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是一个比薛乐天想象当中还要大的家族, 薛乐天虽然自视甚高,但其实也没多少见识, 对于世家的想象全在他母亲口中的描述中, 他幼小的年岁里,大约觉得他母亲所描绘的薛氏就是世上最富贵的所在了。
当轿夫撩开轿帘时,薛乐天见到了他母亲无论如何也描述不出的极奢画面。
翡翠珠一般的湖面上连绵着雕梁画壁, 暖阁精致又巍峨, 彩灯照得湖面反了光, 无数丫鬟婢女的笑声传来, 香风如织,热闹非凡。
范宣攥紧了薛乐天的手, 叮嘱道“哥哥,你不要乱跑,要跟着我哦。”
听了他孩子气的话, 春元扑哧笑了, 身后的低等仆婢递上了一盏八角琉璃灯,春元提上琉璃灯, 对两个面上都有些惊慌的孩子道“两位郎君, 我们过去吧。”
两人拉着手, 在琉璃灯的映照下慢慢走上了暖阁, 范东来听了身边仆人的呼唤, 回身起立望了过去,家主一起身,其余的人也都起了身, 乌泱泱地在漫天彩光中回过身。
范宣吓着了,他每年都会经这么一遭的吓,今年因为牵着薛乐天,格外地想鼓起勇气,手脚却还是颤抖,薛乐天的手都被他一起带着抖了,他回握了过去,低声道“怕什么,你是范家的三郎,他们应该怕你才是。”
范宣听不懂薛乐天的意思,只望向薛乐天的眼睛里,那般流光溢彩锐利无匹,他的心头忽然不再那么害怕了,慌乱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范东来已大步流星地迎了上来,站定到二人面前,见范宣金冠玉带,大氅火红,面色也不见那种避世般的惊慌,端的是相貌堂堂富贵天然,范东来几乎有点哽咽了,“三郎来了。”
范宣很镇定道“爹爹,过年好。”
“好,好,”范东来低头用力眨了下眼睛,将眼中的泪意憋回,仰起头望向一旁沉默的薛乐天,眼神中带了些欣慰,“乐天,辛苦你了。”
薛乐天拉着范宣的手,掌心里出了滑腻腻的汗,涩声道“这是我该做的。”
范家的排场实在是吓到了薛乐天这个惯喜欢拿腔拿调的小少年,但他越是心慌,就越是将下巴抬的高,在范家的人面前表现出目下无尘的高傲模样,除了范东来,他对谁也不低头
殊不知,范家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没一个把薛乐天放在眼里的,江南神童又怎么样给傻子提鞋的命。
薛乐天坐在范宣身边,从上了席到坐下,两人的手就一直没分开过,薛乐天是紧张的忘了,范宣是不想放手。
范东来瞥眼看到两个孩子亲亲热热地攥着手,心想薛乐天有心气就有心气吧,横竖范家也不是没东西全填他的心气,只要范宣喜欢,他就算是把薛乐天捧上天又怎么样
他就这一个孩子啊,他的三郎,在娘胎里受了毒,一出生就痴痴傻傻的,母亲也早早地离开了,那样的可怜范东来今夜似乎尤为感慨,大约是看到范宣有了变化,更加地老泪纵横,他抬了酒杯,起身道“诸位,今年都辛苦了,范某与诸位亲朋同饮此杯”
座位上顿时热闹起来,范宣与薛乐天两人拉着手站起身,范宣手上端着一杯牛乳,他喝了一口再递给薛乐天。
傻子,薛乐天无声地作了个口型,还是接过杯子抿了一口。
范宣依旧是笑,薛乐天叫他什么,他都高兴,他就怕薛乐天冷着一张脸背过身不理他。
开席了,歌舞弹唱还有戏班子,觥筹交错热闹非凡,范宣却是有点坐不住了,范东来一直用余光留意着范宣的情况,见他面色难看像是要恼,忙招了春元,“三郎累了,让薛乐天带他去小暖阁歇歇。”
春元悄无声息地过去,在薛乐天耳畔嘱咐了一番,薛乐天脸色一沉,还是起了身,范宣莫名其妙地跟着起了身,面上有些欢喜,“哥哥,回去了吗”
“去旁边歇歇。”薛乐天低声道。
范宣的面上浮现一点失望,不过还是乖乖地跟着薛乐天站起了身。
小暖阁在湖上的小花园里,范宣到了安静的地方,砰砰乱的心就好多了,与薛乐天坐在软榻上,捏着薛乐天的手玩,笑嘻嘻道“哥哥,我的手指比你长。”
两人的掌心从下头开始慢慢贴紧,一直到手指,范宣的掌心比薛乐天的掌心大,手指也比薛乐天的手指长,乐天微微笑了,“嗯。”
范宣高兴了,拉起薛乐天的手咬了一口,不轻不重的,像小狗一样,收起了牙齿,就是为了表达亲热的意思。
薛乐天任由他啃了两口,才皱眉不耐道“脏不脏”
“不脏呀,”范宣望着薛乐天雪白的手指,老实道,“哥哥哪都白。”
两人长久地在本真院一起生活,同吃同睡,范宣对薛乐天的喜爱是从头到脚的,他看到薛乐天哪里露了肌肤,高兴就啃两口,不管是手指还是脚趾,他都啃过,薛乐天骂了他好多回,范宣当时听着,转头就忘。
久而久之,薛乐天也懒得管他了,只当他是没心肝的小猫小狗。
“你幸亏是个傻子,”薛乐天小声道,戳了一下他的脸,“要不然就是个登徒子。”
新鲜词汇在范宣脑海里过了一回,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低头又要去咬薛乐天的手,薛乐天实在烦他,抽回手啪地一下打了范宣的手。
他用力不重,轻快的一下,响声却是很大,范宣也没被打疼,嘻嘻笑了,还是舔着脸要抱薛乐天。
“三郎”门外骤然传来一声轻喝,范宣与薛乐天都是吓了一跳,回过脸望去,却是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门口。
身影从暗转明,是个半大不大的少年,看上去顶多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模样,样貌与范宣也有些相似,一身华贵的紫袍,贵气逼人。