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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做事谨慎, 不会因为温凉的一人一语便尽数相信, 他遣人在沿海那边带来温凉曾提过的玉米土豆等物,分批交到他庄子上让农户去种植,并派了冯国相负责此事。35
早在康熙三十八年下半年, 冯国相便一直远离贝勒府常驻庄子上。胤禛挑中他便是认为他沉稳些,在看着这些事情上会周到些。实则开始那俩月冯国相一直在心中骂娘,然无力回天,只能老实地压着性子在庄上守着。
玉米是最早成功的,十月份末尾就种了出来,产量虽不似成熟土地上所种植的小麦玉米一般高,却已经奋起直追。而过后在年初的时候收获的土豆番薯却是实实在在令人震撼了。
温凉奉上的记叙中写道,关于土豆番薯等物可尝试着在盐碱地或荒凉地种植。胤禛虽半信半疑, 却也留着一半的种在了特地挑选出来的盐碱地上。要在皇子皇孙的庄子里找到这样的地盘着实有点难,好在最后他们是真的在胤禛一处有着温泉的庄子上找到了,并据此开始尝试种植。
最后种出来的亩产却是连亲自种植的农户都不敢相信,约莫算下来, 亩产近千斤!
清朝一石折合斤数是一百四十多斤, 如此算来, 便是整七石!而此时水稻亩产最多两三石,小麦也是两石多, 如此高的产量,怎能令他们不惊讶?!
有农户捧着刚刚挖出来的土豆喜极而泣, 跪倒在松软的泥土上痛哭流涕, 恨不得这玩意早出现几年, 救救他那因饥荒饿死的妻儿。这隐约的哭声令人凄凉,却也含着喜悦,即便站在边上的冯国相看不得农户邋遢粗糙的模样,却也深有所感。
冯国相是全程看着这玩意出现的,在得知这个亩产量后,先是让农户尝试过可以食用后,欣喜若狂地把这个消息送到了禛贝勒府上,胤禛接到消息后迅速封锁了庄子,亲自赶往前去查看。
望着眼前出现的这亩作为实验的土地,胤禛在震撼后也同样喜悦。此物可作为主食,也能饱饥,若是在那些从前荒废无法种植的土地上种上这些作物,岂不是大大的好事!
胤禛喜悦地回了贝勒府,在外书房来回踱步,难得喜形于色的模样让伺候的人纷纷好奇,苏培盛呵斥了他们几句,捧着茶水递到四贝勒面前去。胤禛喝了两口后像是想起了些什么,“苏培盛,去,去把温凉给爷请来。”
苏培盛早有所感,当下便亲自前去,把温凉从小院里请来。
温凉早从苏培盛的话语中得知试种成功,眼里含着几不可察的暖意,“贝勒爷,此事既成,若能成功,便是大事一件。只是您是打算亲自告诉万岁爷,还是借由他人之口告知皇上?”他的问话昭然若揭,带着淡淡的追问。
胤禛神色微变,为温凉如此犀利的话语。
这些作物虽然已从西洋传来,却至今不曾广泛推广,实则百姓排斥心理甚重。若是他亲去,不管好坏都由他一人承担,是成是否还未可知。若是借由他人口去告诉皇阿玛,便是分担了风险,也等同于把成果拱手相让。
这个最佳的人选自然便是胤礽了。
可胤禛愿意吗?
他不愿意,或者说,他原本曾经是愿意的。
从胤禛得温凉献策后,他曾在太子身边旁敲侧击过,然而胤礽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认为前些时候下拨的赈灾粮款过多,农田自有修复的渠道,该把注意力放在水利疏通上。
这两者都是重中之重……如果不是胤禛想起这次押送粮车的人是大哥的人脉,而目前的户部尚书是站在太子这方。
胤禛回想起那刻太子说话的冷漠神情,依旧略感心寒。
温凉不紧不慢地开口,带着如流水滑过的凉意,“某闻国之兴者,视民如伤;其亡也,以民为土芥。贝勒爷以为否?”
胤禛锐利地看着温凉,一扫方才的惬意,气氛变得有些冷凝,厚重威压令人难以直视,他慢慢地念出原句,“闻国之兴也,视民如伤,是其福也;其亡也,以民为土芥,是其祸也。温凉,你好大的胆子!”
“贝勒爷!”此时两人都是站立姿态,温凉不过矮胤禛半个头,他挺直站立的模样却夹带着莫名气势,毫不退缩,“在您面前,温凉不曾有过虚言,也不需什么胆子。若温凉有何话要说,便是为您着想。您可以不听,某不可不言!”
“好一个不可不言!”胤禛气势急剧攀升,更加可怖,然他脸色愈发冷峻,淡漠声线令人发颤,“若是爷不听,倒成了忠言逆耳之辈?!”他一挥袖子,苏培盛的脚肚子便一哆嗦。早知方才他便该一同出去,若是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岂不是要命!
温凉往后退一步,深深鞠躬,宽大的衣袖触及地毯,裙摆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轻起波澜,“贝勒爷,某并非强迫行事,只是提出建议。听不听在您,您并非没有其他选择。爷如此动怒,怕是因温凉所言有感,此乃常事。若您不愿如此,当可更换他法,温凉定当从命。35”
长久的停顿后,只听胤禛淡漠的声响,“直言不改,你便不怕爷真的要了你的命?”
“士为知己者死,温凉无憾矣。”
虽是初春,外头还是零散地落着小雪,月光下薄薄的一层雪白泛着微光。树叶的飒飒作响与落雪无声飘飘地融合在一处,化作这春夜的景色。
夜越发深沉了,早已掩盖所有痕迹的雪地上突兀地出现一行脚印,在精致的画廊上突兀消失,片刻后又巧妙地出现在尽头,蔓延到了小院门口。
朱宝抱手守着门,脑袋一点一点地沉浸在睡梦中,忽冷忽热的感觉令他着实不怎么舒服。虽白日里他是守门的,可这毕竟是贝勒府内,守夜便大可不必了,若不是为了等温凉回来,此时朱宝也是回屋休息去了。
绿意小跑着穿过院中的鹅卵石小径,在看到半睡半醒的朱宝时狠狠拍了一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睡睡睡,就知道睡!格格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再晚点得出去找找,这天怎的就突然下起雪来,早知便该给格格准备件大衣,如今却不知冻着了没。”
朱宝扶正了帽檐,挠挠嘴角正想说话,便听到敲门的动静。他忙不迭地打开门栓,把一身寒意的温凉放进来,甫一进门,绿意便塞了个手炉,“格格,您先暖暖手,奴婢去给你打盆水泡泡脚。”
温凉半心半意地点点头,头发黑银交加,他抬手拍了拍,湿冷的感觉侵入骨髓,几片拍下的雪花随着他的动作旋转着,最后融入脚下白色痕迹中。
泡了脚后,温凉抱着手炉缩到被窝里去,屋内的地龙让温凉整个人从冷意中拔出来,又塞到了暖意中去。而如此暖和的温度也让他的思绪变得昏昏沉沉起来。屋外绿意和朱宝来回走动,很快又安静下来。
两人在冬日未散时都是在里屋给温凉守夜,虽然软塌和打地铺并非好的选择,然而只有此屋通了地龙,温暖的感觉便足以让他们欣喜不已。
温凉脑中大半思考的空间开始停顿,许是手炉从掌中滑落的动静又惊醒了他,温凉挪了身子,更深地塞到了被褥里面去,打了个哈欠开始想睡觉了。
他是故意的。
从温凉得知铜雀献上计策时他便知道这事无力回天,已成定局。既如此,他便不可能白吃这闷亏,起因不赖胤禛,然结果却是于他有利。
从这段时间的观察中,温凉察觉到胤禛或许心中有感,然剑指皇位的想法不曾表露过。这不仅意味着太子还不到让他失望的程度,也意味着他还没开窍。
这可不行。
温凉一直是打着让胤禛越早取得康熙注意越好,如今竟是连真正的想法还不确定?如此一来,温凉便主动加点柴火。连砍柴刀都亲自送到了胤禛手中,温凉不信胤禛不动心!
半月后,听闻胤禛亲自带着康熙出游时,温凉便让朱宝烧了热水,泡在浴桶里长舒了口气。他抬起手擦着胳膊,撩起的水珠从湿滑皮肤滚落到水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一个看到太子想法的机会不过是温凉送给胤禛的第一份大礼。
此后被隐约排斥的未来才是第二份,太子能眼见着他的四弟白白占去这份无人发现轻而易举的功劳?
若真能忍住这般妒忌心理,此后数年太子便不会越发骄横跋扈了。
同一时间,几十里外,袅袅白烟中。
一行人踩着小径看着山坡后面那热火朝天的模样,为首的中年男人满意地点点头,“老四,这却是不错。然这既不冒头,又只余绿叶,种植的是何物?”
这很简单。
若是他的言语暗示不起作用,倒也没什么关系,再想其他办法便是了,又不是多大的难事。可若是起了大作用,倒是能让他轻松不少。
温凉从绣坊离开的时候,绣坊的人还没有从李氏的手中获救,温凉对此也没有任何解救的兴趣。他去的本意便不是为了救人,绣坊内的人不说如何,至少很大程度也参与其中,不然不可能十二身衣服的尺寸都出了问题,最大的可能便是那个坊主。
这绣坊名义上是他在管,可除了每月盈利,剩下的也同他无关。只是那样的严刑下都没说出什么来,或许幕后的人能量不小。
“小姐,您是打算回去还是在街上逛逛?”铜雀因为他们现在在外面,特地改变了称呼。温凉听着铜雀的话,嘴角有点抽搐……小姐啊……这称呼倒是越来越多变了,若是哪一天这般称呼变成了夫人,想必温凉也不觉为奇。
“在街上逛逛吧,我很久没出来走走了。”温凉下了主意,一昧闭门造车并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需要外出走动才是。想来这段时日温凉也不曾出来过,如此倒是不好。
外头的生意目前为止还是温凉在处理,李氏不认识他,但是绣坊坊主却是认得他的男装扮相,这也是温凉特地蒙面的原因。因为但凡他需要外出审查各处的店铺时,原身还是知道进退会换回原来的衣服,若是被认出来便不好了。闪舞网此次温凉冒险出来,是为了彻底解决问题罢了。
其实背后主使人这个计谋并不算高明,但是胜在巧妙地切合了实际与李氏的心理。刚经历丧子之痛的李氏对任何敢伤害到弘昐的事情都异常痛恨,哪怕只是这样衣服弄错这样的事情她都无法忍受。幕后的人对这点看得很清楚,这小小的计谋就谋算了好几个人。一则让李氏出府犯下如此大错;二则引出前院神秘的“女人”,三则让绣坊彻底换血。
“铜雀,等会回去,派人去查查看,这绣坊最近的情况还有里面做事的人的所有资料。”
温凉在走过一个小摊铺的时候停下来,把玩着摊位上一个小木雕,漫不经心地对站在后面的铜雀说道,铜雀默默记下这件事情。冯国相会嫉妒温凉是有缘由的,掌管着所有店铺的他拥有调动人的权利,那是胤禛给予的便宜行事的准求。
等到他们来到这条街道上最繁华的书铺时,温凉一行人停留了下来。满人对姑娘家的限制比较少,书铺内也偶尔能看到几位旗人家的姑奶奶,但如温凉直接走进来仍是少数,书铺掌柜下意识多看了几眼,心里啧啧称奇。
温凉却不在意,径直地在书铺内拐来拐去,像是对这里面的情况相当清楚,很快便来到最里面的一处阴暗的角落,这里便是他所想要找到的那些农学的书籍所在的地方。
自从明清两朝约定了科举的范围,并有了所谓的八股文由来后,如今看杂书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即使是这么大间的书店,关于农学的书也仅仅只有这么一个书柜,上面也几乎没有摆满,只有十几本相关的书籍。
他随意地掀开一本书翻开了几页,然后放到一边,翻开第二本继续看,如此往复,温凉很快便翻到了最后一册书。
角落里有一小童正好也守在边角上看书,眼见着温凉如此不爱惜,小童便不乐意了,他脆生生说道,“姑娘,你很容易让书散架的,对要轻拿轻放。”
温凉看了他一眼,被面纱遮盖住的样貌看不清楚,但是那双眼睛平静无波,让小童有点害怕。温凉发现小童的瑟缩,主动移开视线,弯腰抱起这一沓书籍,“我打算都买下来,这样可以吗?”
小童有点愣愣,“可、可以。”他很快回过神来,小脸发红,嗫嚅道,“就算买了,也要爱惜的。”声音倒是小小的,失去了先前的理直气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