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钧向来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明白自己的野心,也愿意为了这份野心付出,所以他自从入读私塾,对读书一事的耐心便十分惊人,忍受寒冬酷暑,日夜不缀,坚持练字,坚持看书。
然后,就像狩猎的豹子,长久的忍耐,一击必中
与此同时,他对季明珠的耐心便没有那么充足。
甚至在府学和季明珠之间产生冲突,必须做选择的时候,他经过短暂思考,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府学。
季明珠是生活里可有可无的存在,固然有一份地位,少了她,却也并不影响什么。
温钧所求,只要她乖顺听话,待在身边,做个花瓶就好。
他一直是这样以为的,也是这样做的,可是现在,再看着她熟悉的容颜,却不能再这么简单地衡量她在他生命里的地位了。
为什么只是几年相伴,季明珠竟在他心里留下了那么多的痕迹。
温钧叹息,伸手碰了碰她的面颊,心里若春天的水波,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温柔,生怕惊醒了她。
不过温钧的动作再轻,也是不容忽视的存在。
季明珠动了动鼻子,似乎有所察觉,转脸挣脱开脸颊上那只扰人清梦的手,皱了皱脸,乌黑睫毛轻颤,缓缓睁开了眼。
“夫君”
她睡眼惺忪的看向温钧,愣了愣,像是没睡醒,喃喃叫了一句。
温钧立刻收回了作乱的手,故作无事发生,一脸正经道“嗯,是我,我回来了。”
季明珠愣愣地看着他,还是那一副没反应过来呆呆的样子。
温钧“嗯”了一声,心下有些奇怪,打算出口询问,还没来得及张口,季明珠的脸色已经由呆愣转为惊喜,一把掀开毛毯,毫不犹豫地扑向了他。
“夫君”
激动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喜悦和信赖。
她终于回过神来了。温钧被她撞了个满怀,心神一荡,嘴角忍不住流泻出笑意。
嘴里却轻声责怪道“小心一点,都要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还如此莽撞。”
季明珠低声哼了一声“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做爹的,一点也不尽责,总是不在他身边。”
温钧一愣,心里有了几分愧疚,抓住她的手,在唇上轻轻吻了一下手背“以后不会了,至少三年,我们都不会分开。”
“真的”
季明珠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只是借机发一下牢骚,却没想到会得到温钧的这个回答,眼底惊喜亮起,立刻从温钧怀里抽身出来,满脸认真地盯着他,似乎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温钧无奈,揉了揉她的头发“我说话何时不算数过”
季明珠略一思考,放心“那倒是没有。”
得到令人安心的答案,她甜甜一笑,乖顺地靠在青年肩上,一脸满意地抓过温钧的手,放在手上把玩对比。
就是这样无声静谧的环境,两人依偎在一起,度过了一个微风轻抚的恬淡午后。
虽然,大部分时间是季明珠在絮絮叨叨。
温钧盯着她的头顶,半响后,心里轻叹,知道自己是真的栽了。
此次回乡祭祖,路途遥远,温钧一共请了三个月的假。
因为等候工部建造牌坊,多停留了一段时间,更是堪堪好将假期用完。
回到京城,只剩下了三天假期。
不过就这三天,温钧也并没有立刻去吏部销假的打算,趁着这几日时间,去新宅走了几趟,带着复生将新宅好好收拾了一番。
这次回乡,他没有带复生回去,选择将复生留在京城给季明珠使唤,也顺带让他监督新宅的修缮。
复生对新宅的了解可比温钧熟悉多了,有他指挥从上林县带来的下人,仅仅三天,新宅就像模像样起来,前院后院,东厢房西厢房,都井井有条。
温钧的书房又是重中之重。
桌子是梨花木的,灯罩是缠枝莲的,笔墨纸砚,矮塌挂画,一应配饰都充满了书香文人的君子气息。
连带着窗外新移栽的一整片青竹,透出清凉的悠悠绿影,相得益彰。
“做的不错。”温钧眼底微亮,十分满意地摩挲着窗棂,朝着身后的周复生夸赞一句,“没想到复生你倒是长进不少,短短三个月,眼光进步得让我刮目相看。”
这个书房,完全是按照他的要求和审美打造的。
他怎么以前没发现周复生这么懂他的心意
温钧想到这个问题,正有点诧异,就听周复生不好意思道“少爷误会了,这些都是少夫人作主布置的。我就负责打个下手,听命行事而已。”
“明珠”温钧皱眉。
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他审视地看了眼周复生,语气冷淡了几分“少夫人有孕八月,正是要紧的时刻,这种小事你作主就好了,何必麻烦她”
周复生连忙认错“小的错了。”
说完又有几分讨好的意思,解释道“是少夫人心心念念着少爷,执意要帮忙,小的实在没有办法。”
温钧眉心微拧,扫了周复生一眼,看出了他的狡诈。
心知这件事不能怪周复生,却还是有几分无奈“那也不能惯着她。”
周复生听出了温钧的松动,心里暗自松一口气,解释道“少爷你放心,少夫人没有累到,她在和王家大老爷学作画呢,都是在家里画图让我们去办的事。”
作画
温钧一愣神,实在没办法将如此一项需要高雅心态和静心前提的技艺,和季明珠联系在一起。
在他心里,季明珠分明还是个活泼莽撞、安静一会儿就坐不住的小女孩儿。
周复生看出了温钧的不信,连忙从身上掏出一叠纸“我带了几张草图在身上,少爷请看。”
温钧一顿,伸手接过来,正打算打开仔细看,想到什么,扫了周复生一眼,露出一个嫌弃碍眼的表情“行了,你先下去吧,看看其他地方还有什么不当的。”
“若是一切都弄好了,我们就从王家搬回来。”
周复生点头应下,正要说话,却看见了自家少爷眼睛盯着画作,丝毫不舍得挪开视线,不由得一笑。
他回想刚才的对话,心里一松,彻底放松了下来,只是要给少爷留点面子,连忙低下头,领命道“是,少爷,那我先下去了。”
温钧摆了摆手,不再理会。
他此刻对季明珠的画作更加感兴趣。
低下头,缓缓打开画作。
因为是草图,并没有装订,只是几十张白娟纸叠在一起,但是工笔细描的线条,从一开始的粗糙涂抹,到后面的精细认真,恰好符合了周复生所说的,季明珠这几个月在学画的事实。
而且进步极大。
最重要的是,这几十张草图,里面有大半部分都是温钧的书房,多次修改,一次比一次用心,可见作画者对书房的要求是多么的看重上心。
甚至整个二进宅院的诸多地方加起来的草图数量,都比不过温钧的一个书房。
可是奇异的,温钧看完之后,却丝毫不觉得意外。
他在书房里发呆了半个时辰,回过神,心里一暖,正要将草图放下,却突然顿住,想到什么,有些惊讶地又翻了一遍草图,发现这里面竟然没有后院小花园的草图。
这时候视线再看向书房的那一堆草图,温钧忽然有了几分无奈的认命感。
几个月前,两人一起来看宅子,分明想好了各自喜欢的风格。现在她只给他画了前院和书房草图,却将她自己的小花园忘得一干二净。
这傻丫头。
温钧无奈地起身,在书房里找了一下,找出一叠准备好的白娟纸,提起袖子研磨,按照记忆里季明珠所说的画面,一笔笔画出草图。
他并不擅长工笔画,但是练书法多年,对毛笔的掌控力是常人不能理解的精确,所以即便没有用心学过,画出来的草图也像模像样的。
忙了大半个下午,他放下笔,露出满意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