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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浊之下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6(1 / 1)

艾森絮絮叨叨和唐岑抱怨了两句工作上的事情,随后又提起了雷蒙,可唐岑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坐在床上,无力地唤了一声男朋友的名字:“艾森。”这个名字唐岑喊过无数遍,冲对方发脾气的时候喊过,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喊过,情绪失控的时候喊过,高兴的时候也喊过……唯独没有在被人施暴后喊过。唐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但是听艾森说着那些琐碎的事情时,眼睛突然泛起一阵酸涩,泪水模糊了他眼前的一切。“嗯?”艾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疑惑,让唐岑忽然陷入了不知所措。电话那头的艾森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而唐岑自己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了。唐岑在喊出口的时候就后悔了,可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艾森说很快就会回来,唐岑不知道他说的很快是多快,但即使他现在就在机场,等他回到这里也来不及了。唐岑抬眼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陆晟脸上的表情,见他没有任何要动手的意思,才道:“我感冒了不太舒服,这几天……我可能会睡过头,要是错过了你的电话……等我醒了会给你回消息。”他顿了顿,又含糊地说:“和格兰迪说一下,明天我可能没法去医院了。”说这句话时,唐岑心里一阵发怵,他害怕被陆晟发现,也害怕艾森的回答暴露自己,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唐岑屏着呼吸等待艾森的回答,那边沉默了两秒,才回答道:“没关系,你先把病养好,有什么事情等我回去再说。”那一通电话到这里就被艾森挂断了。等手机屏幕完全黑下来之后,陆晟才把手里的猫丢到唐岑面前。欧培拉摔在床上,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呻吟。陆晟走上前轻抚唐岑的侧脸,嘲讽地夸奖道:“你还是这么听话。”唐岑打了个冷战,不敢躲开陆晟的手,他任由陆晟玩弄自己的脸颊,却慢慢地把躺在床上的欧培拉抱了起来。很快,陆晟又收起了那副伪善的面孔,他收走了唐岑的手机,将里头的电话卡拔出,随手扔进卧室的垃圾桶里。“能下床了就走吧,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耗着。”陆晟不耐烦地说着,见唐岑没反应,又厉声反问,“还是说你根本不担心苏瑜清?”唐岑低头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欧培拉,欧培拉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温热的体温透过皮毛传到唐岑的掌心。“我跟你走,但是能不能……让我先安置好欧培拉?”唐岑抱着欧培拉的手微微收紧,他说得小心翼翼,又生怕陆晟反悔,抢在他开口拒绝前伏在床上央求道,“只要十分钟!十分钟就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唐岑趴在床上,不敢抬头看陆晟的反应。他不知道等了多久,才听见陆晟的声音响起。“五分钟,多一秒后果自负。”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对唐岑来说却像是神祇的恩赐。只有五分钟,唐岑不敢耽误,他忍着疼痛套上衣服,把欧培拉抱到了客厅的猫窝里,将足够撑到艾森回来的猫粮和水放到猫窝旁。“乖乖在家,等他回来接你。”抚摸着欧培拉后背柔软的长毛,唐岑俯身吻了吻它,“我爱你。”唐岑从来都没想过,自己第一次说出这三个字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满是鲜血和伤痕,没有一丝浪漫和旖旎。陆晟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眼旁观,不时低头看看手表上的时间,其间他听见了唐岑的话,不由得嗤笑了一声。等唐岑安顿好欧培拉,陆晟才漫不经心地说道:“晚了三十秒,回去再教训你。”唐岑被陆晟拽着手臂拖出了公寓的门,在门合上前的那一瞬间,唐岑挣扎着回过头,从慢慢合上的门缝里看见了躺在猫窝里努力仰望他的欧培拉。※※※※※※※※※※※※※※※※※※※※@花心鸽王 鸽舍 密码:4182第104章唐岑神情恍惚地跟在陆晟身后,走到外面才发现原本人来人往的走道忽然站着三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其中一个男人看到陆晟从卫生间里出来,赶忙走上前将手里的护照递了过去。“陆总,都处理好了,其他人已经坐下午的飞机先走了。”“走吧。”陆晟接过护照,也不给唐岑反应的时间,径自拽着他往海关走去。唐岑跌跌撞撞地跟着陆晟朝前走,几次都差点摔倒,身旁那三人却像是没看见一般,对唐岑的遭遇熟视无睹。过海关的时候,陆晟让两个人站到唐岑前面,自己和另一个人站在唐岑后面。一直等前面两人走过安检,陆晟才把夹着机票的护照还给唐岑。唐岑拿着护照慢慢走了过去,把护照和机票递给海关的工作人员,那位年轻的白人女性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翻了翻他的护照,不紧不慢地在签证上盖了章。再往后就是安检,唐岑临走前什么都没来得及拿,唯一带着的手机也在陆晟,没什么可检查的,但偏偏在安检这里出了小状况。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例行对唐岑进行简单的搜身,他的手顺着唐岑的肩膀一直往下检查,在压到腰的时候唐岑忽然两腿一软朝下跪了下去,还是站在他身旁的陆晟拉了他一把才没让他直接跪到地上。“你还好吗?”负责安检的工作人员有些担忧地问到。唐岑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异样目光,也看得出那些海关工作人员脸上透露着古怪神色的表情。然而他看了一眼已经走到自己身旁的陆晟,轻轻摇了摇头,搭着陆晟的手臂缓缓站起身。过了安检,陆晟或许是担心唐岑再次出什么状况打乱他的计划,一直半搂半扶着唐岑,姿势亲密,就像热恋期的恋人一样。但登上飞机,陆晟把唐岑往座椅上一推就不再管他了,还拿走了他的护照和机票。唐岑望着被陆晟随手扔给下属的护照,心里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似的。他上大学时用的那本护照早就过期了,现在这本是重新开始工作后换的,上面贴满了他和艾森一起旅游时办的签证。那本护照就像是一个见证,见证了唐岑离开唐家、离开陆晟后的新生活,从伦敦开始,到巴黎结束,中途跨越了千山万水,在世界上许多国家徘徊,最后回到了原点。伴随着引擎发出的轰鸣声,飞机起飞了。陆晟买的是头等舱,加上又是夜里的红眼航班,整个客舱里除了引擎的轰鸣声之外没有任何声音。唐岑从腰后扯出头等舱自带的毯子,胡乱地盖到身上,整个人斜靠在座椅靠背上,闭着眼尝试入睡。唐岑身体难受得很,又累又疼,脑子里却总是回放着过往的一幕幕。他记得上大学的时候,陆晟没什么钱,合租的公寓要精打细算,旅行前为了省钱做详细的攻略,就连和他一起回国的那一次,陆晟坐的也是经济舱。那时候唐岑就知道陆晟自尊心很强,现在看来更是如此,不过如今的陆晟已经不再不心疼几张头等舱机票的钱了。唐岑裹紧身上的毯子,心里忽然有几分庆幸,庆幸陆晟买的是头等舱的机票。但仔细想想也不奇怪,陆晟没有理由为了折磨他而委屈自己,毕竟他体会过在狭小的经济舱度过将近二十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唐岑在头等舱的座椅上翻来覆去好一阵,还是抵不过身体的疲劳,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但始终睡不安稳。在不知第几次从浅眠中惊醒,唐岑发现自己的毯子上忽然多了一板铝制包装的药片。他翻过来看了眼包装上印的药名,知道是陆晟扔给他的,或许是他翻动的声音吵到陆晟休息了。那药和格兰迪医院医生开的不同,是唐岑十年前病情恶化时吃的,他只在陆晟面前吃过。可是这个药因为病重时医生加重剂量,过度滥用导致依赖性增强,现在对唐岑已经没什么效果了。然而身上已经出现了擅自停药的副作用,就算陆晟给他的药曾经滥用过,有也比没有好。唐岑掰开药片外面的锡纸,就着冷水吞了两片。粘稠的疼痛让唐岑很难受,他很想吐,也能感觉到自己后背慢慢烧了起来。但比身体不适更难受的是,这是他自己亲自做的选择导致的结果,唐岑知道不会有人救自己,不会再有人拿着更好的选择请求他选择。不会再有那个人了。唐岑缩在毯子里等安眠药起效。耳旁的轰鸣声开始减弱,唐岑感觉自己睡着了,身体和意识都轻飘飘的,像浮在云端一样。漂浮着,又快速下坠,狠狠地摔在地上。滥用的后遗症还在,一板十四片的安眠药,唐岑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长途飞行里吃了七片。他佝偻着身子躺在座椅上,断断续续一直睡到飞机落地。吃了太多安眠药,唐岑醒来时头昏昏涨涨的,身体也发软使不上力,刚撑着扶手站起来,没等他直起腰又摇摇晃晃摔回座椅。离唐岑最近的一位空乘看到他似乎有些身体不适,正想过来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却被陆晟挡了回去。唐岑撑着座椅扶手试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最后还是陆晟等得不耐烦,“好心”深受搀扶扶了一把才勉强能走下飞机。下了飞机,陆晟没有做任何停留,不给唐岑任何休息的机会,把行李和后续的事情交代给同行的三人之后,直接拖着唐岑去了苏瑜清所在的医院。苏瑜清住的是高档私立医院住院大楼最顶层的高级病房,私密性很好,就连进电梯都需要刷卡。陆晟搂着唐岑站在电梯里,宽敞明亮的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人能看到他们,也不需要向任何人做戏,唐岑还是半倚在陆晟身上。唐岑想挣脱陆晟虚假的怀抱,但是他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头昏昏沉沉的,额头和后背慢慢烧了起来,却有一股寒意从身体里慢慢往外渗。“咳——”唐岑的喉咙干涩得生疼,小声咳了一下,得到的反馈是陆晟扣着肩膀的手忽然使劲掐了一下他的骨头。疼痛勉强让唐岑的意识回笼,他看着显示板上间隔变换的数字,看着它一点点接近舅舅所在的楼层,心里突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那种感觉就像是他第一次独自一人去精神病院看病,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煎熬等待一样。电梯到顶楼时发出“叮——”的一声,唐岑忽然打了个冷战。十一年前他做不到一个人面对,十一年后同样做不到。陆晟推开病房大门的时候,苏瑜清刚做完常规的身体检查,听到有人进来的动静,干脆闭着眼靠在病床上,连余光都不曾施舍给来人。唐岑站在陆晟身后,偷偷打量着病床上的人。苏瑜清似乎在一年之间迅速衰老,不过五十岁出头的人却像个久病卧床的老人,身体消瘦了很多,吊着点滴的手干枯得像老树皮,浑身散发着颓败的气息。唐岑记得一年半前递交辞呈的时候,苏瑜清还悠闲地坐在办公室沙发上喝茶,满眼嘲弄和了然,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一样欣赏自己为了陆晟颓废的样子。比起自己被当傻子看笑话,唐岑更害怕看到舅舅现在这幅模样。唐岑站在陆晟背后的阴影里,用很轻很低地声音唤了一声:“舅舅。”病床上的人身体一震,以为是自己幻听,睁开眼睛却看到了站在病床前的唐岑。“你怎么…怎么……”苏瑜清错愕地望着唐岑,口中不停重复着同样的词,半晌都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唐岑站在原地,不敢回答舅舅的质问。“你为什么要逼他!”苏瑜清能看出来唐岑现在的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去,在见到他之前,肯定受了很多折磨。“您说笑了,是他自愿跟我回来的。”陆晟无视苏瑜清的怒视,把唐岑拉到怀里搂着,捏着他的脸颊亲昵地说道:“阿岑,我带你来看你舅舅了,不要忘记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唐岑被陆晟圈在怀里,他强忍着身体的颤抖,朝苏瑜清露出了一个非常难看的笑,“没事,都是不要紧的事情。”“唐岑!”苏瑜清的眼里满是红血丝,他的声音里带着愠怒,但对上唐岑又忍不住放缓了几分,“我不值得你这么做。”“我不能束手旁观……我真的…真的做不到……”唐岑痛苦地摇着头,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压抑的啜泣,“对不起…对不起……”欧培拉是他自己捡回来的,苏瑜清提出帮助的时候他没有主动拒绝,如果他们没有和他扯上关系,现在也不会变成这样。他必须负起责任。病房里回荡着唐岑带着哭腔的道歉,苏瑜清看着唐岑身上明晃晃露在外面的伤,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扎着针的手重重地锤在床板上。“那些都是我亏欠你的!是我该补偿你的!”陆晟看了一会突然没了往下看的兴趣,不给唐岑丝毫道别回应的时间,搂着他直接朝外走。唐岑被陆晟强硬地拖出病房,来不及问舅舅说的所谓的“亏欠”是什么,好像只是很匆忙、很短暂地看了他一眼。第105章出了病房,陆晟没有马上带唐岑离开,他把唐岑按在病房门口的拐角处,对着被咬破的唇瓣粗暴又直接地吻了下去。陆晟吻得很凶,舌尖来回顶着唐岑嘴里的伤口,鲜血顺着裂开的小口里不断渗出,鲜血和唾液混在一起,让粗暴的亲吻更多了几分血腥。唐岑口中血腥味一直没散去,吻久了,他觉得恶心,但在他快忍不住干呕的时候,陆晟放开他。接吻耗尽了唐岑最后的体力,他脱力地靠在墙边喘了很久,等呼吸平稳了才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地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舅舅?”确认过苏瑜清安全,唐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身体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清晰。若有若无的低烧和疼痛磨得唐岑没了反抗的心思,而陆晟那一个吻更是雪上加霜,短暂缺氧过后,唐岑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感觉只要一离开这堵墙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和陆晟多说什么了。陆晟看唐岑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倒也没生气,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扶着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等我玩够了自然会放过你们,而且你别忘了,昨天你求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唐岑乖顺地倚靠在陆晟的胸口,安静地跟着他的步调慢慢朝前走去,丝毫不反驳他说的每一句话。陆晟的语气很温和,环在腰上的手力度正好,稳稳地扶着又不至于弄疼自己,如果不仔细听陆晟说的内容,唐岑甚至产生一种他们还在交往的错觉。然而唐岑没有忘记那一天陆晟闯入他家时穷凶极恶的模样,也没有忘记自己求着陆晟放过欧培拉时说的话。“我什么都答应你。”那七个字化成了一条爬满荆棘的泥泞小路上,小路尽头是无尽的深渊,长满尖刺的植物沿着小路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蔓延,在深渊之中筑起了牢笼。在暴力和杀意的压迫下,唐岑口不择言轻易应许的条件换来了欧培拉活下去的希望,却将他自己拖进了荆棘牢笼之中,彻底斩断了他的退路。“就苏瑜清现在这身体情况,别说出院,就连下地走路都难……”陆晟还在继续,唐岑连着三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只希望陆晟能快点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施舍他一点短暂的休息时间。从拐角到电梯不过十几米的路,唐岑却觉得格外遥远。他的视野里开始闪烁刺眼的白光,走廊的窗户和电梯的门框被白光笼罩着,变得模糊不清。白光吞没了唐岑视线中所有能看到的景象,在视野完全变白后,浓稠的黑又迅速吞噬了白,将唐岑眼前的一切变得一片黑暗。唐岑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得出身旁有一个人影,但看不清是谁。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唐岑已经醒了,凑上来摸了摸唐岑的额头,轻声问道:“你需要帮助吗?”唐岑听出来是个年轻的女性,但视觉还未回复,唐岑看不清她的脸,也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只是女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担忧,让唐岑冒出了求救的心思。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如果请求她报警的话,或许还有逃离陆晟魔爪的机会。然而唐岑动了动嘴唇,还未等他说话,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醒了?”陆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唐岑赶忙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他听见陆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陆晟和那位女性一样,伸手摸了摸唐岑的额头,“烧退了,感觉好点了吗?”唐岑没有回答陆晟,倒是站在唐岑床边的那位年轻女性叮嘱了几句:“等输完液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休息,如果身体感觉不舒服要及时来医院。”“好的,谢谢医生。”陆晟朝医生道了谢,向她询问了几件事情后,又将她送出了病房。唐岑躺在病床上,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他的视线还没完全恢复,但比刚醒来时看得更清楚些了。在陆晟关门前,他瞥见了一个白色的背影。原来刚才那个人是医生,那他现在恐怕还在舅舅住的医院里。幸好他没有贸然求救,不管这家医院的医生是不是陆晟的同伙,对他的关怀是例行的问候还是真的有意帮他,自己都不能再冒这个风险了。唐岑出神盯着吊在头顶的药瓶,送走了医生的陆晟又走回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陆晟翘着腿,半趴在唐岑的床边打量着他空洞的眼睛,看了一会,陆晟忽然笑出了声,“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像不像你自杀未遂住院的那一次?”唐岑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一抖,悬在透明的塑料软管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现在烧退了,他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了。仔细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情才发现从陆晟出轨后发生,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的事情都惊人得相似。现在这情景,像他自杀未遂的那一次,更像他和陆晟提分手前,在酒店里和艾森出轨又高烧卧床不起的那一次。背着恋人和不爱的人上床,拖着病体逃离是非之地,又因高烧昏迷,和不爱的人“同居”……唐岑的人生像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为了逃离原来的生活搬去了新的环境,和完全不同的人生活。他不停地往前走,以为那是新的开始,是全新的生活,却没有发现周围的景色还和原来一样的。“阿岑,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陆晟坐在唐岑的病床旁,冲他虚伪地笑了笑。不幸始终在重演。唐岑木讷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退烧后,身体上的不适感消失了,其他感官也跟着没了知觉,疼痛、悲伤、愤怒……唐岑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就统统感觉不到了。就算陆晟坐在他身旁,把玩着输液软管,针头在皮下乱动,他也全都视而不见。陆晟却总有办法让唐岑服软,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手往唐岑身上一丢,“我帮你换了张新的电话卡,顺便帮你把艾森的电话存进去了。怎么样?给你那个男朋友打个电话?”唐岑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晟,他不明白陆晟为什么要这么要求,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他在伦敦街头电话亭里打电话和陆生提分手的场景。“你什么意思?”唐岑撑着坐起身,手机顺势滚到了手边,他绷着脸质问陆晟,却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慌乱。陆晟转动调节器上的滚轮,将输液速度调跳到了最大,“刚刚医生告诉我,苏瑜清的肾不行了,要换。不换的话最多再活半年,不过配型合适的肾脏……可不好找。”唐岑闭了闭眼,慢慢拿起了落在手边的手机。这一次唐岑没有再犹豫,解锁屏幕,找到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摁了下去。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唐岑刚拨出去没多久就被接起来了,带着电流噪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你好?”唐岑听着艾森的声音,喉咙忽然泛起一阵酸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冷气,直到喉咙被冻得生疼不再酸涩,才咬着下唇低声道:“……是我。”在唐岑说话前,电话那端的艾森一直很安静地等待着,但一听唐岑的声音,他忽然着急起来,“唐岑!我现在回来了,你在哪里?”艾森回来了?他听懂自己留的暗号了?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早一天!此刻唐岑的心里忽然冒出了无数个声音,啜泣着,咆哮着,嘈杂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炸裂开。他一面庆幸艾森回了巴黎,有他在欧培拉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一面又忍不住哀怨起来,如果艾森再在一点回来,或许还能阻止陆晟。然而总是心里有再多的话想和艾森说,唐岑也没能将它们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回国了,我舅舅他……病了,我回来看他。”艾森却又焦急地问道:“严重吗?要不要我过去找你?”“不用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想跟你说一下。”唐岑顿了顿,沉默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那不如干脆一些,将所有的孽缘就此斩断。那会很疼,但疼过之后他就能解脱了。泪水顺着唐岑的眼角滚落,砸在他扎着针的手背上,他紧咬着下唇,把抽噎声咽回肚里,才用勉强平稳的声音和艾森道歉:“对不起。”“唐——”艾森只喊出了一个单音,唐岑就挂断了电话,他们一年多的恋爱关系也随之结束。挂了电话,唐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陆晟抱着手臂在一旁冷嘲热讽道:“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你还真薄情啊。”陆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收走唐岑的手机。等到病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唐岑才找回了神志。他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双手抱着肩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因用力过度戳进肩膀和手臂上的皮肤。在和陆晟分手的第一个秋天,唐岑遇到了艾森和欧培拉,在第二年的秋天他又接连失去了他们。“我和陆晟走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伤害其他人,哪怕代价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伤。”五年后,在疗养院的病房里,唐岑的手臂和肩膀上依旧满是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深深浅浅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病号服上沾着一道道斑驳的血点。艾森给他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让唐岑忘记了自己曾经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但再美好的梦都有醒来的那一天,唐岑看到陆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的人生彻底玩完了。一起生活的回忆在那个秋天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续了,而初恋所有勉强能算上美好的记忆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陆晟亲手抹去了。用那浑浊的污血和体液,还有三条鲜活的生命。“我救不了舅舅,也救不了欧培拉,我谁都救不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唐岑哭诉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变了调,何休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他试着安抚唐岑,试着拉开他紧紧抓着手臂的手,但唐岑力气太大,强行掰开只会弄伤他。何休试了十几分钟都没能安抚住唐岑,最后他没了办法,找疗养院的医生给唐岑打了一针镇定剂。镇定剂起效很快,没多久唐岑就安静下来了,何休扶着他平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昏昏欲睡的唐岑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好想他……”唐岑的声音沙哑着,还带着没退去的哭腔,何休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他也很想念你。”第106章谈话到这里又中断了。何休给唐岑打镇定剂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唐岑会抗拒谈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唐岑醒来后的反应会是这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前一天和何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的事情,开口总是重复着最开始的那一段。他重复说着同样的内容,又重复经历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镇定剂用多了,依赖性和副作用也跟着出现了。唐岑的臆想症开始频繁发作,原先他的记忆就很混乱,几乎是胡乱地衔接拼凑在一起。他在疗养院里住了半年,又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更是从支离破碎变成了颠三倒四。他分辨不出哪一段是真实的经历,哪一段是自己的臆想。有时候以为自己待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又记着自己要去医院看苏瑜清,偶尔还会扯着何休的袖子嚷嚷着要去找艾森。然而更多的时候,唐岑都陷在陆晟留下的恐惧和阴影之中。因为记不清童年和少年时期被冷暴力的记忆,纵使冷暴力持续了二十年的时间,唐松源造成的精神伤害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减了。但陆晟留下的伤害却是近几年的事情,即使大脑为了保护主人而模糊了肉体受到的虐待,唐岑的身体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承受的痛苦。现在只要提起陆晟这个名字,唐岑身上那些被烟头烫过留下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痛,提的次数越多,伤疤疼得越厉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疼得生生昏死过去。幻痛无法消除,身体过度疼痛刺激到了唐岑的神经,他的大脑发出了警告,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提起任何可能诱发幻痛的事情。每隔几天,唐岑就会发病一次。何休才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平和全都是假象,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安抚唐岑,但很多时候并不起效,发病的唐岑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精神濒临崩溃的唐岑拒绝任何人接触,他不会任何人说话,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却再度出现幻听的症状。“唐岑!你是杀人犯!你害死了艾森!”“陆晟杀了三个人!三个人!在陆晟手上不明不白地死去!你为什么要包庇他!”整整一个星期里,不管是醒来还是在睡梦中,唐岑时常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重复着类似的话。有他熟悉的声音,也有他完全不认得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在指责他,命令他。唐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睁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瞳孔紧缩颤抖着。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不小心泄露了一声被压抑着的呻吟。压抑的呻吟拌着低低的哭声,随后慢慢被放大,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知道我知道!陆晟杀了三个人!”“咣当——”护士被唐岑的尖叫吓到了,医用托盘脱手砸在了地上,安瓶和玻璃注射器碎成了两截,药片撒了一地,白色的塑料瓶盖顺着弧度滚进了床底。何休抬手将护士挡在自己身上,微微侧过头,用很低的声音吩咐她去拿新的药。等护士离开病房后,何休才慢慢地走了过去。“我知道……”唐岑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何休以为他安静下来了,刚伸手想要碰他,又听唐岑拔高了音量,“但是说出来了有什么意义!我失去的能重新回来吗!”何休不知道唐岑又听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会,一直等唐岑不再尖叫,何休才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唐岑像受惊似的抖了抖肩膀,却没有躲开。唐岑口中血腥味一直没散去,吻久了,他觉得恶心,但在他快忍不住干呕的时候,陆晟放开他。接吻耗尽了唐岑最后的体力,他脱力地靠在墙边喘了很久,等呼吸平稳了才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地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舅舅?”确认过苏瑜清安全,唐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身体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清晰。若有若无的低烧和疼痛磨得唐岑没了反抗的心思,而陆晟那一个吻更是雪上加霜,短暂缺氧过后,唐岑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感觉只要一离开这堵墙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和陆晟多说什么了。陆晟看唐岑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倒也没生气,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扶着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等我玩够了自然会放过你们,而且你别忘了,昨天你求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唐岑乖顺地倚靠在陆晟的胸口,安静地跟着他的步调慢慢朝前走去,丝毫不反驳他说的每一句话。陆晟的语气很温和,环在腰上的手力度正好,稳稳地扶着又不至于弄疼自己,如果不仔细听陆晟说的内容,唐岑甚至产生一种他们还在交往的错觉。然而唐岑没有忘记那一天陆晟闯入他家时穷凶极恶的模样,也没有忘记自己求着陆晟放过欧培拉时说的话。“我什么都答应你。”那七个字化成了一条爬满荆棘的泥泞小路上,小路尽头是无尽的深渊,长满尖刺的植物沿着小路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蔓延,在深渊之中筑起了牢笼。在暴力和杀意的压迫下,唐岑口不择言轻易应许的条件换来了欧培拉活下去的希望,却将他自己拖进了荆棘牢笼之中,彻底斩断了他的退路。“就苏瑜清现在这身体情况,别说出院,就连下地走路都难……”陆晟还在继续,唐岑连着三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只希望陆晟能快点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施舍他一点短暂的休息时间。从拐角到电梯不过十几米的路,唐岑却觉得格外遥远。他的视野里开始闪烁刺眼的白光,走廊的窗户和电梯的门框被白光笼罩着,变得模糊不清。白光吞没了唐岑视线中所有能看到的景象,在视野完全变白后,浓稠的黑又迅速吞噬了白,将唐岑眼前的一切变得一片黑暗。唐岑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得出身旁有一个人影,但看不清是谁。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唐岑已经醒了,凑上来摸了摸唐岑的额头,轻声问道:“你需要帮助吗?”唐岑听出来是个年轻的女性,但视觉还未回复,唐岑看不清她的脸,也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只是女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担忧,让唐岑冒出了求救的心思。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如果请求她报警的话,或许还有逃离陆晟魔爪的机会。然而唐岑动了动嘴唇,还未等他说话,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醒了?”陆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唐岑赶忙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他听见陆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陆晟和那位女性一样,伸手摸了摸唐岑的额头,“烧退了,感觉好点了吗?”唐岑没有回答陆晟,倒是站在唐岑床边的那位年轻女性叮嘱了几句:“等输完液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休息,如果身体感觉不舒服要及时来医院。”“好的,谢谢医生。”陆晟朝医生道了谢,向她询问了几件事情后,又将她送出了病房。唐岑躺在病床上,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他的视线还没完全恢复,但比刚醒来时看得更清楚些了。在陆晟关门前,他瞥见了一个白色的背影。原来刚才那个人是医生,那他现在恐怕还在舅舅住的医院里。幸好他没有贸然求救,不管这家医院的医生是不是陆晟的同伙,对他的关怀是例行的问候还是真的有意帮他,自己都不能再冒这个风险了。唐岑出神盯着吊在头顶的药瓶,送走了医生的陆晟又走回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陆晟翘着腿,半趴在唐岑的床边打量着他空洞的眼睛,看了一会,陆晟忽然笑出了声,“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像不像你自杀未遂住院的那一次?”唐岑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一抖,悬在透明的塑料软管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现在烧退了,他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了。仔细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情才发现从陆晟出轨后发生,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的事情都惊人得相似。现在这情景,像他自杀未遂的那一次,更像他和陆晟提分手前,在酒店里和艾森出轨又高烧卧床不起的那一次。背着恋人和不爱的人上床,拖着病体逃离是非之地,又因高烧昏迷,和不爱的人“同居”……唐岑的人生像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为了逃离原来的生活搬去了新的环境,和完全不同的人生活。他不停地往前走,以为那是新的开始,是全新的生活,却没有发现周围的景色还和原来一样的。“阿岑,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陆晟坐在唐岑的病床旁,冲他虚伪地笑了笑。不幸始终在重演。唐岑木讷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退烧后,身体上的不适感消失了,其他感官也跟着没了知觉,疼痛、悲伤、愤怒……唐岑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就统统感觉不到了。就算陆晟坐在他身旁,把玩着输液软管,针头在皮下乱动,他也全都视而不见。陆晟却总有办法让唐岑服软,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手往唐岑身上一丢,“我帮你换了张新的电话卡,顺便帮你把艾森的电话存进去了。怎么样?给你那个男朋友打个电话?”唐岑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晟,他不明白陆晟为什么要这么要求,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他在伦敦街头电话亭里打电话和陆生提分手的场景。“你什么意思?”唐岑撑着坐起身,手机顺势滚到了手边,他绷着脸质问陆晟,却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慌乱。陆晟转动调节器上的滚轮,将输液速度调跳到了最大,“刚刚医生告诉我,苏瑜清的肾不行了,要换。不换的话最多再活半年,不过配型合适的肾脏……可不好找。”唐岑闭了闭眼,慢慢拿起了落在手边的手机。这一次唐岑没有再犹豫,解锁屏幕,找到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摁了下去。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唐岑刚拨出去没多久就被接起来了,带着电流噪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你好?”唐岑听着艾森的声音,喉咙忽然泛起一阵酸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冷气,直到喉咙被冻得生疼不再酸涩,才咬着下唇低声道:“……是我。”在唐岑说话前,电话那端的艾森一直很安静地等待着,但一听唐岑的声音,他忽然着急起来,“唐岑!我现在回来了,你在哪里?”艾森回来了?他听懂自己留的暗号了?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早一天!此刻唐岑的心里忽然冒出了无数个声音,啜泣着,咆哮着,嘈杂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炸裂开。他一面庆幸艾森回了巴黎,有他在欧培拉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一面又忍不住哀怨起来,如果艾森再在一点回来,或许还能阻止陆晟。然而总是心里有再多的话想和艾森说,唐岑也没能将它们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回国了,我舅舅他……病了,我回来看他。”艾森却又焦急地问道:“严重吗?要不要我过去找你?”“不用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想跟你说一下。”唐岑顿了顿,沉默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那不如干脆一些,将所有的孽缘就此斩断。那会很疼,但疼过之后他就能解脱了。泪水顺着唐岑的眼角滚落,砸在他扎着针的手背上,他紧咬着下唇,把抽噎声咽回肚里,才用勉强平稳的声音和艾森道歉:“对不起。”“唐——”艾森只喊出了一个单音,唐岑就挂断了电话,他们一年多的恋爱关系也随之结束。挂了电话,唐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陆晟抱着手臂在一旁冷嘲热讽道:“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你还真薄情啊。”陆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收走唐岑的手机。等到病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唐岑才找回了神志。他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双手抱着肩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因用力过度戳进肩膀和手臂上的皮肤。在和陆晟分手的第一个秋天,唐岑遇到了艾森和欧培拉,在第二年的秋天他又接连失去了他们。“我和陆晟走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伤害其他人,哪怕代价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伤。”五年后,在疗养院的病房里,唐岑的手臂和肩膀上依旧满是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深深浅浅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病号服上沾着一道道斑驳的血点。艾森给他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让唐岑忘记了自己曾经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但再美好的梦都有醒来的那一天,唐岑看到陆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的人生彻底玩完了。一起生活的回忆在那个秋天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续了,而初恋所有勉强能算上美好的记忆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陆晟亲手抹去了。用那浑浊的污血和体液,还有三条鲜活的生命。“我救不了舅舅,也救不了欧培拉,我谁都救不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唐岑哭诉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变了调,何休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他试着安抚唐岑,试着拉开他紧紧抓着手臂的手,但唐岑力气太大,强行掰开只会弄伤他。何休试了十几分钟都没能安抚住唐岑,最后他没了办法,找疗养院的医生给唐岑打了一针镇定剂。镇定剂起效很快,没多久唐岑就安静下来了,何休扶着他平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昏昏欲睡的唐岑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好想他……”唐岑的声音沙哑着,还带着没退去的哭腔,何休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他也很想念你。”第106章谈话到这里又中断了。何休给唐岑打镇定剂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唐岑会抗拒谈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唐岑醒来后的反应会是这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前一天和何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的事情,开口总是重复着最开始的那一段。他重复说着同样的内容,又重复经历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镇定剂用多了,依赖性和副作用也跟着出现了。唐岑的臆想症开始频繁发作,原先他的记忆就很混乱,几乎是胡乱地衔接拼凑在一起。他在疗养院里住了半年,又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更是从支离破碎变成了颠三倒四。他分辨不出哪一段是真实的经历,哪一段是自己的臆想。有时候以为自己待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又记着自己要去医院看苏瑜清,偶尔还会扯着何休的袖子嚷嚷着要去找艾森。然而更多的时候,唐岑都陷在陆晟留下的恐惧和阴影之中。因为记不清童年和少年时期被冷暴力的记忆,纵使冷暴力持续了二十年的时间,唐松源造成的精神伤害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减了。但陆晟留下的伤害却是近几年的事情,即使大脑为了保护主人而模糊了肉体受到的虐待,唐岑的身体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承受的痛苦。现在只要提起陆晟这个名字,唐岑身上那些被烟头烫过留下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痛,提的次数越多,伤疤疼得越厉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疼得生生昏死过去。幻痛无法消除,身体过度疼痛刺激到了唐岑的神经,他的大脑发出了警告,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提起任何可能诱发幻痛的事情。每隔几天,唐岑就会发病一次。何休才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平和全都是假象,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安抚唐岑,但很多时候并不起效,发病的唐岑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精神濒临崩溃的唐岑拒绝任何人接触,他不会任何人说话,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却再度出现幻听的症状。“唐岑!你是杀人犯!你害死了艾森!”“陆晟杀了三个人!三个人!在陆晟手上不明不白地死去!你为什么要包庇他!”整整一个星期里,不管是醒来还是在睡梦中,唐岑时常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重复着类似的话。有他熟悉的声音,也有他完全不认得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在指责他,命令他。唐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睁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瞳孔紧缩颤抖着。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不小心泄露了一声被压抑着的呻吟。压抑的呻吟拌着低低的哭声,随后慢慢被放大,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知道我知道!陆晟杀了三个人!”“咣当——”护士被唐岑的尖叫吓到了,医用托盘脱手砸在了地上,安瓶和玻璃注射器碎成了两截,药片撒了一地,白色的塑料瓶盖顺着弧度滚进了床底。何休抬手将护士挡在自己身上,微微侧过头,用很低的声音吩咐她去拿新的药。等护士离开病房后,何休才慢慢地走了过去。“我知道……”唐岑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何休以为他安静下来了,刚伸手想要碰他,又听唐岑拔高了音量,“但是说出来了有什么意义!我失去的能重新回来吗!”何休不知道唐岑又听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会,一直等唐岑不再尖叫,何休才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唐岑像受惊似的抖了抖肩膀,却没有躲开。唐岑口中血腥味一直没散去,吻久了,他觉得恶心,但在他快忍不住干呕的时候,陆晟放开他。接吻耗尽了唐岑最后的体力,他脱力地靠在墙边喘了很久,等呼吸平稳了才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地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舅舅?”确认过苏瑜清安全,唐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身体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清晰。若有若无的低烧和疼痛磨得唐岑没了反抗的心思,而陆晟那一个吻更是雪上加霜,短暂缺氧过后,唐岑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感觉只要一离开这堵墙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和陆晟多说什么了。陆晟看唐岑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倒也没生气,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扶着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等我玩够了自然会放过你们,而且你别忘了,昨天你求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唐岑乖顺地倚靠在陆晟的胸口,安静地跟着他的步调慢慢朝前走去,丝毫不反驳他说的每一句话。陆晟的语气很温和,环在腰上的手力度正好,稳稳地扶着又不至于弄疼自己,如果不仔细听陆晟说的内容,唐岑甚至产生一种他们还在交往的错觉。然而唐岑没有忘记那一天陆晟闯入他家时穷凶极恶的模样,也没有忘记自己求着陆晟放过欧培拉时说的话。“我什么都答应你。”那七个字化成了一条爬满荆棘的泥泞小路上,小路尽头是无尽的深渊,长满尖刺的植物沿着小路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蔓延,在深渊之中筑起了牢笼。在暴力和杀意的压迫下,唐岑口不择言轻易应许的条件换来了欧培拉活下去的希望,却将他自己拖进了荆棘牢笼之中,彻底斩断了他的退路。“就苏瑜清现在这身体情况,别说出院,就连下地走路都难……”陆晟还在继续,唐岑连着三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只希望陆晟能快点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施舍他一点短暂的休息时间。从拐角到电梯不过十几米的路,唐岑却觉得格外遥远。他的视野里开始闪烁刺眼的白光,走廊的窗户和电梯的门框被白光笼罩着,变得模糊不清。白光吞没了唐岑视线中所有能看到的景象,在视野完全变白后,浓稠的黑又迅速吞噬了白,将唐岑眼前的一切变得一片黑暗。唐岑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得出身旁有一个人影,但看不清是谁。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唐岑已经醒了,凑上来摸了摸唐岑的额头,轻声问道:“你需要帮助吗?”唐岑听出来是个年轻的女性,但视觉还未回复,唐岑看不清她的脸,也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只是女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担忧,让唐岑冒出了求救的心思。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如果请求她报警的话,或许还有逃离陆晟魔爪的机会。然而唐岑动了动嘴唇,还未等他说话,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醒了?”陆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唐岑赶忙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他听见陆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陆晟和那位女性一样,伸手摸了摸唐岑的额头,“烧退了,感觉好点了吗?”唐岑没有回答陆晟,倒是站在唐岑床边的那位年轻女性叮嘱了几句:“等输完液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休息,如果身体感觉不舒服要及时来医院。”“好的,谢谢医生。”陆晟朝医生道了谢,向她询问了几件事情后,又将她送出了病房。唐岑躺在病床上,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他的视线还没完全恢复,但比刚醒来时看得更清楚些了。在陆晟关门前,他瞥见了一个白色的背影。原来刚才那个人是医生,那他现在恐怕还在舅舅住的医院里。幸好他没有贸然求救,不管这家医院的医生是不是陆晟的同伙,对他的关怀是例行的问候还是真的有意帮他,自己都不能再冒这个风险了。唐岑出神盯着吊在头顶的药瓶,送走了医生的陆晟又走回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陆晟翘着腿,半趴在唐岑的床边打量着他空洞的眼睛,看了一会,陆晟忽然笑出了声,“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像不像你自杀未遂住院的那一次?”唐岑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一抖,悬在透明的塑料软管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现在烧退了,他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了。仔细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情才发现从陆晟出轨后发生,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的事情都惊人得相似。现在这情景,像他自杀未遂的那一次,更像他和陆晟提分手前,在酒店里和艾森出轨又高烧卧床不起的那一次。背着恋人和不爱的人上床,拖着病体逃离是非之地,又因高烧昏迷,和不爱的人“同居”……唐岑的人生像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为了逃离原来的生活搬去了新的环境,和完全不同的人生活。他不停地往前走,以为那是新的开始,是全新的生活,却没有发现周围的景色还和原来一样的。“阿岑,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陆晟坐在唐岑的病床旁,冲他虚伪地笑了笑。不幸始终在重演。唐岑木讷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退烧后,身体上的不适感消失了,其他感官也跟着没了知觉,疼痛、悲伤、愤怒……唐岑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就统统感觉不到了。就算陆晟坐在他身旁,把玩着输液软管,针头在皮下乱动,他也全都视而不见。陆晟却总有办法让唐岑服软,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手往唐岑身上一丢,“我帮你换了张新的电话卡,顺便帮你把艾森的电话存进去了。怎么样?给你那个男朋友打个电话?”唐岑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晟,他不明白陆晟为什么要这么要求,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他在伦敦街头电话亭里打电话和陆生提分手的场景。“你什么意思?”唐岑撑着坐起身,手机顺势滚到了手边,他绷着脸质问陆晟,却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慌乱。陆晟转动调节器上的滚轮,将输液速度调跳到了最大,“刚刚医生告诉我,苏瑜清的肾不行了,要换。不换的话最多再活半年,不过配型合适的肾脏……可不好找。”唐岑闭了闭眼,慢慢拿起了落在手边的手机。这一次唐岑没有再犹豫,解锁屏幕,找到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摁了下去。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唐岑刚拨出去没多久就被接起来了,带着电流噪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你好?”唐岑听着艾森的声音,喉咙忽然泛起一阵酸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冷气,直到喉咙被冻得生疼不再酸涩,才咬着下唇低声道:“……是我。”在唐岑说话前,电话那端的艾森一直很安静地等待着,但一听唐岑的声音,他忽然着急起来,“唐岑!我现在回来了,你在哪里?”艾森回来了?他听懂自己留的暗号了?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早一天!此刻唐岑的心里忽然冒出了无数个声音,啜泣着,咆哮着,嘈杂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炸裂开。他一面庆幸艾森回了巴黎,有他在欧培拉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一面又忍不住哀怨起来,如果艾森再在一点回来,或许还能阻止陆晟。然而总是心里有再多的话想和艾森说,唐岑也没能将它们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回国了,我舅舅他……病了,我回来看他。”艾森却又焦急地问道:“严重吗?要不要我过去找你?”“不用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想跟你说一下。”唐岑顿了顿,沉默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那不如干脆一些,将所有的孽缘就此斩断。那会很疼,但疼过之后他就能解脱了。泪水顺着唐岑的眼角滚落,砸在他扎着针的手背上,他紧咬着下唇,把抽噎声咽回肚里,才用勉强平稳的声音和艾森道歉:“对不起。”“唐——”艾森只喊出了一个单音,唐岑就挂断了电话,他们一年多的恋爱关系也随之结束。挂了电话,唐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陆晟抱着手臂在一旁冷嘲热讽道:“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你还真薄情啊。”陆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收走唐岑的手机。等到病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唐岑才找回了神志。他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双手抱着肩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因用力过度戳进肩膀和手臂上的皮肤。在和陆晟分手的第一个秋天,唐岑遇到了艾森和欧培拉,在第二年的秋天他又接连失去了他们。“我和陆晟走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伤害其他人,哪怕代价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伤。”五年后,在疗养院的病房里,唐岑的手臂和肩膀上依旧满是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深深浅浅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病号服上沾着一道道斑驳的血点。艾森给他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让唐岑忘记了自己曾经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但再美好的梦都有醒来的那一天,唐岑看到陆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的人生彻底玩完了。一起生活的回忆在那个秋天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续了,而初恋所有勉强能算上美好的记忆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陆晟亲手抹去了。用那浑浊的污血和体液,还有三条鲜活的生命。“我救不了舅舅,也救不了欧培拉,我谁都救不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唐岑哭诉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变了调,何休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他试着安抚唐岑,试着拉开他紧紧抓着手臂的手,但唐岑力气太大,强行掰开只会弄伤他。何休试了十几分钟都没能安抚住唐岑,最后他没了办法,找疗养院的医生给唐岑打了一针镇定剂。镇定剂起效很快,没多久唐岑就安静下来了,何休扶着他平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昏昏欲睡的唐岑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好想他……”唐岑的声音沙哑着,还带着没退去的哭腔,何休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他也很想念你。”第106章谈话到这里又中断了。何休给唐岑打镇定剂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唐岑会抗拒谈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唐岑醒来后的反应会是这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前一天和何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的事情,开口总是重复着最开始的那一段。他重复说着同样的内容,又重复经历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镇定剂用多了,依赖性和副作用也跟着出现了。唐岑的臆想症开始频繁发作,原先他的记忆就很混乱,几乎是胡乱地衔接拼凑在一起。他在疗养院里住了半年,又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更是从支离破碎变成了颠三倒四。他分辨不出哪一段是真实的经历,哪一段是自己的臆想。有时候以为自己待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又记着自己要去医院看苏瑜清,偶尔还会扯着何休的袖子嚷嚷着要去找艾森。然而更多的时候,唐岑都陷在陆晟留下的恐惧和阴影之中。因为记不清童年和少年时期被冷暴力的记忆,纵使冷暴力持续了二十年的时间,唐松源造成的精神伤害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减了。但陆晟留下的伤害却是近几年的事情,即使大脑为了保护主人而模糊了肉体受到的虐待,唐岑的身体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承受的痛苦。现在只要提起陆晟这个名字,唐岑身上那些被烟头烫过留下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痛,提的次数越多,伤疤疼得越厉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疼得生生昏死过去。幻痛无法消除,身体过度疼痛刺激到了唐岑的神经,他的大脑发出了警告,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提起任何可能诱发幻痛的事情。每隔几天,唐岑就会发病一次。何休才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平和全都是假象,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安抚唐岑,但很多时候并不起效,发病的唐岑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精神濒临崩溃的唐岑拒绝任何人接触,他不会任何人说话,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却再度出现幻听的症状。“唐岑!你是杀人犯!你害死了艾森!”“陆晟杀了三个人!三个人!在陆晟手上不明不白地死去!你为什么要包庇他!”整整一个星期里,不管是醒来还是在睡梦中,唐岑时常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重复着类似的话。有他熟悉的声音,也有他完全不认得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在指责他,命令他。唐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睁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瞳孔紧缩颤抖着。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不小心泄露了一声被压抑着的呻吟。压抑的呻吟拌着低低的哭声,随后慢慢被放大,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知道我知道!陆晟杀了三个人!”“咣当——”护士被唐岑的尖叫吓到了,医用托盘脱手砸在了地上,安瓶和玻璃注射器碎成了两截,药片撒了一地,白色的塑料瓶盖顺着弧度滚进了床底。何休抬手将护士挡在自己身上,微微侧过头,用很低的声音吩咐她去拿新的药。等护士离开病房后,何休才慢慢地走了过去。“我知道……”唐岑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何休以为他安静下来了,刚伸手想要碰他,又听唐岑拔高了音量,“但是说出来了有什么意义!我失去的能重新回来吗!”何休不知道唐岑又听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会,一直等唐岑不再尖叫,何休才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唐岑像受惊似的抖了抖肩膀,却没有躲开。唐岑口中血腥味一直没散去,吻久了,他觉得恶心,但在他快忍不住干呕的时候,陆晟放开他。接吻耗尽了唐岑最后的体力,他脱力地靠在墙边喘了很久,等呼吸平稳了才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地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舅舅?”确认过苏瑜清安全,唐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身体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清晰。若有若无的低烧和疼痛磨得唐岑没了反抗的心思,而陆晟那一个吻更是雪上加霜,短暂缺氧过后,唐岑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感觉只要一离开这堵墙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和陆晟多说什么了。陆晟看唐岑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倒也没生气,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扶着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等我玩够了自然会放过你们,而且你别忘了,昨天你求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唐岑乖顺地倚靠在陆晟的胸口,安静地跟着他的步调慢慢朝前走去,丝毫不反驳他说的每一句话。陆晟的语气很温和,环在腰上的手力度正好,稳稳地扶着又不至于弄疼自己,如果不仔细听陆晟说的内容,唐岑甚至产生一种他们还在交往的错觉。然而唐岑没有忘记那一天陆晟闯入他家时穷凶极恶的模样,也没有忘记自己求着陆晟放过欧培拉时说的话。“我什么都答应你。”那七个字化成了一条爬满荆棘的泥泞小路上,小路尽头是无尽的深渊,长满尖刺的植物沿着小路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蔓延,在深渊之中筑起了牢笼。在暴力和杀意的压迫下,唐岑口不择言轻易应许的条件换来了欧培拉活下去的希望,却将他自己拖进了荆棘牢笼之中,彻底斩断了他的退路。“就苏瑜清现在这身体情况,别说出院,就连下地走路都难……”陆晟还在继续,唐岑连着三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只希望陆晟能快点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施舍他一点短暂的休息时间。从拐角到电梯不过十几米的路,唐岑却觉得格外遥远。他的视野里开始闪烁刺眼的白光,走廊的窗户和电梯的门框被白光笼罩着,变得模糊不清。白光吞没了唐岑视线中所有能看到的景象,在视野完全变白后,浓稠的黑又迅速吞噬了白,将唐岑眼前的一切变得一片黑暗。唐岑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得出身旁有一个人影,但看不清是谁。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唐岑已经醒了,凑上来摸了摸唐岑的额头,轻声问道:“你需要帮助吗?”唐岑听出来是个年轻的女性,但视觉还未回复,唐岑看不清她的脸,也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只是女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担忧,让唐岑冒出了求救的心思。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如果请求她报警的话,或许还有逃离陆晟魔爪的机会。然而唐岑动了动嘴唇,还未等他说话,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醒了?”陆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唐岑赶忙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他听见陆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陆晟和那位女性一样,伸手摸了摸唐岑的额头,“烧退了,感觉好点了吗?”唐岑没有回答陆晟,倒是站在唐岑床边的那位年轻女性叮嘱了几句:“等输完液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休息,如果身体感觉不舒服要及时来医院。”“好的,谢谢医生。”陆晟朝医生道了谢,向她询问了几件事情后,又将她送出了病房。唐岑躺在病床上,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他的视线还没完全恢复,但比刚醒来时看得更清楚些了。在陆晟关门前,他瞥见了一个白色的背影。原来刚才那个人是医生,那他现在恐怕还在舅舅住的医院里。幸好他没有贸然求救,不管这家医院的医生是不是陆晟的同伙,对他的关怀是例行的问候还是真的有意帮他,自己都不能再冒这个风险了。唐岑出神盯着吊在头顶的药瓶,送走了医生的陆晟又走回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陆晟翘着腿,半趴在唐岑的床边打量着他空洞的眼睛,看了一会,陆晟忽然笑出了声,“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像不像你自杀未遂住院的那一次?”唐岑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一抖,悬在透明的塑料软管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现在烧退了,他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了。仔细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情才发现从陆晟出轨后发生,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的事情都惊人得相似。现在这情景,像他自杀未遂的那一次,更像他和陆晟提分手前,在酒店里和艾森出轨又高烧卧床不起的那一次。背着恋人和不爱的人上床,拖着病体逃离是非之地,又因高烧昏迷,和不爱的人“同居”……唐岑的人生像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为了逃离原来的生活搬去了新的环境,和完全不同的人生活。他不停地往前走,以为那是新的开始,是全新的生活,却没有发现周围的景色还和原来一样的。“阿岑,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陆晟坐在唐岑的病床旁,冲他虚伪地笑了笑。不幸始终在重演。唐岑木讷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退烧后,身体上的不适感消失了,其他感官也跟着没了知觉,疼痛、悲伤、愤怒……唐岑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就统统感觉不到了。就算陆晟坐在他身旁,把玩着输液软管,针头在皮下乱动,他也全都视而不见。陆晟却总有办法让唐岑服软,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手往唐岑身上一丢,“我帮你换了张新的电话卡,顺便帮你把艾森的电话存进去了。怎么样?给你那个男朋友打个电话?”唐岑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晟,他不明白陆晟为什么要这么要求,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他在伦敦街头电话亭里打电话和陆生提分手的场景。“你什么意思?”唐岑撑着坐起身,手机顺势滚到了手边,他绷着脸质问陆晟,却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慌乱。陆晟转动调节器上的滚轮,将输液速度调跳到了最大,“刚刚医生告诉我,苏瑜清的肾不行了,要换。不换的话最多再活半年,不过配型合适的肾脏……可不好找。”唐岑闭了闭眼,慢慢拿起了落在手边的手机。这一次唐岑没有再犹豫,解锁屏幕,找到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摁了下去。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唐岑刚拨出去没多久就被接起来了,带着电流噪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你好?”唐岑听着艾森的声音,喉咙忽然泛起一阵酸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冷气,直到喉咙被冻得生疼不再酸涩,才咬着下唇低声道:“……是我。”在唐岑说话前,电话那端的艾森一直很安静地等待着,但一听唐岑的声音,他忽然着急起来,“唐岑!我现在回来了,你在哪里?”艾森回来了?他听懂自己留的暗号了?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早一天!此刻唐岑的心里忽然冒出了无数个声音,啜泣着,咆哮着,嘈杂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炸裂开。他一面庆幸艾森回了巴黎,有他在欧培拉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一面又忍不住哀怨起来,如果艾森再在一点回来,或许还能阻止陆晟。然而总是心里有再多的话想和艾森说,唐岑也没能将它们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回国了,我舅舅他……病了,我回来看他。”艾森却又焦急地问道:“严重吗?要不要我过去找你?”“不用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想跟你说一下。”唐岑顿了顿,沉默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那不如干脆一些,将所有的孽缘就此斩断。那会很疼,但疼过之后他就能解脱了。泪水顺着唐岑的眼角滚落,砸在他扎着针的手背上,他紧咬着下唇,把抽噎声咽回肚里,才用勉强平稳的声音和艾森道歉:“对不起。”“唐——”艾森只喊出了一个单音,唐岑就挂断了电话,他们一年多的恋爱关系也随之结束。挂了电话,唐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陆晟抱着手臂在一旁冷嘲热讽道:“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你还真薄情啊。”陆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收走唐岑的手机。等到病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唐岑才找回了神志。他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双手抱着肩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因用力过度戳进肩膀和手臂上的皮肤。在和陆晟分手的第一个秋天,唐岑遇到了艾森和欧培拉,在第二年的秋天他又接连失去了他们。“我和陆晟走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伤害其他人,哪怕代价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伤。”五年后,在疗养院的病房里,唐岑的手臂和肩膀上依旧满是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深深浅浅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病号服上沾着一道道斑驳的血点。艾森给他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让唐岑忘记了自己曾经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但再美好的梦都有醒来的那一天,唐岑看到陆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的人生彻底玩完了。一起生活的回忆在那个秋天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续了,而初恋所有勉强能算上美好的记忆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陆晟亲手抹去了。用那浑浊的污血和体液,还有三条鲜活的生命。“我救不了舅舅,也救不了欧培拉,我谁都救不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唐岑哭诉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变了调,何休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他试着安抚唐岑,试着拉开他紧紧抓着手臂的手,但唐岑力气太大,强行掰开只会弄伤他。何休试了十几分钟都没能安抚住唐岑,最后他没了办法,找疗养院的医生给唐岑打了一针镇定剂。镇定剂起效很快,没多久唐岑就安静下来了,何休扶着他平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昏昏欲睡的唐岑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好想他……”唐岑的声音沙哑着,还带着没退去的哭腔,何休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他也很想念你。”第106章谈话到这里又中断了。何休给唐岑打镇定剂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唐岑会抗拒谈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唐岑醒来后的反应会是这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前一天和何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的事情,开口总是重复着最开始的那一段。他重复说着同样的内容,又重复经历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镇定剂用多了,依赖性和副作用也跟着出现了。唐岑的臆想症开始频繁发作,原先他的记忆就很混乱,几乎是胡乱地衔接拼凑在一起。他在疗养院里住了半年,又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更是从支离破碎变成了颠三倒四。他分辨不出哪一段是真实的经历,哪一段是自己的臆想。有时候以为自己待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又记着自己要去医院看苏瑜清,偶尔还会扯着何休的袖子嚷嚷着要去找艾森。然而更多的时候,唐岑都陷在陆晟留下的恐惧和阴影之中。因为记不清童年和少年时期被冷暴力的记忆,纵使冷暴力持续了二十年的时间,唐松源造成的精神伤害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减了。但陆晟留下的伤害却是近几年的事情,即使大脑为了保护主人而模糊了肉体受到的虐待,唐岑的身体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承受的痛苦。现在只要提起陆晟这个名字,唐岑身上那些被烟头烫过留下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痛,提的次数越多,伤疤疼得越厉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疼得生生昏死过去。幻痛无法消除,身体过度疼痛刺激到了唐岑的神经,他的大脑发出了警告,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提起任何可能诱发幻痛的事情。每隔几天,唐岑就会发病一次。何休才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平和全都是假象,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安抚唐岑,但很多时候并不起效,发病的唐岑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精神濒临崩溃的唐岑拒绝任何人接触,他不会任何人说话,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却再度出现幻听的症状。“唐岑!你是杀人犯!你害死了艾森!”“陆晟杀了三个人!三个人!在陆晟手上不明不白地死去!你为什么要包庇他!”整整一个星期里,不管是醒来还是在睡梦中,唐岑时常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重复着类似的话。有他熟悉的声音,也有他完全不认得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在指责他,命令他。唐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睁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瞳孔紧缩颤抖着。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不小心泄露了一声被压抑着的呻吟。压抑的呻吟拌着低低的哭声,随后慢慢被放大,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知道我知道!陆晟杀了三个人!”“咣当——”护士被唐岑的尖叫吓到了,医用托盘脱手砸在了地上,安瓶和玻璃注射器碎成了两截,药片撒了一地,白色的塑料瓶盖顺着弧度滚进了床底。何休抬手将护士挡在自己身上,微微侧过头,用很低的声音吩咐她去拿新的药。等护士离开病房后,何休才慢慢地走了过去。“我知道……”唐岑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何休以为他安静下来了,刚伸手想要碰他,又听唐岑拔高了音量,“但是说出来了有什么意义!我失去的能重新回来吗!”何休不知道唐岑又听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会,一直等唐岑不再尖叫,何休才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唐岑像受惊似的抖了抖肩膀,却没有躲开。唐岑口中血腥味一直没散去,吻久了,他觉得恶心,但在他快忍不住干呕的时候,陆晟放开他。接吻耗尽了唐岑最后的体力,他脱力地靠在墙边喘了很久,等呼吸平稳了才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地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舅舅?”确认过苏瑜清安全,唐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身体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清晰。若有若无的低烧和疼痛磨得唐岑没了反抗的心思,而陆晟那一个吻更是雪上加霜,短暂缺氧过后,唐岑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感觉只要一离开这堵墙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和陆晟多说什么了。陆晟看唐岑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倒也没生气,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扶着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等我玩够了自然会放过你们,而且你别忘了,昨天你求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唐岑乖顺地倚靠在陆晟的胸口,安静地跟着他的步调慢慢朝前走去,丝毫不反驳他说的每一句话。陆晟的语气很温和,环在腰上的手力度正好,稳稳地扶着又不至于弄疼自己,如果不仔细听陆晟说的内容,唐岑甚至产生一种他们还在交往的错觉。然而唐岑没有忘记那一天陆晟闯入他家时穷凶极恶的模样,也没有忘记自己求着陆晟放过欧培拉时说的话。“我什么都答应你。”那七个字化成了一条爬满荆棘的泥泞小路上,小路尽头是无尽的深渊,长满尖刺的植物沿着小路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蔓延,在深渊之中筑起了牢笼。在暴力和杀意的压迫下,唐岑口不择言轻易应许的条件换来了欧培拉活下去的希望,却将他自己拖进了荆棘牢笼之中,彻底斩断了他的退路。“就苏瑜清现在这身体情况,别说出院,就连下地走路都难……”陆晟还在继续,唐岑连着三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只希望陆晟能快点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施舍他一点短暂的休息时间。从拐角到电梯不过十几米的路,唐岑却觉得格外遥远。他的视野里开始闪烁刺眼的白光,走廊的窗户和电梯的门框被白光笼罩着,变得模糊不清。白光吞没了唐岑视线中所有能看到的景象,在视野完全变白后,浓稠的黑又迅速吞噬了白,将唐岑眼前的一切变得一片黑暗。唐岑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得出身旁有一个人影,但看不清是谁。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唐岑已经醒了,凑上来摸了摸唐岑的额头,轻声问道:“你需要帮助吗?”唐岑听出来是个年轻的女性,但视觉还未回复,唐岑看不清她的脸,也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只是女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担忧,让唐岑冒出了求救的心思。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如果请求她报警的话,或许还有逃离陆晟魔爪的机会。然而唐岑动了动嘴唇,还未等他说话,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醒了?”陆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唐岑赶忙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他听见陆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陆晟和那位女性一样,伸手摸了摸唐岑的额头,“烧退了,感觉好点了吗?”唐岑没有回答陆晟,倒是站在唐岑床边的那位年轻女性叮嘱了几句:“等输完液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休息,如果身体感觉不舒服要及时来医院。”“好的,谢谢医生。”陆晟朝医生道了谢,向她询问了几件事情后,又将她送出了病房。唐岑躺在病床上,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他的视线还没完全恢复,但比刚醒来时看得更清楚些了。在陆晟关门前,他瞥见了一个白色的背影。原来刚才那个人是医生,那他现在恐怕还在舅舅住的医院里。幸好他没有贸然求救,不管这家医院的医生是不是陆晟的同伙,对他的关怀是例行的问候还是真的有意帮他,自己都不能再冒这个风险了。唐岑出神盯着吊在头顶的药瓶,送走了医生的陆晟又走回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陆晟翘着腿,半趴在唐岑的床边打量着他空洞的眼睛,看了一会,陆晟忽然笑出了声,“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像不像你自杀未遂住院的那一次?”唐岑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一抖,悬在透明的塑料软管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现在烧退了,他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了。仔细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情才发现从陆晟出轨后发生,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的事情都惊人得相似。现在这情景,像他自杀未遂的那一次,更像他和陆晟提分手前,在酒店里和艾森出轨又高烧卧床不起的那一次。背着恋人和不爱的人上床,拖着病体逃离是非之地,又因高烧昏迷,和不爱的人“同居”……唐岑的人生像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为了逃离原来的生活搬去了新的环境,和完全不同的人生活。他不停地往前走,以为那是新的开始,是全新的生活,却没有发现周围的景色还和原来一样的。“阿岑,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陆晟坐在唐岑的病床旁,冲他虚伪地笑了笑。不幸始终在重演。唐岑木讷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退烧后,身体上的不适感消失了,其他感官也跟着没了知觉,疼痛、悲伤、愤怒……唐岑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就统统感觉不到了。就算陆晟坐在他身旁,把玩着输液软管,针头在皮下乱动,他也全都视而不见。陆晟却总有办法让唐岑服软,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手往唐岑身上一丢,“我帮你换了张新的电话卡,顺便帮你把艾森的电话存进去了。怎么样?给你那个男朋友打个电话?”唐岑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晟,他不明白陆晟为什么要这么要求,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他在伦敦街头电话亭里打电话和陆生提分手的场景。“你什么意思?”唐岑撑着坐起身,手机顺势滚到了手边,他绷着脸质问陆晟,却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慌乱。陆晟转动调节器上的滚轮,将输液速度调跳到了最大,“刚刚医生告诉我,苏瑜清的肾不行了,要换。不换的话最多再活半年,不过配型合适的肾脏……可不好找。”唐岑闭了闭眼,慢慢拿起了落在手边的手机。这一次唐岑没有再犹豫,解锁屏幕,找到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摁了下去。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唐岑刚拨出去没多久就被接起来了,带着电流噪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你好?”唐岑听着艾森的声音,喉咙忽然泛起一阵酸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冷气,直到喉咙被冻得生疼不再酸涩,才咬着下唇低声道:“……是我。”在唐岑说话前,电话那端的艾森一直很安静地等待着,但一听唐岑的声音,他忽然着急起来,“唐岑!我现在回来了,你在哪里?”艾森回来了?他听懂自己留的暗号了?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早一天!此刻唐岑的心里忽然冒出了无数个声音,啜泣着,咆哮着,嘈杂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炸裂开。他一面庆幸艾森回了巴黎,有他在欧培拉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一面又忍不住哀怨起来,如果艾森再在一点回来,或许还能阻止陆晟。然而总是心里有再多的话想和艾森说,唐岑也没能将它们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回国了,我舅舅他……病了,我回来看他。”艾森却又焦急地问道:“严重吗?要不要我过去找你?”“不用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想跟你说一下。”唐岑顿了顿,沉默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那不如干脆一些,将所有的孽缘就此斩断。那会很疼,但疼过之后他就能解脱了。泪水顺着唐岑的眼角滚落,砸在他扎着针的手背上,他紧咬着下唇,把抽噎声咽回肚里,才用勉强平稳的声音和艾森道歉:“对不起。”“唐——”艾森只喊出了一个单音,唐岑就挂断了电话,他们一年多的恋爱关系也随之结束。挂了电话,唐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陆晟抱着手臂在一旁冷嘲热讽道:“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你还真薄情啊。”陆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收走唐岑的手机。等到病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唐岑才找回了神志。他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双手抱着肩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因用力过度戳进肩膀和手臂上的皮肤。在和陆晟分手的第一个秋天,唐岑遇到了艾森和欧培拉,在第二年的秋天他又接连失去了他们。“我和陆晟走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伤害其他人,哪怕代价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伤。”五年后,在疗养院的病房里,唐岑的手臂和肩膀上依旧满是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深深浅浅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病号服上沾着一道道斑驳的血点。艾森给他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让唐岑忘记了自己曾经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但再美好的梦都有醒来的那一天,唐岑看到陆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的人生彻底玩完了。一起生活的回忆在那个秋天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续了,而初恋所有勉强能算上美好的记忆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陆晟亲手抹去了。用那浑浊的污血和体液,还有三条鲜活的生命。“我救不了舅舅,也救不了欧培拉,我谁都救不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唐岑哭诉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变了调,何休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他试着安抚唐岑,试着拉开他紧紧抓着手臂的手,但唐岑力气太大,强行掰开只会弄伤他。何休试了十几分钟都没能安抚住唐岑,最后他没了办法,找疗养院的医生给唐岑打了一针镇定剂。镇定剂起效很快,没多久唐岑就安静下来了,何休扶着他平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昏昏欲睡的唐岑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好想他……”唐岑的声音沙哑着,还带着没退去的哭腔,何休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他也很想念你。”第106章谈话到这里又中断了。何休给唐岑打镇定剂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唐岑会抗拒谈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唐岑醒来后的反应会是这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前一天和何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的事情,开口总是重复着最开始的那一段。他重复说着同样的内容,又重复经历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镇定剂用多了,依赖性和副作用也跟着出现了。唐岑的臆想症开始频繁发作,原先他的记忆就很混乱,几乎是胡乱地衔接拼凑在一起。他在疗养院里住了半年,又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更是从支离破碎变成了颠三倒四。他分辨不出哪一段是真实的经历,哪一段是自己的臆想。有时候以为自己待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又记着自己要去医院看苏瑜清,偶尔还会扯着何休的袖子嚷嚷着要去找艾森。然而更多的时候,唐岑都陷在陆晟留下的恐惧和阴影之中。因为记不清童年和少年时期被冷暴力的记忆,纵使冷暴力持续了二十年的时间,唐松源造成的精神伤害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减了。但陆晟留下的伤害却是近几年的事情,即使大脑为了保护主人而模糊了肉体受到的虐待,唐岑的身体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承受的痛苦。现在只要提起陆晟这个名字,唐岑身上那些被烟头烫过留下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痛,提的次数越多,伤疤疼得越厉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疼得生生昏死过去。幻痛无法消除,身体过度疼痛刺激到了唐岑的神经,他的大脑发出了警告,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提起任何可能诱发幻痛的事情。每隔几天,唐岑就会发病一次。何休才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平和全都是假象,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安抚唐岑,但很多时候并不起效,发病的唐岑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精神濒临崩溃的唐岑拒绝任何人接触,他不会任何人说话,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却再度出现幻听的症状。“唐岑!你是杀人犯!你害死了艾森!”“陆晟杀了三个人!三个人!在陆晟手上不明不白地死去!你为什么要包庇他!”整整一个星期里,不管是醒来还是在睡梦中,唐岑时常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重复着类似的话。有他熟悉的声音,也有他完全不认得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在指责他,命令他。唐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睁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瞳孔紧缩颤抖着。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不小心泄露了一声被压抑着的呻吟。压抑的呻吟拌着低低的哭声,随后慢慢被放大,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知道我知道!陆晟杀了三个人!”“咣当——”护士被唐岑的尖叫吓到了,医用托盘脱手砸在了地上,安瓶和玻璃注射器碎成了两截,药片撒了一地,白色的塑料瓶盖顺着弧度滚进了床底。何休抬手将护士挡在自己身上,微微侧过头,用很低的声音吩咐她去拿新的药。等护士离开病房后,何休才慢慢地走了过去。“我知道……”唐岑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何休以为他安静下来了,刚伸手想要碰他,又听唐岑拔高了音量,“但是说出来了有什么意义!我失去的能重新回来吗!”何休不知道唐岑又听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会,一直等唐岑不再尖叫,何休才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唐岑像受惊似的抖了抖肩膀,却没有躲开。唐岑口中血腥味一直没散去,吻久了,他觉得恶心,但在他快忍不住干呕的时候,陆晟放开他。接吻耗尽了唐岑最后的体力,他脱力地靠在墙边喘了很久,等呼吸平稳了才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地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舅舅?”确认过苏瑜清安全,唐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身体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清晰。若有若无的低烧和疼痛磨得唐岑没了反抗的心思,而陆晟那一个吻更是雪上加霜,短暂缺氧过后,唐岑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感觉只要一离开这堵墙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和陆晟多说什么了。陆晟看唐岑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倒也没生气,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扶着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等我玩够了自然会放过你们,而且你别忘了,昨天你求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唐岑乖顺地倚靠在陆晟的胸口,安静地跟着他的步调慢慢朝前走去,丝毫不反驳他说的每一句话。陆晟的语气很温和,环在腰上的手力度正好,稳稳地扶着又不至于弄疼自己,如果不仔细听陆晟说的内容,唐岑甚至产生一种他们还在交往的错觉。然而唐岑没有忘记那一天陆晟闯入他家时穷凶极恶的模样,也没有忘记自己求着陆晟放过欧培拉时说的话。“我什么都答应你。”那七个字化成了一条爬满荆棘的泥泞小路上,小路尽头是无尽的深渊,长满尖刺的植物沿着小路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蔓延,在深渊之中筑起了牢笼。在暴力和杀意的压迫下,唐岑口不择言轻易应许的条件换来了欧培拉活下去的希望,却将他自己拖进了荆棘牢笼之中,彻底斩断了他的退路。“就苏瑜清现在这身体情况,别说出院,就连下地走路都难……”陆晟还在继续,唐岑连着三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只希望陆晟能快点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施舍他一点短暂的休息时间。从拐角到电梯不过十几米的路,唐岑却觉得格外遥远。他的视野里开始闪烁刺眼的白光,走廊的窗户和电梯的门框被白光笼罩着,变得模糊不清。白光吞没了唐岑视线中所有能看到的景象,在视野完全变白后,浓稠的黑又迅速吞噬了白,将唐岑眼前的一切变得一片黑暗。唐岑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得出身旁有一个人影,但看不清是谁。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唐岑已经醒了,凑上来摸了摸唐岑的额头,轻声问道:“你需要帮助吗?”唐岑听出来是个年轻的女性,但视觉还未回复,唐岑看不清她的脸,也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只是女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担忧,让唐岑冒出了求救的心思。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如果请求她报警的话,或许还有逃离陆晟魔爪的机会。然而唐岑动了动嘴唇,还未等他说话,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醒了?”陆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唐岑赶忙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他听见陆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陆晟和那位女性一样,伸手摸了摸唐岑的额头,“烧退了,感觉好点了吗?”唐岑没有回答陆晟,倒是站在唐岑床边的那位年轻女性叮嘱了几句:“等输完液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休息,如果身体感觉不舒服要及时来医院。”“好的,谢谢医生。”陆晟朝医生道了谢,向她询问了几件事情后,又将她送出了病房。唐岑躺在病床上,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他的视线还没完全恢复,但比刚醒来时看得更清楚些了。在陆晟关门前,他瞥见了一个白色的背影。原来刚才那个人是医生,那他现在恐怕还在舅舅住的医院里。幸好他没有贸然求救,不管这家医院的医生是不是陆晟的同伙,对他的关怀是例行的问候还是真的有意帮他,自己都不能再冒这个风险了。唐岑出神盯着吊在头顶的药瓶,送走了医生的陆晟又走回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陆晟翘着腿,半趴在唐岑的床边打量着他空洞的眼睛,看了一会,陆晟忽然笑出了声,“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像不像你自杀未遂住院的那一次?”唐岑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一抖,悬在透明的塑料软管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现在烧退了,他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了。仔细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情才发现从陆晟出轨后发生,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的事情都惊人得相似。现在这情景,像他自杀未遂的那一次,更像他和陆晟提分手前,在酒店里和艾森出轨又高烧卧床不起的那一次。背着恋人和不爱的人上床,拖着病体逃离是非之地,又因高烧昏迷,和不爱的人“同居”……唐岑的人生像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为了逃离原来的生活搬去了新的环境,和完全不同的人生活。他不停地往前走,以为那是新的开始,是全新的生活,却没有发现周围的景色还和原来一样的。“阿岑,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陆晟坐在唐岑的病床旁,冲他虚伪地笑了笑。不幸始终在重演。唐岑木讷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退烧后,身体上的不适感消失了,其他感官也跟着没了知觉,疼痛、悲伤、愤怒……唐岑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就统统感觉不到了。就算陆晟坐在他身旁,把玩着输液软管,针头在皮下乱动,他也全都视而不见。陆晟却总有办法让唐岑服软,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手往唐岑身上一丢,“我帮你换了张新的电话卡,顺便帮你把艾森的电话存进去了。怎么样?给你那个男朋友打个电话?”唐岑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晟,他不明白陆晟为什么要这么要求,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他在伦敦街头电话亭里打电话和陆生提分手的场景。“你什么意思?”唐岑撑着坐起身,手机顺势滚到了手边,他绷着脸质问陆晟,却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慌乱。陆晟转动调节器上的滚轮,将输液速度调跳到了最大,“刚刚医生告诉我,苏瑜清的肾不行了,要换。不换的话最多再活半年,不过配型合适的肾脏……可不好找。”唐岑闭了闭眼,慢慢拿起了落在手边的手机。这一次唐岑没有再犹豫,解锁屏幕,找到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摁了下去。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唐岑刚拨出去没多久就被接起来了,带着电流噪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你好?”唐岑听着艾森的声音,喉咙忽然泛起一阵酸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冷气,直到喉咙被冻得生疼不再酸涩,才咬着下唇低声道:“……是我。”在唐岑说话前,电话那端的艾森一直很安静地等待着,但一听唐岑的声音,他忽然着急起来,“唐岑!我现在回来了,你在哪里?”艾森回来了?他听懂自己留的暗号了?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早一天!此刻唐岑的心里忽然冒出了无数个声音,啜泣着,咆哮着,嘈杂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炸裂开。他一面庆幸艾森回了巴黎,有他在欧培拉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一面又忍不住哀怨起来,如果艾森再在一点回来,或许还能阻止陆晟。然而总是心里有再多的话想和艾森说,唐岑也没能将它们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回国了,我舅舅他……病了,我回来看他。”艾森却又焦急地问道:“严重吗?要不要我过去找你?”“不用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想跟你说一下。”唐岑顿了顿,沉默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那不如干脆一些,将所有的孽缘就此斩断。那会很疼,但疼过之后他就能解脱了。泪水顺着唐岑的眼角滚落,砸在他扎着针的手背上,他紧咬着下唇,把抽噎声咽回肚里,才用勉强平稳的声音和艾森道歉:“对不起。”“唐——”艾森只喊出了一个单音,唐岑就挂断了电话,他们一年多的恋爱关系也随之结束。挂了电话,唐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陆晟抱着手臂在一旁冷嘲热讽道:“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你还真薄情啊。”陆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收走唐岑的手机。等到病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唐岑才找回了神志。他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双手抱着肩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因用力过度戳进肩膀和手臂上的皮肤。在和陆晟分手的第一个秋天,唐岑遇到了艾森和欧培拉,在第二年的秋天他又接连失去了他们。“我和陆晟走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伤害其他人,哪怕代价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伤。”五年后,在疗养院的病房里,唐岑的手臂和肩膀上依旧满是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深深浅浅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病号服上沾着一道道斑驳的血点。艾森给他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让唐岑忘记了自己曾经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但再美好的梦都有醒来的那一天,唐岑看到陆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的人生彻底玩完了。一起生活的回忆在那个秋天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续了,而初恋所有勉强能算上美好的记忆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陆晟亲手抹去了。用那浑浊的污血和体液,还有三条鲜活的生命。“我救不了舅舅,也救不了欧培拉,我谁都救不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唐岑哭诉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变了调,何休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他试着安抚唐岑,试着拉开他紧紧抓着手臂的手,但唐岑力气太大,强行掰开只会弄伤他。何休试了十几分钟都没能安抚住唐岑,最后他没了办法,找疗养院的医生给唐岑打了一针镇定剂。镇定剂起效很快,没多久唐岑就安静下来了,何休扶着他平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昏昏欲睡的唐岑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好想他……”唐岑的声音沙哑着,还带着没退去的哭腔,何休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他也很想念你。”第106章谈话到这里又中断了。何休给唐岑打镇定剂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唐岑会抗拒谈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唐岑醒来后的反应会是这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前一天和何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的事情,开口总是重复着最开始的那一段。他重复说着同样的内容,又重复经历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镇定剂用多了,依赖性和副作用也跟着出现了。唐岑的臆想症开始频繁发作,原先他的记忆就很混乱,几乎是胡乱地衔接拼凑在一起。他在疗养院里住了半年,又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更是从支离破碎变成了颠三倒四。他分辨不出哪一段是真实的经历,哪一段是自己的臆想。有时候以为自己待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又记着自己要去医院看苏瑜清,偶尔还会扯着何休的袖子嚷嚷着要去找艾森。然而更多的时候,唐岑都陷在陆晟留下的恐惧和阴影之中。因为记不清童年和少年时期被冷暴力的记忆,纵使冷暴力持续了二十年的时间,唐松源造成的精神伤害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减了。但陆晟留下的伤害却是近几年的事情,即使大脑为了保护主人而模糊了肉体受到的虐待,唐岑的身体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承受的痛苦。现在只要提起陆晟这个名字,唐岑身上那些被烟头烫过留下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痛,提的次数越多,伤疤疼得越厉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疼得生生昏死过去。幻痛无法消除,身体过度疼痛刺激到了唐岑的神经,他的大脑发出了警告,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提起任何可能诱发幻痛的事情。每隔几天,唐岑就会发病一次。何休才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平和全都是假象,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安抚唐岑,但很多时候并不起效,发病的唐岑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精神濒临崩溃的唐岑拒绝任何人接触,他不会任何人说话,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却再度出现幻听的症状。“唐岑!你是杀人犯!你害死了艾森!”“陆晟杀了三个人!三个人!在陆晟手上不明不白地死去!你为什么要包庇他!”整整一个星期里,不管是醒来还是在睡梦中,唐岑时常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重复着类似的话。有他熟悉的声音,也有他完全不认得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在指责他,命令他。唐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睁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瞳孔紧缩颤抖着。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不小心泄露了一声被压抑着的呻吟。压抑的呻吟拌着低低的哭声,随后慢慢被放大,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知道我知道!陆晟杀了三个人!”“咣当——”护士被唐岑的尖叫吓到了,医用托盘脱手砸在了地上,安瓶和玻璃注射器碎成了两截,药片撒了一地,白色的塑料瓶盖顺着弧度滚进了床底。何休抬手将护士挡在自己身上,微微侧过头,用很低的声音吩咐她去拿新的药。等护士离开病房后,何休才慢慢地走了过去。“我知道……”唐岑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何休以为他安静下来了,刚伸手想要碰他,又听唐岑拔高了音量,“但是说出来了有什么意义!我失去的能重新回来吗!”何休不知道唐岑又听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会,一直等唐岑不再尖叫,何休才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唐岑像受惊似的抖了抖肩膀,却没有躲开。唐岑口中血腥味一直没散去,吻久了,他觉得恶心,但在他快忍不住干呕的时候,陆晟放开他。接吻耗尽了唐岑最后的体力,他脱力地靠在墙边喘了很久,等呼吸平稳了才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地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舅舅?”确认过苏瑜清安全,唐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身体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清晰。若有若无的低烧和疼痛磨得唐岑没了反抗的心思,而陆晟那一个吻更是雪上加霜,短暂缺氧过后,唐岑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感觉只要一离开这堵墙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和陆晟多说什么了。陆晟看唐岑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倒也没生气,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扶着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等我玩够了自然会放过你们,而且你别忘了,昨天你求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唐岑乖顺地倚靠在陆晟的胸口,安静地跟着他的步调慢慢朝前走去,丝毫不反驳他说的每一句话。陆晟的语气很温和,环在腰上的手力度正好,稳稳地扶着又不至于弄疼自己,如果不仔细听陆晟说的内容,唐岑甚至产生一种他们还在交往的错觉。然而唐岑没有忘记那一天陆晟闯入他家时穷凶极恶的模样,也没有忘记自己求着陆晟放过欧培拉时说的话。“我什么都答应你。”那七个字化成了一条爬满荆棘的泥泞小路上,小路尽头是无尽的深渊,长满尖刺的植物沿着小路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蔓延,在深渊之中筑起了牢笼。在暴力和杀意的压迫下,唐岑口不择言轻易应许的条件换来了欧培拉活下去的希望,却将他自己拖进了荆棘牢笼之中,彻底斩断了他的退路。“就苏瑜清现在这身体情况,别说出院,就连下地走路都难……”陆晟还在继续,唐岑连着三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只希望陆晟能快点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施舍他一点短暂的休息时间。从拐角到电梯不过十几米的路,唐岑却觉得格外遥远。他的视野里开始闪烁刺眼的白光,走廊的窗户和电梯的门框被白光笼罩着,变得模糊不清。白光吞没了唐岑视线中所有能看到的景象,在视野完全变白后,浓稠的黑又迅速吞噬了白,将唐岑眼前的一切变得一片黑暗。唐岑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得出身旁有一个人影,但看不清是谁。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唐岑已经醒了,凑上来摸了摸唐岑的额头,轻声问道:“你需要帮助吗?”唐岑听出来是个年轻的女性,但视觉还未回复,唐岑看不清她的脸,也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只是女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担忧,让唐岑冒出了求救的心思。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如果请求她报警的话,或许还有逃离陆晟魔爪的机会。然而唐岑动了动嘴唇,还未等他说话,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醒了?”陆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唐岑赶忙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他听见陆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陆晟和那位女性一样,伸手摸了摸唐岑的额头,“烧退了,感觉好点了吗?”唐岑没有回答陆晟,倒是站在唐岑床边的那位年轻女性叮嘱了几句:“等输完液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休息,如果身体感觉不舒服要及时来医院。”“好的,谢谢医生。”陆晟朝医生道了谢,向她询问了几件事情后,又将她送出了病房。唐岑躺在病床上,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他的视线还没完全恢复,但比刚醒来时看得更清楚些了。在陆晟关门前,他瞥见了一个白色的背影。原来刚才那个人是医生,那他现在恐怕还在舅舅住的医院里。幸好他没有贸然求救,不管这家医院的医生是不是陆晟的同伙,对他的关怀是例行的问候还是真的有意帮他,自己都不能再冒这个风险了。唐岑出神盯着吊在头顶的药瓶,送走了医生的陆晟又走回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陆晟翘着腿,半趴在唐岑的床边打量着他空洞的眼睛,看了一会,陆晟忽然笑出了声,“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像不像你自杀未遂住院的那一次?”唐岑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一抖,悬在透明的塑料软管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现在烧退了,他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了。仔细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情才发现从陆晟出轨后发生,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的事情都惊人得相似。现在这情景,像他自杀未遂的那一次,更像他和陆晟提分手前,在酒店里和艾森出轨又高烧卧床不起的那一次。背着恋人和不爱的人上床,拖着病体逃离是非之地,又因高烧昏迷,和不爱的人“同居”……唐岑的人生像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为了逃离原来的生活搬去了新的环境,和完全不同的人生活。他不停地往前走,以为那是新的开始,是全新的生活,却没有发现周围的景色还和原来一样的。“阿岑,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陆晟坐在唐岑的病床旁,冲他虚伪地笑了笑。不幸始终在重演。唐岑木讷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退烧后,身体上的不适感消失了,其他感官也跟着没了知觉,疼痛、悲伤、愤怒……唐岑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就统统感觉不到了。就算陆晟坐在他身旁,把玩着输液软管,针头在皮下乱动,他也全都视而不见。陆晟却总有办法让唐岑服软,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手往唐岑身上一丢,“我帮你换了张新的电话卡,顺便帮你把艾森的电话存进去了。怎么样?给你那个男朋友打个电话?”唐岑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晟,他不明白陆晟为什么要这么要求,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他在伦敦街头电话亭里打电话和陆生提分手的场景。“你什么意思?”唐岑撑着坐起身,手机顺势滚到了手边,他绷着脸质问陆晟,却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慌乱。陆晟转动调节器上的滚轮,将输液速度调跳到了最大,“刚刚医生告诉我,苏瑜清的肾不行了,要换。不换的话最多再活半年,不过配型合适的肾脏……可不好找。”唐岑闭了闭眼,慢慢拿起了落在手边的手机。这一次唐岑没有再犹豫,解锁屏幕,找到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摁了下去。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唐岑刚拨出去没多久就被接起来了,带着电流噪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你好?”唐岑听着艾森的声音,喉咙忽然泛起一阵酸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冷气,直到喉咙被冻得生疼不再酸涩,才咬着下唇低声道:“……是我。”在唐岑说话前,电话那端的艾森一直很安静地等待着,但一听唐岑的声音,他忽然着急起来,“唐岑!我现在回来了,你在哪里?”艾森回来了?他听懂自己留的暗号了?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早一天!此刻唐岑的心里忽然冒出了无数个声音,啜泣着,咆哮着,嘈杂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炸裂开。他一面庆幸艾森回了巴黎,有他在欧培拉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一面又忍不住哀怨起来,如果艾森再在一点回来,或许还能阻止陆晟。然而总是心里有再多的话想和艾森说,唐岑也没能将它们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回国了,我舅舅他……病了,我回来看他。”艾森却又焦急地问道:“严重吗?要不要我过去找你?”“不用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想跟你说一下。”唐岑顿了顿,沉默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那不如干脆一些,将所有的孽缘就此斩断。那会很疼,但疼过之后他就能解脱了。泪水顺着唐岑的眼角滚落,砸在他扎着针的手背上,他紧咬着下唇,把抽噎声咽回肚里,才用勉强平稳的声音和艾森道歉:“对不起。”“唐——”艾森只喊出了一个单音,唐岑就挂断了电话,他们一年多的恋爱关系也随之结束。挂了电话,唐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陆晟抱着手臂在一旁冷嘲热讽道:“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你还真薄情啊。”陆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收走唐岑的手机。等到病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唐岑才找回了神志。他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双手抱着肩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因用力过度戳进肩膀和手臂上的皮肤。在和陆晟分手的第一个秋天,唐岑遇到了艾森和欧培拉,在第二年的秋天他又接连失去了他们。“我和陆晟走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伤害其他人,哪怕代价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伤。”五年后,在疗养院的病房里,唐岑的手臂和肩膀上依旧满是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深深浅浅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病号服上沾着一道道斑驳的血点。艾森给他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让唐岑忘记了自己曾经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但再美好的梦都有醒来的那一天,唐岑看到陆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的人生彻底玩完了。一起生活的回忆在那个秋天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续了,而初恋所有勉强能算上美好的记忆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陆晟亲手抹去了。用那浑浊的污血和体液,还有三条鲜活的生命。“我救不了舅舅,也救不了欧培拉,我谁都救不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唐岑哭诉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变了调,何休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他试着安抚唐岑,试着拉开他紧紧抓着手臂的手,但唐岑力气太大,强行掰开只会弄伤他。何休试了十几分钟都没能安抚住唐岑,最后他没了办法,找疗养院的医生给唐岑打了一针镇定剂。镇定剂起效很快,没多久唐岑就安静下来了,何休扶着他平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昏昏欲睡的唐岑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好想他……”唐岑的声音沙哑着,还带着没退去的哭腔,何休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他也很想念你。”第106章谈话到这里又中断了。何休给唐岑打镇定剂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唐岑会抗拒谈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唐岑醒来后的反应会是这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前一天和何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的事情,开口总是重复着最开始的那一段。他重复说着同样的内容,又重复经历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镇定剂用多了,依赖性和副作用也跟着出现了。唐岑的臆想症开始频繁发作,原先他的记忆就很混乱,几乎是胡乱地衔接拼凑在一起。他在疗养院里住了半年,又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更是从支离破碎变成了颠三倒四。他分辨不出哪一段是真实的经历,哪一段是自己的臆想。有时候以为自己待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又记着自己要去医院看苏瑜清,偶尔还会扯着何休的袖子嚷嚷着要去找艾森。然而更多的时候,唐岑都陷在陆晟留下的恐惧和阴影之中。因为记不清童年和少年时期被冷暴力的记忆,纵使冷暴力持续了二十年的时间,唐松源造成的精神伤害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减了。但陆晟留下的伤害却是近几年的事情,即使大脑为了保护主人而模糊了肉体受到的虐待,唐岑的身体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承受的痛苦。现在只要提起陆晟这个名字,唐岑身上那些被烟头烫过留下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痛,提的次数越多,伤疤疼得越厉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疼得生生昏死过去。幻痛无法消除,身体过度疼痛刺激到了唐岑的神经,他的大脑发出了警告,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提起任何可能诱发幻痛的事情。每隔几天,唐岑就会发病一次。何休才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平和全都是假象,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安抚唐岑,但很多时候并不起效,发病的唐岑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精神濒临崩溃的唐岑拒绝任何人接触,他不会任何人说话,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却再度出现幻听的症状。“唐岑!你是杀人犯!你害死了艾森!”“陆晟杀了三个人!三个人!在陆晟手上不明不白地死去!你为什么要包庇他!”整整一个星期里,不管是醒来还是在睡梦中,唐岑时常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重复着类似的话。有他熟悉的声音,也有他完全不认得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在指责他,命令他。唐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睁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瞳孔紧缩颤抖着。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不小心泄露了一声被压抑着的呻吟。压抑的呻吟拌着低低的哭声,随后慢慢被放大,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知道我知道!陆晟杀了三个人!”“咣当——”护士被唐岑的尖叫吓到了,医用托盘脱手砸在了地上,安瓶和玻璃注射器碎成了两截,药片撒了一地,白色的塑料瓶盖顺着弧度滚进了床底。何休抬手将护士挡在自己身上,微微侧过头,用很低的声音吩咐她去拿新的药。等护士离开病房后,何休才慢慢地走了过去。“我知道……”唐岑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何休以为他安静下来了,刚伸手想要碰他,又听唐岑拔高了音量,“但是说出来了有什么意义!我失去的能重新回来吗!”何休不知道唐岑又听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会,一直等唐岑不再尖叫,何休才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唐岑像受惊似的抖了抖肩膀,却没有躲开。唐岑口中血腥味一直没散去,吻久了,他觉得恶心,但在他快忍不住干呕的时候,陆晟放开他。接吻耗尽了唐岑最后的体力,他脱力地靠在墙边喘了很久,等呼吸平稳了才耷拉着脑袋神色恹恹地问道:“你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舅舅?”确认过苏瑜清安全,唐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地,紧绷的神经倏然放松下来,身体的不适感也越来越清晰。若有若无的低烧和疼痛磨得唐岑没了反抗的心思,而陆晟那一个吻更是雪上加霜,短暂缺氧过后,唐岑整个人都是头重脚轻,感觉只要一离开这堵墙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已经没有力气再和陆晟多说什么了。陆晟看唐岑一副不欲多说的模样,倒也没生气,伸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搂在怀里,扶着他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等我玩够了自然会放过你们,而且你别忘了,昨天你求我的时候说了什么。”唐岑乖顺地倚靠在陆晟的胸口,安静地跟着他的步调慢慢朝前走去,丝毫不反驳他说的每一句话。陆晟的语气很温和,环在腰上的手力度正好,稳稳地扶着又不至于弄疼自己,如果不仔细听陆晟说的内容,唐岑甚至产生一种他们还在交往的错觉。然而唐岑没有忘记那一天陆晟闯入他家时穷凶极恶的模样,也没有忘记自己求着陆晟放过欧培拉时说的话。“我什么都答应你。”那七个字化成了一条爬满荆棘的泥泞小路上,小路尽头是无尽的深渊,长满尖刺的植物沿着小路往更深更黑暗的地方蔓延,在深渊之中筑起了牢笼。在暴力和杀意的压迫下,唐岑口不择言轻易应许的条件换来了欧培拉活下去的希望,却将他自己拖进了荆棘牢笼之中,彻底斩断了他的退路。“就苏瑜清现在这身体情况,别说出院,就连下地走路都难……”陆晟还在继续,唐岑连着三天都没能好好休息,只希望陆晟能快点结束这场漫长的折磨,施舍他一点短暂的休息时间。从拐角到电梯不过十几米的路,唐岑却觉得格外遥远。他的视野里开始闪烁刺眼的白光,走廊的窗户和电梯的门框被白光笼罩着,变得模糊不清。白光吞没了唐岑视线中所有能看到的景象,在视野完全变白后,浓稠的黑又迅速吞噬了白,将唐岑眼前的一切变得一片黑暗。唐岑失去了意识,等他再醒来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一片模糊,只隐约看得出身旁有一个人影,但看不清是谁。人影似乎察觉到了唐岑已经醒了,凑上来摸了摸唐岑的额头,轻声问道:“你需要帮助吗?”唐岑听出来是个年轻的女性,但视觉还未回复,唐岑看不清她的脸,也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只是女人的声音里还带着几分担忧,让唐岑冒出了求救的心思。虽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如果请求她报警的话,或许还有逃离陆晟魔爪的机会。然而唐岑动了动嘴唇,还未等他说话,病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醒了?”陆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唐岑赶忙把还未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他听见陆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他面前。陆晟和那位女性一样,伸手摸了摸唐岑的额头,“烧退了,感觉好点了吗?”唐岑没有回答陆晟,倒是站在唐岑床边的那位年轻女性叮嘱了几句:“等输完液就可以出院了,不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注意休息,如果身体感觉不舒服要及时来医院。”“好的,谢谢医生。”陆晟朝医生道了谢,向她询问了几件事情后,又将她送出了病房。唐岑躺在病床上,默默听着两人的交谈。他的视线还没完全恢复,但比刚醒来时看得更清楚些了。在陆晟关门前,他瞥见了一个白色的背影。原来刚才那个人是医生,那他现在恐怕还在舅舅住的医院里。幸好他没有贸然求救,不管这家医院的医生是不是陆晟的同伙,对他的关怀是例行的问候还是真的有意帮他,自己都不能再冒这个风险了。唐岑出神盯着吊在头顶的药瓶,送走了医生的陆晟又走回病床前,拉开椅子坐了下来。陆晟翘着腿,半趴在唐岑的床边打量着他空洞的眼睛,看了一会,陆晟忽然笑出了声,“觉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像不像你自杀未遂住院的那一次?”唐岑搭在被子上的手微微一抖,悬在透明的塑料软管也跟着晃动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但现在烧退了,他的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了。仔细过去两年发生的事情才发现从陆晟出轨后发生,在他身上发生的每一件的事情都惊人得相似。现在这情景,像他自杀未遂的那一次,更像他和陆晟提分手前,在酒店里和艾森出轨又高烧卧床不起的那一次。背着恋人和不爱的人上床,拖着病体逃离是非之地,又因高烧昏迷,和不爱的人“同居”……唐岑的人生像一个无限循环的莫比乌斯环,为了逃离原来的生活搬去了新的环境,和完全不同的人生活。他不停地往前走,以为那是新的开始,是全新的生活,却没有发现周围的景色还和原来一样的。“阿岑,我们又回到原点了。”陆晟坐在唐岑的病床旁,冲他虚伪地笑了笑。不幸始终在重演。唐岑木讷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退烧后,身体上的不适感消失了,其他感官也跟着没了知觉,疼痛、悲伤、愤怒……唐岑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就统统感觉不到了。就算陆晟坐在他身旁,把玩着输液软管,针头在皮下乱动,他也全都视而不见。陆晟却总有办法让唐岑服软,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随手往唐岑身上一丢,“我帮你换了张新的电话卡,顺便帮你把艾森的电话存进去了。怎么样?给你那个男朋友打个电话?”唐岑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晟,他不明白陆晟为什么要这么要求,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他在伦敦街头电话亭里打电话和陆生提分手的场景。“你什么意思?”唐岑撑着坐起身,手机顺势滚到了手边,他绷着脸质问陆晟,却没察觉到自己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慌乱。陆晟转动调节器上的滚轮,将输液速度调跳到了最大,“刚刚医生告诉我,苏瑜清的肾不行了,要换。不换的话最多再活半年,不过配型合适的肾脏……可不好找。”唐岑闭了闭眼,慢慢拿起了落在手边的手机。这一次唐岑没有再犹豫,解锁屏幕,找到通讯录里的那个号码摁了下去。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唐岑刚拨出去没多久就被接起来了,带着电流噪声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你好?”唐岑听着艾森的声音,喉咙忽然泛起一阵酸涩,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冷气,直到喉咙被冻得生疼不再酸涩,才咬着下唇低声道:“……是我。”在唐岑说话前,电话那端的艾森一直很安静地等待着,但一听唐岑的声音,他忽然着急起来,“唐岑!我现在回来了,你在哪里?”艾森回来了?他听懂自己留的暗号了?可是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再早一天!此刻唐岑的心里忽然冒出了无数个声音,啜泣着,咆哮着,嘈杂的声音在他的大脑中炸裂开。他一面庆幸艾森回了巴黎,有他在欧培拉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一面又忍不住哀怨起来,如果艾森再在一点回来,或许还能阻止陆晟。然而总是心里有再多的话想和艾森说,唐岑也没能将它们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我回国了,我舅舅他……病了,我回来看他。”艾森却又焦急地问道:“严重吗?要不要我过去找你?”“不用了,我给你打电话就想跟你说一下。”唐岑顿了顿,沉默一会儿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继续和你在一起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了……”一个谎言必须用另一个谎来圆,那不如干脆一些,将所有的孽缘就此斩断。那会很疼,但疼过之后他就能解脱了。泪水顺着唐岑的眼角滚落,砸在他扎着针的手背上,他紧咬着下唇,把抽噎声咽回肚里,才用勉强平稳的声音和艾森道歉:“对不起。”“唐——”艾森只喊出了一个单音,唐岑就挂断了电话,他们一年多的恋爱关系也随之结束。挂了电话,唐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陆晟抱着手臂在一旁冷嘲热讽道:“这么急着撇清关系,你还真薄情啊。”陆晟说完就转身离开了病房,临走前还不忘收走唐岑的手机。等到病房的门再一次被关上,唐岑才找回了神志。他趴在床上嚎啕大哭,双手抱着肩膀,十根手指的指甲都因用力过度戳进肩膀和手臂上的皮肤。在和陆晟分手的第一个秋天,唐岑遇到了艾森和欧培拉,在第二年的秋天他又接连失去了他们。“我和陆晟走只是希望他不要再伤害其他人,哪怕代价是我自己,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一个人因为我而受伤。”五年后,在疗养院的病房里,唐岑的手臂和肩膀上依旧满是指甲挠出来的血痕,深深浅浅的伤口往外渗着血,病号服上沾着一道道斑驳的血点。艾森给他描绘的未来太过美好,让唐岑忘记了自己曾经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但再美好的梦都有醒来的那一天,唐岑看到陆晟站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的人生彻底玩完了。一起生活的回忆在那个秋天戛然而止,再也没有后续了,而初恋所有勉强能算上美好的记忆也是在那个时候被陆晟亲手抹去了。用那浑浊的污血和体液,还有三条鲜活的生命。“我救不了舅舅,也救不了欧培拉,我谁都救不了……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唐岑哭诉的声音到最后甚至变了调,何休看见他嘴唇一开一合,却听不到他到底说了什么。他试着安抚唐岑,试着拉开他紧紧抓着手臂的手,但唐岑力气太大,强行掰开只会弄伤他。何休试了十几分钟都没能安抚住唐岑,最后他没了办法,找疗养院的医生给唐岑打了一针镇定剂。镇定剂起效很快,没多久唐岑就安静下来了,何休扶着他平躺下,帮他盖好被子,昏昏欲睡的唐岑又忽然从被子里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我好想他……”唐岑的声音沙哑着,还带着没退去的哭腔,何休抚摸着他的额头,轻声道:“他也很想念你。”第106章谈话到这里又中断了。何休给唐岑打镇定剂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唐岑会抗拒谈及后来发生的事情,但他没想到唐岑醒来后的反应会是这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唐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前一天和何休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的事情,开口总是重复着最开始的那一段。他重复说着同样的内容,又重复经历被人按在床上打镇定剂,镇定剂用多了,依赖性和副作用也跟着出现了。唐岑的臆想症开始频繁发作,原先他的记忆就很混乱,几乎是胡乱地衔接拼凑在一起。他在疗养院里住了半年,又花了一整年的时间才想起十多年前的事情,现在更是从支离破碎变成了颠三倒四。他分辨不出哪一段是真实的经历,哪一段是自己的臆想。有时候以为自己待在那个房间里,有时候又记着自己要去医院看苏瑜清,偶尔还会扯着何休的袖子嚷嚷着要去找艾森。然而更多的时候,唐岑都陷在陆晟留下的恐惧和阴影之中。因为记不清童年和少年时期被冷暴力的记忆,纵使冷暴力持续了二十年的时间,唐松源造成的精神伤害在一定程度上被削减了。但陆晟留下的伤害却是近几年的事情,即使大脑为了保护主人而模糊了肉体受到的虐待,唐岑的身体依旧清晰地记得当时承受的痛苦。现在只要提起陆晟这个名字,唐岑身上那些被烟头烫过留下的伤疤就开始隐隐作痛,提的次数越多,伤疤疼得越厉害,最严重的时候甚至疼得生生昏死过去。幻痛无法消除,身体过度疼痛刺激到了唐岑的神经,他的大脑发出了警告,开始有意识地回避提起任何可能诱发幻痛的事情。每隔几天,唐岑就会发病一次。何休才意识到之前他看到的平和全都是假象,他不得不花费更多的时间安抚唐岑,但很多时候并不起效,发病的唐岑根本听不进他说了什么。精神濒临崩溃的唐岑拒绝任何人接触,他不会任何人说话,也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却再度出现幻听的症状。“唐岑!你是杀人犯!你害死了艾森!”“陆晟杀了三个人!三个人!在陆晟手上不明不白地死去!你为什么要包庇他!”整整一个星期里,不管是醒来还是在睡梦中,唐岑时常能听到有人在他耳边对他重复着类似的话。有他熟悉的声音,也有他完全不认得的,但无一例外全都在指责他,命令他。唐岑抱着头蜷缩在床上,睁大的眼睛里没有焦距,瞳孔紧缩颤抖着。他在床上痛苦地翻滚着,不小心泄露了一声被压抑着的呻吟。压抑的呻吟拌着低低的哭声,随后慢慢被放大,变成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我知道我知道!陆晟杀了三个人!”“咣当——”护士被唐岑的尖叫吓到了,医用托盘脱手砸在了地上,安瓶和玻璃注射器碎成了两截,药片撒了一地,白色的塑料瓶盖顺着弧度滚进了床底。何休抬手将护士挡在自己身上,微微侧过头,用很低的声音吩咐她去拿新的药。等护士离开病房后,何休才慢慢地走了过去。“我知道……”唐岑的声音慢慢弱了下去,何休以为他安静下来了,刚伸手想要碰他,又听唐岑拔高了音量,“但是说出来了有什么意义!我失去的能重新回来吗!”何休不知道唐岑又听见了什么,只知道自己的病人正在忍受煎熬。伸出去的手在半空停滞了一会,一直等唐岑不再尖叫,何休才轻轻搭在了他的后背上,唐岑像受惊似的抖了抖肩膀,却没有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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