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加目瞪口呆地瞪着兰斯, 就像狐狸惊愕地瞪着往自己嘴里撞的傻兔子。一个小时后,血脉餍足,理智回笼, 惊成傻兔子的人变成了路加自己。而兰斯好像才是那个吃饱喝足正在抹嘴的狐狸。当然, 这只是路加一瞬间的“错觉”。事实上是, 现在兰斯正低着头跪在他面前, 银发从一边颈侧垂落,有意无意间露出了另一边脖颈。颈侧皮肤上的三道抓痕,赤|裸裸地控诉着路加的罪行。他遍体鳞伤, 仿佛一个受尽欺辱的高洁美人, 被万恶的贵族逼迫,可怜又无助。尤其是这位万恶的贵族在欺辱美人之后, 突然变了脸,一脚将他踹下了床。如果不是路加清楚地记得昨夜是这人先亲上来的, 这幅无辜的样子差点连他也骗过去。路加深吸了一口气, 让自己不至于气到昏厥。“很抱歉, 殿下。”兰斯跪得腰杆笔挺, “昨晚是我一时失态,还请殿下责罚。”他态度认真,道歉得又快又诚恳,倒是出乎路加的意料。但要说追悔莫及的语气……察觉不到。兰斯洛特此人天生就喜怒不形于色,路加无法准确判断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嘲讽一笑:“嗯?认错这么快, 懒得向我狡辩了?”兰斯仍是不卑不亢道:“请您责罚我,任何惩罚我都不会有怨言。”路加“哼”了一声,心里憋着的暴怒却浇灭了小半。“说说吧, 你错在哪里。”他嗓音不自觉放软些。却听兰斯道:“我不该那样亲吻殿下。”路加脸色一僵, 尴尬的红晕漫了上来。这问题真是自讨苦吃。不过——连一点点情|事都不懂的兰斯洛特, 为什么能把“亲吻”这个词说得那么坦然?“不是‘亲吻’,那是‘嘴对嘴’。”路加咬牙纠正对方的措辞。“是,殿下。”兰斯乖顺道。认错非常积极。路加揪着软枕边缘的毛穗,像被摇晃的狗尾巴虚虚扫了两下,有些懊恼,又寻不到错处撒气。两次变成魅魔他都感到了强烈的干渴……似乎必须需要“嘴对嘴”才能缓解焦渴的症状,否则就会一直被魅魔的本性操控。“目前来看,殿下魅魔化的周期是七天。”兰斯郑重道,“下一个七日,我会让殿下满意。”七天——这么算来,五月花舞会那一晚正好是下一个第七日。可是魅魔化的他根本无法出席,也就看不到阿芙拉跳舞了。该死。路加皱眉思索着,忽然感觉兰斯的话有什么不对。是他理解错了吗?什么叫“我会让殿下满意”?他这么想着,便问了出来。然后他听到了兰斯的解释。“嘴对嘴的技巧,让殿下满意。”兰斯一本正经地回答,像是丝毫未觉这话有什么不妥。路加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需要些嗅盐。——原来道歉这么爽快,是为了吻技差道歉的啊?听这意思,还想有很多次?“下一次?”他嘴角牵起一个冷笑,“你不会以为我还会给你下一次机会吧?”兰斯身形一顿,抬起头来,目光露出些许迷茫。“……殿下。我只是想帮助您。”“冠冕堂皇。”路加立刻道。这简直就像他必须、而且只能依赖兰斯一样。再过分一些,是不是要受其牵制、受其操控?他浑身的细胞都在报警。“这种小事,我不打算‘继续’麻烦你了。”路加懒洋洋靠在床柱边,俯视他的仆人,“我完全可以另找他人。”兰斯静了片刻。“但是其他人可能泄露殿下的秘密。”“哦,是吗?”路加翘起腿,“是什么让你以为,对我忠诚不二的人只有你一个?”见兰斯不语,他眼角露出一抹恶意的笑容。“更何况,如果我不放心,大可以直接废了那人的手脚囚禁在铁笼里,让他只剩下基本的身体机能,足够提供我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了。”猩红床幔的背景下,路加细白的小腿从睡袍的衩口露出,脚尖翘起。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戒指,神色半明半暗,已经有了未来暴君的影子。他颇有兴味地猜测着兰斯的反应。害怕?惊怒?谴责?还是用神的教条劝诫他?而兰斯只是温驯地低着头。“如果您想的话,殿下。”路加眼睛微眯,随手扔掉了软枕。“没劲。”如果不是必要,他当然不会再找另一个人。对兰斯露出丑态已经够难以忍受了,他怎么可能再让其他人看到?至于削成人彘——那种懦弱的手段他还不屑于使用,这么说只是对兰斯的小小恐吓罢了。也不知道兰斯是否猜透了这一层,才对他的恶语表现得无动于衷。“其实我有另外一个建议,殿下。”兰斯说,“如果殿下允许我捕捉赫卡庄园里的恶魔,从它口中知晓诅咒的内容,或许能彻底根除魅魔化。”“不。”路加想也不想就否决了。他自然想除掉那只吸血魔,但恐怕那只吸血魔会当着兰斯的面,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真相。涉及恶魔,光明神的契约不会保护他,那么兰斯洛特会变成他的敌人。当然,他不会让兰斯知道他心中真正的考量。“由你来抓捕恶魔,有暴露圣力的风险。”路加换了一个理由,“我不想将你的圣力公之于众——你的圣力只能为我所用。”兰斯不由抬眼看向路加。殿下正霸道地宣誓他的所有权,再仔细观察,殿下眉峰轻轻蹙起,似乎除了霸道以外,还有些其他顾虑。——比如,担心他因为圣力暴露而被送上断头台。兰斯嗓音温和下来:“殿下不必费心保护我。”闻言,路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弄懂他的逻辑怎么拐到这一点上来了。“算了,我要用早餐。”路加站了起来,视线不自然地略过兰斯的颈侧,“你脖子上的伤,记得去找阿芙拉治愈一下。”兰斯起身服侍他盥洗更衣。“记着不要碰到我,否则圣鸿林森林将永远欢迎你。”路加凉凉威胁他,“送你进去,到了时候再拉出来用。”他瞟了兰斯一眼:“反正照你的推测,不是也才七天一次吗?”说完,路加便收回视线,嘴角微微扬起一个笑。那只是一个习惯性的小表情,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兰斯却从那他眼中那一抹小小狡黠,回想起了殿下双眼水亮、勾着他亲吻的模样。那些时候,殿下的眼睛里只有他。很快,殿下的注意力又飘到了其他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兰斯注意到殿下喉间微微一滚。“传话给玛吉太太,说我今早还想吃前几天吃过的那种小蛋糕。”原来是在惦记早餐。兰斯眉眼弧度柔和起来。“殿下喜欢?”“还算不错。”路加吝啬地夸奖。“那么他今天还会准备更讨殿下喜欢的新款式。”路加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为什么要用“他”?在这里的语言中,“他”和“她”的发音不同,玛吉太太明显是“她”才对。一定是背着他换了新厨师。绝对没错。而兰斯的神态看起来一切如常,好像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刚刚说漏了嘴。这其中有什么蹊跷?路加觉得自己有必要一探究竟。餐厅里,在兰斯离开后,路加向其他仆从比了个“嘘”的手势,悄悄尾随了兰斯。他踮起脚尖,半颗脑袋探了进去。厨房里,兰斯正俯身给蛋糕杯裱奶油花。阳光从窗口洒下,青年一手撑在厨台上,另一只手握着裱花袋挤奶油,动作缓慢而沉稳。小臂肌肉鼓起,阳光下皮肤几乎透明,青色血管若隐若现。和平时的披发不同,现在的兰斯脑后高高束起了银色的长马尾。他神情专注,仿佛面对的不是蛋糕杯,而是一名娇柔的贵族少女。路加的心砰砰跳起来——对着他手里的小蛋糕。“殿下已经饿了吗?”兰斯背对着他,嗓音带笑。什么时候被发现的?路加轻咳一声,装作视察路过的样子,昂首阔步地迈了进去。“骗子。”他先发制人,“根本不是玛吉太太做的。”“请原谅我善意的隐瞒,殿下。”兰斯轻轻抬起手腕,完成了最后的收尾工作,“我没有自信能让殿下喜欢自己的手艺,所以才假托玛吉太太之手。”他托起那只刚做好的蛋糕杯,递向路加,眼眸中满是纯粹的笑意。“所以今天早晨,我很开心能听到殿下说‘喜欢’。”“我说的是‘还算不错’。”路加挑眉。兰斯又笑了,绿色的眼睛好像在说“那又有什么区别”。阳光下他们相互对视,面包、牛奶和糖分烘焙的芳香弥漫在两人之间。路加鼻尖轻耸,最后还是抵不过诱惑,别开视线,取走了兰斯掌心里的蛋糕杯。咬一口,微微眯起眼。……呜,好吃。也不知道羊皮卷中的神王私下里是什么样,反正路加眼前这一个兰斯完全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忠犬暖男发展了。如果能让兰斯当他的妹夫,不但阿芙拉能幸福,他自己也能时不时来蹭一顿饭……可惜了。一想到这个,路加的眼神就变得惋惜起来。他的心情上上下下,殊不知兰斯看着殿下变来变去的表情,心脏也一点点揪紧。他辨别不了味道,只能靠标签和外形认识食材。难道是什么佐料弄混了吗?“殿下?”兰斯不确定道。“嗯?嗯。”路加从扼腕叹息中回过神来,“可以再做一个相同的蛋糕杯吗?”是少见的询问语气。晨起时的怒火似乎已经完全消散了。兰斯松了口气:“当然可以,殿下。”为了殿下他能够做任何事,何况是一只小小的蛋糕杯。然而在端上餐桌之后,这只蛋糕杯却被路加推给了阿芙拉。“尝尝。”路加双眼冒光,“怎么样?”阿芙拉咬了一口,刚想称赞,便听路加补充道:“是兰斯的手艺。”少女顿时噎住。她偷偷瞟了一眼站在角落里、垂着头、眼神落寞、怎么看都有些低落的银发仆人,又看了看对此浑然不觉、一脸期待、活像个负心汉的哥哥。懂了。一定是兰斯专门做给哥哥的。为心上人倾心准备食物,却被心上人转手送给他人……可怜的兰斯,一定为此伤透了心。“很特别的味道。”阿芙拉斟酌着说,“不过太甜了,不符合我的口味。”路加脸上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失望。……简直被糖分蒙了心。阿芙拉简直想掰着他的肩膀摇晃,让这个在感情上无比迟钝的呆子多注意一下兰斯的心情。“这种甜度也只有哥哥会喜欢。”她暗示道,“兰斯是特地给哥哥做的吧?”“可能是他的个人口味。”路加似乎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从一开始他就格外喜欢放糖。”还不是因为你喜欢。阿芙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真是没救了。今早看到兰斯脖子和嘴角又多了些伤痕,她还以为两个人的感情又有进展呢。她没有发现,说那话的时候路加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指腹不自在地在餐叉上蹭动了两下。兰斯从未对什么食物展现出特别的偏好,糖……可能真的是特地为他多加的。不管原因是什么,讨好他、或者想通过征服他的胃一点点控制他,总归结果是——如果对兰斯态度太恶劣的话,下次的小蛋糕会不会变成咸的?——不要这样吧。咸的小蛋糕。呕。路加灌了几口牛乳洗去想象中的咸蛋糕,顺便甩掉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换了另外一个话题。“对了阿芙拉,以你目前对圣力的掌控水平,可以治愈多严重的伤势?”他举了个例子,“一刀捅进脏器里,可以救活吗?”“我们为什么在早餐聊这么血腥的话题?”阿芙拉对他心里有气,“听了我都要食不下咽了。”路加面无表情道:“如果不是你昨天下午‘采花’的时候顺手解剖了一具尸体,我会把你当做一位见血即晕的娇贵小姐。”秘密行踪被揭发,阿芙拉差点吓得灵魂出窍。“……你知道了?”“嗯哼。”路加面不改色地划开煎蛋,“现在,如果不想被当做女巫送上火刑架的话,请回答我的问题。”“无情。”阿芙拉小声骂了他一句。谈及正事,她放下了刀叉,脸色严肃起来。“一刀捅进脏器,即便是心脏,只要我在场而且伤员的灵魂没有消散,我都可以救回来。”路加惊叹地望向妹妹。他知道原书中阿芙拉的治愈术很强,他本人也在和妹妹的接触,以及名为“暗中保护”实为“尾随跟踪”的过程中了解到,阿芙拉并不只是书中那个单纯的天使。梦想当第一位女教皇的人,可不是什么毫无野心的柔弱姑娘。但他没想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救治心脏被刺的病人,无异于起死回生——那是神才能做到的事情。接收到哥哥赞叹的目光,阿芙拉难以遏制地弯起了唇角。“其实算不了什么。虽然没办法瞬间治疗全部伤势,但我能瞬间治愈最关键的一点,先保住伤员的性命,之后再慢慢其他伤势。”她小声嘟囔:“解剖尸体也是为了弄清楚哪里最关键。虽然行为上有些不妥……但目的是好的。”“你说的这些,即便是当今教皇也做不到。”路加还沉浸在惊叹之中。“毕竟解剖死尸触犯了教条。”阿芙拉有些愧疚道,“不过即便有这种能力,我也毫无用武之地。以身边人被刺杀为前提的能力——我倒希望一辈子也用不上。”路加十指交叉托着下巴,定定注视着餐桌上的纹路,不知道在盘算什么。“我会让你用上的。”他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有不太妙的预感。”阿芙拉浑身起鸡皮疙瘩,“哥哥在计划什么?”路加抬眸瞥她一眼,笑得神秘莫测。“这就是淑女不适合知道的肮脏手段了。”傍晚,路加在圣鸿林夏宫的花坛边散步,听着刚晋升为管家的男仆汇报最近小王子收到的礼物。礼单很长,以慰问小王子痛失管家为名,实则是某种蓄意讨好。自从国王狩猎日和庆功宴之后,和他热络起来的贵族日渐增多。在花坛边散步的贵族们也会特地走过来,收起以前的轻视,向他认真道一声安。路加的目光在贵族们身上搜寻,嘴角微勾,像是不怀好意的恶魔在挑选他的受害者。“殿下,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他身后的兰斯问。路加回眸向他一笑:“即便是‘肮脏的手段’?”“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肮脏手段’。”兰斯微笑着道。路加探究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回过头去。“我想给阿芙拉造势。”他轻声道。兰斯道:“阿芙拉小姐的治愈术冠绝当世,只不过她的才能一直被埋没了。”“你也发现了?”路加眼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展现的机会。”“殿下想为她创造这个机会。”兰斯道。路加点头。“联姻和传教涉及国家和教会,即便我贵为王子,也无法凭一人之力阻止。必须让其他贵族‘帮助’我。”他目光幽深,“如果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私生女,那么远嫁他国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如果贵族们发现她可以‘起死回生’——圣力之强甚至能和主教媲美,他们舍得抛弃能够赐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人吗?”“殿下想‘劝服’贵族们合力留下小姐。”兰斯道,“用一次摆在眼前的‘事实’。”“没错。”“那么这个计划‘脏’在什么地方呢?”“想知道?”路加朝他笑了笑,紫眸晶亮。兰斯侧头。路加转回头收回视线,话音带笑:“不告诉你。”兰斯无奈地看着他。早上在殿下的要求下,兰斯将他那一头灿金色卷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而此刻却已本性暴露,顽劣地卷翘起来。正如其本人一样。正在这时,有人迎面向他走来。浅金发色,深蓝色的眼睛,由一名子爵和子爵夫人带着他们的三名子女。“路加殿下。”子爵脱帽按胸,他的夫人和孩子们也同样向路加致意。“日安,莫尔子爵。”路加露出得体的微笑。莫尔子爵微感诧异,没想到这位目中无人的小王子能记住他的名字。他表情变得谄媚:“殿下还记得我,我深感荣幸。”路加嘴上随意应付了两句,目光则在莫尔子爵一家之间扫视,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孩子低着头没有看他。那少年微微佝偻着背,盯紧脚尖,很是局促不安。——如果挺直肩背,身材倒是和路加差不多。路加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兰斯眼神微微一动。注意到了来自路加的视线,莫尔子爵揪起那少年的后襟,将他提上前来。“我这孩子生来胆小怕事,上不了台面,如果惹了殿下不快,还望殿下谅解。”子爵冲那少年道,“贝洛克!还不快见过殿下!”那名叫贝洛克的少年唯唯诺诺地向路加行了一个礼。“贝洛克·莫尔。”路加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兰斯面色不变,眼神却透出一丝奇怪。因为殿下现在的语调——简直见鬼的宽厚亲和。如果不是殿下有一对又会打坏主意又爱刺伤人的山羊尖角,兰斯还以为他真是头无害的小绵羊。但这藏起尖角的山羊,很明显获得了来自另一头真绵羊的信赖。贝洛克鼓足勇气抬眼瞥了路加一眼。这一眼就呆住了。小王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有意收敛起锋锐的棱角之后,他柔和得像一个宽和的哥哥。很久没有人这么友善地对待过贝洛克了。“您好,殿下。”他小声道。莫尔子爵的视线在自己的次子和小王子殿下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位殿下喜欢的可是同性。莫尔子爵心情几番变动,最后停在捡了便宜的狂喜。他话锋一转,对贝洛克从一味贬低转向了褒扬。“我这孩子虽然别的没什么,但性格温柔和软,”子爵暗示,“如果能有幸陪伴殿下最适合不过了……”兰斯冰绿色的眼眸一抬,看向莫尔子爵。贝洛克则完全没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说的也是。”路加微笑,“我缺一个玩伴,明天来我的住所玩吧,莫尔少爷。”受到邀请,贝洛克满眼都是惊喜。他低下头腼腆道:“我的荣幸,殿下。”莫尔夫人面露不忍,似乎想说什么,被子爵一个眼色堵了回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路加带着侍从们和莫尔子爵一家道了别。“这一出‘卖子求荣’可真精彩。”路加慢悠悠地踱步,“你说是吗,兰斯?”“我想这是殿下‘肮脏手段’的一部分?”“说什么呢。”路加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单纯觉得贝洛克可爱,只是想和他玩一玩罢了。”他笑得半真半假,一时兰斯也有些困惑。当路加见到贝洛克·莫尔的时候,一个绝佳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别看那少年怯懦,在原书中可算是个有名有姓、值得他深刻记忆的角色。路加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贝洛克·莫尔在书中是路加·查理曼,末代暴君的“替身演员”。历史上一些国王会设置替身,让他们装扮饰演成自己抵挡刺客的刀剑,或者在国王本人身体有恙的时候,替他出席重要场合。贝洛克不一样。原书中兰斯洛特攻入王宫之后,伟大的神王陛下虽然深得民心,但由于他并非查理曼王室血统,短时间内无法得到贵族们的认可。为了缓冲这一段征取贵族支持时间——兰斯洛特一面私下里囚禁了暴君,另一面找了一名绝佳的替身演员来饰演暴君。在他的操控下,假暴君任命兰斯洛特为宫相,为他争取了时间和地位。为了篡夺王位,这两人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真是想不到。”路加微微笑着,眼中暗藏阴霾。想不到那么一只花枝鼠似的小东西,竟还有那种能耐。那么他选择贝洛克作为他计划中的“幸运嘉宾”,顺便略施手段“报复”他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比如说——让贝洛克扮作小王子,替他挡一刀怎么样?这样一来,阿芙拉的治愈术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管家,提前准备,明天我们会迎来一位‘贵客’。”路加吩咐道,“还有兰斯——明天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和莫尔少爷面前。”他不会给兰斯洛特和贝洛克·莫尔一丝一毫可能重续“主仆旧谊”的机会。一想起原书中发生过的事,路加向兰斯投去的那一瞥,便带了许多警戒之意。兰斯怔了怔,为殿下突如其来的戒备感到不解。他开始认为,殿下与那名平平无奇的少年交好只是为了利用。既然是利用,就完全没必要将他排除在外。莫非真如殿下所说、如莫尔子爵所想——殿下其实是单纯地看上了那个少年?这个猜测在第二天一早,贝洛克·莫尔来到他们的住所之后愈演愈烈。上完菜之后,女仆们端着空餐盘回到后厨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来的贵客。“听说是殿下亲自邀请的,我还以为多么漂亮呢,结果只能说中等,脸上好多小雀斑。”“驼背弯腰,根本不像个贵族少爷。”“但殿下待他很亲厚,夸得他快找不到北了。”女仆们疑惑片刻,逐渐有了猜测。“好久没见到殿下对陌生人那么热情了,你们说是不是……”“殿下之前就喜欢小鸟一样柔弱的美少年,直到兰斯来了才变了口味。”“嘘,小声点吧,千万别被兰斯听到了。殿下今天都没允许他上楼,也……太可怜了。”女仆们噤声,对兰斯失宠的怜悯暂时压下了八卦之心。她们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本以为不会被兰斯听到,却不知兰斯听觉过人,所有来自楼上会客厅的消息都丝毫不漏地传入了他耳中。兰斯有些出神。他知道殿下有很多情人,尤其喜欢身材娇小柔软的少年。这个事实突然非常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不管怎么默念经书都无法摆脱。殿下喜欢娇小柔软的少年。而他不是。心脏猛地抽疼起来。“哎呀兰斯!”他身边的厨娘玛吉太太忽然惊呼出声,“你的手!”兰斯回过神来,恍然发觉厨刀正嵌在自己的手指上。刀刃抵着森白的手指骨,鲜血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花椰菜。“抱歉,”他语气平静,“我现在就去重新洗菜。”“洗什么!处理伤口要紧。”玛吉太太夺过了厨刀和案板,把他推开,“可怜的孩子,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兰斯接过女仆递来的纱布,低声道了谢,离开了后厨。他用纱布卷起手指,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此前一夜,殿下嘴硬心软地提醒他包扎腰侧剑伤的样子。他微微一笑,随即“殿下不会喜欢他”这个事实重新跃出,将温馨的回忆铸造成伤人的利剑。——想阻止殿下喜欢他人。想让殿下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无论动用何种手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兰斯翻出了从圣鸿林图书馆的研究日记里撕下的那一页纸。这些天里只要有独处的机会,他就在用圣力剥离纸上的污迹。到了现在,日记纸泼溅上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变得极为浅淡。【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明白……只有口口的人身上的体|液才能产生效果……】最后一页魅魔研究日记里写道。只差最后一点,满足魅魔的人选的特殊之处就会向他显现。做完最后的清洁处理之后,他的手指缓缓从那个单词之上移开。——“爱”。——只有“爱”着魅魔的人所产生的体|液,才能成为魅魔的魔力之源。在目光触及到那个单词的一瞬间,兰斯捏着日记纸的手指猛地绷紧。竟然是这样。……果真是这样。晚春的风吹拂而来,花香怡人,晨间的日光撩拨着书页。所有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解答,生命的意义有了确切的答案。他想要的是殿下。光焰点燃,那一页写了最重要秘密的日记纸在他指尖燃烧成灰烬。“殿下。”兰斯对着空气低低开口。那声温柔无比的呼唤也像那日记纸页一样,还未被第二个人知晓,便销声匿迹。隐隐有说笑声从会客厅传来。兰斯静听了片刻,抬步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兰斯,殿下不是说今天禁止你去见他?……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会遭受惩罚的。”“不用担心,玛吉太太。”兰斯笑着端起托盘,垂在背后的银发仍然打理得一丝不苟,却像从头发丝开始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任何惩罚都不会比‘不许出现在他眼前’的惩罚更严重了。”他端着餐盘,走进了明亮的会客厅。面包端上桌子的时候,路加还在专注于和贝洛克·莫尔说说笑笑。长时间装出和善的模样是他的短板,路加把这件事当做和攀登厄尔布鲁士山同等的难关来挑战。忙于攻克难关的他,自然没第一时间发现兰斯违反了他的命令——直到熟悉的青草香淡淡笼罩在他身周。兰斯双臂环着他,撑开餐巾,似乎想将餐巾掖进他的衣领里。他俯身时长发滑落蹭过了路加的肩侧,这个动作像是从背后将他搂入怀中。与现代的用餐习惯不同,这里的贵族惯于将餐巾当做围嘴别进衣领里,挡在胸前。而将餐巾铺放在大腿上,是路加从现代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小习惯。平时只有一个人或者和兰斯用餐时他才会依着自己的喜好来,而这一次正式会客,没有兰斯的提醒,他竟然忘了改换自己的习惯。感谢兰斯的细心——不过这不是兰斯违抗他命令,来见贝洛克的理由。路加冷着脸刚要开口,却忽地像是过了电一般,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兰斯冰凉的手指触上他脖颈的动脉,正轻柔地向上滑动。“殿下,”他嗓音略有无奈,“请抬起头,让我为您更换餐巾。”那个过于暧|昧的动作,也只不过是对更换餐巾的辅助。很普通的服务行为。路加想,是自己反应太敏感了。他扬起下颌,嘴角绷紧,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当手指离开他颈间皮肤时,路加还是没忍住轻轻滚动一下喉头,被触碰过的皮肤迅速冒出了小疹子。兰斯替他掖好餐巾,收回手,规矩地站在他身后,礼仪无懈可击。从他的视角,能看到殿下的睫毛不停轻微颤抖,像松鼠抖动蓬松茂密的尾巴。兰斯眼中划过一抹暗沉。刚才触碰过少年脖颈皮肤的手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捻动着,仿佛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珍惜物事。然后他抬起眼,直直看向殿下身边的贝洛克·莫尔。贝洛克冷不丁脊背一寒,就像被下达了什么命令一般,他无法自控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珠。霎时间他头脑一片空白。长辈从小教导他不要直视神像,他不听告诫偷偷看过一次,只是瞬间变被吓得低下了头。而这一次,他连移开视线都不被允许。他浑身僵硬,肩颈关节发出恐惧的哀嚎,哀嚎声仿佛浸入了他的灵魂。——不要试图冒犯祂。——不要试图觊觎祂的所有物。即便是最微小的一个念头都不该产生。贝洛克“嘭”地站起身,刀叉当啷掉了一地,椅子倒下发出了刺耳的巨响。“对不起……对不起!”他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会客厅。路加对此一无所知,听到巨响的时候,他还在吃仆人切好的牛排。他完全懵了。“贝洛克!”他想喊住少年未果,只得吩咐管家道,“叫住莫尔少爷,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再给他一些安神的药水。”随即他小声嘟囔道:“就这种心理素质,是怎么……”扮演国王而不被发现的?“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噩梦吧。”兰斯用惋惜的语气说,“莫尔少爷那样的家庭环境,性情恐怕和殿下天差地别。”言下之意是不合适了。路加没有听出兰斯的言外之意,他拧着眉头疑惑片刻,打算不再多想。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兰斯身上。兰斯微笑以对。路加一把扯下脖子里的餐巾,抛起餐刀“噌”地将餐巾钉在桌案上。“既然无关人等不在,”他皮笑肉不笑,“那就让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今天格外不乖的表现,嗯?”礼单很长,以慰问小王子痛失管家为名,实则是某种蓄意讨好。自从国王狩猎日和庆功宴之后,和他热络起来的贵族日渐增多。在花坛边散步的贵族们也会特地走过来,收起以前的轻视,向他认真道一声安。路加的目光在贵族们身上搜寻,嘴角微勾,像是不怀好意的恶魔在挑选他的受害者。“殿下,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他身后的兰斯问。路加回眸向他一笑:“即便是‘肮脏的手段’?”“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肮脏手段’。”兰斯微笑着道。路加探究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回过头去。“我想给阿芙拉造势。”他轻声道。兰斯道:“阿芙拉小姐的治愈术冠绝当世,只不过她的才能一直被埋没了。”“你也发现了?”路加眼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展现的机会。”“殿下想为她创造这个机会。”兰斯道。路加点头。“联姻和传教涉及国家和教会,即便我贵为王子,也无法凭一人之力阻止。必须让其他贵族‘帮助’我。”他目光幽深,“如果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私生女,那么远嫁他国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如果贵族们发现她可以‘起死回生’——圣力之强甚至能和主教媲美,他们舍得抛弃能够赐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人吗?”“殿下想‘劝服’贵族们合力留下小姐。”兰斯道,“用一次摆在眼前的‘事实’。”“没错。”“那么这个计划‘脏’在什么地方呢?”“想知道?”路加朝他笑了笑,紫眸晶亮。兰斯侧头。路加转回头收回视线,话音带笑:“不告诉你。”兰斯无奈地看着他。早上在殿下的要求下,兰斯将他那一头灿金色卷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而此刻却已本性暴露,顽劣地卷翘起来。正如其本人一样。正在这时,有人迎面向他走来。浅金发色,深蓝色的眼睛,由一名子爵和子爵夫人带着他们的三名子女。“路加殿下。”子爵脱帽按胸,他的夫人和孩子们也同样向路加致意。“日安,莫尔子爵。”路加露出得体的微笑。莫尔子爵微感诧异,没想到这位目中无人的小王子能记住他的名字。他表情变得谄媚:“殿下还记得我,我深感荣幸。”路加嘴上随意应付了两句,目光则在莫尔子爵一家之间扫视,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孩子低着头没有看他。那少年微微佝偻着背,盯紧脚尖,很是局促不安。——如果挺直肩背,身材倒是和路加差不多。路加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兰斯眼神微微一动。注意到了来自路加的视线,莫尔子爵揪起那少年的后襟,将他提上前来。“我这孩子生来胆小怕事,上不了台面,如果惹了殿下不快,还望殿下谅解。”子爵冲那少年道,“贝洛克!还不快见过殿下!”那名叫贝洛克的少年唯唯诺诺地向路加行了一个礼。“贝洛克·莫尔。”路加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兰斯面色不变,眼神却透出一丝奇怪。因为殿下现在的语调——简直见鬼的宽厚亲和。如果不是殿下有一对又会打坏主意又爱刺伤人的山羊尖角,兰斯还以为他真是头无害的小绵羊。但这藏起尖角的山羊,很明显获得了来自另一头真绵羊的信赖。贝洛克鼓足勇气抬眼瞥了路加一眼。这一眼就呆住了。小王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有意收敛起锋锐的棱角之后,他柔和得像一个宽和的哥哥。很久没有人这么友善地对待过贝洛克了。“您好,殿下。”他小声道。莫尔子爵的视线在自己的次子和小王子殿下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位殿下喜欢的可是同性。莫尔子爵心情几番变动,最后停在捡了便宜的狂喜。他话锋一转,对贝洛克从一味贬低转向了褒扬。“我这孩子虽然别的没什么,但性格温柔和软,”子爵暗示,“如果能有幸陪伴殿下最适合不过了……”兰斯冰绿色的眼眸一抬,看向莫尔子爵。贝洛克则完全没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说的也是。”路加微笑,“我缺一个玩伴,明天来我的住所玩吧,莫尔少爷。”受到邀请,贝洛克满眼都是惊喜。他低下头腼腆道:“我的荣幸,殿下。”莫尔夫人面露不忍,似乎想说什么,被子爵一个眼色堵了回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路加带着侍从们和莫尔子爵一家道了别。“这一出‘卖子求荣’可真精彩。”路加慢悠悠地踱步,“你说是吗,兰斯?”“我想这是殿下‘肮脏手段’的一部分?”“说什么呢。”路加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单纯觉得贝洛克可爱,只是想和他玩一玩罢了。”他笑得半真半假,一时兰斯也有些困惑。当路加见到贝洛克·莫尔的时候,一个绝佳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别看那少年怯懦,在原书中可算是个有名有姓、值得他深刻记忆的角色。路加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贝洛克·莫尔在书中是路加·查理曼,末代暴君的“替身演员”。历史上一些国王会设置替身,让他们装扮饰演成自己抵挡刺客的刀剑,或者在国王本人身体有恙的时候,替他出席重要场合。贝洛克不一样。原书中兰斯洛特攻入王宫之后,伟大的神王陛下虽然深得民心,但由于他并非查理曼王室血统,短时间内无法得到贵族们的认可。为了缓冲这一段征取贵族支持时间——兰斯洛特一面私下里囚禁了暴君,另一面找了一名绝佳的替身演员来饰演暴君。在他的操控下,假暴君任命兰斯洛特为宫相,为他争取了时间和地位。为了篡夺王位,这两人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真是想不到。”路加微微笑着,眼中暗藏阴霾。想不到那么一只花枝鼠似的小东西,竟还有那种能耐。那么他选择贝洛克作为他计划中的“幸运嘉宾”,顺便略施手段“报复”他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比如说——让贝洛克扮作小王子,替他挡一刀怎么样?这样一来,阿芙拉的治愈术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管家,提前准备,明天我们会迎来一位‘贵客’。”路加吩咐道,“还有兰斯——明天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和莫尔少爷面前。”他不会给兰斯洛特和贝洛克·莫尔一丝一毫可能重续“主仆旧谊”的机会。一想起原书中发生过的事,路加向兰斯投去的那一瞥,便带了许多警戒之意。兰斯怔了怔,为殿下突如其来的戒备感到不解。他开始认为,殿下与那名平平无奇的少年交好只是为了利用。既然是利用,就完全没必要将他排除在外。莫非真如殿下所说、如莫尔子爵所想——殿下其实是单纯地看上了那个少年?这个猜测在第二天一早,贝洛克·莫尔来到他们的住所之后愈演愈烈。上完菜之后,女仆们端着空餐盘回到后厨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来的贵客。“听说是殿下亲自邀请的,我还以为多么漂亮呢,结果只能说中等,脸上好多小雀斑。”“驼背弯腰,根本不像个贵族少爷。”“但殿下待他很亲厚,夸得他快找不到北了。”女仆们疑惑片刻,逐渐有了猜测。“好久没见到殿下对陌生人那么热情了,你们说是不是……”“殿下之前就喜欢小鸟一样柔弱的美少年,直到兰斯来了才变了口味。”“嘘,小声点吧,千万别被兰斯听到了。殿下今天都没允许他上楼,也……太可怜了。”女仆们噤声,对兰斯失宠的怜悯暂时压下了八卦之心。她们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本以为不会被兰斯听到,却不知兰斯听觉过人,所有来自楼上会客厅的消息都丝毫不漏地传入了他耳中。兰斯有些出神。他知道殿下有很多情人,尤其喜欢身材娇小柔软的少年。这个事实突然非常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不管怎么默念经书都无法摆脱。殿下喜欢娇小柔软的少年。而他不是。心脏猛地抽疼起来。“哎呀兰斯!”他身边的厨娘玛吉太太忽然惊呼出声,“你的手!”兰斯回过神来,恍然发觉厨刀正嵌在自己的手指上。刀刃抵着森白的手指骨,鲜血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花椰菜。“抱歉,”他语气平静,“我现在就去重新洗菜。”“洗什么!处理伤口要紧。”玛吉太太夺过了厨刀和案板,把他推开,“可怜的孩子,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兰斯接过女仆递来的纱布,低声道了谢,离开了后厨。他用纱布卷起手指,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此前一夜,殿下嘴硬心软地提醒他包扎腰侧剑伤的样子。他微微一笑,随即“殿下不会喜欢他”这个事实重新跃出,将温馨的回忆铸造成伤人的利剑。——想阻止殿下喜欢他人。想让殿下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无论动用何种手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兰斯翻出了从圣鸿林图书馆的研究日记里撕下的那一页纸。这些天里只要有独处的机会,他就在用圣力剥离纸上的污迹。到了现在,日记纸泼溅上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变得极为浅淡。【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明白……只有口口的人身上的体|液才能产生效果……】最后一页魅魔研究日记里写道。只差最后一点,满足魅魔的人选的特殊之处就会向他显现。做完最后的清洁处理之后,他的手指缓缓从那个单词之上移开。——“爱”。——只有“爱”着魅魔的人所产生的体|液,才能成为魅魔的魔力之源。在目光触及到那个单词的一瞬间,兰斯捏着日记纸的手指猛地绷紧。竟然是这样。……果真是这样。晚春的风吹拂而来,花香怡人,晨间的日光撩拨着书页。所有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解答,生命的意义有了确切的答案。他想要的是殿下。光焰点燃,那一页写了最重要秘密的日记纸在他指尖燃烧成灰烬。“殿下。”兰斯对着空气低低开口。那声温柔无比的呼唤也像那日记纸页一样,还未被第二个人知晓,便销声匿迹。隐隐有说笑声从会客厅传来。兰斯静听了片刻,抬步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兰斯,殿下不是说今天禁止你去见他?……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会遭受惩罚的。”“不用担心,玛吉太太。”兰斯笑着端起托盘,垂在背后的银发仍然打理得一丝不苟,却像从头发丝开始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任何惩罚都不会比‘不许出现在他眼前’的惩罚更严重了。”他端着餐盘,走进了明亮的会客厅。面包端上桌子的时候,路加还在专注于和贝洛克·莫尔说说笑笑。长时间装出和善的模样是他的短板,路加把这件事当做和攀登厄尔布鲁士山同等的难关来挑战。忙于攻克难关的他,自然没第一时间发现兰斯违反了他的命令——直到熟悉的青草香淡淡笼罩在他身周。兰斯双臂环着他,撑开餐巾,似乎想将餐巾掖进他的衣领里。他俯身时长发滑落蹭过了路加的肩侧,这个动作像是从背后将他搂入怀中。与现代的用餐习惯不同,这里的贵族惯于将餐巾当做围嘴别进衣领里,挡在胸前。而将餐巾铺放在大腿上,是路加从现代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小习惯。平时只有一个人或者和兰斯用餐时他才会依着自己的喜好来,而这一次正式会客,没有兰斯的提醒,他竟然忘了改换自己的习惯。感谢兰斯的细心——不过这不是兰斯违抗他命令,来见贝洛克的理由。路加冷着脸刚要开口,却忽地像是过了电一般,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兰斯冰凉的手指触上他脖颈的动脉,正轻柔地向上滑动。“殿下,”他嗓音略有无奈,“请抬起头,让我为您更换餐巾。”那个过于暧|昧的动作,也只不过是对更换餐巾的辅助。很普通的服务行为。路加想,是自己反应太敏感了。他扬起下颌,嘴角绷紧,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当手指离开他颈间皮肤时,路加还是没忍住轻轻滚动一下喉头,被触碰过的皮肤迅速冒出了小疹子。兰斯替他掖好餐巾,收回手,规矩地站在他身后,礼仪无懈可击。从他的视角,能看到殿下的睫毛不停轻微颤抖,像松鼠抖动蓬松茂密的尾巴。兰斯眼中划过一抹暗沉。刚才触碰过少年脖颈皮肤的手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捻动着,仿佛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珍惜物事。然后他抬起眼,直直看向殿下身边的贝洛克·莫尔。贝洛克冷不丁脊背一寒,就像被下达了什么命令一般,他无法自控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珠。霎时间他头脑一片空白。长辈从小教导他不要直视神像,他不听告诫偷偷看过一次,只是瞬间变被吓得低下了头。而这一次,他连移开视线都不被允许。他浑身僵硬,肩颈关节发出恐惧的哀嚎,哀嚎声仿佛浸入了他的灵魂。——不要试图冒犯祂。——不要试图觊觎祂的所有物。即便是最微小的一个念头都不该产生。贝洛克“嘭”地站起身,刀叉当啷掉了一地,椅子倒下发出了刺耳的巨响。“对不起……对不起!”他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会客厅。路加对此一无所知,听到巨响的时候,他还在吃仆人切好的牛排。他完全懵了。“贝洛克!”他想喊住少年未果,只得吩咐管家道,“叫住莫尔少爷,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再给他一些安神的药水。”随即他小声嘟囔道:“就这种心理素质,是怎么……”扮演国王而不被发现的?“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噩梦吧。”兰斯用惋惜的语气说,“莫尔少爷那样的家庭环境,性情恐怕和殿下天差地别。”言下之意是不合适了。路加没有听出兰斯的言外之意,他拧着眉头疑惑片刻,打算不再多想。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兰斯身上。兰斯微笑以对。路加一把扯下脖子里的餐巾,抛起餐刀“噌”地将餐巾钉在桌案上。“既然无关人等不在,”他皮笑肉不笑,“那就让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今天格外不乖的表现,嗯?”礼单很长,以慰问小王子痛失管家为名,实则是某种蓄意讨好。自从国王狩猎日和庆功宴之后,和他热络起来的贵族日渐增多。在花坛边散步的贵族们也会特地走过来,收起以前的轻视,向他认真道一声安。路加的目光在贵族们身上搜寻,嘴角微勾,像是不怀好意的恶魔在挑选他的受害者。“殿下,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他身后的兰斯问。路加回眸向他一笑:“即便是‘肮脏的手段’?”“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肮脏手段’。”兰斯微笑着道。路加探究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回过头去。“我想给阿芙拉造势。”他轻声道。兰斯道:“阿芙拉小姐的治愈术冠绝当世,只不过她的才能一直被埋没了。”“你也发现了?”路加眼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展现的机会。”“殿下想为她创造这个机会。”兰斯道。路加点头。“联姻和传教涉及国家和教会,即便我贵为王子,也无法凭一人之力阻止。必须让其他贵族‘帮助’我。”他目光幽深,“如果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私生女,那么远嫁他国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如果贵族们发现她可以‘起死回生’——圣力之强甚至能和主教媲美,他们舍得抛弃能够赐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人吗?”“殿下想‘劝服’贵族们合力留下小姐。”兰斯道,“用一次摆在眼前的‘事实’。”“没错。”“那么这个计划‘脏’在什么地方呢?”“想知道?”路加朝他笑了笑,紫眸晶亮。兰斯侧头。路加转回头收回视线,话音带笑:“不告诉你。”兰斯无奈地看着他。早上在殿下的要求下,兰斯将他那一头灿金色卷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而此刻却已本性暴露,顽劣地卷翘起来。正如其本人一样。正在这时,有人迎面向他走来。浅金发色,深蓝色的眼睛,由一名子爵和子爵夫人带着他们的三名子女。“路加殿下。”子爵脱帽按胸,他的夫人和孩子们也同样向路加致意。“日安,莫尔子爵。”路加露出得体的微笑。莫尔子爵微感诧异,没想到这位目中无人的小王子能记住他的名字。他表情变得谄媚:“殿下还记得我,我深感荣幸。”路加嘴上随意应付了两句,目光则在莫尔子爵一家之间扫视,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孩子低着头没有看他。那少年微微佝偻着背,盯紧脚尖,很是局促不安。——如果挺直肩背,身材倒是和路加差不多。路加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兰斯眼神微微一动。注意到了来自路加的视线,莫尔子爵揪起那少年的后襟,将他提上前来。“我这孩子生来胆小怕事,上不了台面,如果惹了殿下不快,还望殿下谅解。”子爵冲那少年道,“贝洛克!还不快见过殿下!”那名叫贝洛克的少年唯唯诺诺地向路加行了一个礼。“贝洛克·莫尔。”路加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兰斯面色不变,眼神却透出一丝奇怪。因为殿下现在的语调——简直见鬼的宽厚亲和。如果不是殿下有一对又会打坏主意又爱刺伤人的山羊尖角,兰斯还以为他真是头无害的小绵羊。但这藏起尖角的山羊,很明显获得了来自另一头真绵羊的信赖。贝洛克鼓足勇气抬眼瞥了路加一眼。这一眼就呆住了。小王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有意收敛起锋锐的棱角之后,他柔和得像一个宽和的哥哥。很久没有人这么友善地对待过贝洛克了。“您好,殿下。”他小声道。莫尔子爵的视线在自己的次子和小王子殿下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位殿下喜欢的可是同性。莫尔子爵心情几番变动,最后停在捡了便宜的狂喜。他话锋一转,对贝洛克从一味贬低转向了褒扬。“我这孩子虽然别的没什么,但性格温柔和软,”子爵暗示,“如果能有幸陪伴殿下最适合不过了……”兰斯冰绿色的眼眸一抬,看向莫尔子爵。贝洛克则完全没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说的也是。”路加微笑,“我缺一个玩伴,明天来我的住所玩吧,莫尔少爷。”受到邀请,贝洛克满眼都是惊喜。他低下头腼腆道:“我的荣幸,殿下。”莫尔夫人面露不忍,似乎想说什么,被子爵一个眼色堵了回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路加带着侍从们和莫尔子爵一家道了别。“这一出‘卖子求荣’可真精彩。”路加慢悠悠地踱步,“你说是吗,兰斯?”“我想这是殿下‘肮脏手段’的一部分?”“说什么呢。”路加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单纯觉得贝洛克可爱,只是想和他玩一玩罢了。”他笑得半真半假,一时兰斯也有些困惑。当路加见到贝洛克·莫尔的时候,一个绝佳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别看那少年怯懦,在原书中可算是个有名有姓、值得他深刻记忆的角色。路加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贝洛克·莫尔在书中是路加·查理曼,末代暴君的“替身演员”。历史上一些国王会设置替身,让他们装扮饰演成自己抵挡刺客的刀剑,或者在国王本人身体有恙的时候,替他出席重要场合。贝洛克不一样。原书中兰斯洛特攻入王宫之后,伟大的神王陛下虽然深得民心,但由于他并非查理曼王室血统,短时间内无法得到贵族们的认可。为了缓冲这一段征取贵族支持时间——兰斯洛特一面私下里囚禁了暴君,另一面找了一名绝佳的替身演员来饰演暴君。在他的操控下,假暴君任命兰斯洛特为宫相,为他争取了时间和地位。为了篡夺王位,这两人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真是想不到。”路加微微笑着,眼中暗藏阴霾。想不到那么一只花枝鼠似的小东西,竟还有那种能耐。那么他选择贝洛克作为他计划中的“幸运嘉宾”,顺便略施手段“报复”他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比如说——让贝洛克扮作小王子,替他挡一刀怎么样?这样一来,阿芙拉的治愈术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管家,提前准备,明天我们会迎来一位‘贵客’。”路加吩咐道,“还有兰斯——明天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和莫尔少爷面前。”他不会给兰斯洛特和贝洛克·莫尔一丝一毫可能重续“主仆旧谊”的机会。一想起原书中发生过的事,路加向兰斯投去的那一瞥,便带了许多警戒之意。兰斯怔了怔,为殿下突如其来的戒备感到不解。他开始认为,殿下与那名平平无奇的少年交好只是为了利用。既然是利用,就完全没必要将他排除在外。莫非真如殿下所说、如莫尔子爵所想——殿下其实是单纯地看上了那个少年?这个猜测在第二天一早,贝洛克·莫尔来到他们的住所之后愈演愈烈。上完菜之后,女仆们端着空餐盘回到后厨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来的贵客。“听说是殿下亲自邀请的,我还以为多么漂亮呢,结果只能说中等,脸上好多小雀斑。”“驼背弯腰,根本不像个贵族少爷。”“但殿下待他很亲厚,夸得他快找不到北了。”女仆们疑惑片刻,逐渐有了猜测。“好久没见到殿下对陌生人那么热情了,你们说是不是……”“殿下之前就喜欢小鸟一样柔弱的美少年,直到兰斯来了才变了口味。”“嘘,小声点吧,千万别被兰斯听到了。殿下今天都没允许他上楼,也……太可怜了。”女仆们噤声,对兰斯失宠的怜悯暂时压下了八卦之心。她们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本以为不会被兰斯听到,却不知兰斯听觉过人,所有来自楼上会客厅的消息都丝毫不漏地传入了他耳中。兰斯有些出神。他知道殿下有很多情人,尤其喜欢身材娇小柔软的少年。这个事实突然非常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不管怎么默念经书都无法摆脱。殿下喜欢娇小柔软的少年。而他不是。心脏猛地抽疼起来。“哎呀兰斯!”他身边的厨娘玛吉太太忽然惊呼出声,“你的手!”兰斯回过神来,恍然发觉厨刀正嵌在自己的手指上。刀刃抵着森白的手指骨,鲜血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花椰菜。“抱歉,”他语气平静,“我现在就去重新洗菜。”“洗什么!处理伤口要紧。”玛吉太太夺过了厨刀和案板,把他推开,“可怜的孩子,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兰斯接过女仆递来的纱布,低声道了谢,离开了后厨。他用纱布卷起手指,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此前一夜,殿下嘴硬心软地提醒他包扎腰侧剑伤的样子。他微微一笑,随即“殿下不会喜欢他”这个事实重新跃出,将温馨的回忆铸造成伤人的利剑。——想阻止殿下喜欢他人。想让殿下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无论动用何种手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兰斯翻出了从圣鸿林图书馆的研究日记里撕下的那一页纸。这些天里只要有独处的机会,他就在用圣力剥离纸上的污迹。到了现在,日记纸泼溅上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变得极为浅淡。【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明白……只有口口的人身上的体|液才能产生效果……】最后一页魅魔研究日记里写道。只差最后一点,满足魅魔的人选的特殊之处就会向他显现。做完最后的清洁处理之后,他的手指缓缓从那个单词之上移开。——“爱”。——只有“爱”着魅魔的人所产生的体|液,才能成为魅魔的魔力之源。在目光触及到那个单词的一瞬间,兰斯捏着日记纸的手指猛地绷紧。竟然是这样。……果真是这样。晚春的风吹拂而来,花香怡人,晨间的日光撩拨着书页。所有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解答,生命的意义有了确切的答案。他想要的是殿下。光焰点燃,那一页写了最重要秘密的日记纸在他指尖燃烧成灰烬。“殿下。”兰斯对着空气低低开口。那声温柔无比的呼唤也像那日记纸页一样,还未被第二个人知晓,便销声匿迹。隐隐有说笑声从会客厅传来。兰斯静听了片刻,抬步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兰斯,殿下不是说今天禁止你去见他?……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会遭受惩罚的。”“不用担心,玛吉太太。”兰斯笑着端起托盘,垂在背后的银发仍然打理得一丝不苟,却像从头发丝开始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任何惩罚都不会比‘不许出现在他眼前’的惩罚更严重了。”他端着餐盘,走进了明亮的会客厅。面包端上桌子的时候,路加还在专注于和贝洛克·莫尔说说笑笑。长时间装出和善的模样是他的短板,路加把这件事当做和攀登厄尔布鲁士山同等的难关来挑战。忙于攻克难关的他,自然没第一时间发现兰斯违反了他的命令——直到熟悉的青草香淡淡笼罩在他身周。兰斯双臂环着他,撑开餐巾,似乎想将餐巾掖进他的衣领里。他俯身时长发滑落蹭过了路加的肩侧,这个动作像是从背后将他搂入怀中。与现代的用餐习惯不同,这里的贵族惯于将餐巾当做围嘴别进衣领里,挡在胸前。而将餐巾铺放在大腿上,是路加从现代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小习惯。平时只有一个人或者和兰斯用餐时他才会依着自己的喜好来,而这一次正式会客,没有兰斯的提醒,他竟然忘了改换自己的习惯。感谢兰斯的细心——不过这不是兰斯违抗他命令,来见贝洛克的理由。路加冷着脸刚要开口,却忽地像是过了电一般,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兰斯冰凉的手指触上他脖颈的动脉,正轻柔地向上滑动。“殿下,”他嗓音略有无奈,“请抬起头,让我为您更换餐巾。”那个过于暧|昧的动作,也只不过是对更换餐巾的辅助。很普通的服务行为。路加想,是自己反应太敏感了。他扬起下颌,嘴角绷紧,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当手指离开他颈间皮肤时,路加还是没忍住轻轻滚动一下喉头,被触碰过的皮肤迅速冒出了小疹子。兰斯替他掖好餐巾,收回手,规矩地站在他身后,礼仪无懈可击。从他的视角,能看到殿下的睫毛不停轻微颤抖,像松鼠抖动蓬松茂密的尾巴。兰斯眼中划过一抹暗沉。刚才触碰过少年脖颈皮肤的手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捻动着,仿佛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珍惜物事。然后他抬起眼,直直看向殿下身边的贝洛克·莫尔。贝洛克冷不丁脊背一寒,就像被下达了什么命令一般,他无法自控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珠。霎时间他头脑一片空白。长辈从小教导他不要直视神像,他不听告诫偷偷看过一次,只是瞬间变被吓得低下了头。而这一次,他连移开视线都不被允许。他浑身僵硬,肩颈关节发出恐惧的哀嚎,哀嚎声仿佛浸入了他的灵魂。——不要试图冒犯祂。——不要试图觊觎祂的所有物。即便是最微小的一个念头都不该产生。贝洛克“嘭”地站起身,刀叉当啷掉了一地,椅子倒下发出了刺耳的巨响。“对不起……对不起!”他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会客厅。路加对此一无所知,听到巨响的时候,他还在吃仆人切好的牛排。他完全懵了。“贝洛克!”他想喊住少年未果,只得吩咐管家道,“叫住莫尔少爷,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再给他一些安神的药水。”随即他小声嘟囔道:“就这种心理素质,是怎么……”扮演国王而不被发现的?“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噩梦吧。”兰斯用惋惜的语气说,“莫尔少爷那样的家庭环境,性情恐怕和殿下天差地别。”言下之意是不合适了。路加没有听出兰斯的言外之意,他拧着眉头疑惑片刻,打算不再多想。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兰斯身上。兰斯微笑以对。路加一把扯下脖子里的餐巾,抛起餐刀“噌”地将餐巾钉在桌案上。“既然无关人等不在,”他皮笑肉不笑,“那就让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今天格外不乖的表现,嗯?”礼单很长,以慰问小王子痛失管家为名,实则是某种蓄意讨好。自从国王狩猎日和庆功宴之后,和他热络起来的贵族日渐增多。在花坛边散步的贵族们也会特地走过来,收起以前的轻视,向他认真道一声安。路加的目光在贵族们身上搜寻,嘴角微勾,像是不怀好意的恶魔在挑选他的受害者。“殿下,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他身后的兰斯问。路加回眸向他一笑:“即便是‘肮脏的手段’?”“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肮脏手段’。”兰斯微笑着道。路加探究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回过头去。“我想给阿芙拉造势。”他轻声道。兰斯道:“阿芙拉小姐的治愈术冠绝当世,只不过她的才能一直被埋没了。”“你也发现了?”路加眼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展现的机会。”“殿下想为她创造这个机会。”兰斯道。路加点头。“联姻和传教涉及国家和教会,即便我贵为王子,也无法凭一人之力阻止。必须让其他贵族‘帮助’我。”他目光幽深,“如果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私生女,那么远嫁他国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如果贵族们发现她可以‘起死回生’——圣力之强甚至能和主教媲美,他们舍得抛弃能够赐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人吗?”“殿下想‘劝服’贵族们合力留下小姐。”兰斯道,“用一次摆在眼前的‘事实’。”“没错。”“那么这个计划‘脏’在什么地方呢?”“想知道?”路加朝他笑了笑,紫眸晶亮。兰斯侧头。路加转回头收回视线,话音带笑:“不告诉你。”兰斯无奈地看着他。早上在殿下的要求下,兰斯将他那一头灿金色卷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而此刻却已本性暴露,顽劣地卷翘起来。正如其本人一样。正在这时,有人迎面向他走来。浅金发色,深蓝色的眼睛,由一名子爵和子爵夫人带着他们的三名子女。“路加殿下。”子爵脱帽按胸,他的夫人和孩子们也同样向路加致意。“日安,莫尔子爵。”路加露出得体的微笑。莫尔子爵微感诧异,没想到这位目中无人的小王子能记住他的名字。他表情变得谄媚:“殿下还记得我,我深感荣幸。”路加嘴上随意应付了两句,目光则在莫尔子爵一家之间扫视,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孩子低着头没有看他。那少年微微佝偻着背,盯紧脚尖,很是局促不安。——如果挺直肩背,身材倒是和路加差不多。路加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兰斯眼神微微一动。注意到了来自路加的视线,莫尔子爵揪起那少年的后襟,将他提上前来。“我这孩子生来胆小怕事,上不了台面,如果惹了殿下不快,还望殿下谅解。”子爵冲那少年道,“贝洛克!还不快见过殿下!”那名叫贝洛克的少年唯唯诺诺地向路加行了一个礼。“贝洛克·莫尔。”路加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兰斯面色不变,眼神却透出一丝奇怪。因为殿下现在的语调——简直见鬼的宽厚亲和。如果不是殿下有一对又会打坏主意又爱刺伤人的山羊尖角,兰斯还以为他真是头无害的小绵羊。但这藏起尖角的山羊,很明显获得了来自另一头真绵羊的信赖。贝洛克鼓足勇气抬眼瞥了路加一眼。这一眼就呆住了。小王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有意收敛起锋锐的棱角之后,他柔和得像一个宽和的哥哥。很久没有人这么友善地对待过贝洛克了。“您好,殿下。”他小声道。莫尔子爵的视线在自己的次子和小王子殿下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位殿下喜欢的可是同性。莫尔子爵心情几番变动,最后停在捡了便宜的狂喜。他话锋一转,对贝洛克从一味贬低转向了褒扬。“我这孩子虽然别的没什么,但性格温柔和软,”子爵暗示,“如果能有幸陪伴殿下最适合不过了……”兰斯冰绿色的眼眸一抬,看向莫尔子爵。贝洛克则完全没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说的也是。”路加微笑,“我缺一个玩伴,明天来我的住所玩吧,莫尔少爷。”受到邀请,贝洛克满眼都是惊喜。他低下头腼腆道:“我的荣幸,殿下。”莫尔夫人面露不忍,似乎想说什么,被子爵一个眼色堵了回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路加带着侍从们和莫尔子爵一家道了别。“这一出‘卖子求荣’可真精彩。”路加慢悠悠地踱步,“你说是吗,兰斯?”“我想这是殿下‘肮脏手段’的一部分?”“说什么呢。”路加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单纯觉得贝洛克可爱,只是想和他玩一玩罢了。”他笑得半真半假,一时兰斯也有些困惑。当路加见到贝洛克·莫尔的时候,一个绝佳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别看那少年怯懦,在原书中可算是个有名有姓、值得他深刻记忆的角色。路加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贝洛克·莫尔在书中是路加·查理曼,末代暴君的“替身演员”。历史上一些国王会设置替身,让他们装扮饰演成自己抵挡刺客的刀剑,或者在国王本人身体有恙的时候,替他出席重要场合。贝洛克不一样。原书中兰斯洛特攻入王宫之后,伟大的神王陛下虽然深得民心,但由于他并非查理曼王室血统,短时间内无法得到贵族们的认可。为了缓冲这一段征取贵族支持时间——兰斯洛特一面私下里囚禁了暴君,另一面找了一名绝佳的替身演员来饰演暴君。在他的操控下,假暴君任命兰斯洛特为宫相,为他争取了时间和地位。为了篡夺王位,这两人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真是想不到。”路加微微笑着,眼中暗藏阴霾。想不到那么一只花枝鼠似的小东西,竟还有那种能耐。那么他选择贝洛克作为他计划中的“幸运嘉宾”,顺便略施手段“报复”他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比如说——让贝洛克扮作小王子,替他挡一刀怎么样?这样一来,阿芙拉的治愈术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管家,提前准备,明天我们会迎来一位‘贵客’。”路加吩咐道,“还有兰斯——明天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和莫尔少爷面前。”他不会给兰斯洛特和贝洛克·莫尔一丝一毫可能重续“主仆旧谊”的机会。一想起原书中发生过的事,路加向兰斯投去的那一瞥,便带了许多警戒之意。兰斯怔了怔,为殿下突如其来的戒备感到不解。他开始认为,殿下与那名平平无奇的少年交好只是为了利用。既然是利用,就完全没必要将他排除在外。莫非真如殿下所说、如莫尔子爵所想——殿下其实是单纯地看上了那个少年?这个猜测在第二天一早,贝洛克·莫尔来到他们的住所之后愈演愈烈。上完菜之后,女仆们端着空餐盘回到后厨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来的贵客。“听说是殿下亲自邀请的,我还以为多么漂亮呢,结果只能说中等,脸上好多小雀斑。”“驼背弯腰,根本不像个贵族少爷。”“但殿下待他很亲厚,夸得他快找不到北了。”女仆们疑惑片刻,逐渐有了猜测。“好久没见到殿下对陌生人那么热情了,你们说是不是……”“殿下之前就喜欢小鸟一样柔弱的美少年,直到兰斯来了才变了口味。”“嘘,小声点吧,千万别被兰斯听到了。殿下今天都没允许他上楼,也……太可怜了。”女仆们噤声,对兰斯失宠的怜悯暂时压下了八卦之心。她们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本以为不会被兰斯听到,却不知兰斯听觉过人,所有来自楼上会客厅的消息都丝毫不漏地传入了他耳中。兰斯有些出神。他知道殿下有很多情人,尤其喜欢身材娇小柔软的少年。这个事实突然非常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不管怎么默念经书都无法摆脱。殿下喜欢娇小柔软的少年。而他不是。心脏猛地抽疼起来。“哎呀兰斯!”他身边的厨娘玛吉太太忽然惊呼出声,“你的手!”兰斯回过神来,恍然发觉厨刀正嵌在自己的手指上。刀刃抵着森白的手指骨,鲜血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花椰菜。“抱歉,”他语气平静,“我现在就去重新洗菜。”“洗什么!处理伤口要紧。”玛吉太太夺过了厨刀和案板,把他推开,“可怜的孩子,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兰斯接过女仆递来的纱布,低声道了谢,离开了后厨。他用纱布卷起手指,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此前一夜,殿下嘴硬心软地提醒他包扎腰侧剑伤的样子。他微微一笑,随即“殿下不会喜欢他”这个事实重新跃出,将温馨的回忆铸造成伤人的利剑。——想阻止殿下喜欢他人。想让殿下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无论动用何种手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兰斯翻出了从圣鸿林图书馆的研究日记里撕下的那一页纸。这些天里只要有独处的机会,他就在用圣力剥离纸上的污迹。到了现在,日记纸泼溅上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变得极为浅淡。【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明白……只有口口的人身上的体|液才能产生效果……】最后一页魅魔研究日记里写道。只差最后一点,满足魅魔的人选的特殊之处就会向他显现。做完最后的清洁处理之后,他的手指缓缓从那个单词之上移开。——“爱”。——只有“爱”着魅魔的人所产生的体|液,才能成为魅魔的魔力之源。在目光触及到那个单词的一瞬间,兰斯捏着日记纸的手指猛地绷紧。竟然是这样。……果真是这样。晚春的风吹拂而来,花香怡人,晨间的日光撩拨着书页。所有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解答,生命的意义有了确切的答案。他想要的是殿下。光焰点燃,那一页写了最重要秘密的日记纸在他指尖燃烧成灰烬。“殿下。”兰斯对着空气低低开口。那声温柔无比的呼唤也像那日记纸页一样,还未被第二个人知晓,便销声匿迹。隐隐有说笑声从会客厅传来。兰斯静听了片刻,抬步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兰斯,殿下不是说今天禁止你去见他?……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会遭受惩罚的。”“不用担心,玛吉太太。”兰斯笑着端起托盘,垂在背后的银发仍然打理得一丝不苟,却像从头发丝开始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任何惩罚都不会比‘不许出现在他眼前’的惩罚更严重了。”他端着餐盘,走进了明亮的会客厅。面包端上桌子的时候,路加还在专注于和贝洛克·莫尔说说笑笑。长时间装出和善的模样是他的短板,路加把这件事当做和攀登厄尔布鲁士山同等的难关来挑战。忙于攻克难关的他,自然没第一时间发现兰斯违反了他的命令——直到熟悉的青草香淡淡笼罩在他身周。兰斯双臂环着他,撑开餐巾,似乎想将餐巾掖进他的衣领里。他俯身时长发滑落蹭过了路加的肩侧,这个动作像是从背后将他搂入怀中。与现代的用餐习惯不同,这里的贵族惯于将餐巾当做围嘴别进衣领里,挡在胸前。而将餐巾铺放在大腿上,是路加从现代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小习惯。平时只有一个人或者和兰斯用餐时他才会依着自己的喜好来,而这一次正式会客,没有兰斯的提醒,他竟然忘了改换自己的习惯。感谢兰斯的细心——不过这不是兰斯违抗他命令,来见贝洛克的理由。路加冷着脸刚要开口,却忽地像是过了电一般,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兰斯冰凉的手指触上他脖颈的动脉,正轻柔地向上滑动。“殿下,”他嗓音略有无奈,“请抬起头,让我为您更换餐巾。”那个过于暧|昧的动作,也只不过是对更换餐巾的辅助。很普通的服务行为。路加想,是自己反应太敏感了。他扬起下颌,嘴角绷紧,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当手指离开他颈间皮肤时,路加还是没忍住轻轻滚动一下喉头,被触碰过的皮肤迅速冒出了小疹子。兰斯替他掖好餐巾,收回手,规矩地站在他身后,礼仪无懈可击。从他的视角,能看到殿下的睫毛不停轻微颤抖,像松鼠抖动蓬松茂密的尾巴。兰斯眼中划过一抹暗沉。刚才触碰过少年脖颈皮肤的手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捻动着,仿佛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珍惜物事。然后他抬起眼,直直看向殿下身边的贝洛克·莫尔。贝洛克冷不丁脊背一寒,就像被下达了什么命令一般,他无法自控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珠。霎时间他头脑一片空白。长辈从小教导他不要直视神像,他不听告诫偷偷看过一次,只是瞬间变被吓得低下了头。而这一次,他连移开视线都不被允许。他浑身僵硬,肩颈关节发出恐惧的哀嚎,哀嚎声仿佛浸入了他的灵魂。——不要试图冒犯祂。——不要试图觊觎祂的所有物。即便是最微小的一个念头都不该产生。贝洛克“嘭”地站起身,刀叉当啷掉了一地,椅子倒下发出了刺耳的巨响。“对不起……对不起!”他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会客厅。路加对此一无所知,听到巨响的时候,他还在吃仆人切好的牛排。他完全懵了。“贝洛克!”他想喊住少年未果,只得吩咐管家道,“叫住莫尔少爷,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再给他一些安神的药水。”随即他小声嘟囔道:“就这种心理素质,是怎么……”扮演国王而不被发现的?“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噩梦吧。”兰斯用惋惜的语气说,“莫尔少爷那样的家庭环境,性情恐怕和殿下天差地别。”言下之意是不合适了。路加没有听出兰斯的言外之意,他拧着眉头疑惑片刻,打算不再多想。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兰斯身上。兰斯微笑以对。路加一把扯下脖子里的餐巾,抛起餐刀“噌”地将餐巾钉在桌案上。“既然无关人等不在,”他皮笑肉不笑,“那就让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今天格外不乖的表现,嗯?”礼单很长,以慰问小王子痛失管家为名,实则是某种蓄意讨好。自从国王狩猎日和庆功宴之后,和他热络起来的贵族日渐增多。在花坛边散步的贵族们也会特地走过来,收起以前的轻视,向他认真道一声安。路加的目光在贵族们身上搜寻,嘴角微勾,像是不怀好意的恶魔在挑选他的受害者。“殿下,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他身后的兰斯问。路加回眸向他一笑:“即便是‘肮脏的手段’?”“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肮脏手段’。”兰斯微笑着道。路加探究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回过头去。“我想给阿芙拉造势。”他轻声道。兰斯道:“阿芙拉小姐的治愈术冠绝当世,只不过她的才能一直被埋没了。”“你也发现了?”路加眼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展现的机会。”“殿下想为她创造这个机会。”兰斯道。路加点头。“联姻和传教涉及国家和教会,即便我贵为王子,也无法凭一人之力阻止。必须让其他贵族‘帮助’我。”他目光幽深,“如果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私生女,那么远嫁他国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如果贵族们发现她可以‘起死回生’——圣力之强甚至能和主教媲美,他们舍得抛弃能够赐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人吗?”“殿下想‘劝服’贵族们合力留下小姐。”兰斯道,“用一次摆在眼前的‘事实’。”“没错。”“那么这个计划‘脏’在什么地方呢?”“想知道?”路加朝他笑了笑,紫眸晶亮。兰斯侧头。路加转回头收回视线,话音带笑:“不告诉你。”兰斯无奈地看着他。早上在殿下的要求下,兰斯将他那一头灿金色卷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而此刻却已本性暴露,顽劣地卷翘起来。正如其本人一样。正在这时,有人迎面向他走来。浅金发色,深蓝色的眼睛,由一名子爵和子爵夫人带着他们的三名子女。“路加殿下。”子爵脱帽按胸,他的夫人和孩子们也同样向路加致意。“日安,莫尔子爵。”路加露出得体的微笑。莫尔子爵微感诧异,没想到这位目中无人的小王子能记住他的名字。他表情变得谄媚:“殿下还记得我,我深感荣幸。”路加嘴上随意应付了两句,目光则在莫尔子爵一家之间扫视,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孩子低着头没有看他。那少年微微佝偻着背,盯紧脚尖,很是局促不安。——如果挺直肩背,身材倒是和路加差不多。路加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兰斯眼神微微一动。注意到了来自路加的视线,莫尔子爵揪起那少年的后襟,将他提上前来。“我这孩子生来胆小怕事,上不了台面,如果惹了殿下不快,还望殿下谅解。”子爵冲那少年道,“贝洛克!还不快见过殿下!”那名叫贝洛克的少年唯唯诺诺地向路加行了一个礼。“贝洛克·莫尔。”路加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兰斯面色不变,眼神却透出一丝奇怪。因为殿下现在的语调——简直见鬼的宽厚亲和。如果不是殿下有一对又会打坏主意又爱刺伤人的山羊尖角,兰斯还以为他真是头无害的小绵羊。但这藏起尖角的山羊,很明显获得了来自另一头真绵羊的信赖。贝洛克鼓足勇气抬眼瞥了路加一眼。这一眼就呆住了。小王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有意收敛起锋锐的棱角之后,他柔和得像一个宽和的哥哥。很久没有人这么友善地对待过贝洛克了。“您好,殿下。”他小声道。莫尔子爵的视线在自己的次子和小王子殿下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位殿下喜欢的可是同性。莫尔子爵心情几番变动,最后停在捡了便宜的狂喜。他话锋一转,对贝洛克从一味贬低转向了褒扬。“我这孩子虽然别的没什么,但性格温柔和软,”子爵暗示,“如果能有幸陪伴殿下最适合不过了……”兰斯冰绿色的眼眸一抬,看向莫尔子爵。贝洛克则完全没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说的也是。”路加微笑,“我缺一个玩伴,明天来我的住所玩吧,莫尔少爷。”受到邀请,贝洛克满眼都是惊喜。他低下头腼腆道:“我的荣幸,殿下。”莫尔夫人面露不忍,似乎想说什么,被子爵一个眼色堵了回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路加带着侍从们和莫尔子爵一家道了别。“这一出‘卖子求荣’可真精彩。”路加慢悠悠地踱步,“你说是吗,兰斯?”“我想这是殿下‘肮脏手段’的一部分?”“说什么呢。”路加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单纯觉得贝洛克可爱,只是想和他玩一玩罢了。”他笑得半真半假,一时兰斯也有些困惑。当路加见到贝洛克·莫尔的时候,一个绝佳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别看那少年怯懦,在原书中可算是个有名有姓、值得他深刻记忆的角色。路加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贝洛克·莫尔在书中是路加·查理曼,末代暴君的“替身演员”。历史上一些国王会设置替身,让他们装扮饰演成自己抵挡刺客的刀剑,或者在国王本人身体有恙的时候,替他出席重要场合。贝洛克不一样。原书中兰斯洛特攻入王宫之后,伟大的神王陛下虽然深得民心,但由于他并非查理曼王室血统,短时间内无法得到贵族们的认可。为了缓冲这一段征取贵族支持时间——兰斯洛特一面私下里囚禁了暴君,另一面找了一名绝佳的替身演员来饰演暴君。在他的操控下,假暴君任命兰斯洛特为宫相,为他争取了时间和地位。为了篡夺王位,这两人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真是想不到。”路加微微笑着,眼中暗藏阴霾。想不到那么一只花枝鼠似的小东西,竟还有那种能耐。那么他选择贝洛克作为他计划中的“幸运嘉宾”,顺便略施手段“报复”他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比如说——让贝洛克扮作小王子,替他挡一刀怎么样?这样一来,阿芙拉的治愈术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管家,提前准备,明天我们会迎来一位‘贵客’。”路加吩咐道,“还有兰斯——明天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和莫尔少爷面前。”他不会给兰斯洛特和贝洛克·莫尔一丝一毫可能重续“主仆旧谊”的机会。一想起原书中发生过的事,路加向兰斯投去的那一瞥,便带了许多警戒之意。兰斯怔了怔,为殿下突如其来的戒备感到不解。他开始认为,殿下与那名平平无奇的少年交好只是为了利用。既然是利用,就完全没必要将他排除在外。莫非真如殿下所说、如莫尔子爵所想——殿下其实是单纯地看上了那个少年?这个猜测在第二天一早,贝洛克·莫尔来到他们的住所之后愈演愈烈。上完菜之后,女仆们端着空餐盘回到后厨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来的贵客。“听说是殿下亲自邀请的,我还以为多么漂亮呢,结果只能说中等,脸上好多小雀斑。”“驼背弯腰,根本不像个贵族少爷。”“但殿下待他很亲厚,夸得他快找不到北了。”女仆们疑惑片刻,逐渐有了猜测。“好久没见到殿下对陌生人那么热情了,你们说是不是……”“殿下之前就喜欢小鸟一样柔弱的美少年,直到兰斯来了才变了口味。”“嘘,小声点吧,千万别被兰斯听到了。殿下今天都没允许他上楼,也……太可怜了。”女仆们噤声,对兰斯失宠的怜悯暂时压下了八卦之心。她们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本以为不会被兰斯听到,却不知兰斯听觉过人,所有来自楼上会客厅的消息都丝毫不漏地传入了他耳中。兰斯有些出神。他知道殿下有很多情人,尤其喜欢身材娇小柔软的少年。这个事实突然非常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不管怎么默念经书都无法摆脱。殿下喜欢娇小柔软的少年。而他不是。心脏猛地抽疼起来。“哎呀兰斯!”他身边的厨娘玛吉太太忽然惊呼出声,“你的手!”兰斯回过神来,恍然发觉厨刀正嵌在自己的手指上。刀刃抵着森白的手指骨,鲜血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花椰菜。“抱歉,”他语气平静,“我现在就去重新洗菜。”“洗什么!处理伤口要紧。”玛吉太太夺过了厨刀和案板,把他推开,“可怜的孩子,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兰斯接过女仆递来的纱布,低声道了谢,离开了后厨。他用纱布卷起手指,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此前一夜,殿下嘴硬心软地提醒他包扎腰侧剑伤的样子。他微微一笑,随即“殿下不会喜欢他”这个事实重新跃出,将温馨的回忆铸造成伤人的利剑。——想阻止殿下喜欢他人。想让殿下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无论动用何种手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兰斯翻出了从圣鸿林图书馆的研究日记里撕下的那一页纸。这些天里只要有独处的机会,他就在用圣力剥离纸上的污迹。到了现在,日记纸泼溅上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变得极为浅淡。【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明白……只有口口的人身上的体|液才能产生效果……】最后一页魅魔研究日记里写道。只差最后一点,满足魅魔的人选的特殊之处就会向他显现。做完最后的清洁处理之后,他的手指缓缓从那个单词之上移开。——“爱”。——只有“爱”着魅魔的人所产生的体|液,才能成为魅魔的魔力之源。在目光触及到那个单词的一瞬间,兰斯捏着日记纸的手指猛地绷紧。竟然是这样。……果真是这样。晚春的风吹拂而来,花香怡人,晨间的日光撩拨着书页。所有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解答,生命的意义有了确切的答案。他想要的是殿下。光焰点燃,那一页写了最重要秘密的日记纸在他指尖燃烧成灰烬。“殿下。”兰斯对着空气低低开口。那声温柔无比的呼唤也像那日记纸页一样,还未被第二个人知晓,便销声匿迹。隐隐有说笑声从会客厅传来。兰斯静听了片刻,抬步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兰斯,殿下不是说今天禁止你去见他?……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会遭受惩罚的。”“不用担心,玛吉太太。”兰斯笑着端起托盘,垂在背后的银发仍然打理得一丝不苟,却像从头发丝开始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任何惩罚都不会比‘不许出现在他眼前’的惩罚更严重了。”他端着餐盘,走进了明亮的会客厅。面包端上桌子的时候,路加还在专注于和贝洛克·莫尔说说笑笑。长时间装出和善的模样是他的短板,路加把这件事当做和攀登厄尔布鲁士山同等的难关来挑战。忙于攻克难关的他,自然没第一时间发现兰斯违反了他的命令——直到熟悉的青草香淡淡笼罩在他身周。兰斯双臂环着他,撑开餐巾,似乎想将餐巾掖进他的衣领里。他俯身时长发滑落蹭过了路加的肩侧,这个动作像是从背后将他搂入怀中。与现代的用餐习惯不同,这里的贵族惯于将餐巾当做围嘴别进衣领里,挡在胸前。而将餐巾铺放在大腿上,是路加从现代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小习惯。平时只有一个人或者和兰斯用餐时他才会依着自己的喜好来,而这一次正式会客,没有兰斯的提醒,他竟然忘了改换自己的习惯。感谢兰斯的细心——不过这不是兰斯违抗他命令,来见贝洛克的理由。路加冷着脸刚要开口,却忽地像是过了电一般,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兰斯冰凉的手指触上他脖颈的动脉,正轻柔地向上滑动。“殿下,”他嗓音略有无奈,“请抬起头,让我为您更换餐巾。”那个过于暧|昧的动作,也只不过是对更换餐巾的辅助。很普通的服务行为。路加想,是自己反应太敏感了。他扬起下颌,嘴角绷紧,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当手指离开他颈间皮肤时,路加还是没忍住轻轻滚动一下喉头,被触碰过的皮肤迅速冒出了小疹子。兰斯替他掖好餐巾,收回手,规矩地站在他身后,礼仪无懈可击。从他的视角,能看到殿下的睫毛不停轻微颤抖,像松鼠抖动蓬松茂密的尾巴。兰斯眼中划过一抹暗沉。刚才触碰过少年脖颈皮肤的手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捻动着,仿佛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珍惜物事。然后他抬起眼,直直看向殿下身边的贝洛克·莫尔。贝洛克冷不丁脊背一寒,就像被下达了什么命令一般,他无法自控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珠。霎时间他头脑一片空白。长辈从小教导他不要直视神像,他不听告诫偷偷看过一次,只是瞬间变被吓得低下了头。而这一次,他连移开视线都不被允许。他浑身僵硬,肩颈关节发出恐惧的哀嚎,哀嚎声仿佛浸入了他的灵魂。——不要试图冒犯祂。——不要试图觊觎祂的所有物。即便是最微小的一个念头都不该产生。贝洛克“嘭”地站起身,刀叉当啷掉了一地,椅子倒下发出了刺耳的巨响。“对不起……对不起!”他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会客厅。路加对此一无所知,听到巨响的时候,他还在吃仆人切好的牛排。他完全懵了。“贝洛克!”他想喊住少年未果,只得吩咐管家道,“叫住莫尔少爷,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再给他一些安神的药水。”随即他小声嘟囔道:“就这种心理素质,是怎么……”扮演国王而不被发现的?“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噩梦吧。”兰斯用惋惜的语气说,“莫尔少爷那样的家庭环境,性情恐怕和殿下天差地别。”言下之意是不合适了。路加没有听出兰斯的言外之意,他拧着眉头疑惑片刻,打算不再多想。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兰斯身上。兰斯微笑以对。路加一把扯下脖子里的餐巾,抛起餐刀“噌”地将餐巾钉在桌案上。“既然无关人等不在,”他皮笑肉不笑,“那就让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今天格外不乖的表现,嗯?”礼单很长,以慰问小王子痛失管家为名,实则是某种蓄意讨好。自从国王狩猎日和庆功宴之后,和他热络起来的贵族日渐增多。在花坛边散步的贵族们也会特地走过来,收起以前的轻视,向他认真道一声安。路加的目光在贵族们身上搜寻,嘴角微勾,像是不怀好意的恶魔在挑选他的受害者。“殿下,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他身后的兰斯问。路加回眸向他一笑:“即便是‘肮脏的手段’?”“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肮脏手段’。”兰斯微笑着道。路加探究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回过头去。“我想给阿芙拉造势。”他轻声道。兰斯道:“阿芙拉小姐的治愈术冠绝当世,只不过她的才能一直被埋没了。”“你也发现了?”路加眼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展现的机会。”“殿下想为她创造这个机会。”兰斯道。路加点头。“联姻和传教涉及国家和教会,即便我贵为王子,也无法凭一人之力阻止。必须让其他贵族‘帮助’我。”他目光幽深,“如果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私生女,那么远嫁他国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如果贵族们发现她可以‘起死回生’——圣力之强甚至能和主教媲美,他们舍得抛弃能够赐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人吗?”“殿下想‘劝服’贵族们合力留下小姐。”兰斯道,“用一次摆在眼前的‘事实’。”“没错。”“那么这个计划‘脏’在什么地方呢?”“想知道?”路加朝他笑了笑,紫眸晶亮。兰斯侧头。路加转回头收回视线,话音带笑:“不告诉你。”兰斯无奈地看着他。早上在殿下的要求下,兰斯将他那一头灿金色卷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而此刻却已本性暴露,顽劣地卷翘起来。正如其本人一样。正在这时,有人迎面向他走来。浅金发色,深蓝色的眼睛,由一名子爵和子爵夫人带着他们的三名子女。“路加殿下。”子爵脱帽按胸,他的夫人和孩子们也同样向路加致意。“日安,莫尔子爵。”路加露出得体的微笑。莫尔子爵微感诧异,没想到这位目中无人的小王子能记住他的名字。他表情变得谄媚:“殿下还记得我,我深感荣幸。”路加嘴上随意应付了两句,目光则在莫尔子爵一家之间扫视,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孩子低着头没有看他。那少年微微佝偻着背,盯紧脚尖,很是局促不安。——如果挺直肩背,身材倒是和路加差不多。路加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兰斯眼神微微一动。注意到了来自路加的视线,莫尔子爵揪起那少年的后襟,将他提上前来。“我这孩子生来胆小怕事,上不了台面,如果惹了殿下不快,还望殿下谅解。”子爵冲那少年道,“贝洛克!还不快见过殿下!”那名叫贝洛克的少年唯唯诺诺地向路加行了一个礼。“贝洛克·莫尔。”路加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兰斯面色不变,眼神却透出一丝奇怪。因为殿下现在的语调——简直见鬼的宽厚亲和。如果不是殿下有一对又会打坏主意又爱刺伤人的山羊尖角,兰斯还以为他真是头无害的小绵羊。但这藏起尖角的山羊,很明显获得了来自另一头真绵羊的信赖。贝洛克鼓足勇气抬眼瞥了路加一眼。这一眼就呆住了。小王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有意收敛起锋锐的棱角之后,他柔和得像一个宽和的哥哥。很久没有人这么友善地对待过贝洛克了。“您好,殿下。”他小声道。莫尔子爵的视线在自己的次子和小王子殿下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位殿下喜欢的可是同性。莫尔子爵心情几番变动,最后停在捡了便宜的狂喜。他话锋一转,对贝洛克从一味贬低转向了褒扬。“我这孩子虽然别的没什么,但性格温柔和软,”子爵暗示,“如果能有幸陪伴殿下最适合不过了……”兰斯冰绿色的眼眸一抬,看向莫尔子爵。贝洛克则完全没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说的也是。”路加微笑,“我缺一个玩伴,明天来我的住所玩吧,莫尔少爷。”受到邀请,贝洛克满眼都是惊喜。他低下头腼腆道:“我的荣幸,殿下。”莫尔夫人面露不忍,似乎想说什么,被子爵一个眼色堵了回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路加带着侍从们和莫尔子爵一家道了别。“这一出‘卖子求荣’可真精彩。”路加慢悠悠地踱步,“你说是吗,兰斯?”“我想这是殿下‘肮脏手段’的一部分?”“说什么呢。”路加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单纯觉得贝洛克可爱,只是想和他玩一玩罢了。”他笑得半真半假,一时兰斯也有些困惑。当路加见到贝洛克·莫尔的时候,一个绝佳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别看那少年怯懦,在原书中可算是个有名有姓、值得他深刻记忆的角色。路加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贝洛克·莫尔在书中是路加·查理曼,末代暴君的“替身演员”。历史上一些国王会设置替身,让他们装扮饰演成自己抵挡刺客的刀剑,或者在国王本人身体有恙的时候,替他出席重要场合。贝洛克不一样。原书中兰斯洛特攻入王宫之后,伟大的神王陛下虽然深得民心,但由于他并非查理曼王室血统,短时间内无法得到贵族们的认可。为了缓冲这一段征取贵族支持时间——兰斯洛特一面私下里囚禁了暴君,另一面找了一名绝佳的替身演员来饰演暴君。在他的操控下,假暴君任命兰斯洛特为宫相,为他争取了时间和地位。为了篡夺王位,这两人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真是想不到。”路加微微笑着,眼中暗藏阴霾。想不到那么一只花枝鼠似的小东西,竟还有那种能耐。那么他选择贝洛克作为他计划中的“幸运嘉宾”,顺便略施手段“报复”他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比如说——让贝洛克扮作小王子,替他挡一刀怎么样?这样一来,阿芙拉的治愈术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管家,提前准备,明天我们会迎来一位‘贵客’。”路加吩咐道,“还有兰斯——明天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和莫尔少爷面前。”他不会给兰斯洛特和贝洛克·莫尔一丝一毫可能重续“主仆旧谊”的机会。一想起原书中发生过的事,路加向兰斯投去的那一瞥,便带了许多警戒之意。兰斯怔了怔,为殿下突如其来的戒备感到不解。他开始认为,殿下与那名平平无奇的少年交好只是为了利用。既然是利用,就完全没必要将他排除在外。莫非真如殿下所说、如莫尔子爵所想——殿下其实是单纯地看上了那个少年?这个猜测在第二天一早,贝洛克·莫尔来到他们的住所之后愈演愈烈。上完菜之后,女仆们端着空餐盘回到后厨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来的贵客。“听说是殿下亲自邀请的,我还以为多么漂亮呢,结果只能说中等,脸上好多小雀斑。”“驼背弯腰,根本不像个贵族少爷。”“但殿下待他很亲厚,夸得他快找不到北了。”女仆们疑惑片刻,逐渐有了猜测。“好久没见到殿下对陌生人那么热情了,你们说是不是……”“殿下之前就喜欢小鸟一样柔弱的美少年,直到兰斯来了才变了口味。”“嘘,小声点吧,千万别被兰斯听到了。殿下今天都没允许他上楼,也……太可怜了。”女仆们噤声,对兰斯失宠的怜悯暂时压下了八卦之心。她们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本以为不会被兰斯听到,却不知兰斯听觉过人,所有来自楼上会客厅的消息都丝毫不漏地传入了他耳中。兰斯有些出神。他知道殿下有很多情人,尤其喜欢身材娇小柔软的少年。这个事实突然非常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不管怎么默念经书都无法摆脱。殿下喜欢娇小柔软的少年。而他不是。心脏猛地抽疼起来。“哎呀兰斯!”他身边的厨娘玛吉太太忽然惊呼出声,“你的手!”兰斯回过神来,恍然发觉厨刀正嵌在自己的手指上。刀刃抵着森白的手指骨,鲜血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花椰菜。“抱歉,”他语气平静,“我现在就去重新洗菜。”“洗什么!处理伤口要紧。”玛吉太太夺过了厨刀和案板,把他推开,“可怜的孩子,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兰斯接过女仆递来的纱布,低声道了谢,离开了后厨。他用纱布卷起手指,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此前一夜,殿下嘴硬心软地提醒他包扎腰侧剑伤的样子。他微微一笑,随即“殿下不会喜欢他”这个事实重新跃出,将温馨的回忆铸造成伤人的利剑。——想阻止殿下喜欢他人。想让殿下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无论动用何种手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兰斯翻出了从圣鸿林图书馆的研究日记里撕下的那一页纸。这些天里只要有独处的机会,他就在用圣力剥离纸上的污迹。到了现在,日记纸泼溅上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变得极为浅淡。【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明白……只有口口的人身上的体|液才能产生效果……】最后一页魅魔研究日记里写道。只差最后一点,满足魅魔的人选的特殊之处就会向他显现。做完最后的清洁处理之后,他的手指缓缓从那个单词之上移开。——“爱”。——只有“爱”着魅魔的人所产生的体|液,才能成为魅魔的魔力之源。在目光触及到那个单词的一瞬间,兰斯捏着日记纸的手指猛地绷紧。竟然是这样。……果真是这样。晚春的风吹拂而来,花香怡人,晨间的日光撩拨着书页。所有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解答,生命的意义有了确切的答案。他想要的是殿下。光焰点燃,那一页写了最重要秘密的日记纸在他指尖燃烧成灰烬。“殿下。”兰斯对着空气低低开口。那声温柔无比的呼唤也像那日记纸页一样,还未被第二个人知晓,便销声匿迹。隐隐有说笑声从会客厅传来。兰斯静听了片刻,抬步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兰斯,殿下不是说今天禁止你去见他?……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会遭受惩罚的。”“不用担心,玛吉太太。”兰斯笑着端起托盘,垂在背后的银发仍然打理得一丝不苟,却像从头发丝开始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任何惩罚都不会比‘不许出现在他眼前’的惩罚更严重了。”他端着餐盘,走进了明亮的会客厅。面包端上桌子的时候,路加还在专注于和贝洛克·莫尔说说笑笑。长时间装出和善的模样是他的短板,路加把这件事当做和攀登厄尔布鲁士山同等的难关来挑战。忙于攻克难关的他,自然没第一时间发现兰斯违反了他的命令——直到熟悉的青草香淡淡笼罩在他身周。兰斯双臂环着他,撑开餐巾,似乎想将餐巾掖进他的衣领里。他俯身时长发滑落蹭过了路加的肩侧,这个动作像是从背后将他搂入怀中。与现代的用餐习惯不同,这里的贵族惯于将餐巾当做围嘴别进衣领里,挡在胸前。而将餐巾铺放在大腿上,是路加从现代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小习惯。平时只有一个人或者和兰斯用餐时他才会依着自己的喜好来,而这一次正式会客,没有兰斯的提醒,他竟然忘了改换自己的习惯。感谢兰斯的细心——不过这不是兰斯违抗他命令,来见贝洛克的理由。路加冷着脸刚要开口,却忽地像是过了电一般,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兰斯冰凉的手指触上他脖颈的动脉,正轻柔地向上滑动。“殿下,”他嗓音略有无奈,“请抬起头,让我为您更换餐巾。”那个过于暧|昧的动作,也只不过是对更换餐巾的辅助。很普通的服务行为。路加想,是自己反应太敏感了。他扬起下颌,嘴角绷紧,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当手指离开他颈间皮肤时,路加还是没忍住轻轻滚动一下喉头,被触碰过的皮肤迅速冒出了小疹子。兰斯替他掖好餐巾,收回手,规矩地站在他身后,礼仪无懈可击。从他的视角,能看到殿下的睫毛不停轻微颤抖,像松鼠抖动蓬松茂密的尾巴。兰斯眼中划过一抹暗沉。刚才触碰过少年脖颈皮肤的手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捻动着,仿佛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珍惜物事。然后他抬起眼,直直看向殿下身边的贝洛克·莫尔。贝洛克冷不丁脊背一寒,就像被下达了什么命令一般,他无法自控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珠。霎时间他头脑一片空白。长辈从小教导他不要直视神像,他不听告诫偷偷看过一次,只是瞬间变被吓得低下了头。而这一次,他连移开视线都不被允许。他浑身僵硬,肩颈关节发出恐惧的哀嚎,哀嚎声仿佛浸入了他的灵魂。——不要试图冒犯祂。——不要试图觊觎祂的所有物。即便是最微小的一个念头都不该产生。贝洛克“嘭”地站起身,刀叉当啷掉了一地,椅子倒下发出了刺耳的巨响。“对不起……对不起!”他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会客厅。路加对此一无所知,听到巨响的时候,他还在吃仆人切好的牛排。他完全懵了。“贝洛克!”他想喊住少年未果,只得吩咐管家道,“叫住莫尔少爷,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再给他一些安神的药水。”随即他小声嘟囔道:“就这种心理素质,是怎么……”扮演国王而不被发现的?“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噩梦吧。”兰斯用惋惜的语气说,“莫尔少爷那样的家庭环境,性情恐怕和殿下天差地别。”言下之意是不合适了。路加没有听出兰斯的言外之意,他拧着眉头疑惑片刻,打算不再多想。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兰斯身上。兰斯微笑以对。路加一把扯下脖子里的餐巾,抛起餐刀“噌”地将餐巾钉在桌案上。“既然无关人等不在,”他皮笑肉不笑,“那就让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今天格外不乖的表现,嗯?”礼单很长,以慰问小王子痛失管家为名,实则是某种蓄意讨好。自从国王狩猎日和庆功宴之后,和他热络起来的贵族日渐增多。在花坛边散步的贵族们也会特地走过来,收起以前的轻视,向他认真道一声安。路加的目光在贵族们身上搜寻,嘴角微勾,像是不怀好意的恶魔在挑选他的受害者。“殿下,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他身后的兰斯问。路加回眸向他一笑:“即便是‘肮脏的手段’?”“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肮脏手段’。”兰斯微笑着道。路加探究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回过头去。“我想给阿芙拉造势。”他轻声道。兰斯道:“阿芙拉小姐的治愈术冠绝当世,只不过她的才能一直被埋没了。”“你也发现了?”路加眼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展现的机会。”“殿下想为她创造这个机会。”兰斯道。路加点头。“联姻和传教涉及国家和教会,即便我贵为王子,也无法凭一人之力阻止。必须让其他贵族‘帮助’我。”他目光幽深,“如果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私生女,那么远嫁他国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如果贵族们发现她可以‘起死回生’——圣力之强甚至能和主教媲美,他们舍得抛弃能够赐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人吗?”“殿下想‘劝服’贵族们合力留下小姐。”兰斯道,“用一次摆在眼前的‘事实’。”“没错。”“那么这个计划‘脏’在什么地方呢?”“想知道?”路加朝他笑了笑,紫眸晶亮。兰斯侧头。路加转回头收回视线,话音带笑:“不告诉你。”兰斯无奈地看着他。早上在殿下的要求下,兰斯将他那一头灿金色卷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而此刻却已本性暴露,顽劣地卷翘起来。正如其本人一样。正在这时,有人迎面向他走来。浅金发色,深蓝色的眼睛,由一名子爵和子爵夫人带着他们的三名子女。“路加殿下。”子爵脱帽按胸,他的夫人和孩子们也同样向路加致意。“日安,莫尔子爵。”路加露出得体的微笑。莫尔子爵微感诧异,没想到这位目中无人的小王子能记住他的名字。他表情变得谄媚:“殿下还记得我,我深感荣幸。”路加嘴上随意应付了两句,目光则在莫尔子爵一家之间扫视,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孩子低着头没有看他。那少年微微佝偻着背,盯紧脚尖,很是局促不安。——如果挺直肩背,身材倒是和路加差不多。路加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兰斯眼神微微一动。注意到了来自路加的视线,莫尔子爵揪起那少年的后襟,将他提上前来。“我这孩子生来胆小怕事,上不了台面,如果惹了殿下不快,还望殿下谅解。”子爵冲那少年道,“贝洛克!还不快见过殿下!”那名叫贝洛克的少年唯唯诺诺地向路加行了一个礼。“贝洛克·莫尔。”路加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兰斯面色不变,眼神却透出一丝奇怪。因为殿下现在的语调——简直见鬼的宽厚亲和。如果不是殿下有一对又会打坏主意又爱刺伤人的山羊尖角,兰斯还以为他真是头无害的小绵羊。但这藏起尖角的山羊,很明显获得了来自另一头真绵羊的信赖。贝洛克鼓足勇气抬眼瞥了路加一眼。这一眼就呆住了。小王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有意收敛起锋锐的棱角之后,他柔和得像一个宽和的哥哥。很久没有人这么友善地对待过贝洛克了。“您好,殿下。”他小声道。莫尔子爵的视线在自己的次子和小王子殿下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位殿下喜欢的可是同性。莫尔子爵心情几番变动,最后停在捡了便宜的狂喜。他话锋一转,对贝洛克从一味贬低转向了褒扬。“我这孩子虽然别的没什么,但性格温柔和软,”子爵暗示,“如果能有幸陪伴殿下最适合不过了……”兰斯冰绿色的眼眸一抬,看向莫尔子爵。贝洛克则完全没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说的也是。”路加微笑,“我缺一个玩伴,明天来我的住所玩吧,莫尔少爷。”受到邀请,贝洛克满眼都是惊喜。他低下头腼腆道:“我的荣幸,殿下。”莫尔夫人面露不忍,似乎想说什么,被子爵一个眼色堵了回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路加带着侍从们和莫尔子爵一家道了别。“这一出‘卖子求荣’可真精彩。”路加慢悠悠地踱步,“你说是吗,兰斯?”“我想这是殿下‘肮脏手段’的一部分?”“说什么呢。”路加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单纯觉得贝洛克可爱,只是想和他玩一玩罢了。”他笑得半真半假,一时兰斯也有些困惑。当路加见到贝洛克·莫尔的时候,一个绝佳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别看那少年怯懦,在原书中可算是个有名有姓、值得他深刻记忆的角色。路加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贝洛克·莫尔在书中是路加·查理曼,末代暴君的“替身演员”。历史上一些国王会设置替身,让他们装扮饰演成自己抵挡刺客的刀剑,或者在国王本人身体有恙的时候,替他出席重要场合。贝洛克不一样。原书中兰斯洛特攻入王宫之后,伟大的神王陛下虽然深得民心,但由于他并非查理曼王室血统,短时间内无法得到贵族们的认可。为了缓冲这一段征取贵族支持时间——兰斯洛特一面私下里囚禁了暴君,另一面找了一名绝佳的替身演员来饰演暴君。在他的操控下,假暴君任命兰斯洛特为宫相,为他争取了时间和地位。为了篡夺王位,这两人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真是想不到。”路加微微笑着,眼中暗藏阴霾。想不到那么一只花枝鼠似的小东西,竟还有那种能耐。那么他选择贝洛克作为他计划中的“幸运嘉宾”,顺便略施手段“报复”他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比如说——让贝洛克扮作小王子,替他挡一刀怎么样?这样一来,阿芙拉的治愈术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管家,提前准备,明天我们会迎来一位‘贵客’。”路加吩咐道,“还有兰斯——明天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和莫尔少爷面前。”他不会给兰斯洛特和贝洛克·莫尔一丝一毫可能重续“主仆旧谊”的机会。一想起原书中发生过的事,路加向兰斯投去的那一瞥,便带了许多警戒之意。兰斯怔了怔,为殿下突如其来的戒备感到不解。他开始认为,殿下与那名平平无奇的少年交好只是为了利用。既然是利用,就完全没必要将他排除在外。莫非真如殿下所说、如莫尔子爵所想——殿下其实是单纯地看上了那个少年?这个猜测在第二天一早,贝洛克·莫尔来到他们的住所之后愈演愈烈。上完菜之后,女仆们端着空餐盘回到后厨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来的贵客。“听说是殿下亲自邀请的,我还以为多么漂亮呢,结果只能说中等,脸上好多小雀斑。”“驼背弯腰,根本不像个贵族少爷。”“但殿下待他很亲厚,夸得他快找不到北了。”女仆们疑惑片刻,逐渐有了猜测。“好久没见到殿下对陌生人那么热情了,你们说是不是……”“殿下之前就喜欢小鸟一样柔弱的美少年,直到兰斯来了才变了口味。”“嘘,小声点吧,千万别被兰斯听到了。殿下今天都没允许他上楼,也……太可怜了。”女仆们噤声,对兰斯失宠的怜悯暂时压下了八卦之心。她们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本以为不会被兰斯听到,却不知兰斯听觉过人,所有来自楼上会客厅的消息都丝毫不漏地传入了他耳中。兰斯有些出神。他知道殿下有很多情人,尤其喜欢身材娇小柔软的少年。这个事实突然非常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不管怎么默念经书都无法摆脱。殿下喜欢娇小柔软的少年。而他不是。心脏猛地抽疼起来。“哎呀兰斯!”他身边的厨娘玛吉太太忽然惊呼出声,“你的手!”兰斯回过神来,恍然发觉厨刀正嵌在自己的手指上。刀刃抵着森白的手指骨,鲜血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花椰菜。“抱歉,”他语气平静,“我现在就去重新洗菜。”“洗什么!处理伤口要紧。”玛吉太太夺过了厨刀和案板,把他推开,“可怜的孩子,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兰斯接过女仆递来的纱布,低声道了谢,离开了后厨。他用纱布卷起手指,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此前一夜,殿下嘴硬心软地提醒他包扎腰侧剑伤的样子。他微微一笑,随即“殿下不会喜欢他”这个事实重新跃出,将温馨的回忆铸造成伤人的利剑。——想阻止殿下喜欢他人。想让殿下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无论动用何种手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兰斯翻出了从圣鸿林图书馆的研究日记里撕下的那一页纸。这些天里只要有独处的机会,他就在用圣力剥离纸上的污迹。到了现在,日记纸泼溅上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变得极为浅淡。【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明白……只有口口的人身上的体|液才能产生效果……】最后一页魅魔研究日记里写道。只差最后一点,满足魅魔的人选的特殊之处就会向他显现。做完最后的清洁处理之后,他的手指缓缓从那个单词之上移开。——“爱”。——只有“爱”着魅魔的人所产生的体|液,才能成为魅魔的魔力之源。在目光触及到那个单词的一瞬间,兰斯捏着日记纸的手指猛地绷紧。竟然是这样。……果真是这样。晚春的风吹拂而来,花香怡人,晨间的日光撩拨着书页。所有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解答,生命的意义有了确切的答案。他想要的是殿下。光焰点燃,那一页写了最重要秘密的日记纸在他指尖燃烧成灰烬。“殿下。”兰斯对着空气低低开口。那声温柔无比的呼唤也像那日记纸页一样,还未被第二个人知晓,便销声匿迹。隐隐有说笑声从会客厅传来。兰斯静听了片刻,抬步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兰斯,殿下不是说今天禁止你去见他?……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会遭受惩罚的。”“不用担心,玛吉太太。”兰斯笑着端起托盘,垂在背后的银发仍然打理得一丝不苟,却像从头发丝开始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任何惩罚都不会比‘不许出现在他眼前’的惩罚更严重了。”他端着餐盘,走进了明亮的会客厅。面包端上桌子的时候,路加还在专注于和贝洛克·莫尔说说笑笑。长时间装出和善的模样是他的短板,路加把这件事当做和攀登厄尔布鲁士山同等的难关来挑战。忙于攻克难关的他,自然没第一时间发现兰斯违反了他的命令——直到熟悉的青草香淡淡笼罩在他身周。兰斯双臂环着他,撑开餐巾,似乎想将餐巾掖进他的衣领里。他俯身时长发滑落蹭过了路加的肩侧,这个动作像是从背后将他搂入怀中。与现代的用餐习惯不同,这里的贵族惯于将餐巾当做围嘴别进衣领里,挡在胸前。而将餐巾铺放在大腿上,是路加从现代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小习惯。平时只有一个人或者和兰斯用餐时他才会依着自己的喜好来,而这一次正式会客,没有兰斯的提醒,他竟然忘了改换自己的习惯。感谢兰斯的细心——不过这不是兰斯违抗他命令,来见贝洛克的理由。路加冷着脸刚要开口,却忽地像是过了电一般,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兰斯冰凉的手指触上他脖颈的动脉,正轻柔地向上滑动。“殿下,”他嗓音略有无奈,“请抬起头,让我为您更换餐巾。”那个过于暧|昧的动作,也只不过是对更换餐巾的辅助。很普通的服务行为。路加想,是自己反应太敏感了。他扬起下颌,嘴角绷紧,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当手指离开他颈间皮肤时,路加还是没忍住轻轻滚动一下喉头,被触碰过的皮肤迅速冒出了小疹子。兰斯替他掖好餐巾,收回手,规矩地站在他身后,礼仪无懈可击。从他的视角,能看到殿下的睫毛不停轻微颤抖,像松鼠抖动蓬松茂密的尾巴。兰斯眼中划过一抹暗沉。刚才触碰过少年脖颈皮肤的手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捻动着,仿佛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珍惜物事。然后他抬起眼,直直看向殿下身边的贝洛克·莫尔。贝洛克冷不丁脊背一寒,就像被下达了什么命令一般,他无法自控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珠。霎时间他头脑一片空白。长辈从小教导他不要直视神像,他不听告诫偷偷看过一次,只是瞬间变被吓得低下了头。而这一次,他连移开视线都不被允许。他浑身僵硬,肩颈关节发出恐惧的哀嚎,哀嚎声仿佛浸入了他的灵魂。——不要试图冒犯祂。——不要试图觊觎祂的所有物。即便是最微小的一个念头都不该产生。贝洛克“嘭”地站起身,刀叉当啷掉了一地,椅子倒下发出了刺耳的巨响。“对不起……对不起!”他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会客厅。路加对此一无所知,听到巨响的时候,他还在吃仆人切好的牛排。他完全懵了。“贝洛克!”他想喊住少年未果,只得吩咐管家道,“叫住莫尔少爷,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再给他一些安神的药水。”随即他小声嘟囔道:“就这种心理素质,是怎么……”扮演国王而不被发现的?“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噩梦吧。”兰斯用惋惜的语气说,“莫尔少爷那样的家庭环境,性情恐怕和殿下天差地别。”言下之意是不合适了。路加没有听出兰斯的言外之意,他拧着眉头疑惑片刻,打算不再多想。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兰斯身上。兰斯微笑以对。路加一把扯下脖子里的餐巾,抛起餐刀“噌”地将餐巾钉在桌案上。“既然无关人等不在,”他皮笑肉不笑,“那就让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今天格外不乖的表现,嗯?”礼单很长,以慰问小王子痛失管家为名,实则是某种蓄意讨好。自从国王狩猎日和庆功宴之后,和他热络起来的贵族日渐增多。在花坛边散步的贵族们也会特地走过来,收起以前的轻视,向他认真道一声安。路加的目光在贵族们身上搜寻,嘴角微勾,像是不怀好意的恶魔在挑选他的受害者。“殿下,有什么我可以帮助您的吗?”他身后的兰斯问。路加回眸向他一笑:“即便是‘肮脏的手段’?”“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肮脏手段’。”兰斯微笑着道。路加探究地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回过头去。“我想给阿芙拉造势。”他轻声道。兰斯道:“阿芙拉小姐的治愈术冠绝当世,只不过她的才能一直被埋没了。”“你也发现了?”路加眼睛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她所缺少的只是一个展现的机会。”“殿下想为她创造这个机会。”兰斯道。路加点头。“联姻和传教涉及国家和教会,即便我贵为王子,也无法凭一人之力阻止。必须让其他贵族‘帮助’我。”他目光幽深,“如果她只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私生女,那么远嫁他国算不上什么损失。”“但如果贵族们发现她可以‘起死回生’——圣力之强甚至能和主教媲美,他们舍得抛弃能够赐予他们第二次生命的人吗?”“殿下想‘劝服’贵族们合力留下小姐。”兰斯道,“用一次摆在眼前的‘事实’。”“没错。”“那么这个计划‘脏’在什么地方呢?”“想知道?”路加朝他笑了笑,紫眸晶亮。兰斯侧头。路加转回头收回视线,话音带笑:“不告诉你。”兰斯无奈地看着他。早上在殿下的要求下,兰斯将他那一头灿金色卷发梳理得服服帖帖,而此刻却已本性暴露,顽劣地卷翘起来。正如其本人一样。正在这时,有人迎面向他走来。浅金发色,深蓝色的眼睛,由一名子爵和子爵夫人带着他们的三名子女。“路加殿下。”子爵脱帽按胸,他的夫人和孩子们也同样向路加致意。“日安,莫尔子爵。”路加露出得体的微笑。莫尔子爵微感诧异,没想到这位目中无人的小王子能记住他的名字。他表情变得谄媚:“殿下还记得我,我深感荣幸。”路加嘴上随意应付了两句,目光则在莫尔子爵一家之间扫视,注意到了其中一个孩子低着头没有看他。那少年微微佝偻着背,盯紧脚尖,很是局促不安。——如果挺直肩背,身材倒是和路加差不多。路加眼中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兰斯眼神微微一动。注意到了来自路加的视线,莫尔子爵揪起那少年的后襟,将他提上前来。“我这孩子生来胆小怕事,上不了台面,如果惹了殿下不快,还望殿下谅解。”子爵冲那少年道,“贝洛克!还不快见过殿下!”那名叫贝洛克的少年唯唯诺诺地向路加行了一个礼。“贝洛克·莫尔。”路加笑着道,“很高兴认识你。”兰斯面色不变,眼神却透出一丝奇怪。因为殿下现在的语调——简直见鬼的宽厚亲和。如果不是殿下有一对又会打坏主意又爱刺伤人的山羊尖角,兰斯还以为他真是头无害的小绵羊。但这藏起尖角的山羊,很明显获得了来自另一头真绵羊的信赖。贝洛克鼓足勇气抬眼瞥了路加一眼。这一眼就呆住了。小王子在夕阳的余晖下散发着暖融融的光,有意收敛起锋锐的棱角之后,他柔和得像一个宽和的哥哥。很久没有人这么友善地对待过贝洛克了。“您好,殿下。”他小声道。莫尔子爵的视线在自己的次子和小王子殿下之间打了几个来回,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位殿下喜欢的可是同性。莫尔子爵心情几番变动,最后停在捡了便宜的狂喜。他话锋一转,对贝洛克从一味贬低转向了褒扬。“我这孩子虽然别的没什么,但性格温柔和软,”子爵暗示,“如果能有幸陪伴殿下最适合不过了……”兰斯冰绿色的眼眸一抬,看向莫尔子爵。贝洛克则完全没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说的也是。”路加微笑,“我缺一个玩伴,明天来我的住所玩吧,莫尔少爷。”受到邀请,贝洛克满眼都是惊喜。他低下头腼腆道:“我的荣幸,殿下。”莫尔夫人面露不忍,似乎想说什么,被子爵一个眼色堵了回去。得到了满意的答案之后,路加带着侍从们和莫尔子爵一家道了别。“这一出‘卖子求荣’可真精彩。”路加慢悠悠地踱步,“你说是吗,兰斯?”“我想这是殿下‘肮脏手段’的一部分?”“说什么呢。”路加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我单纯觉得贝洛克可爱,只是想和他玩一玩罢了。”他笑得半真半假,一时兰斯也有些困惑。当路加见到贝洛克·莫尔的时候,一个绝佳的计划在他脑海中成形。别看那少年怯懦,在原书中可算是个有名有姓、值得他深刻记忆的角色。路加眼中划过一抹嘲讽。——贝洛克·莫尔在书中是路加·查理曼,末代暴君的“替身演员”。历史上一些国王会设置替身,让他们装扮饰演成自己抵挡刺客的刀剑,或者在国王本人身体有恙的时候,替他出席重要场合。贝洛克不一样。原书中兰斯洛特攻入王宫之后,伟大的神王陛下虽然深得民心,但由于他并非查理曼王室血统,短时间内无法得到贵族们的认可。为了缓冲这一段征取贵族支持时间——兰斯洛特一面私下里囚禁了暴君,另一面找了一名绝佳的替身演员来饰演暴君。在他的操控下,假暴君任命兰斯洛特为宫相,为他争取了时间和地位。为了篡夺王位,这两人配合得可谓天衣无缝。“真是想不到。”路加微微笑着,眼中暗藏阴霾。想不到那么一只花枝鼠似的小东西,竟还有那种能耐。那么他选择贝洛克作为他计划中的“幸运嘉宾”,顺便略施手段“报复”他一下,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比如说——让贝洛克扮作小王子,替他挡一刀怎么样?这样一来,阿芙拉的治愈术不就能派上用场了吗?“管家,提前准备,明天我们会迎来一位‘贵客’。”路加吩咐道,“还有兰斯——明天我不希望你出现在我和莫尔少爷面前。”他不会给兰斯洛特和贝洛克·莫尔一丝一毫可能重续“主仆旧谊”的机会。一想起原书中发生过的事,路加向兰斯投去的那一瞥,便带了许多警戒之意。兰斯怔了怔,为殿下突如其来的戒备感到不解。他开始认为,殿下与那名平平无奇的少年交好只是为了利用。既然是利用,就完全没必要将他排除在外。莫非真如殿下所说、如莫尔子爵所想——殿下其实是单纯地看上了那个少年?这个猜测在第二天一早,贝洛克·莫尔来到他们的住所之后愈演愈烈。上完菜之后,女仆们端着空餐盘回到后厨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新来的贵客。“听说是殿下亲自邀请的,我还以为多么漂亮呢,结果只能说中等,脸上好多小雀斑。”“驼背弯腰,根本不像个贵族少爷。”“但殿下待他很亲厚,夸得他快找不到北了。”女仆们疑惑片刻,逐渐有了猜测。“好久没见到殿下对陌生人那么热情了,你们说是不是……”“殿下之前就喜欢小鸟一样柔弱的美少年,直到兰斯来了才变了口味。”“嘘,小声点吧,千万别被兰斯听到了。殿下今天都没允许他上楼,也……太可怜了。”女仆们噤声,对兰斯失宠的怜悯暂时压下了八卦之心。她们的声音本就压得很低,本以为不会被兰斯听到,却不知兰斯听觉过人,所有来自楼上会客厅的消息都丝毫不漏地传入了他耳中。兰斯有些出神。他知道殿下有很多情人,尤其喜欢身材娇小柔软的少年。这个事实突然非常清晰地呈现在他眼前,占据他的全部注意力,不管怎么默念经书都无法摆脱。殿下喜欢娇小柔软的少年。而他不是。心脏猛地抽疼起来。“哎呀兰斯!”他身边的厨娘玛吉太太忽然惊呼出声,“你的手!”兰斯回过神来,恍然发觉厨刀正嵌在自己的手指上。刀刃抵着森白的手指骨,鲜血涌出,染红了雪白的花椰菜。“抱歉,”他语气平静,“我现在就去重新洗菜。”“洗什么!处理伤口要紧。”玛吉太太夺过了厨刀和案板,把他推开,“可怜的孩子,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们呢。”兰斯接过女仆递来的纱布,低声道了谢,离开了后厨。他用纱布卷起手指,自然而然就想起了此前一夜,殿下嘴硬心软地提醒他包扎腰侧剑伤的样子。他微微一笑,随即“殿下不会喜欢他”这个事实重新跃出,将温馨的回忆铸造成伤人的利剑。——想阻止殿下喜欢他人。想让殿下的视线……永远停留在自己身上。无论动用何种手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兰斯翻出了从圣鸿林图书馆的研究日记里撕下的那一页纸。这些天里只要有独处的机会,他就在用圣力剥离纸上的污迹。到了现在,日记纸泼溅上的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变得极为浅淡。【我竟然一直都没有明白……只有口口的人身上的体|液才能产生效果……】最后一页魅魔研究日记里写道。只差最后一点,满足魅魔的人选的特殊之处就会向他显现。做完最后的清洁处理之后,他的手指缓缓从那个单词之上移开。——“爱”。——只有“爱”着魅魔的人所产生的体|液,才能成为魅魔的魔力之源。在目光触及到那个单词的一瞬间,兰斯捏着日记纸的手指猛地绷紧。竟然是这样。……果真是这样。晚春的风吹拂而来,花香怡人,晨间的日光撩拨着书页。所有从前想不明白的问题都有了解答,生命的意义有了确切的答案。他想要的是殿下。光焰点燃,那一页写了最重要秘密的日记纸在他指尖燃烧成灰烬。“殿下。”兰斯对着空气低低开口。那声温柔无比的呼唤也像那日记纸页一样,还未被第二个人知晓,便销声匿迹。隐隐有说笑声从会客厅传来。兰斯静听了片刻,抬步走向厨房。不一会儿——“兰斯,殿下不是说今天禁止你去见他?……违抗殿下的命令,你会遭受惩罚的。”“不用担心,玛吉太太。”兰斯笑着端起托盘,垂在背后的银发仍然打理得一丝不苟,却像从头发丝开始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一般。“任何惩罚都不会比‘不许出现在他眼前’的惩罚更严重了。”他端着餐盘,走进了明亮的会客厅。面包端上桌子的时候,路加还在专注于和贝洛克·莫尔说说笑笑。长时间装出和善的模样是他的短板,路加把这件事当做和攀登厄尔布鲁士山同等的难关来挑战。忙于攻克难关的他,自然没第一时间发现兰斯违反了他的命令——直到熟悉的青草香淡淡笼罩在他身周。兰斯双臂环着他,撑开餐巾,似乎想将餐巾掖进他的衣领里。他俯身时长发滑落蹭过了路加的肩侧,这个动作像是从背后将他搂入怀中。与现代的用餐习惯不同,这里的贵族惯于将餐巾当做围嘴别进衣领里,挡在胸前。而将餐巾铺放在大腿上,是路加从现代带来的为数不多的小习惯。平时只有一个人或者和兰斯用餐时他才会依着自己的喜好来,而这一次正式会客,没有兰斯的提醒,他竟然忘了改换自己的习惯。感谢兰斯的细心——不过这不是兰斯违抗他命令,来见贝洛克的理由。路加冷着脸刚要开口,却忽地像是过了电一般,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兰斯冰凉的手指触上他脖颈的动脉,正轻柔地向上滑动。“殿下,”他嗓音略有无奈,“请抬起头,让我为您更换餐巾。”那个过于暧|昧的动作,也只不过是对更换餐巾的辅助。很普通的服务行为。路加想,是自己反应太敏感了。他扬起下颌,嘴角绷紧,努力表现得平静。但当手指离开他颈间皮肤时,路加还是没忍住轻轻滚动一下喉头,被触碰过的皮肤迅速冒出了小疹子。兰斯替他掖好餐巾,收回手,规矩地站在他身后,礼仪无懈可击。从他的视角,能看到殿下的睫毛不停轻微颤抖,像松鼠抖动蓬松茂密的尾巴。兰斯眼中划过一抹暗沉。刚才触碰过少年脖颈皮肤的手指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捻动着,仿佛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珍惜物事。然后他抬起眼,直直看向殿下身边的贝洛克·莫尔。贝洛克冷不丁脊背一寒,就像被下达了什么命令一般,他无法自控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幽绿的眼珠。霎时间他头脑一片空白。长辈从小教导他不要直视神像,他不听告诫偷偷看过一次,只是瞬间变被吓得低下了头。而这一次,他连移开视线都不被允许。他浑身僵硬,肩颈关节发出恐惧的哀嚎,哀嚎声仿佛浸入了他的灵魂。——不要试图冒犯祂。——不要试图觊觎祂的所有物。即便是最微小的一个念头都不该产生。贝洛克“嘭”地站起身,刀叉当啷掉了一地,椅子倒下发出了刺耳的巨响。“对不起……对不起!”他慌不择路地逃出了会客厅。路加对此一无所知,听到巨响的时候,他还在吃仆人切好的牛排。他完全懵了。“贝洛克!”他想喊住少年未果,只得吩咐管家道,“叫住莫尔少爷,问问他发生了什么,再给他一些安神的药水。”随即他小声嘟囔道:“就这种心理素质,是怎么……”扮演国王而不被发现的?“或许是想起了什么噩梦吧。”兰斯用惋惜的语气说,“莫尔少爷那样的家庭环境,性情恐怕和殿下天差地别。”言下之意是不合适了。路加没有听出兰斯的言外之意,他拧着眉头疑惑片刻,打算不再多想。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兰斯身上。兰斯微笑以对。路加一把扯下脖子里的餐巾,抛起餐刀“噌”地将餐巾钉在桌案上。“既然无关人等不在,”他皮笑肉不笑,“那就让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今天格外不乖的表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