的疼痛让女人连忙甩手,用手推顾朝明,推不行就改用手打。月亮的清辉给无灯的过道粉上一层银白。顾朝明紧紧咬住不放松,他能感觉到自己咬到肉,牙齿陷进去,有一丝丝血液的味道。其他的妇女都过来帮忙,小孩有的在一边哭,有的在一旁捣乱,还有的看着这一场闹剧笑。几个女人混做一团,中间一个咬人的小孩,任他们推拉着,顾朝明就是不松口。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很痛,但他也能忍住。他不能容忍的是她们对自己母亲的评论,那是诽谤!顾朝明全心全意、拼命认真地咬着,脑子里只有咬她这一件事,口水从大张的口腔里流下来。楼梯上传来男生的叫喊,顾朝明也完全置之不理。“妈,你们在干什么?”刘意从楼上走下来一脸惊吓地喊到。混做一团的人群对他的叫喊毫无动静,刘意连忙跑下楼梯,扒开混做一团的几个人,露出里边狠狠咬着别人手的顾朝明。“明明?”刘意看到咬人的顾朝明更加惊奇。明明,刘意给他取的小名,他管小区里认识的小孩都是叫双字。刘意来朋友家玩,回家下楼梯正好看见月色下这混乱的一群人,其中还有自己老妈带着自己弟弟。被咬的不是刘意他妈,是他们楼下的楼下的女人。刘意完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一脸懵逼地跑下来拉开人群,让顾朝明松口。一听有人叫自己明明,顾朝明知道肯定是刘意。顾朝明还是不肯松口,两只眼睛猎豹一般凶猛,嘴中叼着的是他的肥肉。顾朝明死死咬住,被咬的女人痛得泪花都出来了,索性顾不着邻里关系,顾不得咬她的还是一个六岁的孩子,女人一脚踢上去。这一脚正好被上楼回家的曲盈逸看见。曲盈逸生性温柔,衣服都多是浅色,见有人踢顾朝明,她一下化身成英勇的女战士,踩着高跟鞋,跨着大步跑过去,直接还给那个女人一脚。被踢的女人疼得一声骂,曲盈逸从未如此暴力过。顾朝明一听是曲盈逸的声音,立马松开被他咬得渗出鲜血的女人,一下扑到曲盈逸怀里。曲盈逸摸着他的头安慰他,带着他回家。几个妇女还想拦住他们娘俩,被刘意劝下来,有不服的冲着关上的大门咒骂。“一家子都有病。”门内顾朝明抱着曲盈逸印着花的裙子,流下的眼泪都抹在漂亮的花裙子上。曲盈逸把包放在沙发上,她没有说话,等顾朝明哭累了,哭到抽泣,只剩哽咽,哭不出眼泪的时候,曲盈逸才轻轻问他:“为什么咬人?”顾朝明的小手一下一下在脸上胡乱抹着眼泪:“她们骂你,所以我就咬她们,没人可以骂你。”没人可以骂你。曲盈逸被顾朝明稚嫩还未变声、带着哭腔的话语狠狠地撞了一下,撞得稀碎。她没有说“以后不许咬人”,“你这样是不对的”,“妈妈没关系的,不要为了妈妈咬人”这种话。她只是伸手环抱住哭得一抽一抽的顾朝明,抱住她的儿子,她的保护者,她的小男子汉。这件事后几家彻底闹崩,小孩子们走一条路上都看不顺眼,几句不和打起来是常有的事。那时候刘意读高中,和他们不在一个学校,但去学校有一段路是相同的。刘意上下学,遇上他们打架都会上去阻止。阻止之后,自己弟弟和同伴们去疯,他就会在路边小卖部买一支绿色好心情递给顾朝明。刘意在顾朝明的世界里代表着绿色,是夏天绿豆冰的颜色。三年后,顾朝明童年的绿色离开这座城市,去往别的城市读大学,又在读大学的城市发展,除了过年过节,顾朝明很难再见到他。一直到今天,和林见樊聊天答应星期一给他带早点的第二天。顾朝明提着买好的准备材料走在回家的路上。“明明?”身后有人叫他。顾朝明回过头,这个声音他知道——绿色好心情,刘意哥哥。顾朝明一手提着食材,一手插在口袋,最近降温降得特别厉害,几乎是一夜入冬,气温直接没底地往下掉。没戴手套的手提着袋子走一路,被冷空气偷去温度,顾朝明蜷蜷冻得冰冷的手指,回过头,果然是他。刘意拖着一个灰色的行李箱,行李箱的轮子在水泥铺成的小路上咕噜咕噜地响。刘意拖着行李箱的手戴着皮手套,一身黑色的大衣,对于这种天气有些单薄的裤子,看起来不像是过冬的装备。刘意脖子上灰色的围巾系成围脖状,头发也被风吹乱,脸庞因为在风中行走有些红。刘意拖着箱子,微微小跑走到顾朝明身边,和他一同并行。当年十六岁的刘意,对于父母不要和顾朝明一家有来往的话完全没听进去,反而更加照顾这个咬人的弟弟。刘意经常和这个吃着绿色好心情的弟弟一起回家,和他说话。一高一矮,两只冰棍,走在回家路上。现在也同样,只是高矮对调。许久不见,不用寒暄,刘意看着他第一句话就是:“你这小子又长高了吧?”“有吗?”顾朝明问。“我这鞋底还有点增高,去年看你都没这么高。”刘意说。顾朝明笑笑:“我还小嘛,长身体。”刘意几乎想捂着胸口:“我们这种老哥哥就没得长了。”一阵寒冷冬风刮过,刘意往围巾里缩缩,看到顾朝明提着塑料袋冻红的手,摘下自己没拖行李箱的那只手的手套递给顾朝明。“戴上,天冷,别生冻疮了。”接过手套时听到生冻疮三个字,顾朝明想到的人只有林见樊一个,完全没有他初中那个和冻疮苦战多年的同桌的位置。林见樊是顾朝明心头开心和微笑的按钮。一提及与林见樊挨边的词,无论多少个十万八千里,他都能一个筋斗云翻到。手指插/入带着刘意余温的手套中,手套内部有柔软的绒毛。寒冷被舍弃,顾朝明心中的笑意爬上嘴角。刘意看他一眼:“没想到降温降得这么厉害。”“前几天就降温了,天冷,年年大雪,”顾朝明刚看到刘意就觉得他穿得太单薄,“你怎么穿的这么少?”“没办法,出差直接回来的,也没带什么东西,只能冷冷。”刘意说。“这次呆几天啊?”顾朝明问。“大概三四天吧,本来一天就行,反正也没事,多在家休息几天也是好的。”刘意说。“你们也快放学了吧?”刘意又问,是作为大哥哥会问的问题。“还没,还没期末考。”顾朝明说。刘意点头:“不过这次过年挺早的,你们放假也应该挺早。过完圣诞节不久就应该能放寒假了吧?”顾朝明嗯了一声。顾朝明现在在读的高中和刘意当年读的是同一所,所以聊起读书的事来,又提及圣诞,刘意说:“当年过圣诞我们班女生不知道怎么的除了送苹果、送糖外还流行起送纸鹤。班上女生都上课叠纸鹤,就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们班这样。你们现在还叠吗?”顾朝明摇头。刘意笑起来:“那你觉得你今年圣诞会收到礼物吗?还是给谁准备了?”突然的情感问题,顾朝明心中陡然敲响鸣钟。林见樊这个名字一下跳出来,又被顾朝明摁下去,它又跳出来,又摁下去。顾朝明怀疑下边是不是有一张弹簧床,他越想压制住,林见樊这个名字跳得就越高。“没人送我,也没有想送的人。”顾朝明违心回答到。“没有?不要那么肯定吧,”刘意不信,“这么帅,又这么高的男孩子都没人表白?”“没有啦。”顾朝明笑笑。“你是不愿意告诉我吧。”刘意说。“被你猜中了,不想告诉你。”顾朝明一路上笑嘻嘻。刘意一脸看小孩子淘气的样子,“那你答应了吗?还是已经有女朋友了?”顾朝明一挑眉,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完全没有的事。”“那肯定是因为有喜欢的人了吧,”刘意接着说,“刚看你心情这么好,还时不时地傻笑一下,这是想到谁了啊?”顾朝明的眼睛就是在这时一亮。林见樊的名字又在心头跳动。刘意贴近问他:“想到哪个小女生了啊?一转眼你都到谈恋爱的年纪了,想当年我才你这么大。”林见樊三个字不停在脑里蹦跶,顾朝明还是说:“没有,没有的事,我现在要好好学习,不会想那些事,学习使我快乐!对了,我刚刚想的那个女孩叫做学习!”顾朝明一脸认真的样子把刘意给逗笑。“你也太可爱了吧,”刘意笑,“好好好,学习是你的女孩,你一定要好好对她。”“会的会的。”刘意噗嗤一笑,看着顾朝明硬朗的侧脸,两鬓的头发极短,就算现在义正言辞说学习是自己的女孩,嘴角还是因为想着他那位意中人而勾起。刘意心想果然还是年轻人啊,提及自己喜欢的人还是那么青涩的模样。作者有话要说:放心,刘意只是一个帮助和引导顾朝明的大哥哥,不是什么小时候的白月光第65章说要好好对待那个叫“学习”的女孩,顾朝明是真的很好地做到。他花了非常非常多的时间去陪“她”,经常陪她到深夜,每日也不曾冷落她,好好供着,可奈何人家嫌弃他,陪她这么久也没什么表示,就一直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顾朝明是在下午收拾完房间,坐在书桌前椅子上休息的时候知道自己测验分数的。苏炳提前给他发测验排名。在照片中找到自己名字的顾朝明心里一咯噔,像是天平一端突然加上一个巨大的法码,原本平衡的天平,一下失衡,高高往一边翘起。顾朝明想过这次自己的成绩会很低,但没想到这么低,这已经低出他预想的底线。尽管自己对学习这个“女孩”这么好,“她”如此回报,顾朝明还是毅然决然握起笔去陪她。打开数学练习册,手边摊着草稿本,从第一题开始刷,一直刷,不会做的跳过,看到跳过的题目更加闹心。刚刚屏幕中白纸上的数字像一道符咒紧紧印在他的脑海。双眼快速扫描过题干,大脑却提示扫描失败。手上握着笔,眼睛看着题,大脑被别的东西填满。烦躁,失落,抑郁。看过一行题目,脑子里没一点印象,刚刚看过的题目像是被时光抽走,他知道自己这是被自己过低的分数惊到了。笔被扔到桌上,手指插入发间,这么低的成绩还说什么和岑西立考一个学校,怎么离开顾涛?考屁吧,考考考。离开顾涛的前提是考上大学,而自己现在的成绩突然下降得如此惨烈,加深一点点难度就能把他绊倒。如果自己考不上,只能这辈子都和顾涛呆在一起,呆在这个家呢?顾朝明想象的那个六月美好,是终于解放的欢呼,是烈阳下严阵以待的考场,是志愿网上填下的那个选项,是他离开顾涛的开端,是载着他离开的火车,可自己现在这个成绩怎么可能做得到?在照片上寻找自己名字的时候,视线由上而下滑过一个个名字,毫无疑问,第一栏打头的是林见樊。从他转来,这一栏就没让给别人过。如此显眼的位置,很难不去留意,也很难不将自己的分数与林见樊的分数比较。顾朝明努力不去想,可这些念头总是自己冒出头来。空荡的房间,空荡的家,顾朝明知道自己不应该再逼着自己做作业,应该换点轻松的事来缓解心情。顾朝明自嘲地笑笑,合上练习册,换好鞋准备出门。拉开大门,门外在楼道中徘徊翻腾的冷风便冲着这个打开的大口一股脑你拥我挤地挤进来。冷风阴凉,冬天的冷风特有的沙质感,吹在脸上特别干燥。下午街道上人迹稀疏,路边几个街铺关了门,顾朝明没有往人多的地方去,反而往岔道里的小地方钻。走进一条巷子又拐出,七拐八拐,风不知不觉中更大了些。顾朝明对自己家附近这片熟,知道往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可以走到一条大河的河岸上。呼啸而起的大风直往衣领里刮,走出拐进拐出的小巷,河岸上的风会更大,没有阻挡,肆意呼啸地吹刮着。大河从顾朝明出生起一直流淌,是这座城的老友,无论是兴是衰,它一直自我地流淌着。听老妈说以前经常可以看见有小年轻在河岸边牵手谈恋爱,可谓是约会的好去处。春日杨柳垂髫,河静波清,阳光又盛,气氛一下就烘托起来。只不过时光流逝,杨柳老去,河水污染,年轻人们也没这个情/趣踏足,慢慢就荒废下来。河岸空旷,沿着河岸边石栏杆排布着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一直排布到河流远处。夜晚从远处看,河灯独自矗立着,排成一线星光。暑假的时候,顾涛有几天总是在家,顾朝明天天见他,还有点不习惯。为了不见到顾涛,一到晚上顾朝明就花几个小时坐在寂静的河岸上。夜风习习,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到点再拍拍裤子上的灰回家。夏天的蚊子特别多,顾朝明回家总是挠这挠那,顾涛问他:“有善心啊,跑出去喂蚊子了?”顾朝明只回答一声:“嗯。”顾涛靠在门框上看他一眼,没说话。在顾朝明第三次回答“嗯”的那天晚上,顾朝明板着脸,拿着公交卡冲出家门,搭上最后一班车,再步行十多分钟到达海边。那是他的秘密基地,是他知道的离他家最近的、可以看到海的地方。海风拂面,吹着他单薄的衣物紧贴皮肤,还是记忆中的海的味道。顾朝明是在车上看到这片海的,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去干嘛,只记得旁边坐的是曲盈逸,自己趴在打开的车窗上看外边变幻的风景。车驶上一条公路,变魔法一般突然变幻出一片宁静的海面。那日春光正好,阳光落在海面分割成碎片,熠熠生辉。海面上一片碎金,吸住顾朝明的眼睛,他一直望着那片庄严又宁静的海,直至再也看不到。大海是包容的,它会用海水触摸你的脚踝,会用海浪冲走你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会叫海风吹拂你的脸,会让飞鸟为你鸣唱。之后很多次顾朝明都会不顾距离,一个人搭上车,花上一个下午或是一整天呆在那,什么也不干,就看海,和海水玩耍。他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海边人少,那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不顺心时他便会到海边来,他不用诉说,海风就能将他心中的秘密席卷而去。他没去海边,不是不想去,而是时间不允许,晚上还得回来给林见樊做包子。没考好不是什么大事,他相信到河岸边散散心就能过去,海边还用不上,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大更大的困难等待着他。如果他次次都去海边,那海边会失去它的魔力,变得平凡。在河岸边徘徊许久,疏散坏心情,顾朝明才回到家给林见樊做包子。准备好材料开始包包子,一阵敲门声入耳,顾朝明机警地朝门外看去。顾涛回来了?顾朝明走到被人敲响的大门前,眼睛对上大门的猫眼一看,心中的不安总算落下。门外不是顾涛,顾朝明用还沾着面粉的手给刘意开门。门外的野风比刘意快得多,一下就沿着打开的门缝溜进来,而刘意还在外边被吹得头发乱舞。“快进来,外边风大。”顾朝明打开门后说。刘意走进屋内,发丝才没有那么活泼,随意理理吹乱的头发,看到顾朝明沾着面粉的双手,问:“做吃的呢?”顾朝明点点头:“做包子和饺子,你吃了饭吗?”“没呢,刚从外边回来,给你买了些吃的送过来,”刘意看向顾朝明,“怎么还有我的份啊?”顾朝明笑着:“你想吃就有。”“那吃一点顾大厨的吧,看看你的厨艺有没有长进。”刘意说。进门的刘意将给顾朝明买的吃的放在茶几上,顾朝明让他坐着看会电视等着吃饺子,可刘意自信满满,把袖子一撸:“我来帮忙。”顾朝明看一眼他身上的白棉袄:“算了吧,别弄脏了衣服。”“没事,”刘意说,“你家有围裙么?”顾朝明摇摇头:“你要不换个衣服,我房间里凳子上有件黑袄子。”“也行。”刘意点点头。听过小区里大人口中关于顾朝明家的风言风语,外出多年也淡忘掉痕迹,当看到门板上这么多砍痕的时候,刘意站在门外吓了一跳。这是在顾朝明家,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留下痕迹的不用猜肯定是顾涛。门板上一个个洞,往外翻着木屑,门把手也不知去向,留下一个大大的孔洞,整块门板像是受过枪林弹雨的射击。刘意伸手抚摸伤痕累累的门板,他无法想象顾朝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顾朝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惊的景象,刘意想问问顾朝明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最终也没问出口。他知道顾朝明这小子倔,你要问他顾涛的事他肯定不会如实回答你。刘意默不作声地推开门,房间看不出有什么暴力过后的痕迹,看到门板上的砍痕,刘意还真怕在顾朝明房间里看到血。刘意松了口气,走到书桌旁,书桌前的椅子上放着一件黑棉袄,顾朝明说的应该就是这件。刘意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换上,拉上拉链,留意到书桌上还未收起的作业本。摊开的是数学,旁边堆叠着语文、英语、地理……各种学科一大堆。这是打算努力学习了啊,刘意翻了翻顾朝明的作业心想。以前这小子还天天打架,整一个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现在也成乖乖好学生了。换好衣服关上已经不能关上的门,走到厨房,刘意对刚刚看到的只字不提,提了只会让顾朝明不开心。包包子其实很简单,包饺子也一样,但要包得好看就不是那么容易。顾朝明放慢动作演示一遍给刘意看,刘意学着他依葫芦画瓢,顾朝明这才发现刘意什么都行,就是在做饭上缺根筋,演示两遍给他看,他还是没学会。“都是你女朋友做饭吧?”顾朝明熟练地包着包子问。“你怎么知道?”“看你这也不像会做饭的。”“哈哈哈哈……”刘意笑几声,“我妈就不肯我下厨,说什么女人才进厨房,我反驳她,她还不听。”顾朝明淡淡地说:“那你女朋友以后肯定会和你妈吵起来。”“我妈就这么个人,所以说啊要过她这关,堪忧啊。”两个相差十岁的男人,聊着怎么应对公婆的问题。“我妈眼光高,她一边想要我早点结婚,说我都二十八了,别人家孩子都有了,一边又要求比我还多。”“那你是想结婚了?”顾朝明笑问。“动了点这个念头。”刘意说着低头一笑。顾朝明看着刘意脸上的笑容,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他女朋友了。动了结婚的念头,动了托付一生的念头。看着刘意的笑容,顾朝明想起早晨刘意说自己一想到那个人就笑,顾朝明看不到自己的笑脸,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刘意一样?许多年后再见到刘意想起这天,顾朝明才得到答案。那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笑容。不一样的是他的笑容总是透着少年人的懵懂和欣喜,自以为不让人所知的青涩,而刘意是成熟,是已经能托付一生的幸福。相同的则是它们都是从心底自然而然的笑意。对于婚姻,曲盈逸和顾涛的结合一直是顾朝明的殷商之鉴,顾朝明有对感情和婚姻的恐惧与不信任,他怕自己不能真正地亲近他人。顾朝明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迷茫,一直到现在,看到别人的婚礼。白色的婚纱,笔挺的西装,身边都是祝福,他想的却是他们是否能够长久,是否真的能一起走到尽头。婚姻到底代表着什么,老陈在班会课上给出的答案是“托付一生”,并且劝诫班上的男女同学不要小小年纪就越过界限。同学们认为老陈这么大年纪,都是上一代的婚姻观、恋爱观,全都不以为然,只有顾朝明撑着脑袋认真听着,听着他一直觉得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一张纸,成为老陈口中可以托付一生的证明。老陈的话题逐渐引入正题,转成学生要自洁自爱,科普生理知识。顾朝明却出神地想曲盈逸和顾涛结婚的时候是否有过托付一生的想法?顾朝明试图从十七年生活中的每一丝细节去寻找他们有过托付一生的这种想法的证据,可他发现他根本找不到。“要是不结婚呢?”顾朝明问。刘意看向他。顾朝明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怕自己会辜负别人的感情,也怕自己的感情被他人辜负。他怕自己把他人看得太重,又怕他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自己无法回报,甚至无法回应。他害怕以后自己与对方的相处模式会变成第二个曲盈逸和顾涛。他更怕自己,怕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顾涛。刘意没有经历过顾朝明的人生,他的一生顺顺利利,父疼母爱,在合适的年龄读书,取得合适的成绩。在合适的年龄工作,拿合适的工资,恐怕没有在合适的年龄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结婚吧。没有相同的经历,刘意无法理解顾朝明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将顾朝明与自己公司老总同样不想结婚的女儿比较。“我们老板的女儿上次也和我说不想结婚,说生孩子太恐怖,带孩子太累,而且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刘意说着摇头笑笑,“你们就是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有时候遇到对的人,见一眼就想立马和她结婚。不过也有不结婚主义的,我是结婚那一派的,觉得结婚有个家还是好些。”有个家总是好些,顾朝明没想到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会是在刘意口中。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是岑西立他妈。头发烫着和英语老师差不多小卷的女人,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下去,加上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显得格外刻薄。再刻薄的女人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温柔。岑西立和尤鑫的事败露,苏炳在吉祥三宝的群里发起语音群聊安慰岑西立,正巧碰上岑西立他妈过来找他谈话。岑西立电话没来得及挂断,只是翻转过屏幕不让老妈看到。顾朝明和苏炳就这么无意之间不敢做声地听着,怕被岑西立老妈发现岑西立又在和他们聊天。顾朝明从那个脸颊凹陷下去的女人口中听到:“你们还小,以后就会知道有个家会好很多,不用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有个依靠,有个法律上的证明。你觉得没有这些你们能仅凭着你们自己现在的所谓的爱走完一生吗?”顾朝明永远都记得岑西立的回答,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朝明想同样在听的苏炳也是一样。岑西立被自己老妈一通话说得鼻腔里都带着哭音,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多少纸巾。顾朝明听到岑西立哑着嗓子说:“能,我能。”简单的三个字,让顾朝明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再掉头的车祸。无论什么后果岑西立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哪怕粉身碎骨。顾朝明和苏炳知道自己的劝诫无用,后来的调侃“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在那日简单的三个字前显得无力,也同样因为那天的三个字对于尤鑫的不作为,发生了后来的打架事件,顾朝明用凳子抡在尤鑫的手臂,是对他懦弱的报复。岑西立说的是“能,我能。”我能,我,只是一个个数,只代表自己的观点,只代表岑西立一个人,并非尤鑫。尤鑫的想法谁都不知道,顾朝明和苏炳不知道,但他们认为尤鑫的沉默和做法代表一切,岑西立的一句“能,我能”更让顾朝明想想就气愤。一个我字,就已经说明他的不确定。他只能肯定自己能靠着自己一腔的爱意陪他走完这一生。如此坚定的单方面确定。刘意见顾朝明许久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风声,刘意趁着这个适合的机会问:“你爸没在家?”顾朝明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他好多天没回来了。”“你爸最近没喝酒,没打你吧?”触及顾涛的事,刘意问得小心,怕无意中勾到顾朝明不想说的事。顾朝明却乐观地笑着回答到:“他都这么多天没在家,怎么打?隔空啊?”“那门板上……”刘意眼睛看向顾朝明。顾朝明还是笑到:“你说我房间门啊,顾涛发疯,拿菜刀砸的。”刘意一听菜刀都用上了,忙问:“那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我就跑出去躲躲,躲到我朋友家去了。”顾朝明说。在刘意面前顾朝明不想说谎,又不想将自己说得太可怜。他挑挑拣拣,去枝去叶说了个大概。顾朝明从小就这样,刘意也没有办法,他无法从顾朝明脸上获取他是否是真的如脸上那么轻松的证据。刘意只能说:“那就好。”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刘意总是想帮他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干干地在远处看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冒着滚滚热气,刘意小心地端着碗沿,从厨房端到客厅支起来的木桌上。碗里刚出锅的汤滚烫,刺激着手指,刘意将碗放到桌面上,又去厨房端另一碗。顾朝明在厨房洗锅,听到客厅里刘意说:“你家这桌子怎么还没换啊,上次我听你爸说要换还以为换了。”“他的话你也信,他就说说而已。”顾朝明将洗锅水倒掉。刘意拿块抹布把桌面擦干净,又搬来两张凳子放在桌边:“我看你早上买的东西就是准备做包子的吧。”顾朝明擦干净手走出来点点头。“留着当早点啊?”刘意又问。“没,就让我们班同学尝尝我做的包子。”顾朝明拉开椅子坐下说。“同学?”刘意像是不相信地问到。“嗯。”早上刘意通过他一个笑容就判断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顾朝明发现刘意出去工作这几年,真的是越发能从他的小表情里看出点他想的东西。顾朝明对自己家附近这片熟,知道往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可以走到一条大河的河岸上。呼啸而起的大风直往衣领里刮,走出拐进拐出的小巷,河岸上的风会更大,没有阻挡,肆意呼啸地吹刮着。大河从顾朝明出生起一直流淌,是这座城的老友,无论是兴是衰,它一直自我地流淌着。听老妈说以前经常可以看见有小年轻在河岸边牵手谈恋爱,可谓是约会的好去处。春日杨柳垂髫,河静波清,阳光又盛,气氛一下就烘托起来。只不过时光流逝,杨柳老去,河水污染,年轻人们也没这个情/趣踏足,慢慢就荒废下来。河岸空旷,沿着河岸边石栏杆排布着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一直排布到河流远处。夜晚从远处看,河灯独自矗立着,排成一线星光。暑假的时候,顾涛有几天总是在家,顾朝明天天见他,还有点不习惯。为了不见到顾涛,一到晚上顾朝明就花几个小时坐在寂静的河岸上。夜风习习,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到点再拍拍裤子上的灰回家。夏天的蚊子特别多,顾朝明回家总是挠这挠那,顾涛问他:“有善心啊,跑出去喂蚊子了?”顾朝明只回答一声:“嗯。”顾涛靠在门框上看他一眼,没说话。在顾朝明第三次回答“嗯”的那天晚上,顾朝明板着脸,拿着公交卡冲出家门,搭上最后一班车,再步行十多分钟到达海边。那是他的秘密基地,是他知道的离他家最近的、可以看到海的地方。海风拂面,吹着他单薄的衣物紧贴皮肤,还是记忆中的海的味道。顾朝明是在车上看到这片海的,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去干嘛,只记得旁边坐的是曲盈逸,自己趴在打开的车窗上看外边变幻的风景。车驶上一条公路,变魔法一般突然变幻出一片宁静的海面。那日春光正好,阳光落在海面分割成碎片,熠熠生辉。海面上一片碎金,吸住顾朝明的眼睛,他一直望着那片庄严又宁静的海,直至再也看不到。大海是包容的,它会用海水触摸你的脚踝,会用海浪冲走你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会叫海风吹拂你的脸,会让飞鸟为你鸣唱。之后很多次顾朝明都会不顾距离,一个人搭上车,花上一个下午或是一整天呆在那,什么也不干,就看海,和海水玩耍。他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海边人少,那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不顺心时他便会到海边来,他不用诉说,海风就能将他心中的秘密席卷而去。他没去海边,不是不想去,而是时间不允许,晚上还得回来给林见樊做包子。没考好不是什么大事,他相信到河岸边散散心就能过去,海边还用不上,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大更大的困难等待着他。如果他次次都去海边,那海边会失去它的魔力,变得平凡。在河岸边徘徊许久,疏散坏心情,顾朝明才回到家给林见樊做包子。准备好材料开始包包子,一阵敲门声入耳,顾朝明机警地朝门外看去。顾涛回来了?顾朝明走到被人敲响的大门前,眼睛对上大门的猫眼一看,心中的不安总算落下。门外不是顾涛,顾朝明用还沾着面粉的手给刘意开门。门外的野风比刘意快得多,一下就沿着打开的门缝溜进来,而刘意还在外边被吹得头发乱舞。“快进来,外边风大。”顾朝明打开门后说。刘意走进屋内,发丝才没有那么活泼,随意理理吹乱的头发,看到顾朝明沾着面粉的双手,问:“做吃的呢?”顾朝明点点头:“做包子和饺子,你吃了饭吗?”“没呢,刚从外边回来,给你买了些吃的送过来,”刘意看向顾朝明,“怎么还有我的份啊?”顾朝明笑着:“你想吃就有。”“那吃一点顾大厨的吧,看看你的厨艺有没有长进。”刘意说。进门的刘意将给顾朝明买的吃的放在茶几上,顾朝明让他坐着看会电视等着吃饺子,可刘意自信满满,把袖子一撸:“我来帮忙。”顾朝明看一眼他身上的白棉袄:“算了吧,别弄脏了衣服。”“没事,”刘意说,“你家有围裙么?”顾朝明摇摇头:“你要不换个衣服,我房间里凳子上有件黑袄子。”“也行。”刘意点点头。听过小区里大人口中关于顾朝明家的风言风语,外出多年也淡忘掉痕迹,当看到门板上这么多砍痕的时候,刘意站在门外吓了一跳。这是在顾朝明家,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留下痕迹的不用猜肯定是顾涛。门板上一个个洞,往外翻着木屑,门把手也不知去向,留下一个大大的孔洞,整块门板像是受过枪林弹雨的射击。刘意伸手抚摸伤痕累累的门板,他无法想象顾朝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顾朝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惊的景象,刘意想问问顾朝明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最终也没问出口。他知道顾朝明这小子倔,你要问他顾涛的事他肯定不会如实回答你。刘意默不作声地推开门,房间看不出有什么暴力过后的痕迹,看到门板上的砍痕,刘意还真怕在顾朝明房间里看到血。刘意松了口气,走到书桌旁,书桌前的椅子上放着一件黑棉袄,顾朝明说的应该就是这件。刘意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换上,拉上拉链,留意到书桌上还未收起的作业本。摊开的是数学,旁边堆叠着语文、英语、地理……各种学科一大堆。这是打算努力学习了啊,刘意翻了翻顾朝明的作业心想。以前这小子还天天打架,整一个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现在也成乖乖好学生了。换好衣服关上已经不能关上的门,走到厨房,刘意对刚刚看到的只字不提,提了只会让顾朝明不开心。包包子其实很简单,包饺子也一样,但要包得好看就不是那么容易。顾朝明放慢动作演示一遍给刘意看,刘意学着他依葫芦画瓢,顾朝明这才发现刘意什么都行,就是在做饭上缺根筋,演示两遍给他看,他还是没学会。“都是你女朋友做饭吧?”顾朝明熟练地包着包子问。“你怎么知道?”“看你这也不像会做饭的。”“哈哈哈哈……”刘意笑几声,“我妈就不肯我下厨,说什么女人才进厨房,我反驳她,她还不听。”顾朝明淡淡地说:“那你女朋友以后肯定会和你妈吵起来。”“我妈就这么个人,所以说啊要过她这关,堪忧啊。”两个相差十岁的男人,聊着怎么应对公婆的问题。“我妈眼光高,她一边想要我早点结婚,说我都二十八了,别人家孩子都有了,一边又要求比我还多。”“那你是想结婚了?”顾朝明笑问。“动了点这个念头。”刘意说着低头一笑。顾朝明看着刘意脸上的笑容,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他女朋友了。动了结婚的念头,动了托付一生的念头。看着刘意的笑容,顾朝明想起早晨刘意说自己一想到那个人就笑,顾朝明看不到自己的笑脸,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刘意一样?许多年后再见到刘意想起这天,顾朝明才得到答案。那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笑容。不一样的是他的笑容总是透着少年人的懵懂和欣喜,自以为不让人所知的青涩,而刘意是成熟,是已经能托付一生的幸福。相同的则是它们都是从心底自然而然的笑意。对于婚姻,曲盈逸和顾涛的结合一直是顾朝明的殷商之鉴,顾朝明有对感情和婚姻的恐惧与不信任,他怕自己不能真正地亲近他人。顾朝明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迷茫,一直到现在,看到别人的婚礼。白色的婚纱,笔挺的西装,身边都是祝福,他想的却是他们是否能够长久,是否真的能一起走到尽头。婚姻到底代表着什么,老陈在班会课上给出的答案是“托付一生”,并且劝诫班上的男女同学不要小小年纪就越过界限。同学们认为老陈这么大年纪,都是上一代的婚姻观、恋爱观,全都不以为然,只有顾朝明撑着脑袋认真听着,听着他一直觉得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一张纸,成为老陈口中可以托付一生的证明。老陈的话题逐渐引入正题,转成学生要自洁自爱,科普生理知识。顾朝明却出神地想曲盈逸和顾涛结婚的时候是否有过托付一生的想法?顾朝明试图从十七年生活中的每一丝细节去寻找他们有过托付一生的这种想法的证据,可他发现他根本找不到。“要是不结婚呢?”顾朝明问。刘意看向他。顾朝明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怕自己会辜负别人的感情,也怕自己的感情被他人辜负。他怕自己把他人看得太重,又怕他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自己无法回报,甚至无法回应。他害怕以后自己与对方的相处模式会变成第二个曲盈逸和顾涛。他更怕自己,怕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顾涛。刘意没有经历过顾朝明的人生,他的一生顺顺利利,父疼母爱,在合适的年龄读书,取得合适的成绩。在合适的年龄工作,拿合适的工资,恐怕没有在合适的年龄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结婚吧。没有相同的经历,刘意无法理解顾朝明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将顾朝明与自己公司老总同样不想结婚的女儿比较。“我们老板的女儿上次也和我说不想结婚,说生孩子太恐怖,带孩子太累,而且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刘意说着摇头笑笑,“你们就是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有时候遇到对的人,见一眼就想立马和她结婚。不过也有不结婚主义的,我是结婚那一派的,觉得结婚有个家还是好些。”有个家总是好些,顾朝明没想到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会是在刘意口中。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是岑西立他妈。头发烫着和英语老师差不多小卷的女人,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下去,加上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显得格外刻薄。再刻薄的女人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温柔。岑西立和尤鑫的事败露,苏炳在吉祥三宝的群里发起语音群聊安慰岑西立,正巧碰上岑西立他妈过来找他谈话。岑西立电话没来得及挂断,只是翻转过屏幕不让老妈看到。顾朝明和苏炳就这么无意之间不敢做声地听着,怕被岑西立老妈发现岑西立又在和他们聊天。顾朝明从那个脸颊凹陷下去的女人口中听到:“你们还小,以后就会知道有个家会好很多,不用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有个依靠,有个法律上的证明。你觉得没有这些你们能仅凭着你们自己现在的所谓的爱走完一生吗?”顾朝明永远都记得岑西立的回答,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朝明想同样在听的苏炳也是一样。岑西立被自己老妈一通话说得鼻腔里都带着哭音,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多少纸巾。顾朝明听到岑西立哑着嗓子说:“能,我能。”简单的三个字,让顾朝明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再掉头的车祸。无论什么后果岑西立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哪怕粉身碎骨。顾朝明和苏炳知道自己的劝诫无用,后来的调侃“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在那日简单的三个字前显得无力,也同样因为那天的三个字对于尤鑫的不作为,发生了后来的打架事件,顾朝明用凳子抡在尤鑫的手臂,是对他懦弱的报复。岑西立说的是“能,我能。”我能,我,只是一个个数,只代表自己的观点,只代表岑西立一个人,并非尤鑫。尤鑫的想法谁都不知道,顾朝明和苏炳不知道,但他们认为尤鑫的沉默和做法代表一切,岑西立的一句“能,我能”更让顾朝明想想就气愤。一个我字,就已经说明他的不确定。他只能肯定自己能靠着自己一腔的爱意陪他走完这一生。如此坚定的单方面确定。刘意见顾朝明许久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风声,刘意趁着这个适合的机会问:“你爸没在家?”顾朝明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他好多天没回来了。”“你爸最近没喝酒,没打你吧?”触及顾涛的事,刘意问得小心,怕无意中勾到顾朝明不想说的事。顾朝明却乐观地笑着回答到:“他都这么多天没在家,怎么打?隔空啊?”“那门板上……”刘意眼睛看向顾朝明。顾朝明还是笑到:“你说我房间门啊,顾涛发疯,拿菜刀砸的。”刘意一听菜刀都用上了,忙问:“那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我就跑出去躲躲,躲到我朋友家去了。”顾朝明说。在刘意面前顾朝明不想说谎,又不想将自己说得太可怜。他挑挑拣拣,去枝去叶说了个大概。顾朝明从小就这样,刘意也没有办法,他无法从顾朝明脸上获取他是否是真的如脸上那么轻松的证据。刘意只能说:“那就好。”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刘意总是想帮他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干干地在远处看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冒着滚滚热气,刘意小心地端着碗沿,从厨房端到客厅支起来的木桌上。碗里刚出锅的汤滚烫,刺激着手指,刘意将碗放到桌面上,又去厨房端另一碗。顾朝明在厨房洗锅,听到客厅里刘意说:“你家这桌子怎么还没换啊,上次我听你爸说要换还以为换了。”“他的话你也信,他就说说而已。”顾朝明将洗锅水倒掉。刘意拿块抹布把桌面擦干净,又搬来两张凳子放在桌边:“我看你早上买的东西就是准备做包子的吧。”顾朝明擦干净手走出来点点头。“留着当早点啊?”刘意又问。“没,就让我们班同学尝尝我做的包子。”顾朝明拉开椅子坐下说。“同学?”刘意像是不相信地问到。“嗯。”早上刘意通过他一个笑容就判断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顾朝明发现刘意出去工作这几年,真的是越发能从他的小表情里看出点他想的东西。顾朝明对自己家附近这片熟,知道往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可以走到一条大河的河岸上。呼啸而起的大风直往衣领里刮,走出拐进拐出的小巷,河岸上的风会更大,没有阻挡,肆意呼啸地吹刮着。大河从顾朝明出生起一直流淌,是这座城的老友,无论是兴是衰,它一直自我地流淌着。听老妈说以前经常可以看见有小年轻在河岸边牵手谈恋爱,可谓是约会的好去处。春日杨柳垂髫,河静波清,阳光又盛,气氛一下就烘托起来。只不过时光流逝,杨柳老去,河水污染,年轻人们也没这个情/趣踏足,慢慢就荒废下来。河岸空旷,沿着河岸边石栏杆排布着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一直排布到河流远处。夜晚从远处看,河灯独自矗立着,排成一线星光。暑假的时候,顾涛有几天总是在家,顾朝明天天见他,还有点不习惯。为了不见到顾涛,一到晚上顾朝明就花几个小时坐在寂静的河岸上。夜风习习,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到点再拍拍裤子上的灰回家。夏天的蚊子特别多,顾朝明回家总是挠这挠那,顾涛问他:“有善心啊,跑出去喂蚊子了?”顾朝明只回答一声:“嗯。”顾涛靠在门框上看他一眼,没说话。在顾朝明第三次回答“嗯”的那天晚上,顾朝明板着脸,拿着公交卡冲出家门,搭上最后一班车,再步行十多分钟到达海边。那是他的秘密基地,是他知道的离他家最近的、可以看到海的地方。海风拂面,吹着他单薄的衣物紧贴皮肤,还是记忆中的海的味道。顾朝明是在车上看到这片海的,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去干嘛,只记得旁边坐的是曲盈逸,自己趴在打开的车窗上看外边变幻的风景。车驶上一条公路,变魔法一般突然变幻出一片宁静的海面。那日春光正好,阳光落在海面分割成碎片,熠熠生辉。海面上一片碎金,吸住顾朝明的眼睛,他一直望着那片庄严又宁静的海,直至再也看不到。大海是包容的,它会用海水触摸你的脚踝,会用海浪冲走你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会叫海风吹拂你的脸,会让飞鸟为你鸣唱。之后很多次顾朝明都会不顾距离,一个人搭上车,花上一个下午或是一整天呆在那,什么也不干,就看海,和海水玩耍。他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海边人少,那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不顺心时他便会到海边来,他不用诉说,海风就能将他心中的秘密席卷而去。他没去海边,不是不想去,而是时间不允许,晚上还得回来给林见樊做包子。没考好不是什么大事,他相信到河岸边散散心就能过去,海边还用不上,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大更大的困难等待着他。如果他次次都去海边,那海边会失去它的魔力,变得平凡。在河岸边徘徊许久,疏散坏心情,顾朝明才回到家给林见樊做包子。准备好材料开始包包子,一阵敲门声入耳,顾朝明机警地朝门外看去。顾涛回来了?顾朝明走到被人敲响的大门前,眼睛对上大门的猫眼一看,心中的不安总算落下。门外不是顾涛,顾朝明用还沾着面粉的手给刘意开门。门外的野风比刘意快得多,一下就沿着打开的门缝溜进来,而刘意还在外边被吹得头发乱舞。“快进来,外边风大。”顾朝明打开门后说。刘意走进屋内,发丝才没有那么活泼,随意理理吹乱的头发,看到顾朝明沾着面粉的双手,问:“做吃的呢?”顾朝明点点头:“做包子和饺子,你吃了饭吗?”“没呢,刚从外边回来,给你买了些吃的送过来,”刘意看向顾朝明,“怎么还有我的份啊?”顾朝明笑着:“你想吃就有。”“那吃一点顾大厨的吧,看看你的厨艺有没有长进。”刘意说。进门的刘意将给顾朝明买的吃的放在茶几上,顾朝明让他坐着看会电视等着吃饺子,可刘意自信满满,把袖子一撸:“我来帮忙。”顾朝明看一眼他身上的白棉袄:“算了吧,别弄脏了衣服。”“没事,”刘意说,“你家有围裙么?”顾朝明摇摇头:“你要不换个衣服,我房间里凳子上有件黑袄子。”“也行。”刘意点点头。听过小区里大人口中关于顾朝明家的风言风语,外出多年也淡忘掉痕迹,当看到门板上这么多砍痕的时候,刘意站在门外吓了一跳。这是在顾朝明家,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留下痕迹的不用猜肯定是顾涛。门板上一个个洞,往外翻着木屑,门把手也不知去向,留下一个大大的孔洞,整块门板像是受过枪林弹雨的射击。刘意伸手抚摸伤痕累累的门板,他无法想象顾朝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顾朝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惊的景象,刘意想问问顾朝明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最终也没问出口。他知道顾朝明这小子倔,你要问他顾涛的事他肯定不会如实回答你。刘意默不作声地推开门,房间看不出有什么暴力过后的痕迹,看到门板上的砍痕,刘意还真怕在顾朝明房间里看到血。刘意松了口气,走到书桌旁,书桌前的椅子上放着一件黑棉袄,顾朝明说的应该就是这件。刘意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换上,拉上拉链,留意到书桌上还未收起的作业本。摊开的是数学,旁边堆叠着语文、英语、地理……各种学科一大堆。这是打算努力学习了啊,刘意翻了翻顾朝明的作业心想。以前这小子还天天打架,整一个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现在也成乖乖好学生了。换好衣服关上已经不能关上的门,走到厨房,刘意对刚刚看到的只字不提,提了只会让顾朝明不开心。包包子其实很简单,包饺子也一样,但要包得好看就不是那么容易。顾朝明放慢动作演示一遍给刘意看,刘意学着他依葫芦画瓢,顾朝明这才发现刘意什么都行,就是在做饭上缺根筋,演示两遍给他看,他还是没学会。“都是你女朋友做饭吧?”顾朝明熟练地包着包子问。“你怎么知道?”“看你这也不像会做饭的。”“哈哈哈哈……”刘意笑几声,“我妈就不肯我下厨,说什么女人才进厨房,我反驳她,她还不听。”顾朝明淡淡地说:“那你女朋友以后肯定会和你妈吵起来。”“我妈就这么个人,所以说啊要过她这关,堪忧啊。”两个相差十岁的男人,聊着怎么应对公婆的问题。“我妈眼光高,她一边想要我早点结婚,说我都二十八了,别人家孩子都有了,一边又要求比我还多。”“那你是想结婚了?”顾朝明笑问。“动了点这个念头。”刘意说着低头一笑。顾朝明看着刘意脸上的笑容,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他女朋友了。动了结婚的念头,动了托付一生的念头。看着刘意的笑容,顾朝明想起早晨刘意说自己一想到那个人就笑,顾朝明看不到自己的笑脸,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刘意一样?许多年后再见到刘意想起这天,顾朝明才得到答案。那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笑容。不一样的是他的笑容总是透着少年人的懵懂和欣喜,自以为不让人所知的青涩,而刘意是成熟,是已经能托付一生的幸福。相同的则是它们都是从心底自然而然的笑意。对于婚姻,曲盈逸和顾涛的结合一直是顾朝明的殷商之鉴,顾朝明有对感情和婚姻的恐惧与不信任,他怕自己不能真正地亲近他人。顾朝明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迷茫,一直到现在,看到别人的婚礼。白色的婚纱,笔挺的西装,身边都是祝福,他想的却是他们是否能够长久,是否真的能一起走到尽头。婚姻到底代表着什么,老陈在班会课上给出的答案是“托付一生”,并且劝诫班上的男女同学不要小小年纪就越过界限。同学们认为老陈这么大年纪,都是上一代的婚姻观、恋爱观,全都不以为然,只有顾朝明撑着脑袋认真听着,听着他一直觉得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一张纸,成为老陈口中可以托付一生的证明。老陈的话题逐渐引入正题,转成学生要自洁自爱,科普生理知识。顾朝明却出神地想曲盈逸和顾涛结婚的时候是否有过托付一生的想法?顾朝明试图从十七年生活中的每一丝细节去寻找他们有过托付一生的这种想法的证据,可他发现他根本找不到。“要是不结婚呢?”顾朝明问。刘意看向他。顾朝明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怕自己会辜负别人的感情,也怕自己的感情被他人辜负。他怕自己把他人看得太重,又怕他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自己无法回报,甚至无法回应。他害怕以后自己与对方的相处模式会变成第二个曲盈逸和顾涛。他更怕自己,怕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顾涛。刘意没有经历过顾朝明的人生,他的一生顺顺利利,父疼母爱,在合适的年龄读书,取得合适的成绩。在合适的年龄工作,拿合适的工资,恐怕没有在合适的年龄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结婚吧。没有相同的经历,刘意无法理解顾朝明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将顾朝明与自己公司老总同样不想结婚的女儿比较。“我们老板的女儿上次也和我说不想结婚,说生孩子太恐怖,带孩子太累,而且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刘意说着摇头笑笑,“你们就是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有时候遇到对的人,见一眼就想立马和她结婚。不过也有不结婚主义的,我是结婚那一派的,觉得结婚有个家还是好些。”有个家总是好些,顾朝明没想到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会是在刘意口中。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是岑西立他妈。头发烫着和英语老师差不多小卷的女人,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下去,加上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显得格外刻薄。再刻薄的女人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温柔。岑西立和尤鑫的事败露,苏炳在吉祥三宝的群里发起语音群聊安慰岑西立,正巧碰上岑西立他妈过来找他谈话。岑西立电话没来得及挂断,只是翻转过屏幕不让老妈看到。顾朝明和苏炳就这么无意之间不敢做声地听着,怕被岑西立老妈发现岑西立又在和他们聊天。顾朝明从那个脸颊凹陷下去的女人口中听到:“你们还小,以后就会知道有个家会好很多,不用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有个依靠,有个法律上的证明。你觉得没有这些你们能仅凭着你们自己现在的所谓的爱走完一生吗?”顾朝明永远都记得岑西立的回答,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朝明想同样在听的苏炳也是一样。岑西立被自己老妈一通话说得鼻腔里都带着哭音,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多少纸巾。顾朝明听到岑西立哑着嗓子说:“能,我能。”简单的三个字,让顾朝明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再掉头的车祸。无论什么后果岑西立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哪怕粉身碎骨。顾朝明和苏炳知道自己的劝诫无用,后来的调侃“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在那日简单的三个字前显得无力,也同样因为那天的三个字对于尤鑫的不作为,发生了后来的打架事件,顾朝明用凳子抡在尤鑫的手臂,是对他懦弱的报复。岑西立说的是“能,我能。”我能,我,只是一个个数,只代表自己的观点,只代表岑西立一个人,并非尤鑫。尤鑫的想法谁都不知道,顾朝明和苏炳不知道,但他们认为尤鑫的沉默和做法代表一切,岑西立的一句“能,我能”更让顾朝明想想就气愤。一个我字,就已经说明他的不确定。他只能肯定自己能靠着自己一腔的爱意陪他走完这一生。如此坚定的单方面确定。刘意见顾朝明许久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风声,刘意趁着这个适合的机会问:“你爸没在家?”顾朝明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他好多天没回来了。”“你爸最近没喝酒,没打你吧?”触及顾涛的事,刘意问得小心,怕无意中勾到顾朝明不想说的事。顾朝明却乐观地笑着回答到:“他都这么多天没在家,怎么打?隔空啊?”“那门板上……”刘意眼睛看向顾朝明。顾朝明还是笑到:“你说我房间门啊,顾涛发疯,拿菜刀砸的。”刘意一听菜刀都用上了,忙问:“那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我就跑出去躲躲,躲到我朋友家去了。”顾朝明说。在刘意面前顾朝明不想说谎,又不想将自己说得太可怜。他挑挑拣拣,去枝去叶说了个大概。顾朝明从小就这样,刘意也没有办法,他无法从顾朝明脸上获取他是否是真的如脸上那么轻松的证据。刘意只能说:“那就好。”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刘意总是想帮他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干干地在远处看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冒着滚滚热气,刘意小心地端着碗沿,从厨房端到客厅支起来的木桌上。碗里刚出锅的汤滚烫,刺激着手指,刘意将碗放到桌面上,又去厨房端另一碗。顾朝明在厨房洗锅,听到客厅里刘意说:“你家这桌子怎么还没换啊,上次我听你爸说要换还以为换了。”“他的话你也信,他就说说而已。”顾朝明将洗锅水倒掉。刘意拿块抹布把桌面擦干净,又搬来两张凳子放在桌边:“我看你早上买的东西就是准备做包子的吧。”顾朝明擦干净手走出来点点头。“留着当早点啊?”刘意又问。“没,就让我们班同学尝尝我做的包子。”顾朝明拉开椅子坐下说。“同学?”刘意像是不相信地问到。“嗯。”早上刘意通过他一个笑容就判断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顾朝明发现刘意出去工作这几年,真的是越发能从他的小表情里看出点他想的东西。顾朝明对自己家附近这片熟,知道往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可以走到一条大河的河岸上。呼啸而起的大风直往衣领里刮,走出拐进拐出的小巷,河岸上的风会更大,没有阻挡,肆意呼啸地吹刮着。大河从顾朝明出生起一直流淌,是这座城的老友,无论是兴是衰,它一直自我地流淌着。听老妈说以前经常可以看见有小年轻在河岸边牵手谈恋爱,可谓是约会的好去处。春日杨柳垂髫,河静波清,阳光又盛,气氛一下就烘托起来。只不过时光流逝,杨柳老去,河水污染,年轻人们也没这个情/趣踏足,慢慢就荒废下来。河岸空旷,沿着河岸边石栏杆排布着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一直排布到河流远处。夜晚从远处看,河灯独自矗立着,排成一线星光。暑假的时候,顾涛有几天总是在家,顾朝明天天见他,还有点不习惯。为了不见到顾涛,一到晚上顾朝明就花几个小时坐在寂静的河岸上。夜风习习,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到点再拍拍裤子上的灰回家。夏天的蚊子特别多,顾朝明回家总是挠这挠那,顾涛问他:“有善心啊,跑出去喂蚊子了?”顾朝明只回答一声:“嗯。”顾涛靠在门框上看他一眼,没说话。在顾朝明第三次回答“嗯”的那天晚上,顾朝明板着脸,拿着公交卡冲出家门,搭上最后一班车,再步行十多分钟到达海边。那是他的秘密基地,是他知道的离他家最近的、可以看到海的地方。海风拂面,吹着他单薄的衣物紧贴皮肤,还是记忆中的海的味道。顾朝明是在车上看到这片海的,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去干嘛,只记得旁边坐的是曲盈逸,自己趴在打开的车窗上看外边变幻的风景。车驶上一条公路,变魔法一般突然变幻出一片宁静的海面。那日春光正好,阳光落在海面分割成碎片,熠熠生辉。海面上一片碎金,吸住顾朝明的眼睛,他一直望着那片庄严又宁静的海,直至再也看不到。大海是包容的,它会用海水触摸你的脚踝,会用海浪冲走你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会叫海风吹拂你的脸,会让飞鸟为你鸣唱。之后很多次顾朝明都会不顾距离,一个人搭上车,花上一个下午或是一整天呆在那,什么也不干,就看海,和海水玩耍。他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海边人少,那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不顺心时他便会到海边来,他不用诉说,海风就能将他心中的秘密席卷而去。他没去海边,不是不想去,而是时间不允许,晚上还得回来给林见樊做包子。没考好不是什么大事,他相信到河岸边散散心就能过去,海边还用不上,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大更大的困难等待着他。如果他次次都去海边,那海边会失去它的魔力,变得平凡。在河岸边徘徊许久,疏散坏心情,顾朝明才回到家给林见樊做包子。准备好材料开始包包子,一阵敲门声入耳,顾朝明机警地朝门外看去。顾涛回来了?顾朝明走到被人敲响的大门前,眼睛对上大门的猫眼一看,心中的不安总算落下。门外不是顾涛,顾朝明用还沾着面粉的手给刘意开门。门外的野风比刘意快得多,一下就沿着打开的门缝溜进来,而刘意还在外边被吹得头发乱舞。“快进来,外边风大。”顾朝明打开门后说。刘意走进屋内,发丝才没有那么活泼,随意理理吹乱的头发,看到顾朝明沾着面粉的双手,问:“做吃的呢?”顾朝明点点头:“做包子和饺子,你吃了饭吗?”“没呢,刚从外边回来,给你买了些吃的送过来,”刘意看向顾朝明,“怎么还有我的份啊?”顾朝明笑着:“你想吃就有。”“那吃一点顾大厨的吧,看看你的厨艺有没有长进。”刘意说。进门的刘意将给顾朝明买的吃的放在茶几上,顾朝明让他坐着看会电视等着吃饺子,可刘意自信满满,把袖子一撸:“我来帮忙。”顾朝明看一眼他身上的白棉袄:“算了吧,别弄脏了衣服。”“没事,”刘意说,“你家有围裙么?”顾朝明摇摇头:“你要不换个衣服,我房间里凳子上有件黑袄子。”“也行。”刘意点点头。听过小区里大人口中关于顾朝明家的风言风语,外出多年也淡忘掉痕迹,当看到门板上这么多砍痕的时候,刘意站在门外吓了一跳。这是在顾朝明家,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留下痕迹的不用猜肯定是顾涛。门板上一个个洞,往外翻着木屑,门把手也不知去向,留下一个大大的孔洞,整块门板像是受过枪林弹雨的射击。刘意伸手抚摸伤痕累累的门板,他无法想象顾朝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顾朝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惊的景象,刘意想问问顾朝明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最终也没问出口。他知道顾朝明这小子倔,你要问他顾涛的事他肯定不会如实回答你。刘意默不作声地推开门,房间看不出有什么暴力过后的痕迹,看到门板上的砍痕,刘意还真怕在顾朝明房间里看到血。刘意松了口气,走到书桌旁,书桌前的椅子上放着一件黑棉袄,顾朝明说的应该就是这件。刘意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换上,拉上拉链,留意到书桌上还未收起的作业本。摊开的是数学,旁边堆叠着语文、英语、地理……各种学科一大堆。这是打算努力学习了啊,刘意翻了翻顾朝明的作业心想。以前这小子还天天打架,整一个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现在也成乖乖好学生了。换好衣服关上已经不能关上的门,走到厨房,刘意对刚刚看到的只字不提,提了只会让顾朝明不开心。包包子其实很简单,包饺子也一样,但要包得好看就不是那么容易。顾朝明放慢动作演示一遍给刘意看,刘意学着他依葫芦画瓢,顾朝明这才发现刘意什么都行,就是在做饭上缺根筋,演示两遍给他看,他还是没学会。“都是你女朋友做饭吧?”顾朝明熟练地包着包子问。“你怎么知道?”“看你这也不像会做饭的。”“哈哈哈哈……”刘意笑几声,“我妈就不肯我下厨,说什么女人才进厨房,我反驳她,她还不听。”顾朝明淡淡地说:“那你女朋友以后肯定会和你妈吵起来。”“我妈就这么个人,所以说啊要过她这关,堪忧啊。”两个相差十岁的男人,聊着怎么应对公婆的问题。“我妈眼光高,她一边想要我早点结婚,说我都二十八了,别人家孩子都有了,一边又要求比我还多。”“那你是想结婚了?”顾朝明笑问。“动了点这个念头。”刘意说着低头一笑。顾朝明看着刘意脸上的笑容,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他女朋友了。动了结婚的念头,动了托付一生的念头。看着刘意的笑容,顾朝明想起早晨刘意说自己一想到那个人就笑,顾朝明看不到自己的笑脸,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刘意一样?许多年后再见到刘意想起这天,顾朝明才得到答案。那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笑容。不一样的是他的笑容总是透着少年人的懵懂和欣喜,自以为不让人所知的青涩,而刘意是成熟,是已经能托付一生的幸福。相同的则是它们都是从心底自然而然的笑意。对于婚姻,曲盈逸和顾涛的结合一直是顾朝明的殷商之鉴,顾朝明有对感情和婚姻的恐惧与不信任,他怕自己不能真正地亲近他人。顾朝明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迷茫,一直到现在,看到别人的婚礼。白色的婚纱,笔挺的西装,身边都是祝福,他想的却是他们是否能够长久,是否真的能一起走到尽头。婚姻到底代表着什么,老陈在班会课上给出的答案是“托付一生”,并且劝诫班上的男女同学不要小小年纪就越过界限。同学们认为老陈这么大年纪,都是上一代的婚姻观、恋爱观,全都不以为然,只有顾朝明撑着脑袋认真听着,听着他一直觉得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一张纸,成为老陈口中可以托付一生的证明。老陈的话题逐渐引入正题,转成学生要自洁自爱,科普生理知识。顾朝明却出神地想曲盈逸和顾涛结婚的时候是否有过托付一生的想法?顾朝明试图从十七年生活中的每一丝细节去寻找他们有过托付一生的这种想法的证据,可他发现他根本找不到。“要是不结婚呢?”顾朝明问。刘意看向他。顾朝明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怕自己会辜负别人的感情,也怕自己的感情被他人辜负。他怕自己把他人看得太重,又怕他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自己无法回报,甚至无法回应。他害怕以后自己与对方的相处模式会变成第二个曲盈逸和顾涛。他更怕自己,怕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顾涛。刘意没有经历过顾朝明的人生,他的一生顺顺利利,父疼母爱,在合适的年龄读书,取得合适的成绩。在合适的年龄工作,拿合适的工资,恐怕没有在合适的年龄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结婚吧。没有相同的经历,刘意无法理解顾朝明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将顾朝明与自己公司老总同样不想结婚的女儿比较。“我们老板的女儿上次也和我说不想结婚,说生孩子太恐怖,带孩子太累,而且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刘意说着摇头笑笑,“你们就是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有时候遇到对的人,见一眼就想立马和她结婚。不过也有不结婚主义的,我是结婚那一派的,觉得结婚有个家还是好些。”有个家总是好些,顾朝明没想到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会是在刘意口中。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是岑西立他妈。头发烫着和英语老师差不多小卷的女人,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下去,加上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显得格外刻薄。再刻薄的女人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温柔。岑西立和尤鑫的事败露,苏炳在吉祥三宝的群里发起语音群聊安慰岑西立,正巧碰上岑西立他妈过来找他谈话。岑西立电话没来得及挂断,只是翻转过屏幕不让老妈看到。顾朝明和苏炳就这么无意之间不敢做声地听着,怕被岑西立老妈发现岑西立又在和他们聊天。顾朝明从那个脸颊凹陷下去的女人口中听到:“你们还小,以后就会知道有个家会好很多,不用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有个依靠,有个法律上的证明。你觉得没有这些你们能仅凭着你们自己现在的所谓的爱走完一生吗?”顾朝明永远都记得岑西立的回答,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朝明想同样在听的苏炳也是一样。岑西立被自己老妈一通话说得鼻腔里都带着哭音,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多少纸巾。顾朝明听到岑西立哑着嗓子说:“能,我能。”简单的三个字,让顾朝明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再掉头的车祸。无论什么后果岑西立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哪怕粉身碎骨。顾朝明和苏炳知道自己的劝诫无用,后来的调侃“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在那日简单的三个字前显得无力,也同样因为那天的三个字对于尤鑫的不作为,发生了后来的打架事件,顾朝明用凳子抡在尤鑫的手臂,是对他懦弱的报复。岑西立说的是“能,我能。”我能,我,只是一个个数,只代表自己的观点,只代表岑西立一个人,并非尤鑫。尤鑫的想法谁都不知道,顾朝明和苏炳不知道,但他们认为尤鑫的沉默和做法代表一切,岑西立的一句“能,我能”更让顾朝明想想就气愤。一个我字,就已经说明他的不确定。他只能肯定自己能靠着自己一腔的爱意陪他走完这一生。如此坚定的单方面确定。刘意见顾朝明许久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风声,刘意趁着这个适合的机会问:“你爸没在家?”顾朝明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他好多天没回来了。”“你爸最近没喝酒,没打你吧?”触及顾涛的事,刘意问得小心,怕无意中勾到顾朝明不想说的事。顾朝明却乐观地笑着回答到:“他都这么多天没在家,怎么打?隔空啊?”“那门板上……”刘意眼睛看向顾朝明。顾朝明还是笑到:“你说我房间门啊,顾涛发疯,拿菜刀砸的。”刘意一听菜刀都用上了,忙问:“那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我就跑出去躲躲,躲到我朋友家去了。”顾朝明说。在刘意面前顾朝明不想说谎,又不想将自己说得太可怜。他挑挑拣拣,去枝去叶说了个大概。顾朝明从小就这样,刘意也没有办法,他无法从顾朝明脸上获取他是否是真的如脸上那么轻松的证据。刘意只能说:“那就好。”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刘意总是想帮他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干干地在远处看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冒着滚滚热气,刘意小心地端着碗沿,从厨房端到客厅支起来的木桌上。碗里刚出锅的汤滚烫,刺激着手指,刘意将碗放到桌面上,又去厨房端另一碗。顾朝明在厨房洗锅,听到客厅里刘意说:“你家这桌子怎么还没换啊,上次我听你爸说要换还以为换了。”“他的话你也信,他就说说而已。”顾朝明将洗锅水倒掉。刘意拿块抹布把桌面擦干净,又搬来两张凳子放在桌边:“我看你早上买的东西就是准备做包子的吧。”顾朝明擦干净手走出来点点头。“留着当早点啊?”刘意又问。“没,就让我们班同学尝尝我做的包子。”顾朝明拉开椅子坐下说。“同学?”刘意像是不相信地问到。“嗯。”早上刘意通过他一个笑容就判断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顾朝明发现刘意出去工作这几年,真的是越发能从他的小表情里看出点他想的东西。顾朝明对自己家附近这片熟,知道往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可以走到一条大河的河岸上。呼啸而起的大风直往衣领里刮,走出拐进拐出的小巷,河岸上的风会更大,没有阻挡,肆意呼啸地吹刮着。大河从顾朝明出生起一直流淌,是这座城的老友,无论是兴是衰,它一直自我地流淌着。听老妈说以前经常可以看见有小年轻在河岸边牵手谈恋爱,可谓是约会的好去处。春日杨柳垂髫,河静波清,阳光又盛,气氛一下就烘托起来。只不过时光流逝,杨柳老去,河水污染,年轻人们也没这个情/趣踏足,慢慢就荒废下来。河岸空旷,沿着河岸边石栏杆排布着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一直排布到河流远处。夜晚从远处看,河灯独自矗立着,排成一线星光。暑假的时候,顾涛有几天总是在家,顾朝明天天见他,还有点不习惯。为了不见到顾涛,一到晚上顾朝明就花几个小时坐在寂静的河岸上。夜风习习,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到点再拍拍裤子上的灰回家。夏天的蚊子特别多,顾朝明回家总是挠这挠那,顾涛问他:“有善心啊,跑出去喂蚊子了?”顾朝明只回答一声:“嗯。”顾涛靠在门框上看他一眼,没说话。在顾朝明第三次回答“嗯”的那天晚上,顾朝明板着脸,拿着公交卡冲出家门,搭上最后一班车,再步行十多分钟到达海边。那是他的秘密基地,是他知道的离他家最近的、可以看到海的地方。海风拂面,吹着他单薄的衣物紧贴皮肤,还是记忆中的海的味道。顾朝明是在车上看到这片海的,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去干嘛,只记得旁边坐的是曲盈逸,自己趴在打开的车窗上看外边变幻的风景。车驶上一条公路,变魔法一般突然变幻出一片宁静的海面。那日春光正好,阳光落在海面分割成碎片,熠熠生辉。海面上一片碎金,吸住顾朝明的眼睛,他一直望着那片庄严又宁静的海,直至再也看不到。大海是包容的,它会用海水触摸你的脚踝,会用海浪冲走你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会叫海风吹拂你的脸,会让飞鸟为你鸣唱。之后很多次顾朝明都会不顾距离,一个人搭上车,花上一个下午或是一整天呆在那,什么也不干,就看海,和海水玩耍。他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海边人少,那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不顺心时他便会到海边来,他不用诉说,海风就能将他心中的秘密席卷而去。他没去海边,不是不想去,而是时间不允许,晚上还得回来给林见樊做包子。没考好不是什么大事,他相信到河岸边散散心就能过去,海边还用不上,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大更大的困难等待着他。如果他次次都去海边,那海边会失去它的魔力,变得平凡。在河岸边徘徊许久,疏散坏心情,顾朝明才回到家给林见樊做包子。准备好材料开始包包子,一阵敲门声入耳,顾朝明机警地朝门外看去。顾涛回来了?顾朝明走到被人敲响的大门前,眼睛对上大门的猫眼一看,心中的不安总算落下。门外不是顾涛,顾朝明用还沾着面粉的手给刘意开门。门外的野风比刘意快得多,一下就沿着打开的门缝溜进来,而刘意还在外边被吹得头发乱舞。“快进来,外边风大。”顾朝明打开门后说。刘意走进屋内,发丝才没有那么活泼,随意理理吹乱的头发,看到顾朝明沾着面粉的双手,问:“做吃的呢?”顾朝明点点头:“做包子和饺子,你吃了饭吗?”“没呢,刚从外边回来,给你买了些吃的送过来,”刘意看向顾朝明,“怎么还有我的份啊?”顾朝明笑着:“你想吃就有。”“那吃一点顾大厨的吧,看看你的厨艺有没有长进。”刘意说。进门的刘意将给顾朝明买的吃的放在茶几上,顾朝明让他坐着看会电视等着吃饺子,可刘意自信满满,把袖子一撸:“我来帮忙。”顾朝明看一眼他身上的白棉袄:“算了吧,别弄脏了衣服。”“没事,”刘意说,“你家有围裙么?”顾朝明摇摇头:“你要不换个衣服,我房间里凳子上有件黑袄子。”“也行。”刘意点点头。听过小区里大人口中关于顾朝明家的风言风语,外出多年也淡忘掉痕迹,当看到门板上这么多砍痕的时候,刘意站在门外吓了一跳。这是在顾朝明家,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留下痕迹的不用猜肯定是顾涛。门板上一个个洞,往外翻着木屑,门把手也不知去向,留下一个大大的孔洞,整块门板像是受过枪林弹雨的射击。刘意伸手抚摸伤痕累累的门板,他无法想象顾朝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顾朝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惊的景象,刘意想问问顾朝明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最终也没问出口。他知道顾朝明这小子倔,你要问他顾涛的事他肯定不会如实回答你。刘意默不作声地推开门,房间看不出有什么暴力过后的痕迹,看到门板上的砍痕,刘意还真怕在顾朝明房间里看到血。刘意松了口气,走到书桌旁,书桌前的椅子上放着一件黑棉袄,顾朝明说的应该就是这件。刘意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换上,拉上拉链,留意到书桌上还未收起的作业本。摊开的是数学,旁边堆叠着语文、英语、地理……各种学科一大堆。这是打算努力学习了啊,刘意翻了翻顾朝明的作业心想。以前这小子还天天打架,整一个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现在也成乖乖好学生了。换好衣服关上已经不能关上的门,走到厨房,刘意对刚刚看到的只字不提,提了只会让顾朝明不开心。包包子其实很简单,包饺子也一样,但要包得好看就不是那么容易。顾朝明放慢动作演示一遍给刘意看,刘意学着他依葫芦画瓢,顾朝明这才发现刘意什么都行,就是在做饭上缺根筋,演示两遍给他看,他还是没学会。“都是你女朋友做饭吧?”顾朝明熟练地包着包子问。“你怎么知道?”“看你这也不像会做饭的。”“哈哈哈哈……”刘意笑几声,“我妈就不肯我下厨,说什么女人才进厨房,我反驳她,她还不听。”顾朝明淡淡地说:“那你女朋友以后肯定会和你妈吵起来。”“我妈就这么个人,所以说啊要过她这关,堪忧啊。”两个相差十岁的男人,聊着怎么应对公婆的问题。“我妈眼光高,她一边想要我早点结婚,说我都二十八了,别人家孩子都有了,一边又要求比我还多。”“那你是想结婚了?”顾朝明笑问。“动了点这个念头。”刘意说着低头一笑。顾朝明看着刘意脸上的笑容,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他女朋友了。动了结婚的念头,动了托付一生的念头。看着刘意的笑容,顾朝明想起早晨刘意说自己一想到那个人就笑,顾朝明看不到自己的笑脸,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刘意一样?许多年后再见到刘意想起这天,顾朝明才得到答案。那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笑容。不一样的是他的笑容总是透着少年人的懵懂和欣喜,自以为不让人所知的青涩,而刘意是成熟,是已经能托付一生的幸福。相同的则是它们都是从心底自然而然的笑意。对于婚姻,曲盈逸和顾涛的结合一直是顾朝明的殷商之鉴,顾朝明有对感情和婚姻的恐惧与不信任,他怕自己不能真正地亲近他人。顾朝明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迷茫,一直到现在,看到别人的婚礼。白色的婚纱,笔挺的西装,身边都是祝福,他想的却是他们是否能够长久,是否真的能一起走到尽头。婚姻到底代表着什么,老陈在班会课上给出的答案是“托付一生”,并且劝诫班上的男女同学不要小小年纪就越过界限。同学们认为老陈这么大年纪,都是上一代的婚姻观、恋爱观,全都不以为然,只有顾朝明撑着脑袋认真听着,听着他一直觉得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一张纸,成为老陈口中可以托付一生的证明。老陈的话题逐渐引入正题,转成学生要自洁自爱,科普生理知识。顾朝明却出神地想曲盈逸和顾涛结婚的时候是否有过托付一生的想法?顾朝明试图从十七年生活中的每一丝细节去寻找他们有过托付一生的这种想法的证据,可他发现他根本找不到。“要是不结婚呢?”顾朝明问。刘意看向他。顾朝明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怕自己会辜负别人的感情,也怕自己的感情被他人辜负。他怕自己把他人看得太重,又怕他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自己无法回报,甚至无法回应。他害怕以后自己与对方的相处模式会变成第二个曲盈逸和顾涛。他更怕自己,怕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顾涛。刘意没有经历过顾朝明的人生,他的一生顺顺利利,父疼母爱,在合适的年龄读书,取得合适的成绩。在合适的年龄工作,拿合适的工资,恐怕没有在合适的年龄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结婚吧。没有相同的经历,刘意无法理解顾朝明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将顾朝明与自己公司老总同样不想结婚的女儿比较。“我们老板的女儿上次也和我说不想结婚,说生孩子太恐怖,带孩子太累,而且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刘意说着摇头笑笑,“你们就是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有时候遇到对的人,见一眼就想立马和她结婚。不过也有不结婚主义的,我是结婚那一派的,觉得结婚有个家还是好些。”有个家总是好些,顾朝明没想到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会是在刘意口中。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是岑西立他妈。头发烫着和英语老师差不多小卷的女人,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下去,加上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显得格外刻薄。再刻薄的女人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温柔。岑西立和尤鑫的事败露,苏炳在吉祥三宝的群里发起语音群聊安慰岑西立,正巧碰上岑西立他妈过来找他谈话。岑西立电话没来得及挂断,只是翻转过屏幕不让老妈看到。顾朝明和苏炳就这么无意之间不敢做声地听着,怕被岑西立老妈发现岑西立又在和他们聊天。顾朝明从那个脸颊凹陷下去的女人口中听到:“你们还小,以后就会知道有个家会好很多,不用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有个依靠,有个法律上的证明。你觉得没有这些你们能仅凭着你们自己现在的所谓的爱走完一生吗?”顾朝明永远都记得岑西立的回答,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朝明想同样在听的苏炳也是一样。岑西立被自己老妈一通话说得鼻腔里都带着哭音,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多少纸巾。顾朝明听到岑西立哑着嗓子说:“能,我能。”简单的三个字,让顾朝明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再掉头的车祸。无论什么后果岑西立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哪怕粉身碎骨。顾朝明和苏炳知道自己的劝诫无用,后来的调侃“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在那日简单的三个字前显得无力,也同样因为那天的三个字对于尤鑫的不作为,发生了后来的打架事件,顾朝明用凳子抡在尤鑫的手臂,是对他懦弱的报复。岑西立说的是“能,我能。”我能,我,只是一个个数,只代表自己的观点,只代表岑西立一个人,并非尤鑫。尤鑫的想法谁都不知道,顾朝明和苏炳不知道,但他们认为尤鑫的沉默和做法代表一切,岑西立的一句“能,我能”更让顾朝明想想就气愤。一个我字,就已经说明他的不确定。他只能肯定自己能靠着自己一腔的爱意陪他走完这一生。如此坚定的单方面确定。刘意见顾朝明许久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风声,刘意趁着这个适合的机会问:“你爸没在家?”顾朝明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他好多天没回来了。”“你爸最近没喝酒,没打你吧?”触及顾涛的事,刘意问得小心,怕无意中勾到顾朝明不想说的事。顾朝明却乐观地笑着回答到:“他都这么多天没在家,怎么打?隔空啊?”“那门板上……”刘意眼睛看向顾朝明。顾朝明还是笑到:“你说我房间门啊,顾涛发疯,拿菜刀砸的。”刘意一听菜刀都用上了,忙问:“那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我就跑出去躲躲,躲到我朋友家去了。”顾朝明说。在刘意面前顾朝明不想说谎,又不想将自己说得太可怜。他挑挑拣拣,去枝去叶说了个大概。顾朝明从小就这样,刘意也没有办法,他无法从顾朝明脸上获取他是否是真的如脸上那么轻松的证据。刘意只能说:“那就好。”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刘意总是想帮他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干干地在远处看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冒着滚滚热气,刘意小心地端着碗沿,从厨房端到客厅支起来的木桌上。碗里刚出锅的汤滚烫,刺激着手指,刘意将碗放到桌面上,又去厨房端另一碗。顾朝明在厨房洗锅,听到客厅里刘意说:“你家这桌子怎么还没换啊,上次我听你爸说要换还以为换了。”“他的话你也信,他就说说而已。”顾朝明将洗锅水倒掉。刘意拿块抹布把桌面擦干净,又搬来两张凳子放在桌边:“我看你早上买的东西就是准备做包子的吧。”顾朝明擦干净手走出来点点头。“留着当早点啊?”刘意又问。“没,就让我们班同学尝尝我做的包子。”顾朝明拉开椅子坐下说。“同学?”刘意像是不相信地问到。“嗯。”早上刘意通过他一个笑容就判断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顾朝明发现刘意出去工作这几年,真的是越发能从他的小表情里看出点他想的东西。顾朝明对自己家附近这片熟,知道往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可以走到一条大河的河岸上。呼啸而起的大风直往衣领里刮,走出拐进拐出的小巷,河岸上的风会更大,没有阻挡,肆意呼啸地吹刮着。大河从顾朝明出生起一直流淌,是这座城的老友,无论是兴是衰,它一直自我地流淌着。听老妈说以前经常可以看见有小年轻在河岸边牵手谈恋爱,可谓是约会的好去处。春日杨柳垂髫,河静波清,阳光又盛,气氛一下就烘托起来。只不过时光流逝,杨柳老去,河水污染,年轻人们也没这个情/趣踏足,慢慢就荒废下来。河岸空旷,沿着河岸边石栏杆排布着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一直排布到河流远处。夜晚从远处看,河灯独自矗立着,排成一线星光。暑假的时候,顾涛有几天总是在家,顾朝明天天见他,还有点不习惯。为了不见到顾涛,一到晚上顾朝明就花几个小时坐在寂静的河岸上。夜风习习,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到点再拍拍裤子上的灰回家。夏天的蚊子特别多,顾朝明回家总是挠这挠那,顾涛问他:“有善心啊,跑出去喂蚊子了?”顾朝明只回答一声:“嗯。”顾涛靠在门框上看他一眼,没说话。在顾朝明第三次回答“嗯”的那天晚上,顾朝明板着脸,拿着公交卡冲出家门,搭上最后一班车,再步行十多分钟到达海边。那是他的秘密基地,是他知道的离他家最近的、可以看到海的地方。海风拂面,吹着他单薄的衣物紧贴皮肤,还是记忆中的海的味道。顾朝明是在车上看到这片海的,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去干嘛,只记得旁边坐的是曲盈逸,自己趴在打开的车窗上看外边变幻的风景。车驶上一条公路,变魔法一般突然变幻出一片宁静的海面。那日春光正好,阳光落在海面分割成碎片,熠熠生辉。海面上一片碎金,吸住顾朝明的眼睛,他一直望着那片庄严又宁静的海,直至再也看不到。大海是包容的,它会用海水触摸你的脚踝,会用海浪冲走你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会叫海风吹拂你的脸,会让飞鸟为你鸣唱。之后很多次顾朝明都会不顾距离,一个人搭上车,花上一个下午或是一整天呆在那,什么也不干,就看海,和海水玩耍。他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海边人少,那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不顺心时他便会到海边来,他不用诉说,海风就能将他心中的秘密席卷而去。他没去海边,不是不想去,而是时间不允许,晚上还得回来给林见樊做包子。没考好不是什么大事,他相信到河岸边散散心就能过去,海边还用不上,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大更大的困难等待着他。如果他次次都去海边,那海边会失去它的魔力,变得平凡。在河岸边徘徊许久,疏散坏心情,顾朝明才回到家给林见樊做包子。准备好材料开始包包子,一阵敲门声入耳,顾朝明机警地朝门外看去。顾涛回来了?顾朝明走到被人敲响的大门前,眼睛对上大门的猫眼一看,心中的不安总算落下。门外不是顾涛,顾朝明用还沾着面粉的手给刘意开门。门外的野风比刘意快得多,一下就沿着打开的门缝溜进来,而刘意还在外边被吹得头发乱舞。“快进来,外边风大。”顾朝明打开门后说。刘意走进屋内,发丝才没有那么活泼,随意理理吹乱的头发,看到顾朝明沾着面粉的双手,问:“做吃的呢?”顾朝明点点头:“做包子和饺子,你吃了饭吗?”“没呢,刚从外边回来,给你买了些吃的送过来,”刘意看向顾朝明,“怎么还有我的份啊?”顾朝明笑着:“你想吃就有。”“那吃一点顾大厨的吧,看看你的厨艺有没有长进。”刘意说。进门的刘意将给顾朝明买的吃的放在茶几上,顾朝明让他坐着看会电视等着吃饺子,可刘意自信满满,把袖子一撸:“我来帮忙。”顾朝明看一眼他身上的白棉袄:“算了吧,别弄脏了衣服。”“没事,”刘意说,“你家有围裙么?”顾朝明摇摇头:“你要不换个衣服,我房间里凳子上有件黑袄子。”“也行。”刘意点点头。听过小区里大人口中关于顾朝明家的风言风语,外出多年也淡忘掉痕迹,当看到门板上这么多砍痕的时候,刘意站在门外吓了一跳。这是在顾朝明家,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留下痕迹的不用猜肯定是顾涛。门板上一个个洞,往外翻着木屑,门把手也不知去向,留下一个大大的孔洞,整块门板像是受过枪林弹雨的射击。刘意伸手抚摸伤痕累累的门板,他无法想象顾朝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顾朝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惊的景象,刘意想问问顾朝明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最终也没问出口。他知道顾朝明这小子倔,你要问他顾涛的事他肯定不会如实回答你。刘意默不作声地推开门,房间看不出有什么暴力过后的痕迹,看到门板上的砍痕,刘意还真怕在顾朝明房间里看到血。刘意松了口气,走到书桌旁,书桌前的椅子上放着一件黑棉袄,顾朝明说的应该就是这件。刘意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换上,拉上拉链,留意到书桌上还未收起的作业本。摊开的是数学,旁边堆叠着语文、英语、地理……各种学科一大堆。这是打算努力学习了啊,刘意翻了翻顾朝明的作业心想。以前这小子还天天打架,整一个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现在也成乖乖好学生了。换好衣服关上已经不能关上的门,走到厨房,刘意对刚刚看到的只字不提,提了只会让顾朝明不开心。包包子其实很简单,包饺子也一样,但要包得好看就不是那么容易。顾朝明放慢动作演示一遍给刘意看,刘意学着他依葫芦画瓢,顾朝明这才发现刘意什么都行,就是在做饭上缺根筋,演示两遍给他看,他还是没学会。“都是你女朋友做饭吧?”顾朝明熟练地包着包子问。“你怎么知道?”“看你这也不像会做饭的。”“哈哈哈哈……”刘意笑几声,“我妈就不肯我下厨,说什么女人才进厨房,我反驳她,她还不听。”顾朝明淡淡地说:“那你女朋友以后肯定会和你妈吵起来。”“我妈就这么个人,所以说啊要过她这关,堪忧啊。”两个相差十岁的男人,聊着怎么应对公婆的问题。“我妈眼光高,她一边想要我早点结婚,说我都二十八了,别人家孩子都有了,一边又要求比我还多。”“那你是想结婚了?”顾朝明笑问。“动了点这个念头。”刘意说着低头一笑。顾朝明看着刘意脸上的笑容,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他女朋友了。动了结婚的念头,动了托付一生的念头。看着刘意的笑容,顾朝明想起早晨刘意说自己一想到那个人就笑,顾朝明看不到自己的笑脸,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刘意一样?许多年后再见到刘意想起这天,顾朝明才得到答案。那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笑容。不一样的是他的笑容总是透着少年人的懵懂和欣喜,自以为不让人所知的青涩,而刘意是成熟,是已经能托付一生的幸福。相同的则是它们都是从心底自然而然的笑意。对于婚姻,曲盈逸和顾涛的结合一直是顾朝明的殷商之鉴,顾朝明有对感情和婚姻的恐惧与不信任,他怕自己不能真正地亲近他人。顾朝明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迷茫,一直到现在,看到别人的婚礼。白色的婚纱,笔挺的西装,身边都是祝福,他想的却是他们是否能够长久,是否真的能一起走到尽头。婚姻到底代表着什么,老陈在班会课上给出的答案是“托付一生”,并且劝诫班上的男女同学不要小小年纪就越过界限。同学们认为老陈这么大年纪,都是上一代的婚姻观、恋爱观,全都不以为然,只有顾朝明撑着脑袋认真听着,听着他一直觉得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一张纸,成为老陈口中可以托付一生的证明。老陈的话题逐渐引入正题,转成学生要自洁自爱,科普生理知识。顾朝明却出神地想曲盈逸和顾涛结婚的时候是否有过托付一生的想法?顾朝明试图从十七年生活中的每一丝细节去寻找他们有过托付一生的这种想法的证据,可他发现他根本找不到。“要是不结婚呢?”顾朝明问。刘意看向他。顾朝明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怕自己会辜负别人的感情,也怕自己的感情被他人辜负。他怕自己把他人看得太重,又怕他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自己无法回报,甚至无法回应。他害怕以后自己与对方的相处模式会变成第二个曲盈逸和顾涛。他更怕自己,怕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顾涛。刘意没有经历过顾朝明的人生,他的一生顺顺利利,父疼母爱,在合适的年龄读书,取得合适的成绩。在合适的年龄工作,拿合适的工资,恐怕没有在合适的年龄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结婚吧。没有相同的经历,刘意无法理解顾朝明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将顾朝明与自己公司老总同样不想结婚的女儿比较。“我们老板的女儿上次也和我说不想结婚,说生孩子太恐怖,带孩子太累,而且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刘意说着摇头笑笑,“你们就是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有时候遇到对的人,见一眼就想立马和她结婚。不过也有不结婚主义的,我是结婚那一派的,觉得结婚有个家还是好些。”有个家总是好些,顾朝明没想到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会是在刘意口中。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是岑西立他妈。头发烫着和英语老师差不多小卷的女人,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下去,加上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显得格外刻薄。再刻薄的女人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温柔。岑西立和尤鑫的事败露,苏炳在吉祥三宝的群里发起语音群聊安慰岑西立,正巧碰上岑西立他妈过来找他谈话。岑西立电话没来得及挂断,只是翻转过屏幕不让老妈看到。顾朝明和苏炳就这么无意之间不敢做声地听着,怕被岑西立老妈发现岑西立又在和他们聊天。顾朝明从那个脸颊凹陷下去的女人口中听到:“你们还小,以后就会知道有个家会好很多,不用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有个依靠,有个法律上的证明。你觉得没有这些你们能仅凭着你们自己现在的所谓的爱走完一生吗?”顾朝明永远都记得岑西立的回答,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朝明想同样在听的苏炳也是一样。岑西立被自己老妈一通话说得鼻腔里都带着哭音,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多少纸巾。顾朝明听到岑西立哑着嗓子说:“能,我能。”简单的三个字,让顾朝明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再掉头的车祸。无论什么后果岑西立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哪怕粉身碎骨。顾朝明和苏炳知道自己的劝诫无用,后来的调侃“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在那日简单的三个字前显得无力,也同样因为那天的三个字对于尤鑫的不作为,发生了后来的打架事件,顾朝明用凳子抡在尤鑫的手臂,是对他懦弱的报复。岑西立说的是“能,我能。”我能,我,只是一个个数,只代表自己的观点,只代表岑西立一个人,并非尤鑫。尤鑫的想法谁都不知道,顾朝明和苏炳不知道,但他们认为尤鑫的沉默和做法代表一切,岑西立的一句“能,我能”更让顾朝明想想就气愤。一个我字,就已经说明他的不确定。他只能肯定自己能靠着自己一腔的爱意陪他走完这一生。如此坚定的单方面确定。刘意见顾朝明许久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风声,刘意趁着这个适合的机会问:“你爸没在家?”顾朝明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他好多天没回来了。”“你爸最近没喝酒,没打你吧?”触及顾涛的事,刘意问得小心,怕无意中勾到顾朝明不想说的事。顾朝明却乐观地笑着回答到:“他都这么多天没在家,怎么打?隔空啊?”“那门板上……”刘意眼睛看向顾朝明。顾朝明还是笑到:“你说我房间门啊,顾涛发疯,拿菜刀砸的。”刘意一听菜刀都用上了,忙问:“那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我就跑出去躲躲,躲到我朋友家去了。”顾朝明说。在刘意面前顾朝明不想说谎,又不想将自己说得太可怜。他挑挑拣拣,去枝去叶说了个大概。顾朝明从小就这样,刘意也没有办法,他无法从顾朝明脸上获取他是否是真的如脸上那么轻松的证据。刘意只能说:“那就好。”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刘意总是想帮他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干干地在远处看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冒着滚滚热气,刘意小心地端着碗沿,从厨房端到客厅支起来的木桌上。碗里刚出锅的汤滚烫,刺激着手指,刘意将碗放到桌面上,又去厨房端另一碗。顾朝明在厨房洗锅,听到客厅里刘意说:“你家这桌子怎么还没换啊,上次我听你爸说要换还以为换了。”“他的话你也信,他就说说而已。”顾朝明将洗锅水倒掉。刘意拿块抹布把桌面擦干净,又搬来两张凳子放在桌边:“我看你早上买的东西就是准备做包子的吧。”顾朝明擦干净手走出来点点头。“留着当早点啊?”刘意又问。“没,就让我们班同学尝尝我做的包子。”顾朝明拉开椅子坐下说。“同学?”刘意像是不相信地问到。“嗯。”早上刘意通过他一个笑容就判断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顾朝明发现刘意出去工作这几年,真的是越发能从他的小表情里看出点他想的东西。顾朝明对自己家附近这片熟,知道往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可以走到一条大河的河岸上。呼啸而起的大风直往衣领里刮,走出拐进拐出的小巷,河岸上的风会更大,没有阻挡,肆意呼啸地吹刮着。大河从顾朝明出生起一直流淌,是这座城的老友,无论是兴是衰,它一直自我地流淌着。听老妈说以前经常可以看见有小年轻在河岸边牵手谈恋爱,可谓是约会的好去处。春日杨柳垂髫,河静波清,阳光又盛,气氛一下就烘托起来。只不过时光流逝,杨柳老去,河水污染,年轻人们也没这个情/趣踏足,慢慢就荒废下来。河岸空旷,沿着河岸边石栏杆排布着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一直排布到河流远处。夜晚从远处看,河灯独自矗立着,排成一线星光。暑假的时候,顾涛有几天总是在家,顾朝明天天见他,还有点不习惯。为了不见到顾涛,一到晚上顾朝明就花几个小时坐在寂静的河岸上。夜风习习,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到点再拍拍裤子上的灰回家。夏天的蚊子特别多,顾朝明回家总是挠这挠那,顾涛问他:“有善心啊,跑出去喂蚊子了?”顾朝明只回答一声:“嗯。”顾涛靠在门框上看他一眼,没说话。在顾朝明第三次回答“嗯”的那天晚上,顾朝明板着脸,拿着公交卡冲出家门,搭上最后一班车,再步行十多分钟到达海边。那是他的秘密基地,是他知道的离他家最近的、可以看到海的地方。海风拂面,吹着他单薄的衣物紧贴皮肤,还是记忆中的海的味道。顾朝明是在车上看到这片海的,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去干嘛,只记得旁边坐的是曲盈逸,自己趴在打开的车窗上看外边变幻的风景。车驶上一条公路,变魔法一般突然变幻出一片宁静的海面。那日春光正好,阳光落在海面分割成碎片,熠熠生辉。海面上一片碎金,吸住顾朝明的眼睛,他一直望着那片庄严又宁静的海,直至再也看不到。大海是包容的,它会用海水触摸你的脚踝,会用海浪冲走你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会叫海风吹拂你的脸,会让飞鸟为你鸣唱。之后很多次顾朝明都会不顾距离,一个人搭上车,花上一个下午或是一整天呆在那,什么也不干,就看海,和海水玩耍。他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海边人少,那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不顺心时他便会到海边来,他不用诉说,海风就能将他心中的秘密席卷而去。他没去海边,不是不想去,而是时间不允许,晚上还得回来给林见樊做包子。没考好不是什么大事,他相信到河岸边散散心就能过去,海边还用不上,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大更大的困难等待着他。如果他次次都去海边,那海边会失去它的魔力,变得平凡。在河岸边徘徊许久,疏散坏心情,顾朝明才回到家给林见樊做包子。准备好材料开始包包子,一阵敲门声入耳,顾朝明机警地朝门外看去。顾涛回来了?顾朝明走到被人敲响的大门前,眼睛对上大门的猫眼一看,心中的不安总算落下。门外不是顾涛,顾朝明用还沾着面粉的手给刘意开门。门外的野风比刘意快得多,一下就沿着打开的门缝溜进来,而刘意还在外边被吹得头发乱舞。“快进来,外边风大。”顾朝明打开门后说。刘意走进屋内,发丝才没有那么活泼,随意理理吹乱的头发,看到顾朝明沾着面粉的双手,问:“做吃的呢?”顾朝明点点头:“做包子和饺子,你吃了饭吗?”“没呢,刚从外边回来,给你买了些吃的送过来,”刘意看向顾朝明,“怎么还有我的份啊?”顾朝明笑着:“你想吃就有。”“那吃一点顾大厨的吧,看看你的厨艺有没有长进。”刘意说。进门的刘意将给顾朝明买的吃的放在茶几上,顾朝明让他坐着看会电视等着吃饺子,可刘意自信满满,把袖子一撸:“我来帮忙。”顾朝明看一眼他身上的白棉袄:“算了吧,别弄脏了衣服。”“没事,”刘意说,“你家有围裙么?”顾朝明摇摇头:“你要不换个衣服,我房间里凳子上有件黑袄子。”“也行。”刘意点点头。听过小区里大人口中关于顾朝明家的风言风语,外出多年也淡忘掉痕迹,当看到门板上这么多砍痕的时候,刘意站在门外吓了一跳。这是在顾朝明家,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留下痕迹的不用猜肯定是顾涛。门板上一个个洞,往外翻着木屑,门把手也不知去向,留下一个大大的孔洞,整块门板像是受过枪林弹雨的射击。刘意伸手抚摸伤痕累累的门板,他无法想象顾朝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顾朝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惊的景象,刘意想问问顾朝明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最终也没问出口。他知道顾朝明这小子倔,你要问他顾涛的事他肯定不会如实回答你。刘意默不作声地推开门,房间看不出有什么暴力过后的痕迹,看到门板上的砍痕,刘意还真怕在顾朝明房间里看到血。刘意松了口气,走到书桌旁,书桌前的椅子上放着一件黑棉袄,顾朝明说的应该就是这件。刘意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换上,拉上拉链,留意到书桌上还未收起的作业本。摊开的是数学,旁边堆叠着语文、英语、地理……各种学科一大堆。这是打算努力学习了啊,刘意翻了翻顾朝明的作业心想。以前这小子还天天打架,整一个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现在也成乖乖好学生了。换好衣服关上已经不能关上的门,走到厨房,刘意对刚刚看到的只字不提,提了只会让顾朝明不开心。包包子其实很简单,包饺子也一样,但要包得好看就不是那么容易。顾朝明放慢动作演示一遍给刘意看,刘意学着他依葫芦画瓢,顾朝明这才发现刘意什么都行,就是在做饭上缺根筋,演示两遍给他看,他还是没学会。“都是你女朋友做饭吧?”顾朝明熟练地包着包子问。“你怎么知道?”“看你这也不像会做饭的。”“哈哈哈哈……”刘意笑几声,“我妈就不肯我下厨,说什么女人才进厨房,我反驳她,她还不听。”顾朝明淡淡地说:“那你女朋友以后肯定会和你妈吵起来。”“我妈就这么个人,所以说啊要过她这关,堪忧啊。”两个相差十岁的男人,聊着怎么应对公婆的问题。“我妈眼光高,她一边想要我早点结婚,说我都二十八了,别人家孩子都有了,一边又要求比我还多。”“那你是想结婚了?”顾朝明笑问。“动了点这个念头。”刘意说着低头一笑。顾朝明看着刘意脸上的笑容,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他女朋友了。动了结婚的念头,动了托付一生的念头。看着刘意的笑容,顾朝明想起早晨刘意说自己一想到那个人就笑,顾朝明看不到自己的笑脸,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刘意一样?许多年后再见到刘意想起这天,顾朝明才得到答案。那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笑容。不一样的是他的笑容总是透着少年人的懵懂和欣喜,自以为不让人所知的青涩,而刘意是成熟,是已经能托付一生的幸福。相同的则是它们都是从心底自然而然的笑意。对于婚姻,曲盈逸和顾涛的结合一直是顾朝明的殷商之鉴,顾朝明有对感情和婚姻的恐惧与不信任,他怕自己不能真正地亲近他人。顾朝明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迷茫,一直到现在,看到别人的婚礼。白色的婚纱,笔挺的西装,身边都是祝福,他想的却是他们是否能够长久,是否真的能一起走到尽头。婚姻到底代表着什么,老陈在班会课上给出的答案是“托付一生”,并且劝诫班上的男女同学不要小小年纪就越过界限。同学们认为老陈这么大年纪,都是上一代的婚姻观、恋爱观,全都不以为然,只有顾朝明撑着脑袋认真听着,听着他一直觉得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一张纸,成为老陈口中可以托付一生的证明。老陈的话题逐渐引入正题,转成学生要自洁自爱,科普生理知识。顾朝明却出神地想曲盈逸和顾涛结婚的时候是否有过托付一生的想法?顾朝明试图从十七年生活中的每一丝细节去寻找他们有过托付一生的这种想法的证据,可他发现他根本找不到。“要是不结婚呢?”顾朝明问。刘意看向他。顾朝明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怕自己会辜负别人的感情,也怕自己的感情被他人辜负。他怕自己把他人看得太重,又怕他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自己无法回报,甚至无法回应。他害怕以后自己与对方的相处模式会变成第二个曲盈逸和顾涛。他更怕自己,怕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顾涛。刘意没有经历过顾朝明的人生,他的一生顺顺利利,父疼母爱,在合适的年龄读书,取得合适的成绩。在合适的年龄工作,拿合适的工资,恐怕没有在合适的年龄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结婚吧。没有相同的经历,刘意无法理解顾朝明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将顾朝明与自己公司老总同样不想结婚的女儿比较。“我们老板的女儿上次也和我说不想结婚,说生孩子太恐怖,带孩子太累,而且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刘意说着摇头笑笑,“你们就是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有时候遇到对的人,见一眼就想立马和她结婚。不过也有不结婚主义的,我是结婚那一派的,觉得结婚有个家还是好些。”有个家总是好些,顾朝明没想到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会是在刘意口中。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是岑西立他妈。头发烫着和英语老师差不多小卷的女人,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下去,加上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显得格外刻薄。再刻薄的女人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温柔。岑西立和尤鑫的事败露,苏炳在吉祥三宝的群里发起语音群聊安慰岑西立,正巧碰上岑西立他妈过来找他谈话。岑西立电话没来得及挂断,只是翻转过屏幕不让老妈看到。顾朝明和苏炳就这么无意之间不敢做声地听着,怕被岑西立老妈发现岑西立又在和他们聊天。顾朝明从那个脸颊凹陷下去的女人口中听到:“你们还小,以后就会知道有个家会好很多,不用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有个依靠,有个法律上的证明。你觉得没有这些你们能仅凭着你们自己现在的所谓的爱走完一生吗?”顾朝明永远都记得岑西立的回答,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朝明想同样在听的苏炳也是一样。岑西立被自己老妈一通话说得鼻腔里都带着哭音,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多少纸巾。顾朝明听到岑西立哑着嗓子说:“能,我能。”简单的三个字,让顾朝明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再掉头的车祸。无论什么后果岑西立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哪怕粉身碎骨。顾朝明和苏炳知道自己的劝诫无用,后来的调侃“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在那日简单的三个字前显得无力,也同样因为那天的三个字对于尤鑫的不作为,发生了后来的打架事件,顾朝明用凳子抡在尤鑫的手臂,是对他懦弱的报复。岑西立说的是“能,我能。”我能,我,只是一个个数,只代表自己的观点,只代表岑西立一个人,并非尤鑫。尤鑫的想法谁都不知道,顾朝明和苏炳不知道,但他们认为尤鑫的沉默和做法代表一切,岑西立的一句“能,我能”更让顾朝明想想就气愤。一个我字,就已经说明他的不确定。他只能肯定自己能靠着自己一腔的爱意陪他走完这一生。如此坚定的单方面确定。刘意见顾朝明许久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风声,刘意趁着这个适合的机会问:“你爸没在家?”顾朝明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他好多天没回来了。”“你爸最近没喝酒,没打你吧?”触及顾涛的事,刘意问得小心,怕无意中勾到顾朝明不想说的事。顾朝明却乐观地笑着回答到:“他都这么多天没在家,怎么打?隔空啊?”“那门板上……”刘意眼睛看向顾朝明。顾朝明还是笑到:“你说我房间门啊,顾涛发疯,拿菜刀砸的。”刘意一听菜刀都用上了,忙问:“那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我就跑出去躲躲,躲到我朋友家去了。”顾朝明说。在刘意面前顾朝明不想说谎,又不想将自己说得太可怜。他挑挑拣拣,去枝去叶说了个大概。顾朝明从小就这样,刘意也没有办法,他无法从顾朝明脸上获取他是否是真的如脸上那么轻松的证据。刘意只能说:“那就好。”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刘意总是想帮他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干干地在远处看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冒着滚滚热气,刘意小心地端着碗沿,从厨房端到客厅支起来的木桌上。碗里刚出锅的汤滚烫,刺激着手指,刘意将碗放到桌面上,又去厨房端另一碗。顾朝明在厨房洗锅,听到客厅里刘意说:“你家这桌子怎么还没换啊,上次我听你爸说要换还以为换了。”“他的话你也信,他就说说而已。”顾朝明将洗锅水倒掉。刘意拿块抹布把桌面擦干净,又搬来两张凳子放在桌边:“我看你早上买的东西就是准备做包子的吧。”顾朝明擦干净手走出来点点头。“留着当早点啊?”刘意又问。“没,就让我们班同学尝尝我做的包子。”顾朝明拉开椅子坐下说。“同学?”刘意像是不相信地问到。“嗯。”早上刘意通过他一个笑容就判断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顾朝明发现刘意出去工作这几年,真的是越发能从他的小表情里看出点他想的东西。顾朝明对自己家附近这片熟,知道往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道可以走到一条大河的河岸上。呼啸而起的大风直往衣领里刮,走出拐进拐出的小巷,河岸上的风会更大,没有阻挡,肆意呼啸地吹刮着。大河从顾朝明出生起一直流淌,是这座城的老友,无论是兴是衰,它一直自我地流淌着。听老妈说以前经常可以看见有小年轻在河岸边牵手谈恋爱,可谓是约会的好去处。春日杨柳垂髫,河静波清,阳光又盛,气氛一下就烘托起来。只不过时光流逝,杨柳老去,河水污染,年轻人们也没这个情/趣踏足,慢慢就荒废下来。河岸空旷,沿着河岸边石栏杆排布着一盏接一盏的路灯,一直排布到河流远处。夜晚从远处看,河灯独自矗立着,排成一线星光。暑假的时候,顾涛有几天总是在家,顾朝明天天见他,还有点不习惯。为了不见到顾涛,一到晚上顾朝明就花几个小时坐在寂静的河岸上。夜风习习,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到点再拍拍裤子上的灰回家。夏天的蚊子特别多,顾朝明回家总是挠这挠那,顾涛问他:“有善心啊,跑出去喂蚊子了?”顾朝明只回答一声:“嗯。”顾涛靠在门框上看他一眼,没说话。在顾朝明第三次回答“嗯”的那天晚上,顾朝明板着脸,拿着公交卡冲出家门,搭上最后一班车,再步行十多分钟到达海边。那是他的秘密基地,是他知道的离他家最近的、可以看到海的地方。海风拂面,吹着他单薄的衣物紧贴皮肤,还是记忆中的海的味道。顾朝明是在车上看到这片海的,他已经忘记自己当初是去干嘛,只记得旁边坐的是曲盈逸,自己趴在打开的车窗上看外边变幻的风景。车驶上一条公路,变魔法一般突然变幻出一片宁静的海面。那日春光正好,阳光落在海面分割成碎片,熠熠生辉。海面上一片碎金,吸住顾朝明的眼睛,他一直望着那片庄严又宁静的海,直至再也看不到。大海是包容的,它会用海水触摸你的脚踝,会用海浪冲走你在沙滩上留下的脚印,会叫海风吹拂你的脸,会让飞鸟为你鸣唱。之后很多次顾朝明都会不顾距离,一个人搭上车,花上一个下午或是一整天呆在那,什么也不干,就看海,和海水玩耍。他喜欢这样,也习惯这样,海边人少,那成了他的秘密基地。不顺心时他便会到海边来,他不用诉说,海风就能将他心中的秘密席卷而去。他没去海边,不是不想去,而是时间不允许,晚上还得回来给林见樊做包子。没考好不是什么大事,他相信到河岸边散散心就能过去,海边还用不上,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大更大的困难等待着他。如果他次次都去海边,那海边会失去它的魔力,变得平凡。在河岸边徘徊许久,疏散坏心情,顾朝明才回到家给林见樊做包子。准备好材料开始包包子,一阵敲门声入耳,顾朝明机警地朝门外看去。顾涛回来了?顾朝明走到被人敲响的大门前,眼睛对上大门的猫眼一看,心中的不安总算落下。门外不是顾涛,顾朝明用还沾着面粉的手给刘意开门。门外的野风比刘意快得多,一下就沿着打开的门缝溜进来,而刘意还在外边被吹得头发乱舞。“快进来,外边风大。”顾朝明打开门后说。刘意走进屋内,发丝才没有那么活泼,随意理理吹乱的头发,看到顾朝明沾着面粉的双手,问:“做吃的呢?”顾朝明点点头:“做包子和饺子,你吃了饭吗?”“没呢,刚从外边回来,给你买了些吃的送过来,”刘意看向顾朝明,“怎么还有我的份啊?”顾朝明笑着:“你想吃就有。”“那吃一点顾大厨的吧,看看你的厨艺有没有长进。”刘意说。进门的刘意将给顾朝明买的吃的放在茶几上,顾朝明让他坐着看会电视等着吃饺子,可刘意自信满满,把袖子一撸:“我来帮忙。”顾朝明看一眼他身上的白棉袄:“算了吧,别弄脏了衣服。”“没事,”刘意说,“你家有围裙么?”顾朝明摇摇头:“你要不换个衣服,我房间里凳子上有件黑袄子。”“也行。”刘意点点头。听过小区里大人口中关于顾朝明家的风言风语,外出多年也淡忘掉痕迹,当看到门板上这么多砍痕的时候,刘意站在门外吓了一跳。这是在顾朝明家,一切就都说得通了,留下痕迹的不用猜肯定是顾涛。门板上一个个洞,往外翻着木屑,门把手也不知去向,留下一个大大的孔洞,整块门板像是受过枪林弹雨的射击。刘意伸手抚摸伤痕累累的门板,他无法想象顾朝明到底经历了什么,他不知道顾朝明是怎么坚持下来的。第一次看到如此震惊的景象,刘意想问问顾朝明到底发生什么事,可最终也没问出口。他知道顾朝明这小子倔,你要问他顾涛的事他肯定不会如实回答你。刘意默不作声地推开门,房间看不出有什么暴力过后的痕迹,看到门板上的砍痕,刘意还真怕在顾朝明房间里看到血。刘意松了口气,走到书桌旁,书桌前的椅子上放着一件黑棉袄,顾朝明说的应该就是这件。刘意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袄换上,拉上拉链,留意到书桌上还未收起的作业本。摊开的是数学,旁边堆叠着语文、英语、地理……各种学科一大堆。这是打算努力学习了啊,刘意翻了翻顾朝明的作业心想。以前这小子还天天打架,整一个混世小魔王的样子,现在也成乖乖好学生了。换好衣服关上已经不能关上的门,走到厨房,刘意对刚刚看到的只字不提,提了只会让顾朝明不开心。包包子其实很简单,包饺子也一样,但要包得好看就不是那么容易。顾朝明放慢动作演示一遍给刘意看,刘意学着他依葫芦画瓢,顾朝明这才发现刘意什么都行,就是在做饭上缺根筋,演示两遍给他看,他还是没学会。“都是你女朋友做饭吧?”顾朝明熟练地包着包子问。“你怎么知道?”“看你这也不像会做饭的。”“哈哈哈哈……”刘意笑几声,“我妈就不肯我下厨,说什么女人才进厨房,我反驳她,她还不听。”顾朝明淡淡地说:“那你女朋友以后肯定会和你妈吵起来。”“我妈就这么个人,所以说啊要过她这关,堪忧啊。”两个相差十岁的男人,聊着怎么应对公婆的问题。“我妈眼光高,她一边想要我早点结婚,说我都二十八了,别人家孩子都有了,一边又要求比我还多。”“那你是想结婚了?”顾朝明笑问。“动了点这个念头。”刘意说着低头一笑。顾朝明看着刘意脸上的笑容,知道他肯定是想起他女朋友了。动了结婚的念头,动了托付一生的念头。看着刘意的笑容,顾朝明想起早晨刘意说自己一想到那个人就笑,顾朝明看不到自己的笑脸,是不是也和现在的刘意一样?许多年后再见到刘意想起这天,顾朝明才得到答案。那是不一样的却也是一样的笑容。不一样的是他的笑容总是透着少年人的懵懂和欣喜,自以为不让人所知的青涩,而刘意是成熟,是已经能托付一生的幸福。相同的则是它们都是从心底自然而然的笑意。对于婚姻,曲盈逸和顾涛的结合一直是顾朝明的殷商之鉴,顾朝明有对感情和婚姻的恐惧与不信任,他怕自己不能真正地亲近他人。顾朝明确实有过一段时间迷茫,一直到现在,看到别人的婚礼。白色的婚纱,笔挺的西装,身边都是祝福,他想的却是他们是否能够长久,是否真的能一起走到尽头。婚姻到底代表着什么,老陈在班会课上给出的答案是“托付一生”,并且劝诫班上的男女同学不要小小年纪就越过界限。同学们认为老陈这么大年纪,都是上一代的婚姻观、恋爱观,全都不以为然,只有顾朝明撑着脑袋认真听着,听着他一直觉得并不能代表什么、只是将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的一张纸,成为老陈口中可以托付一生的证明。老陈的话题逐渐引入正题,转成学生要自洁自爱,科普生理知识。顾朝明却出神地想曲盈逸和顾涛结婚的时候是否有过托付一生的想法?顾朝明试图从十七年生活中的每一丝细节去寻找他们有过托付一生的这种想法的证据,可他发现他根本找不到。“要是不结婚呢?”顾朝明问。刘意看向他。顾朝明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怕自己会辜负别人的感情,也怕自己的感情被他人辜负。他怕自己把他人看得太重,又怕他人把自己看得太重,自己无法回报,甚至无法回应。他害怕以后自己与对方的相处模式会变成第二个曲盈逸和顾涛。他更怕自己,怕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怕自己会成为下一个顾涛。刘意没有经历过顾朝明的人生,他的一生顺顺利利,父疼母爱,在合适的年龄读书,取得合适的成绩。在合适的年龄工作,拿合适的工资,恐怕没有在合适的年龄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结婚吧。没有相同的经历,刘意无法理解顾朝明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将顾朝明与自己公司老总同样不想结婚的女儿比较。“我们老板的女儿上次也和我说不想结婚,说生孩子太恐怖,带孩子太累,而且现在的男人没一个好的。”刘意说着摇头笑笑,“你们就是还小,以后就知道了。有时候遇到对的人,见一眼就想立马和她结婚。不过也有不结婚主义的,我是结婚那一派的,觉得结婚有个家还是好些。”有个家总是好些,顾朝明没想到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会是在刘意口中。第一次说出这句话的是岑西立他妈。头发烫着和英语老师差不多小卷的女人,骨瘦如柴,两颊凹陷下去,加上她说话的语气和眼神显得格外刻薄。再刻薄的女人对着自己的孩子也是温柔。岑西立和尤鑫的事败露,苏炳在吉祥三宝的群里发起语音群聊安慰岑西立,正巧碰上岑西立他妈过来找他谈话。岑西立电话没来得及挂断,只是翻转过屏幕不让老妈看到。顾朝明和苏炳就这么无意之间不敢做声地听着,怕被岑西立老妈发现岑西立又在和他们聊天。顾朝明从那个脸颊凹陷下去的女人口中听到:“你们还小,以后就会知道有个家会好很多,不用自己一个人那么辛苦,有个依靠,有个法律上的证明。你觉得没有这些你们能仅凭着你们自己现在的所谓的爱走完一生吗?”顾朝明永远都记得岑西立的回答,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顾朝明想同样在听的苏炳也是一样。岑西立被自己老妈一通话说得鼻腔里都带着哭音,不知道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用了多少纸巾。顾朝明听到岑西立哑着嗓子说:“能,我能。”简单的三个字,让顾朝明知道这是一场无法再掉头的车祸。无论什么后果岑西立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撞上去,哪怕粉身碎骨。顾朝明和苏炳知道自己的劝诫无用,后来的调侃“别在一棵树上吊死”在那日简单的三个字前显得无力,也同样因为那天的三个字对于尤鑫的不作为,发生了后来的打架事件,顾朝明用凳子抡在尤鑫的手臂,是对他懦弱的报复。岑西立说的是“能,我能。”我能,我,只是一个个数,只代表自己的观点,只代表岑西立一个人,并非尤鑫。尤鑫的想法谁都不知道,顾朝明和苏炳不知道,但他们认为尤鑫的沉默和做法代表一切,岑西立的一句“能,我能”更让顾朝明想想就气愤。一个我字,就已经说明他的不确定。他只能肯定自己能靠着自己一腔的爱意陪他走完这一生。如此坚定的单方面确定。刘意见顾朝明许久不说话,安静的空气中只有窗外的风声,刘意趁着这个适合的机会问:“你爸没在家?”顾朝明从过往的回忆中回神:“他好多天没回来了。”“你爸最近没喝酒,没打你吧?”触及顾涛的事,刘意问得小心,怕无意中勾到顾朝明不想说的事。顾朝明却乐观地笑着回答到:“他都这么多天没在家,怎么打?隔空啊?”“那门板上……”刘意眼睛看向顾朝明。顾朝明还是笑到:“你说我房间门啊,顾涛发疯,拿菜刀砸的。”刘意一听菜刀都用上了,忙问:“那你没事吧?”“我能有什么事,我就跑出去躲躲,躲到我朋友家去了。”顾朝明说。在刘意面前顾朝明不想说谎,又不想将自己说得太可怜。他挑挑拣拣,去枝去叶说了个大概。顾朝明从小就这样,刘意也没有办法,他无法从顾朝明脸上获取他是否是真的如脸上那么轻松的证据。刘意只能说:“那就好。”对这个小自己十岁的弟弟,刘意总是想帮他些什么,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帮不了,他只能干干地在远处看着。两碗热腾腾的饺子冒着滚滚热气,刘意小心地端着碗沿,从厨房端到客厅支起来的木桌上。碗里刚出锅的汤滚烫,刺激着手指,刘意将碗放到桌面上,又去厨房端另一碗。顾朝明在厨房洗锅,听到客厅里刘意说:“你家这桌子怎么还没换啊,上次我听你爸说要换还以为换了。”“他的话你也信,他就说说而已。”顾朝明将洗锅水倒掉。刘意拿块抹布把桌面擦干净,又搬来两张凳子放在桌边:“我看你早上买的东西就是准备做包子的吧。”顾朝明擦干净手走出来点点头。“留着当早点啊?”刘意又问。“没,就让我们班同学尝尝我做的包子。”顾朝明拉开椅子坐下说。“同学?”刘意像是不相信地问到。“嗯。”早上刘意通过他一个笑容就判断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顾朝明发现刘意出去工作这几年,真的是越发能从他的小表情里看出点他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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